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学宫各殿沿山势而建,雨后青山妩媚,云雾流淌。
藏书阁之下便是长长的白玉台阶,从侧面月洞门中穿过,数架紫藤沿廊房攀爬,花朵如瀑,青石小路曲径通幽,现出后面一方精致荷塘。
塘边绿树成荫,倒影沉入水面。
姚黄提着一只食盒,从青石小路上走过。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在几朵稍显憔悴的花上点了过去。
小路两边的各色花朵纷纷朝着他的脚步绽开花蕊,好像在迎接他一样。
姚黄绕着荷塘走了半圈,见山墙连着游廊,便拾级而上,水边芭蕉翠竹,满目绿意。
听雨轩中,谢苏倚栏而坐,手中握着一卷书。
姚黄脚步声极轻,可他刚走进听雨轩中,谢苏便抬起头来,姚黄面露微笑,身形一晃,已经到谢苏身前。
“见我又不是见你们那些夫子,哪还用站起来?”姚黄笑眯眯道,“我一猜你就在这里。”
谢苏把手中的书放下,“此处清净。”
姚黄打开食盒,“我做了些好吃的,给你尝尝。”
那食盒小小一只,分外精致,打开来,里面是一只天青色瓷碟,盛着几枚玉白的糕点,显然是糯米做的,下面垫着竹叶,有淡淡的清香。
谢苏伸手拈起一块糕点,咬下一口去,里面溢出细腻豆沙,极是香甜。
姚黄却是倾身过来,对着外面天光,细细地看谢苏眉上那道疤痕。
如玉般光洁的额头上,那道水魈手爪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浅浅一道红痕,要不了多久也就看不出来了。
姚黄这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破相。”
其实谢苏臂上那道伤口远比眉上这一处要重得多,但是姚黄天性如此,最喜欢人家长得好。臂上的伤有衣袖盖着,看不出来。谢苏这张脸上要是留了疤,姚黄气也把自己气死了。
谢苏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的时候从不说话,姚黄捧着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起谢苏手边的书翻看起来。
“等我下次再来,你是不是就把这藏书阁里的书全看完了?”
姚黄合上书页,打量起谢苏身上的衣衫。
学宫弟子都是这月白的衣衫,银蓝的暗纹,衣料既不精致又不华贵,只是普普通通,但是穿在谢苏身上,就格外好看。
姚黄忽然想到一件别的事情,开口道:“主人昨日问我……”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去学明无应的口吻。
“谢苏呢?学宫的课业很重么?怎么不见他回来。”
姚黄话音刚落,就看到谢苏似乎是呛到了,闷闷地咳嗽起来,连忙拿起茶壶,到了一杯清茶推过去,问道:“没事吧?”
谢苏咳嗽了数声,这才平复下来,道:“没事。”
姚黄却是很幽怨的样子,故意道:“小没良心的,这学宫有什么好,自打授课以来,你从没有回过蓬莱,都是我来看你!”
谢苏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动,低声道:“课业……很重,抽不出时间来。”
这话是实话。
道法精要,仙门源流,天文地理,阵法符箓,实战对敌,样样都要学。又因为这一次试炼不足三日就结束,更有沧浪海的弟子退出,到得最后,进入学宫的不过只有十二三人而已,夫子们授课自然更加精细。
所以这段日子,谢苏过得并不清闲。
只是他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实话。
自打学宫开始授课以来,谢苏一次也没有回蓬莱,是因为一想到要面对师尊,便觉得无所适从。
那是一种谢苏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的感觉,蓬勃而刁钻,异样又鲜明,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觉得古怪,把那种感觉往更深处埋了埋,又发觉这不过是徒劳。
既然生了根,便总会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这感觉十分异样,又令谢苏觉得有些烦躁,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好暂时搁在一边,不去想它。
姚黄用手撑着脸,又道:“主人还说,若是你再不回蓬莱,他给你的那道印记就要失效了,到时候你想回去,要被禁制拦在外面。”
谢苏的手指蜷缩起来,指腹触到掌心。
那日在镜湖上,师尊握着他的手,像是在他手心里写字一般,留下了一个印记,让他能够穿过学宫与蓬莱之间的禁制。
谢苏一时吃不准,明无应是故意这样说,还是那印记的效力真的会慢慢减弱。
“师尊给我留下这道印记时,并没有说过它会失效。”
“对啊,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若是这道印记还得时不时地补足一回,为何之前他不说?”姚黄振振有词道,“所以他说这些话,你随便一听就是了。他一年里有大半年不在蓬莱,咱们想找他都找不到,如今反过来了,他要是想见你,让他自己来学宫。”
他这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说完又觉得虽然此刻是在学宫,但或许就连此处也在明无应的灵识笼罩之下,自己把话说得造次了,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生怕明无应听见似的。
谢苏轻声问道:“师尊……想见我?”
