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姚黄假作明无应的声音,已经出声说过话,但殷怀瑜每每说话,却只点名谢苏。
谢苏心知,殷怀瑜必定是知道此刻明无应沉眠未醒,故意这样说。
只听叶天羽冷冷道:“给他看一看不打紧,但谢苏若是要维护自己的师尊,下手将此卷毁去,我们又拿什么来当作凭证?”
他声音冰冷,含着一股轻蔑之意,已经在众仙门之前将谢苏当作了小人。
谢苏还未有什么动作,姚黄已经大怒道:“他放屁!”
殷怀瑜微笑道:“叶少宫主多虑了,岩洞内的乃是蓬莱之主,又怎会作出这等心虚之事?”
叶天羽话中针对的还是谢苏,但殷怀瑜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刺向了明无应,直指他会因心虚而毁掉冰海残卷,更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分讥嘲。
明无应身为蓬莱之主,怎么缩在岩洞内不敢出来?
一阵寂静之后,殷怀瑜上前一步,朗声道:“为天下气运,万物众生计,还请蓬莱主再过天门!”
沧浪海众门人齐声道:“请蓬莱主再过天门!”
叶沛之一抬手,无极宫的人也齐声复述。
“请蓬莱主再过天门!”
众仙门中有稍晚一步的,此时也纷纷放声齐喊,声震山谷。
数名御剑在空的沧浪海门人贴近岩壁,更有两人身入岩间缝隙,想要从此处进入岩洞。
谢苏低下头,自衣襟撕下长长一条,将承影剑的剑柄绑在自己的右手掌心。
山谷之中无数道气机锁定岩洞,千钧一发。
横里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覆在谢苏的手背上。
这暖烫体温令谢苏微微一震。
耳畔传来一个风轻云淡的声音。
“天下气运加诸我身,以为我很想要吗?”
“天道亏盈而益谦。”出自《易经》
“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出自《道德经》
明无应在石床之上坐起,样子似乎漫不经心,一如往常。
然而他出手却是很快,瞬间在姚黄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姚黄的右臂抬起,汹涌灵力一瞬间释出,洞口的藤蔓霎那间散去,转而伸进岩缝。
这些藤蔓都有手腕粗细,结实得很,去势极快。
几乎是瞬息之间,岩缝中传来两声大叫,藤蔓缠住两名试图从岩缝进入洞中的沧浪海门人,径直将他们甩了出去。
此处悬崖陡峭,直上直下,壁立千仞,这两人摔下去绝无生还之理,但半空中那些沧浪海的门人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相救同门的意思。
那二人落入深谷,被旋转而出的阵法接住落地,却是因为山谷中其他仙门中人看着不忍才出手相救。
无数纷飞的藤蔓霎那间全部缩回岩缝之中。
殷怀瑜脸色一变,就要示意那些御剑在半空的弟子冲上去,下一刻却是睁大了眼睛。
山谷之中的众仙门齐齐向后退了数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道耀目至极的剑光从岩洞之中飞出,却并非实影,只是剑气。
其轻灵乘风之势,几乎只是瞬息之间,便如流光一般飞出,但那剑气之中蕴含的气势,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摧山裂海。
剑意化形,本已世所罕见,这无形剑气更是闻所未闻。
流光一样的剑气静静悬停在高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片刻之后,千百道冰冷的剑光闪动,剑气所指,将整个山谷摄入其间。
每一道剑气之上,都有着沉凝的气势,就在将发未发的一瞬间。
那些身在半空御剑的沧浪海门人,一时间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只因每一个御剑的身影之前,都有一道无形剑气,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被剑气穿胸而过。
长风涌来,山谷中的红枫簌簌抖动,如同无休无止的浪潮。
岩洞洞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显现,居高临下,睥睨山谷。
殷怀瑜手中的折扇一滞,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叶沛之一手将叶天羽揽到身后,浑身灵力已然蓄势待发,却是向殷怀瑜望来一眼,以传音术秘密问道:“你不是说他已经陷入沉眠,十数年间醒不过来么?”
