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以他的修为,若是有心隐藏,天下间恐怕没有人能识破。
姚黄只是不明白,明无应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的……别扭。
明无应时常不在蓬莱,有时偶尔回来,姚黄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倒还不怎么觉得。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无应回到蓬莱,一连许多时日没有离开,倒是让姚黄觉得,他好像跟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拿这次谢苏的结业大考来说,明无应的种种举动,就让姚黄觉得很是奇怪。
就连谢苏也越来越让姚黄看不懂了。
蓬莱山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姚黄操持,他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能来学宫看谢苏的机会不多。
也不知道是否学宫的课业太重,每次见到谢苏,虽然总是姚黄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时候居多,但他总觉得谢苏一贯的沉静之下,像是有了什么说不出来的变化。
这一对师徒都古怪非常,姚黄只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有时他想,难道是那一次谢苏下山,被明无应捉住,两人之间起了什么矛盾不成?
但他既没有胆子去问明无应,又甚少有机会见到谢苏,因此这设想也就终归只是一个设想罢了。
平日里事务繁多,但今日是谢苏从学宫结业的日子,在姚黄看来,明无应理应到场。
但他数日前就开始念叨这件事,明无应却好像是充耳不闻,险些惹得姚黄发了一场脾气,大怒道:“谢苏究竟是你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
明无应只是淡淡地看来一眼:“你教得出来?”
姚黄不觉气短,却无力反驳,一边觉得明无应说的是真话,自己决计教不出谢苏这样的徒弟,一边暗自腹诽,明无应常年不在蓬莱,也不见他教过谢苏什么。
但姚黄心中也清楚得很,学宫的结业大考上,各家仙门都会有人到场,明无应一向不喜欢杨观,也懒得跟学宫扯上任何关系,更是对各家仙门的示好从来视而不见。
他不出现在学宫的结业大考上,反而更像是明无应会做出来的事。
姚黄便就此以为,今日结业大考,明无应是不会来的了。
但他晨起处理完案上文书,准备往学宫来的时候,却看到明无应的身影在自己窗外一闪而过。
姚黄心中觉得好笑,但是不敢展露出来,只是放高了声音道:“主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对他这般揶揄,明无应也没有理会,只是板着脸丢下一句:“啰嗦。”
姚黄不由得暗笑,绷着一张脸不令自己笑出来,这便往学宫来了。
在姚黄看来,明无应虽然行事随心所欲到了极点,他的心思旁人也难摸得准,但却从来跟“喜怒无常”这四个字沾不上边。
但不知道他跟谢苏之间出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姚黄觉得,以他对这两人性情的了解,不大可能是谢苏做了什么错事,而是明无应自己犯毛病。
此刻看明无应敛去周身气息,似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却似有若无飘过台上,姚黄就更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他心情颇为复杂,暗自想道:“主人敛去气息,谢苏也看不见他,这样也算是求和?”
姚黄摇摇头,自将目光投向台上。
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华歆,她擅于幻境织造,此时在台上也是以术法造就一个幻境,却是她们无极宫所在极北永夜之地的无边冰海。
校场上下,一时之间好像都身在冰海之上,眼前无数冰川起落,茫茫大海一望无际,那寒冷的感觉更是无比真实,连呼出去的气都成了白色。
如此逼真的幻境,令场下不少人看直了眼睛,直到华歆收回幻术,低头行礼,才“轰”的一声赞叹起来。
学宫弟子们各擅胜场,有的长于术法,有的精擅符箓,有善用阵法者如丛靖雪,也有一柄短剑凌厉至极的云靖青,当真是各有千秋。
到谢苏上场的时候,姚黄目光熠熠,不由得激动起来。
谢苏穿着学宫一式的月白色衣衫,乌黑如流水的长发用织银的发带竖起。
那刺绣腰带勒在腰间,更显得他肩宽腰细,双腿极长。
谢苏生得好看,姚黄早就知道,但他少年时是人如美玉,如今长大了,更显出一种青年男子的俊美挺拔。
他在台上低头行礼,姚黄便看到台下许多年轻女子微微红了脸,看向谢苏的目光也闪躲起来。
姚黄心中更是得意,又看向台上。