姚黄扑哧一笑:“自然啊,你再不回去,显得他养了个徒弟是给杨观养的一样。”
姚黄本也是随口一说,又兴致勃勃问起谢苏在学宫过得如何,说起那位教授阵法的王主事化魔后湮灭,学宫便延请昆仑的杜靖川来替补,此人也正是丛靖雪和云靖青的师兄,修为精深,最擅阵法一门。
“学宫虽然在蓬莱,但跟昆仑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后你就知道了。”
姚黄眨了眨眼睛,却是挑了一句旁的话来问谢苏。
“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以想好了再答我。”
谢苏道:“你要问什么?”
姚黄笑道:“与你同窗的这些女修之中,可有哪一个是让你觉得与众不同的吗?”
这话姚黄一早想问,知慕少艾,人之常情,谁人能跳出红尘之外?从前谢苏年纪小,蓬莱山中又无外人,现在他身在学宫,若是真的遇到了喜欢的女子,那便又不一样。
谢苏问道:“与众不同?”
姚黄脸上的笑容有些促狭,得意道:“就是你见不到她时,总想见她,真正见到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砰砰地跳。她若是对你笑,你便觉得心情很好。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天上地下也要寻了来给她……”
姚黄是最喜欢看话本子的,话本里皆是些才子佳人、欢喜冤家的故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起这个自然头头是道,却没察觉到谢苏的脸色微微泛白。
姚黄说得口干舌燥,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问道:“嗯,有吗?”
谢苏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有什么?”
姚黄道:“让你有这种感觉的女子啊!”
谢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安静道:“没有。”
姚黄顿时泄了气,叹道:“好吧。”
他又仿佛想起什么极紧要的事情,认真道:“不管你以后喜欢什么人,她一定要长得好看才行,记住了?”
姚黄惦记着要去给芍药园中的花儿们浇水,便将食盒的盖子合上,起身顺着来路回去,笑道:“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在他身后,谢苏独坐听雨轩中,目光落在水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小荷初立,有蜻蜓点水而过,落在上面小憩。
一点波光荡漾开来,谢苏的思绪飘回了秘境被破的那一日。
明红流金的朝阳之中,师尊背光而来。
谢苏轻声道:“是很好看的……”
原来……这就叫做喜欢一个人。
这念头刚在谢苏心底冒了个头,就被他亲手掐住。一个更加根深蒂固的念头压在了上面:他绝不能让师尊知道。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又有学宫的课业做借口,回蓬莱的日子便被他一推再推,唯恐见到师尊之后,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端倪。
如此又过了一段日子,姚黄似乎有事在身,忙碌得很,再也寻不得空来找他,谢苏更似要住在藏书阁一般。
到他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在师尊面前藏住一切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
一日学宫无课,谢苏独自往林中走去,凭着记忆走到禁制附近,抬眼望见那棵丹青树,便停了下来。
明无应所下的禁制无形无痕,若非有他的准许,天下间没有人能通过。
谢苏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道那印记是否还有效,也不知道若是自己被禁制拦住,师尊会不会来管他。
他举步向林深处走去,一片幽静之中,似乎有看不见的涟漪自他周身散开,再回头时,禁制那一面的一切景物似乎都变得影影绰绰。
他安然无恙地通过了那道禁制。
谢苏纵身跃起,身形如流光一般飞向镜湖小筑,林梢在他脚下晃动。
只是离镜湖小筑越近,谢苏心中便莫名更紧张些。
烟波浩渺的水面之上,小船静静地停在岸边,仿佛一直等待着他。
谢苏在湖边踱着步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难挨。
他登上小船,小船便晃悠悠而去,带起浅浅的水声。
谢苏却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这小船走得快些,还是走得慢些。这繁杂心绪更令他对自己生出一些恼意,便是生死关头,他心中也不曾这样七上八下。
往日无比辽阔的镜湖,今天更显得格外宽广。
水面无边无际地延伸出去,倒映着碧天白云,真如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
