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听到自己轻声道:“你……说话算话吗?”
明无应扬起眉:“当然,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话了?”
谢苏心道:“你说话不算话的时候,那也多得很啊,要不是因为这个,杨观和姚黄也不会总是被你弄得晕头转向。”
可他得了明无应这一句承诺,虽不知道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却已经将先前诸般恼人情绪全都淡忘了,心口雀跃,好像真有一直小鸟在那里振翅欲飞。
灯影明灭之中,谢苏低下头,微不可见地一笑。
那对向的游船渐渐靠近,船中唱歌的女子已经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岸边,伸长了脖子要看看,有这样美丽歌声的女子,该生得怎样一副天仙般的容貌。
那曼妙歌声柔柔地飘在水上,似乎将盛夏的暑热都驱散几分。
字字句句温软缠绵,确然好听得很。
谢苏侧耳倾听良久,又见岸上无数行人围过来,脸上如痴如醉,更有不少人解下身上玉佩金珠、锦绣荷包,伸长了胳膊向那船上丢过去。
他不觉问道:“她唱的是什么歌?”
明无应道:“你觉得好听?”
谢苏点了点头。
明无应的目光在那精致游船上一转,笑道:“她唱的是越人歌,你第一次来凡间,自然听不懂金陵话。”
谢苏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动,掩饰般地低下头去。
若不如此,明无应一定会看到他的眼神。
明无应散漫一笑,望向谢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怎么,学宫教术法,不教情诗吗?”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这越人歌里讲的故事,倒是偏偏与今日情景一模一样。
谢苏生怕明无应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些别的什么东西,是以一直垂下目光,不肯抬头看他。
对面那只游船缓缓驶来,船中女子的歌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船上挂了许多花灯,个个精美绝伦,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些花灯上面都是些花前月下的美人图,烛火一照,在漆黑的水面上映出各色的波光。
岸边围过来的行人太多,纷纷解下自己身上的金银财物,向那彩船掷去,只是有人离得近,有人离得远,许多荷包便掷偏了去,有不少都落进了水里,还有几枚金锭落到了谢苏脚下。
谢苏低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明无应知道这是谢苏第一次回到人间,以为他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地方,只是笑了一笑,他们身下的小船便荡开水面,离开了岸边的喧嚣人声,也离开了那只张灯结彩的游船。
这条河边上便是卖各种东西吃食的小贩,小船飘飘荡荡走了一段,停在了岸边。
水边有贩酒的老翁,做的就是这往来游船上客人的生意,见他们的船停在一边,自己提了两罐米酒上前。
明无应道:“这是什么酒?”
老翁道:“客官可是要尝一尝,这是自家酿的米酒,喝不醉人,甜得很。”
他掀开其中一罐米酒的泥封,很是殷勤地递过来。
明无应一手将两罐米酒都接了过来,顺手拾起落在船中的一锭金子给了老翁。
他们的船都走远了,那老翁还站在原地,楞楞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金子,忽然一拍大腿,喜笑颜开,将那锭金子小心掖在腰间,哼着小曲沽酒。
明无应将其中一罐米酒的泥封拍开,勾唇一笑,望向谢苏。
“你喝不喝?”
谢苏还记得两年前自己醉酒的教训,抿着唇,淡淡道:“不喝。”
明无应笑道:“这酒跟沉湘酿的不同,不会喝醉的。”
“我不喝。”
谢苏转过脸去,见明无应将酒举到唇边,仰头喝下。
明无应肩极宽,腿极长,一身青衫磊落,潇洒不羁。
米酒淡淡的清香飘过来,谢苏几乎能看到那微微浑浊的酒液沾了一点在明无应唇上,又见他颈中喉结滚动,随后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他没话找话道:“金陵城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明无应已经喝空一罐米酒,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空罐子,目光掠过河上的游船和岸上摩肩接踵的行人,语气很是玩味,“当然不是,今日是七夕。”
金陵繁华富丽,民风开放,所以这一日,街市上才有这么多年轻男女游船赏灯,折花猜谜。
那些围在水边放河灯的人,在点蜡烛的时候脸上都有羞涩明亮的笑意,盼望河灯走得远一些,情思随水悠悠。
谢苏的目光落在那些河灯上,忽然听到岸上传来几声惊呼,抬头时看到夜色之中降薄的金色尘雾,好似将天上星辰揉碎,随手洒落人间。
岸上的无数行人都停下步子,仰起头来,看着这从天而降的金色尘雾,令天地之间变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就连游船中的人也纷纷站在船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夜色中的金色尘雾渐渐溶于水面,与万千河灯交相辉映,实是平生仅见的绮丽景致。
谢苏心中一动,看向明无应。
明无应也正在看着他,笑道:“好看吗?”