谢苏手中的承影剑色如霜雪,寒光如秋水在天。
姚黄见他起手一式,肩平背直,身姿说不出的好看,唇边露出一个笑意。
下一刻,姚黄就睁大了眼睛。
剑术可以取人性命,但谢苏身上的剑意却宁静沉凝,仿佛天地清浊,万物造化,其中有一真意穿连不断,行云流水,皆从承影剑的剑尖流淌而出。
校场之上凭空现出巨大的剑影,竟是谢苏的剑意凝实至此,化形而出。
高台之上,便是杨观也愣住了。
三年前明无应一剑斩碎秘境,亦是有巨大剑影,似乎能将天地日月也一并斩开,那炽烈的光华,浑然的剑意,竟然在今天,让他从谢苏身上看到。
剑风过处,众人只听到极远处有无数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不由抬头四顾。
是山中无数的落花,被剑风激荡而起,随着天地间的灵气汇聚于此。
一人一剑,千里落花,天地失色。
姚黄怔怔回头,轻声问道:“主人,你看到了吗……”
旁人察觉不到明无应在此,姚黄却是看得到他的。
明无应的目光似乎远摄重山之外,看着那漫天飞花,嘴角勾了一下,旋即转身离开了。
大考结束,已经有不少来观礼的人离开客舍,返回木兰长船上住了。
这船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离开。
贺兰月在自己的房间里,最后清点了一遍行囊。来的时候他是孑然一身,离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学宫一向不喜奢华之风,连杨观的房间都简朴得很,他们这些弟子的房间更是没有多余陈设,每间屋子都是一样的。
三年岁月,转瞬即逝。
贺兰月的目光扫过这屋子的边边角角,直起身来,向谢苏伸出了一只手。
谢苏似乎不知道贺兰月是何意,但仍是伸出手去,贺兰月大笑起来,伸手过去与谢苏击掌。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贺兰月认真说道,“谢苏。”
他生性豁达,此时离别在前,却也没有太多伤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有缘的人终能重逢。
谢苏望着贺兰月离去的背影,唇边微微露出一个浅淡笑意。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姚黄正在禁制之前等他。
正因为天下间无处可去,所以天下间无不可去。
很多年前,在那个破败的明光祠中,谢苏心中曾这样想。
但有些时候,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姚黄见他踯躅,脸上顿时生出疑问,说道:“你怎么不过来?”
谢苏低声道:“没什么。”
他举步向前,几乎已经做好了会被明无应的禁制挡在外面的准备。
可是下一瞬,他却和姚黄一起从禁制中走出。
眼前是蓬莱的重山秀水,林影如黛。
谢苏微微一怔。
姚黄又道:“你是要去见主人吗?那我把你的东西先带回半月小湖。”
他向谢苏伸出手来,谢苏眼睫垂下,却是摇了摇头。
姚黄觉得谢苏有些奇怪,但谢苏留在学宫的东西是他帮着收拾的,并没有多少,全装在乾坤袋中,占不了什么地方,便也就没再说话。
在姚黄看来,谢苏自学宫结业,当然是要回到蓬莱的。
半月小湖无人居住,却被姚黄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心中欣悦,声音也不由得放松起来,说道:“湖边的兰草长得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想换一种花来,你喜欢什么?”
谢苏微笑道:“都好。”
姚黄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这百花之间如何搭配,谢苏当然不如他所知甚多,当下欢天喜地地走了。
谢苏在原地站了片刻,去往镜湖小筑。
从那一次下山去人间金陵城,一直到现在,这是谢苏第一次踏足镜湖小筑。
明无应为何对他避而不见,初时谢苏想不明白,到得现在,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这点原本就不该有的心思,也终于没有在明无应面前藏住。
镜湖依旧水平如镜,没有一点风波。
谢苏登上小船,距湖心小筑愈近,一颗心就跳得愈发剧烈。
行在这无边镜湖之上,很难不觉得天地辽阔,而自己无比渺小。
谢苏早就知道这镜湖是明无应的心境所化,此时望着水天一色处淡淡的烟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小船到岸,谢苏慢慢行至陆上,见水边芳草鲜美,游廊之上缃色帷幔无风自动,一时间,心中有无数记忆涌出。
他穿过游廊,天色近晚,小庭院中那棵古树枝繁叶茂,老而苍劲,树梢上挂着无数萤火聚成的小小灯盏,幽幽闪烁。
让谢苏想起那一日的金陵城,水上河灯万千,波光明灭。明河影下,明无应降下金色尘雾,当真是生平罕见的绮丽景致。
明无应站在树下,听到声响,转身看向他。
谢苏呼吸轻轻一窒。
他不由得心想,师尊是会继续对他视而不见,还是当他作洪水猛兽?