可谢苏行在镜湖之上,却不敢低头望向水面的自己。
仿佛他藏在心里的东西,会被这镜子一样的湖水照出来,无所遁形。
只是镜湖再辽阔,小船终要靠岸。
镜湖小筑仍然是旧日模样。小船轻轻到岸,稳住不动了。
谢苏定了定神,走下船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旁临水的草地。
那日他醉了酒,躺在此地睡着了,师尊来寻他,他就抓着师尊的衣袖不放。
回忆起这个,谢苏自然想到那一晚,他从昏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明无应的怀中。
明无应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心跳如鼓。
谢苏收敛住目光,只觉得自己上船之前在湖边踱步许久,反复想过若是见到师尊,自己该说些什么,又将脸色伪装了一重又一重,全都是没有用的。
谢苏不觉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耳朵,却好像连指尖都模模糊糊地热起来。
只是他沿着曲折游廊进入房间,却发现师尊并不在里面。
窗明几净,这房间的格局陈设都与谢苏记忆中一般无二。
可桌角那一只錾花香炉之中却是干干净净,连一点香灰都没有,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添过。
日光从窗格中透过,照在一地琉璃砖上,亮得仿佛能映出谢苏的影子。
镜湖小筑四面空寂沉静,明无应显然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他离开蓬莱山,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谢苏低下头,不觉笑了笑,心底有微微的黯然。
他这样躲着不肯见明无应,辗转反侧,患得患失,连姚黄都看出他古怪,可今日他回来镜湖,师尊却早已经离开了。
方才自己上船前,又是在湖边踱步良久,又是设想见到师尊要如何说话行事,便都显得十分可笑了。
说到底,他是很想见到明无应的。
谢苏走出镜湖小筑,只见外面水天一色,白云悠悠,说不出的静寂。
他回到小船,在里面躺了下来,水声淙淙,天光云影便从他的眼睛里走过。
那一向澄明清澈的眼眸,少见的有些空蒙。谢苏闭上了眼睛。
小船行至中央,忽然停了下来,在水中原地打着转。
只是奇怪的是,小船这样在水中打转,却丝毫不见水面有涟漪。
谢苏睁开眼,已经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你在镜湖之上用术法,不怕我师尊察觉么?”
他屈膝坐起,看到前方水面之上出现一朵红莲的虚影。
红莲之上是一只赤足,沉湘纤长的手指把玩着腰上宝石金链细细的流苏,笑吟吟道:“说的也是,此处是明无应的心境所化,我要动什么手脚,说不定他立刻就知道了。”
她在水面上轻轻跳跃,落足之处总是会适时开出一朵红莲虚影,连沉湘的身影也是若隐若现,虚幻得很。
“可是谁让他此刻不在蓬莱山呢?”
沉湘跳到谢苏身后,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似嗔似怒。
“小子,镜湖小筑的秘密还是我告诉你的呢,见了我,你倒是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她脚步轻盈,须臾之间又转回小船正前方,水面之上一圈红莲的虚影渐次消失,唯余此时她脚下的那一朵。
谢苏问道:“你来做什么?”
沉湘忽道:“好啊,你见了元徵,就温和守礼,有问有答,见了我就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难道我比他差很多吗?”
谢苏不置可否,又道:“我在元徵面前什么样子,你怎么知道?”
沉湘道:“我有小白狐做耳目。”
她忽而踏上一步,盘腿坐在船头,虽然是个虚影,但她上船的那一刻,小船却是晃了一晃。
“那一日元徵来到镜湖小筑,同你师尊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听见?”
谢苏面色不改:“他们的对话,我为何要偷听?”
沉湘大笑道:“便是你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谢苏道:“既然小白狐是你的耳目,那么他们说了什么,你何必来问我。”
沉湘撇撇嘴,道:“那小狐狸是泥捏的胆子,生怕靠得近了,要被元徵捉去做成一条狐裘铺在膝上,哪还敢偷听?实在是没用得很。”
算上那日用花笺传音,到得今日,谢苏也才一共见过沉湘三面,却已经被她捉弄数次。
但谢苏脸上不见着恼,声音亦平静得很。
“他们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那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在水边睡着了,并不知道后来元徵通明无应又说了些什么。便是知道他们在说话,谢苏也是不会回去偷听的。
沉湘了然地笑了笑,那一双明眸之中忽然升起一抹狡黠,问道:“那就说些别的事情好啦,比如说……你是更喜欢跟元徵相处呢,还是跟我相处呢?”