殷怀瑜脸色铁青,眼中惊疑不定。
岩洞之中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放松。
明无应忽然醒来,以无形剑气震慑众人,但谢苏却知道,明无应的伤有多重。
他强令龙骨归位,甚至连蓬莱秘境的禁制都已经无法控制,此刻他动用多少灵力,来日都将受到反噬。
清澈天光勾勒出明无应的背影,不动如山。
而他衣衫透血处却渐渐浸染开,是被蛟龙所伤之处再度迸裂,鲜血涔涔而下。
谢苏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是他太没用了,是他没有护好蓬莱,是他没有护住师尊。
众仙门逼迫至此,竟然还要明无应反过来回护他。
明无应面色苍白,显得眉眼愈加漆黑锋利。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殷怀瑜的身上,轻声道:“倒是小看你了。”
一片死寂之中,殷怀瑜却是从拨开护卫在身前的沧浪海门人,径直走出,又从叶天羽手中拿过那只装着残卷的木盒,御剑而起。
身在半空,纵使御剑的手段再圆融,无形剑气划过,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以殷怀瑜的修为,他是挡不住的。
而他也没想着要挡。
叶天羽迟疑道:“爹爹……”
叶沛之那张冷铁一般的面容却是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身后的范青上前一步,低声道:“殷怀瑜的心机当真厉害,他越是这样坦然不惧,明无应就越是不能杀他。”
叶沛之目光紧盯殷怀瑜,不由心想:“心智倒还在其次,这胆色更是难得。若是此人将来要与无极宫为敌,那……”
殷怀瑜御剑至半空,折扇合起,倒扣于手,二指推开木盒上盖,向明无应低头行礼时,风度翩翩。
四周御剑的沧浪海门人,俱被无形剑气所摄,余光看到殷怀瑜飞身而上,背上出满冷汗。
只听殷怀瑜朗声道:“上古残卷为证,还请您为天下苍生计,再过天门阵。”
明无应却是看都没看他手中的古卷,只是戏谑一笑。
“由此说来,世间妖魔频出,都是因为我不肯过天门飞升了?”
山谷之中黑压压的人头,此刻全都抬起头来。
殷怀瑜答道:“各地妖魔频出,溟海水兽作乱,都是众仙门亲眼所见,昆仑弱水泛滥,又有妖龙现世,更是佐证。”
“天门阵,我是不会去的,”明无应道,“你手中这个残卷,我也不想看。”
他这一句话声音不高,谢苏站在明无应身后,这才勉强听到。
殷怀瑜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听闻你们沧浪海水底有沉燃火,是也不是?”
殷怀瑜目光一抬,与明无应对视,霎那间无尽威压自他双眼中灌入,一时之间,连手指也不能移动分毫。
无极宫也好,沧浪海也罢,这些传承千年的仙门大宗,都有维系灵气运转,令自身气运生生不息的天生灵物,是为本门命脉。
若非如此,这些仙门也不会代代都有灵力强横、天资过人的弟子出现。
此命脉之物珍稀紧要,宗门之内,往往也只有几个人知道究竟是何物,又放置于什么地方。
而明无应轻描淡写就将沉燃火所在之处说出,他若是有心取得此物在手,天下间是没有人能拦住他的。
殷怀瑜谨慎道:“蓬莱主此话何意?”
明无应却已不再看他了。
下一瞬,一道炽烈的金色光华自殷怀瑜身边划过,掀起的狂风几乎令他站立不稳。
那金色光华如朝阳坠地一般,直直落入山谷之中。
是牧神剑。
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可引九天风雷,一式截断弱水的牧神剑。
明无应淡淡道:“以沉燃火炼化此剑,剑中灵气归于天地,足以压制世间妖魔。”
谢苏立刻上前一步,却被明无应伸手拦下。
他看向殷怀瑜的目光之中甚至并无厌恶,仿佛平常得很。
“还不走么?是要等我杀了这山谷里的所有人?”
殷怀瑜僵立半空,浑身不能动弹。
牧神剑从他身边划过的一瞬间,如山重压一瞬袭来,宛如苍穹应声而裂。
殷怀瑜御剑下落,沧浪海的门人随即跟在他身后。
只有殷怀瑜知道,方才一瞬间明无应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甚至不是杀意,风火袭山林,洪水吞天地,沧海桑田,山川易形,都算不上是杀意,只是抹除而已。
明无应不是谈笑,也不是威胁。
再不走,他们一定会死。
牧神剑落入山谷之处,犁出深深的沟壑,金色光华散去,四周无一人敢靠近。
明无应却已经懒得看了,转身时,忽然踉跄了一下。
谢苏立即伸手,身上一重,是明无应支持不住,径直倒入他怀中,像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
血腥气一瞬腾起。
谢苏听到明无应疲倦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你再勒我重一些,我就要吐血了。”
谢苏甚至说不出多余的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双手都在发颤,将明无应扶到石床之上。
明无应体温暖热,霜雪一沾而化,可是此刻洞中的白霜却渐渐蔓上石床。
谢苏只是用自己的手覆在明无应的手上,指尖震颤,手背青筋暴起。
他指间有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明无应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明无应忽道:“谢苏,抬头。”
这一声仿佛直抵神魂深处,谢苏抬起脸来,对上明无应的目光。
明无应笑了一下,“还以为你在哭呢。”
谢苏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轻声道:“师尊……”
“嗯,”明无应轻描淡写道,“死不了,睡一觉就好了。”
姚黄侍立于石床一旁,双目之中似有流云闪动。
借漫山草木之气息,他不需走到洞口,在这里就能感知到外面发生的事。
殷怀瑜拾起牧神剑,众仙门浩浩汤汤,自山谷中离去,沧浪海的巨船就泊在溟海岸边。
姚黄轻声道:“他们走了。”
明无应轻轻一笑,“殷怀瑜是聪明人。”
无边金色光华从蓬莱四周升起,渐渐合于山脊之上,如一层柔曼轻纱。
姚黄愣愣地看着明无应,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主人……主人是要封闭蓬莱么?”