明无应道:“过来。”
谢苏觉得眼睛一热,喉咙间有种生痛的感觉,用力地呼吸数次才平静下来,向明无应走去。
明无应笑了一下,又道:“学宫三年,杨观那个糟老头子倒是跟我夸了你许多次,被他夸奖,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啊。”
谢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只觉得明无应对他说话时的声气一如从前,甚至隐隐约约地,有种大人哄小孩子的感觉。
他心中不知不觉泛起一点波澜,师尊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又为什么还是这样同他说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谢苏道。
这一声中似乎有浓厚鼻音,明无应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又道:“你是不是想下山?”
谢苏顿时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在明无应面前好似透明的一般,任何一点微小的心思,都会被他察觉。
可明无应的心思,他从来都是猜不透的。
他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是。”
明无应笑道:“那也不错,学成了,本来就是该下山去看看的,我总不能一辈子把你拘在这蓬莱山上。”
“师尊……”
谢苏抬起头来,他心中好像忽然生出无尽的勇气,也生出无尽的绝望,无数汹涌的情绪堵在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决堤。
明无应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神情散漫,声音中也带着点笑意。
“以后你还会见到很多人,什么样的人都有,见的人多了,你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师尊。”
谢苏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如水一般,可那其中又像是有什么极其坚决的东西,好像刀剑即将被折断的时候一样。
明无应看着谢苏泛红的眼圈,顿了顿才道:“你想说什么?”
谢苏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师尊跟我之间……是否永远只能是师徒?”
风声寂寂,满树萤火闪烁。
明无应许久没有说话。
正当谢苏以为明无应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到他醇郁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
谢苏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他撩起左手的袖子,右手按在那串白玉玲铛之上,片刻之后,将它褪了下来,搁在一旁的石桌上。
那石桌缺了一角,是当年他取得承影剑时,明无应试剑留下的痕迹。
“既然要下山,这个东西,请师尊收回去吧。免得我在山下的时候不小心,让师尊听到铃声,觉得心烦。”
明无应道:“我给出去的东西,从不会收回。”
谢苏恍若未闻,转身就走。
他离去之后不过片刻,蓬莱山西麓鸟雀惊飞,红枫撕碎,碎山裂石之声席卷一切,如无数道惊雷奔下,撼天动地。
那道百丈飞瀑,被谢苏一剑截断。
姚黄匆匆赶来镜湖小筑时,明无应还在庭院之中,一树萤火熄灭,姚黄只能看到黑暗中明无应的身影一动不动。
知道谢苏要走,姚黄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叫道:“明无应!你徒弟要下山走了,你知道不知道!”
黑暗之中,姚黄看不清明无应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让他走。”
姚黄气结:“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了!我一直不问,你们就当我不知道?谢苏他——他一剑将西麓飞瀑砍断,是什么意思?”
明无应不答,姚黄又是急又是气,忽然想起从前明无应说过的一句笑言,什么时候谢苏能将那道飞瀑砍断,就可以下山了。
可那……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呀!
他发足狂奔至此,是知道天亮时木兰长船就要离开蓬莱,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明无应好似无动于衷,更是怒火上头。
“明无应,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你徒弟要走了,要下山了!你再不去追他就追不上了!”姚黄大喊道,“你要是不管,我自己去追谢苏!”
“你敢,”明无应愠道,“他要走就由他去,别管他!”