谢苏神色淡淡,伸手在船舷上一拍。
小船仿佛懂他心意,当即便走。沉湘坐在船头没有防备,好悬掉进水里。
她稳住身形,却不见生气,笑眯眯道:“其实不问我也知道,你喜欢野的。越是随心所欲,散漫不羁的人,越是让你觉得中意,对不对?”
她用手背支着下巴,故意抬目远眺,“那天下第一随心所欲之人是谁呢?我可想不出来了。”
谢苏听了沉湘这几句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低声道:“我要走了。”
沉湘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在船头站起身来,一步跃出,跳到了一朵红莲之上。
小船载着谢苏破开水面而去,倒是比他来时要快上许多,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啊……”沉湘摸着下巴,轻声说道。
她望着谢苏清俊挺拔的背影,周身虚影连同脚下红莲一起渐渐消散。
只留下一句话落在水面上,轻得像是叹息。
“那位天下第一随心所欲之人,也是天下第一逍遥忘情之人。”

藏书阁前长长的白玉台阶之上,有一个身影跃动。
青年身高腿长,一步两阶,走得轻轻松松。最后三四级台阶,他竟然是背着手跳上去的,如孩童嬉戏一般。
这青年正是贺兰月。
他跳到台阶之上,回过身来,伸手在眉前搭个凉棚,眺望着青山尽处,溟海泛起层层波涛,木兰长船泊在岸边。
他成为学宫弟子已有两年,仍是很喜欢从藏书阁这样的高处下望。
青山碧海、宫殿金顶都铺陈在脚下,好像从这里踏出一步,就能步入云端一样。
有两名杂役正在门前清扫落叶,贺兰月大剌剌地走入殿中,脚步不见丝毫停滞,径直上楼去了。
藏书阁的每一层中都有无数的书架,其间的书册典籍浩如烟海,令人望而生畏。
贺兰月是不大爱看书的,这藏书阁对于他来说,是个观景的地方,却不是看书的地方。
不过今日他上藏书阁,却不是为了看溟海的潮汐往复,而是来找人的。
他来找谢苏。
贺兰月在住处找不到他,却知道只要来藏书阁,必定能寻到谢苏。
他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野果,上上下下地抛接着,自藏书阁那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走过,看着谢苏坐在小桌之前,手中握着一册书。
贺兰月咔嚓一口咬了小半个果子,片刻后被酸得五官都皱了起来,“呸呸呸”地吐了半天,又在谢苏面前坐下,伸长脖子倒着看书上的字。
读了半天,无甚趣味,贺兰月又将矮几之上那盏灯抓在手里把玩,晃荡里面的灯油,又举高了去看灯盏底座上花纹。
自他坐在谢苏面前开始,便没有半分消停,谢苏却好像看不到他一样,连头都没有抬。
贺兰月没有谢苏这样好的耐性,放下灯盏,伸手在谢苏眼前晃了又晃,自言自语道:“难道早些时候在课上施的幻身术还没有解开?”
他们晨间有课,两两捉对比拼,贺兰月在自己身上施了个幻身术,能够将身形气息一并遮掩,再出其不意从对手身边浮现,轻取一场胜利。
“你那术法施得藏头露尾,身体藏住了,倒是露了条胳膊出来,与其说你骗过了丁原,不如说是他被你那悬在空中的半条胳膊给吓到了。”
谢苏淡淡开口,并未抬眼,只是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贺兰月大言不惭道:“管他呢!赢了就行。”
他肩宽背阔,盘腿坐在几前,窝成一团,很没有坐相,其实若不是藏书阁中总有主事巡视,贺兰月干脆就在原地躺下了。
“丛靖雪要替他那个师妹跟你道歉,找了你一上午也没找见人,被我给拦下了,我跟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替人道歉,天下没有这样的说法。他若真觉得对你不住,就该带着云靖青来向你负荆请罪。不过后来他们那个大师兄杜靖川来找他,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云靖青又惹出什么事来。”
谢苏道:“嗯,长进了。”
贺兰月还以为谢苏是夸他这样行事很好,紧接着就听到谢苏说:“会用成语了。”
贺兰月不是中原人,也并没有读过太多书,从前说起话来缠七夹八,热闹是真的热闹,啰嗦也是真的啰嗦,至于成语诗词,他是一概不会的,还因此闹了不少笑话出来。
听到谢苏这样说,贺兰月反而哈哈大笑。笑了片刻,他又问道:“云靖青那样对你,你就不生气么?”