天上万千银河灿烂,水上无数明灯闪烁,夜色如水色,繁星如灯火。
谢苏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下一瞬就听到明无应说:“怎么脸也红了?”
谢苏定了定神,说道:“此处……比蓬莱炎热许多。”
明无应忽地一笑,长臂一伸,将另外一罐米酒递到谢苏唇边,谢苏低头,想也不想便就着明无应的手喝了一口。
那米酒很是清凉,几乎没有酒的辛辣,只在清甜之后有一点酒的余味,又很快被回甘代替。
明无应只觉自己的指尖触到什么柔润物事,是谢苏的嘴唇。
他低着头,侧影洒落,浓长眼睫微微颤动。
谢苏只觉得那罐米酒忽然被塞进自己手里捧着,明无应已经收回手去,仍是散漫地靠在船边。
他心中惦记着这酒不醉人也不能多喝,因此只是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让水上夜风吹过自己发烫的脸。
喧嚣人声之中,谢苏问道:“师尊为何会在这里?”
“找你。”明无应却是过了片刻才开口,“溟海上不能用术法,杜靖川送信再快,也要等过了溟海再说。杨观察觉到你离开了学宫,怕担上干系,就去找了姚黄。”
谢苏心道:“自然是姚黄告诉师尊,我已经离开学宫了。”
只是师尊又为什么说杨祭酒怕因此担上干系?
学宫弟子在学成之前不可离开,这是铁律。他与贺兰月误打误撞上了木兰长船,虽非故意,但已经是破了学宫的规矩,该是他们二人担忧才对。
明无应淡淡道:“杨观生怕你在他手里头丢了,我回去会扒他的皮。”
谢苏微微一怔,心头霎时间涌起许多情绪,似甜似苦,最后有微微的酸意。
若是师尊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还会如今日这样对待自己吗?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谢苏又听明无应说道:“谁知道你们一路游玩,到了金陵。”
谢苏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想起杜靖川令他寻找阵法方位一事,直接在船上站了起来。
明无应道:“怎么了?”
谢苏当即把他们为何要来金陵,那钟灵离家而去,杜靖川让他踏好阵中方位,一起寻找钟灵气息的事情道出。
他遇到明无应,震惊欣喜心酸诸般情绪交织之下,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明无应却道:“找个人而已,要是没了你,杜靖川就找不到人,那他也不用待在学宫误人子弟了,回昆仑再学个十年吧。”
他坐在船中回头,目光望向远处,像是随意一看,谢苏却知道,明无应望去的方向正是卢家所在之地。
谢苏道:“师尊是要跟我一起去吗?”
“巧得很,这卢家我本来也是要去的,”明无应道,“他们家里有个东西,有点意思。”
谢苏忽然想到一件事。今日刚入卢府的时候他就有察觉,外面暑热正盛,卢府之中却有一丝寒浸浸的凉意,顿了顿,问道:“很棘手么?”