姚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却忽然平静下来。
“好,我也走,你就留在蓬莱,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他拂袖而去,胸中怒气熊熊燃烧,一时觉得谢苏如此决绝,定然没有回头的余地,一时又实在是生明无应的气,连看也不想看见他。
姚黄行至水边,就要跳上小船,却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一幕。
那多少年里风平浪静的镜湖,起了波澜。

弥天海雾之中,木兰长船静静航行。
溟海难以渡过,不仅在于外一层电闪雷鸣,怒涛起伏,也在于这内一层无边的海雾会令所有进入的船只迷失方向。
只有木兰长船能靠着特制的罗盘从海雾中穿行。
自进入这片海雾以来,已经数日,仍然看不到一丝阳光。
饶是如此,仍有许多人耐不住船舱中的枯寂,来到船头。只是海雾漫天,不论船行到那里,望出去都是一样的。
这船上载的人大半都是来参加这次学宫的遴选,学宫招收弟子是三年一度的盛事,另有许多人乘船而来,不为参加遴选,只为了来亲眼见见世面。
船上的仙门弟子之间泾渭分明,只消看那些衣着华贵,住在上层房间里的弟子,便知道他们是出身于仙门大宗,自小便被精心培养。
到了这时,他们大多在各自的房间中闭门不出,勤加修炼,只盼能在数日之后的遴选中拔得头筹。
下层船舱之中则是十数人挤在一间房间里,很是喧嚣吵闹。
又因为海上颠簸,许多从未出过海的人受不了风浪,抱着木桶吐得东倒西歪,吃进去的东西吐完了,又搜肠刮肚地吐出许多酸水,船舱里的气味很是难闻。
许多人流连船头,实在是因为不想待在船舱里闻那呕吐的酸味。
一起在海上同行了这些日子,大家彼此之间也算有几分熟悉,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渐渐攀谈起来,感叹这溟海的玄妙,或是议论起学宫今年招收弟子又会给出什么样的难题。
过得片刻,有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从第三层走出,缓缓下到船头,伸手抚上船边栏杆,望向前方的海雾。
这个人一走出来,船头的许多年轻人忽然跃跃欲试起来,已经有性情张扬些的,上前与他攀谈。不过片刻,这灰衫男子的身边便围上不少年轻人。
罗十一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些人围住灰衫男子,各个脸上都是殷勤恭敬,很有些讨好的意思,又忍不住想要显示自己的样子,冲着他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很是不屑。
她刚收回目光,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笑。
罗十一疑心那人是在笑自己,瞪着眼睛看过去,却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愣了一愣。
那是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衣,身量颇高,肩背很是挺拔,腰间悬着一柄三尺长剑。
可他的脸上却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
那面具上的花纹粗陋夸张,好像也旧得很,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罗十一低声威胁道:“你是在取笑老夫吗?”
她个子不高,故意在后背上垫了软布,装成驼背的样子,又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还将风帽严严实实地拉过头顶,将大半张脸都罩在下面,只露出粘在脸上的长长的灰白色胡须。
她的手上肌肤涂得焦黄,连说话的声音都用术法遮掩过,任谁来看,都会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个干瘦的糟老头子。
可是那戴着面具的男子却轻轻地笑了一下,朗声道:“不敢取笑老丈。”
罗十一往后退了半步,无端觉得自己的伪装已经被他看穿了。
这船上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罗十一孤身一人,又无师兄弟从旁协助,便装扮成了一个老头子,那也没有什么。
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不也一样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吗?
她心思稍定,但心中终是忍不下这口气,追问道:“不是笑我,那你是在笑什么?”
面具男子答道:“我笑他们,可以么?”
罗十一见他与自己一样,看着船头的那群人,心中的不平稍稍褪去,又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那副样子。看到从第三层里走下来的人就围上去,自己也不觉得丢脸。”
面具男子微微一笑,淡声道:“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是清正司的司正,这些人想要与他结交,也是自然。”
这数年间,天下各地频频有妖魔现世,各家仙门不断派出弟子前去斩除妖魔,但时间一长便难以为继,便共同商议,成立了这清正司,讯息共通,互相扶助,往来调度之间省去许多功夫。
清正司,取的正是清朗平正的意思。
清正司从各家仙门中选取弟子,镇守各地,若有妖邪现世,清正司的人便会就地斩除,若是遇到棘手的妖魔,也独有一套联络法门,会立刻上报。
罗十一自然听过清正司的名头,只是没有想到那个灰衣男子就是清正司的头头,当下向他多看了两眼。
她虽然只是豆蔻年华,但是已有不少在外行走的经验,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此时忽然想到,这位清正司的司正想来平日里忙得很,总不会异想天开来学宫参选——他的年纪也实在大了些。
那么他乘木兰长船,要去往蓬莱,又是要做什么呢?