他说的是晨间的课上,两两比试,偏巧谢苏就对上了云靖青。
弟子之间在课上比试,大多点到即止,可是云靖青出手凌厉,却是半分不容情。
她修为既高,又一味拼抢快攻,谢苏少不得要认真面对,却又不想伤她,最后只是击飞了她手中的剑。
胜负已分,谢苏便俯身要为她拾剑,云靖青却是从掌底发出一道真力击向谢苏。
谢苏旋身避过,云靖青飞身而至,已经自己捡起了短剑,冷笑几声,转身走了。
贺兰月连眉毛都立了起来,替谢苏打抱不平道:“你不伤她,已经很给她留颜面了,她不承你的情也罢了,还趁你没防备的时候出手,也太……”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谢苏却是又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声音淡淡的,不见有什么起伏,“其实她就是不想让我碰她的剑,没什么的。”
云靖青的佩剑叫做花暝,是一柄短剑。
其实武器一门,有句话说得不错,叫做“一寸长一寸强”,对战之时,用短剑的那一方天然就有些吃亏。
可云靖青却从没想过要换掉花暝剑,另寻其他名剑来做自己的佩剑。
因为花暝剑是用一块枯荣剑的碎片重新熔炼锻造而成,而枯荣剑,正是她师父李道严的佩剑。
那一战,天地变色,李道严输给了明无应,枯荣剑也被牧神剑折断。
自从学宫试炼中,云靖青输给谢苏,她便将谢苏视为此生最大对手,这两年间事事想要压过谢苏一头。
而谢苏却是毫不在意,也正因为如此,云靖青更觉得谢苏是轻视自己,丛靖雪在其中屡屡想要缓和,也拗不过云靖青的性子。
高大的书架之间,有主事缓步走来。
贺兰月听见主事的脚步声,立即沉肩直腰,抓过谢苏手边的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待主事走后,谢苏才将书从贺兰月手中抽走,淡淡道:“你拿倒了。”
贺兰月嘿嘿一笑,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脸,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翻过几本古书。
“我真想知道,你怎么能从早到晚待在这里,不觉得烦吗?”
谢苏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贺兰月笑道:“自然不是。”
他伸手入怀中,拿出两张明黄色的符纸拍在桌上,得意道:“陆夫子留的功课,我已经做好了。”
这位陆夫子在学宫教授符箓一门,贺兰月长于对战,阵法亦学得不错,唯有符箓这一门,混了个倒数第一,时常被陆夫子留下,旁人画十张符,贺兰月就得画一百张。
偏偏贺兰月歪理频出,常在课上搅得乱七八糟,陆夫子一怒之下,丢了本秘录过来,让贺兰月照着其中的符箓,只要能画出任何一张,以后都可以不再上他的课。
贺兰月埋头苦思,闭门造车,还真让他画出来两张。
这符一分为二,放在两人手中,对敌的时候有妙用。虽然不能大杀四方,但只要以灵力催动符咒,不管二人相隔有多遥远,催动灵符的一方都可以立即来到另一人身边。
贺兰月觉得,打不过就跑才是正理,这个符可是有用得很。
他画废了无数张,终于制成这一对,便将其中一枚留给了谢苏。
听着贺兰月在耳边聒噪,谢苏伸手将符纸掖入袖中,并未细看。
贺兰月这才心满意足,笑嘻嘻道:“那我走了,这藏书阁与我八字不合,不可久留。”
他起身要走,又想到什么似的,“木兰长船靠岸了,不知道这次又带来了什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谢苏知道贺兰月说的是一起去看,那意思其实就是一起溜到船上。
“不去。”
贺兰月挥挥手,“那我走了。”
主事已经不在这一层,贺兰月懒得走下楼,来到窗边,明朗一笑,伸手按住窗沿,翻身而出,悄然落在外面的玉阶上。
那两名清扫落叶的杂役冷不丁见到他从天而降,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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