小船靠岸,明无应先踏上一步,回身向谢苏伸出手来,散漫一笑:“不用担心,你是跟我在一起呢。”
谢苏心中一动,伸手过去,只觉师尊掌心极暖,手指修长有力,只轻轻一提,自己已经到了岸上。
此处游人虽然不像方才岸上那么多,但也是热闹非凡。谢苏记得卢家的方位,正要动身,忽然听到数声悠长磬音。
长街尽处走来一队人,经幡帷幔开路,两名提着灯的童子在前,两名手持拂尘的童子在后,又有两名童子手中拿着莲花。
他们身后的人齐声吟咏,是《步虚辞》中的一节。
这些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霜色衣衫,袖口和衣袖有玄青色的绣纹。
经幡开路很是显眼,吟咏之声也是空灵幽渺,竟然渐渐将街上喧嚣的人声压了下去。
一时之间,街上的游人都回头去看,片刻之后,许多人都认出这是天清观的仙师出行,又是恭敬又是好奇地站在路边,听着那空灵的吟咏和磬音,如临仙境一般。
谢苏见天清观的人向他们越走越近,转过脸看了明无应一眼。
明无应神情轻慢,似乎还有一些嘲弄的意思。
那帷幔在他们身前停下,似是被人以术法操纵,忽然幽幽地扩展开来,如一顶帐子将他们围住,也将游人的视线挡在外面。
那些提灯拿拂尘的童子散开,从后面走出一个素衣玉簪的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黄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径直向明无应和谢苏走来,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前,并不抬头,行礼的时候也恭敬非常。
“见过蓬莱主。”
少年转向谢苏,彬彬有礼道:“这位想来就是蓬莱山首徒。”
明无应从腰间解下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正是谢苏见到他时,他脸上戴着的那个。
他随口道:“你认错人了。”
少年微微躬身,捧着托盘的双手纹丝不动,那些帷幔也没有丝毫要散开的样子。
“国师知道今夜金陵城中有贵人驾临,特命我前来,请蓬莱主往观中一叙。”
蓬莱与天清观素无往来,又或者说天清观与其他的仙门本就交往浅淡,反而入世最深,与皇家关系紧密。
谢苏却不知道天清观的人今夜来此,是什么目的。
过得片刻,只听明无应道:“童老头儿想见我,让他自己来就是了。”
天清观的观主,也是当朝国师,本名童碧山。
那少年神色平静,声音也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国师说,他有一份礼物,请蓬莱主看了之后再做决定。”
好似平地起风,将少年手中托盘上的黄布吹开,露出下面两节腐朽树根一样的东西来。
谢苏在学宫两年时间,阅遍藏书阁万卷典籍,却认不出少年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什么。
隔着面具,他也看不到明无应脸上是什么神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在那东西上停了一瞬。
明无应侧过脸对谢苏道:“你没把承影剑带出来是不是?”
谢苏点头,他被贺兰月的符纸牵引至船上时,承影剑并不在身上。
明无应仍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一翻掌,金色光华之中,牧神剑缓缓浮现。
明无应将牧神剑交到谢苏手里,又伸手点了点他腕上的白玉玲铛。
“给你这串铃铛,可不是个摆设,记住了?”
谢苏怔了怔,低声应了一句。
师尊将牧神剑交给他,又这样提醒了一句,看来那卢家之中的“那个东西”会有些棘手。
他垂首望着手中的牧神剑,忽然觉得耳边有熟悉的气息靠近,竟是明无应微微低头,靠在他耳边说话。
明无应的声音很轻,又好像带着点笑意。
“想惹事也行,想等我回来也行。”
他忽然琢磨出师尊把牧神剑交给自己的另一重意思。
明无应觉得只要他有剑在手,卢府里的那个东西就也不算什么。
谢苏抬眸,见明无应对他笑了一下,转向那少年道:“走吧。”
牧神剑在他的手中,这把剑曾跟他朝夕相处两年,与他很是熟悉,此刻谢苏将那暗金色的剑鞘握在手里,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背着牧神剑在山中行走的情景。
他转过身,向卢府而去。
卢府之中灯火通明,杜靖川已经找到了钟灵。
他用阵法寻到了钟灵的气息,贺兰月就在不远处,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她带了回来。
只是厅上数人面色沉凝,卢方海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连杜靖川也是神色沉重。
丛靖雪一贯温和稳重,此刻脸上却流露出自责神色,起身道:“是我没有看住师妹,我这就去找她。”
杜靖川命他坐下,正色道:“她丢了你去找她,你丢了我们再去找你吗?终究是青儿的性子太过骄纵,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
钟灵坐在一旁,因为不住流泪,双目红肿,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若是云姐姐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贺兰月不耐烦道:“你不也是跑出去又被我找回来?”
钟灵不妨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眼泪滚滚而下,低声道:“是我的错……”
贺兰月眉毛一扬,忽然看到谢苏回来,高声道:“谢苏,你去哪了?”
谢苏尚未开口,杜靖川已经看到他手中的牧神剑,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神色,又见谢苏看着他微微摇头,当下说道:“先不说这些了,回来就好。”
贺兰月还想要说些什么,谢苏向他走近,低声道:“我之后再跟你说。”
贺兰月点点头,又道:“这回找不见人的是大小姐。”
钟灵轻声道:“我刚才在想……云姐姐是不是回侯府去了?”