这念头只是极快地一转,罗十一就听到身边那面具男子淡声道:“退后。”
罗十一抬头望去,见他上前一步,望向茫茫海雾的深处。
她忽然发现,这面具男子眼睛的颜色比寻常人要浅上许多,很澄澈,很明亮。
船头处,那位司正也忽然抬起头,与面具男子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罗十一反应极快,却完全没有要退开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转头望向海雾深处,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好奇道:“那雾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面具男子从她身边极近的地方走过,擦肩而过时,罗十一闻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
那面具男子似乎微笑了一下,随口道:“我生得难看,不喜欢让别人看到。”
罗十一“啊”了一声,心想他以面具示人,原来是因为这个,只不知道他是天生生得丑陋,还是后天受过什么伤。
可是他既然戴着面具,便是不想被人看到,想来这是他心中隐痛,自己再想知道,也不能问出口了。
她见这面具男子身形俊秀挺拔,一双眼睛又明亮澄澈,心中不由为他感到可惜。若是他长得英俊些,那便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了。
船头处,那司正已经从众人簇拥之中走出,身上袍袖略略盈起,是灵气充盈,几乎凝为实质所故。
而那面具男子说过那句话后,却不见有什么动作。
罗十一忽然听到海雾深处,像是有无数物事飞掠而来的声音,其间又夹杂哗啦哗啦的水声,心中更觉好奇,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怕的样子。
她趴在船边,兴冲冲地望着海雾深处。
那声音离近了,渐渐能看到近处的水下似乎有火焰一般的颜色流动,可是海水之中又怎么会有火?
下一瞬,无数红色的东西跃出水面,越过他们的头顶,下雨一般落到船上,噗噗作响。
竟然是无数尾火红色的小鱼,虽然离水,犹自弹尾蹦动。

这些鱼跃出水面,又从天而降,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船头数人围上前去,已经有人认出了这火红色的小鱼究竟是什么,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这些都是丹鱼!这么多!”
他这一声呼喝出来,原本一些犹豫着没有上前的人也为了上来,还有人解下乾坤袋,俯身将那些火红色的小鱼捡进去。
有不认识丹鱼为何的人,见到他人捡拾这些鱼,好似不愿吃亏一般,自己也蹲下身捡鱼。
一时间,竟然有人为了这些鱼争抢起来。
罗十一看着他们竞相争抢这些小鱼,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要抢,这鱼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难道是……很好吃?”
“不,只是丹鱼价贵,要用黄金来买,”那面具男子声音平淡,“把这种鱼的血涂在脚上,人就可以在水上行走。”
罗十一看着那些争抢丹鱼的人,忽然看到有个人的袖子一动一动的,飞出一只羽毛华丽的小鸟,落在丹鱼之中,快活地叽叽叫着,啄食鲜美鱼肉。
这船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有看到这些丹鱼觉得是意外之喜的人,要多捡拾一些,等回到陆上出售,换取大笔黄金,是以蹲在地上,双手不停。
也有人始终冷冷旁观,觉得为如此蝇头小利,蹲在地上,与鸟抢食,实在卑微难看,不屑于做这样的事,冷哼一声,便将视线挪开。
罗十一眼睛一转,看向面具男子。
他是哪一种呢?
她心中好奇,又觉得眼前这个面具男子哪种人也不是,他眼中既无欣悦,也无鄙夷,只是从容宁定,仿佛旁人做什么,跟他都是不相干的。
罗十一也蹲下去,将落在自己脚边的两条丹鱼拾起。
她没有拿着小鱼换黄金的意思,只是觉得丹鱼的功效很有用,想留下两条,以备不时之需。
那丹鱼小小一条,浑身火红色的细鳞,滑不溜手,鱼尾在她掌下极有韧性地弹动不停,滑了出去。
罗十一向前一扑,双膝跪地,终于将那条丹鱼按在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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