云靖青的叔父承袭了侯爵之位,云靖青一怒之下离开卢府,回自己家去了也说不定。
卢方海道:“灵儿说的有理,我这就去侯……”
他这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截住了,看了杜靖川一眼,沉吟不言。
若是云靖青不在侯府,自己又要怎么跟云家的人交代?更何况今日他们来道家中,本就是为了退婚一事,这事现在侯府上下还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去,可就瞒不住了。
卢方海不由得望向钟灵,见她一双眼睛红肿落泪,终究是没说出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杜靖川却道:“不如由我先去侯府,不惊动他人,只是寻一寻青儿。”
卢方海当即道:“如此甚好!有劳……有劳仙师了。”
他亲自将杜靖川一路送到门外,片刻之后,厅外又有脚步声和低低的争吵声传来。
走进厅中的竟然是卢值和卢俊,身后带着一个小厮。
那卢俊看些谢苏等人,只是怒目而视,怕是还记得云靖青推钟灵的那一下,沉着脸不说话,坐到了钟灵身边。
卢值的神色却很是担忧,将身后小厮引过来,说道:“这孩子今天早些时候见过云小姐,说她……走进了我们家中的禁地。”
云靖青离开厅上时,有意不让丛靖雪追到自己,她于敛息隐匿之术上有些心得,外面天色又暗,丛靖雪便跟丢了。
那卢家小厮点灯时却看到云靖青一个人在园子中逛了逛,以为她是家中的贵客,不敢惊扰,只是后来看到她走近卢家禁地,心中害怕,一路飞奔来禀报。
“你说什么?”
卢方海将杜靖川送出去,刚回到厅上便听到了卢值的这句话,一时间如遭雷击,脸色一灰,身体委顿在地,竟是昏了过去。
卢俊大叫一声,抢上去抓住卢方海的双臂,卢值显然也是骇到了,围在卢方海另一侧,连忙打发小厮去请大夫。
贺兰月走过去,在卢方海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只见卢方海梗了一口气出来,这才醒转,只是脸色吓人,连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禁地,那禁地是……值儿,你快说与他们……”
卢方海虽然醒来,但大惊之下气血逆行,连说话也是无力,卢值立刻起身道:“请各位仙师跟我来。”
卢值带着谢苏三人径直从园中穿过去,一面走,一面道出了实情。
这卢家园中有一处禁地,是先祖所设。那位先祖也是修仙之人,只是后辈之中再也没有出过什么有天姿和仙缘的人,族中子弟大多去行商或是读书考功名。
那位先祖既是修仙之人,便给自家留下了一片气泽护佑后人,留下遗命,卢家不可迁居,此园不可变卖,家里的人不许涉足此处,就成了一块禁地。
而这片气泽也真的护佑了卢家许多代的弟子,到得如今,已经是累世富贵。
历代卢氏家主都将先祖的遗命谨记在心,亦约束族中子弟绝不可进入禁地。
但数代过去,总有胆大顽劣的,或是粗心大意误入的,这些人在进入禁地几个时辰之后,会自己走出来。
却无一例外都成了痴傻之人。
而卢方海听到云靖青可能误入这片禁地就如此惊惧,是因为他的长子在幼年时就带着自己的书童进了禁地。
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孩子都痴痴傻傻的,认不得人,也不会说话了。
没过多久,两个孩子就病死了。
说话之间,卢值已经将谢苏三人引到一片竹林之前。
卢家四处灯火通明,此处却一盏灯也没有,且那盛夏的暑热之气不知什么时候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且从外面来看,绝对想不到这卢家园中还有这么一大块地方。
竹林之中一片漆黑,从中吹来阴冷的夜风。
卢值为难道:“便是此处了。”
卢家后院。
卢方海虽然醒来一次,但是惊惧之下,气血逆行,卢俊站在他的床前,看着大夫开方子。
屋里围着数人,却有一个纤细身影扶着门框走出。
她一双美目红肿,泪珠一直流到腮边,正是钟灵。
走到廊下,钟灵望着庭院深深,抽出手帕拭掉脸上的泪,眼神一瞬间就清明起来。
一个侍女隐在半月门之后,双手举起一只小小瓷罐和一枚符纸,声如蚊蚋:“小姐,是这两样东西吗?”
“嗯。”钟灵拿起那张灵符,指尖灵力一吐,那符纸上的字印便有光芒流转,又将灵符贴在了那侍女的身上,轻声道,“他们没见过你,去吧。”
那侍女却像是很瑟缩的样子,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小姐,我怕……”
钟灵看她一眼,那一双含情美目之中忽然只剩下冰冷之色。
“你有我的灵符,进入禁地,师父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有什么好怕的?”
那侍女轻声道:“可是那几个人都是修仙之人,我怕他们……”
钟灵微笑道:“修仙之人又如何,难道比师父还厉害么?就算昆仑是天下第一大仙门,门下的两个弟子做出苟且之事,他们还有脸面找来吗?师兄师妹,那可是好得很啊。”
侍女又道:“小姐……”
钟灵低喝一声:“还不快去。”
侍女低下头,对着钟灵一福身,从门后转身走去,身形很快消失不见了。
一走进这片竹林,外面的声音就好像全都听不见了。
只有林间的风声,偏偏被拉得很长,从竹叶上面幽幽地划过去,乍一听,像是许多人在哭。
贺兰月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走在丛靖雪和谢苏中间,轻声道:“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丛靖雪一直分神注意着周遭的动静,答道:“此处久无人来,自然要荒败一些。”
自外面看来,卢家的府邸气派敞亮,庭院布置得极有章法,让人绝对想不到卢家园中深处竟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里许多年来无人踏足,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松软腐败。
而天上星月的光辉也无法透过上面的竹林一样,四周只是一片漆黑。
又似乎有很淡很淡的冰冷雾气在竹林之中盘桓。
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冷。
谢苏望着竹林深处,与丛靖雪换了下位置,自己走在最前面,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有些棘手。”
贺兰月问道:“你知道这禁地里面有什么?”
谢苏握住牧神剑,那古意盎然的暗金色剑鞘上顿时生发出淡淡的金色光华,照亮他的脸。
丛靖雪愣了一下,“牧神剑?蓬莱主在此?”
谢苏点头道:“师尊也在金陵城中。”
贺兰月当即一笑,人也放松了许多,“那还担心什么?”
谢苏淡声道:“这禁地中的东西或许不好对付,找到云靖青,我们就先退出来。”
贺兰月笑道:“那也没错,我可不想在这里面待久了,变成一个傻子。”
丛靖雪却是从袖间拿出一只引火符来,他手指一动,那符纸便悬浮空中,燃烧起来。
只是仿佛只过了一霎那,那引火符便在竹林的雾气之中熄灭了。
再试第二张,也是一样。
丛靖雪道:“这竹林从外面看来,似乎也没有这么大,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周围的景象却好像根本没有变化。”
贺兰月还在等着丛靖雪解释,谢苏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杆,削去上面的部分,又在竹节之上做了一个记号,将它斜插在脚边。
这卢家先祖给自家留下的一片气泽,经年累月成了一处禁地,卢家人人不敢靠近。但在谢苏等人眼中,此处应该是一个卢家先祖下的阵法。
竹林之中没有路,偏有雾气,星月的光芒丝毫不能照进这里面,连引火符都只是燃烧一瞬便失效了。
这阵法倒像是故意引人入歧途,连一个方向也不给,也不让他们有机会看到阵法的全貌。
谢苏将竹竿插在地上,便继续前行,只是每走过一段,都要在身边留下一个记号。
如此又走了一段时间,谢苏忽然停下了步子。
他们三人原本离得极近,谢苏这样一句话不说就突然停下,贺兰月险些撞到他的身上去。
“你怎么不走了?”
他从谢苏身后探出头,却在看清前面物事的时候愣了一下,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在谢苏身前,那杆被削去一半的竹子插在地上,竹节上有一个谢苏用剑气留下的记号。
丛靖雪料得不错,这个阵中有个故弄玄虚的阵法,让他们在里面走来走去,不过是在兜圈子。
以云靖青的修为,寻常的阵法禁制困不住她。
而她一进入这个禁地就再也没有出来,恐怕就是被这个阵法给陷住了。
恰在此时,竹林前方的遥远处忽然现出一点亮光。
那亮光由微弱到强盛,像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谢苏却是皱起了眉,已经将牧神剑握在手中。
这竹林里面漆黑一片,每一处都像是相同的一处,没有标识,没有边界,他们走来走去,都只是在里面兜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人在漆黑之中,本来就会自然而然地警惕紧张起来,可况竹林中的雾气幽幽聚散,诡异非常,林间又总是有些细微奇怪的声音,好似一种无形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