金色光华所过之处,一切气息尽皆隐匿。
“不封闭此间,等我睡个十年八年醒过来,你跟谢苏把蓬莱搬空了怎么办?”
被众仙门联手逼迫,牧神剑也拱手让出,但明无应竟然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似笑非笑地向谢苏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些。
谢苏脸色苍白,眼下那道小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是细细的一道红痕。
他嘴唇之上也毫无血色,唇角轻轻地抿着。
明无应看了他片刻,忽然想起数年之前,在冰湖水下,自己为了给谢苏渡气,曾与他有过一吻。
只怕如今,他就不能像那时一样,丝毫没有心猿意马。
冰冷漆黑的水底,或是此时昏暗的岩洞,岩缝间挂满白霜,世上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数不胜数,怎么总是在这种地方。
两人相靠极近,明无应摊开手掌,一簇明亮温暖的白光,火苗一样漾动。
他伸手过去时,谢苏却轻轻躲了一下。
“这又是什么,你……你不要再动用灵力了。”
明无应看他一眼,挑眉道:“毒药,你吃不吃?”
明无应说话行事本来就是随心所欲,又惯常与人玩笑,谢苏微微一怔之间,明无应已经伸手过来,将那簇白光点在谢苏心口,如没入他肌理一般,转瞬消失不见。
“等我……”
明无应本想说,等我醒来之后,但有些话既然要说,不在这一朝一夕,还是留待以后的好。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重复道:“等我。”
这整座蓬莱秘境,似乎能感应明无应的心意,金色光华闪动,长空一碧,风驰云动。
白霜飞速蔓延,将明无应冰封其间。
谢苏伏在石床之上,良久,姚黄将他拉起来,望着谢苏神色,又想起方才明无应的样子,心中忽然一动。
半月小湖院中,姚黄放下手中糕点,从敞开的窗子里偷偷望着谢苏。
他正在用一块软布擦拭承影剑。
西麓峭壁上的岩洞已被冰霜覆盖,蓬莱隐于屏障之后,自溟海之上,只能望见青山云雾缭绕,旁人却再也无法进来。
明无应说怕他和谢苏把这蓬莱山搬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设此屏障,是不让殷怀瑜那些人去而复返。
自姚黄来到蓬莱跟随明无应之后,从未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
群玉山发生的事,他也大略从谢苏口中得知。
明无应陷入沉眠,姚黄心中虽然也十分难过,但世间悲欢离合,他其实已经见过许多,反而养成一个乐天知命的性子。
更重要的是,明无应迟早会醒来。
他既然答应过,那就一定会醒来。
山中无日月,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慢慢的也就过去了。
姚黄心中更担忧的,其实是谢苏。
七日之间,谢苏不吃不喝,也不怎么说话。
虽然修仙之人可以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不需每天饮食,但如谢苏这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点灯熬油,令姚黄心中有些害怕。
他心知谢苏心中症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他,何况言语终究无力。
而谢苏也并没有要向自己敞开心怀的意思。
自责,痛惜,悲愤,负疚,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恨。
甚至恨别人,恨殷怀瑜,恨沧浪海的人,恨天下人,那都没有什么,姚黄自己也对那日联手逼迫的众仙门咬牙切齿。
昆仑因弱水泛滥,山门关闭,不得进出,无法声援,杨观和方长吉更是无用得很,姚黄心中记恨,把这些人全都给算上了。
姚黄害怕的是,谢苏会恨自己。
可明无应受了重伤,失去牧神剑,这都不是谢苏的错。
而且……那日在岩洞之中,明无应和谢苏的样子,姚黄看得清清楚楚。
初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姚黄心中一动,像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慢慢再想,三年之前谢苏为何负气下山,明无应从水镜中见到谢苏身在溟海之上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全都有了解释。
若真是如此,那么此刻谢苏心中要承受的东西,只增不减。
姚黄又向房内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盛着糕点的瓷盘,沿来路慢慢回去了。
入夜之后,半月小湖之上骤然起风。
谢苏和衣卧在床上,听到风声,睁开了双眼。
蓬莱秘境已经被师尊封闭,就连学宫也被隔在外面,没有人能进来。
他手握承影剑,推开房门,看到院中一个男子瘦削的背影。
男子转身,月下笑容清淡,眉眼之间与元徵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元徵双腿无法行走,谢苏每每见他,元徵都坐在轮椅上。
这个人虽然瘦削羸弱,却静静地站在院中。
“谢苏。”
谢苏问道:“元徵?”
久未出声说话,谢苏的嗓音有些喑哑。
“是我,”元徵淡淡一笑,“拖着那两条腿,实在不方便,这是我捏的一个化身。”
推开门之前,谢苏曾以为是沉湘。
那日在溟海上,沉湘附身于冯提体内,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术法被破,冯提从高空坠落,谢苏回头看了一眼,记得冯提大致掉在学宫附近,只是生死不知。
而沉湘的虚影消散之前,曾言道等她回来。
没想到等来的反而是元徵。
明无应已经封闭蓬莱秘境,能在这个时候进入蓬莱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元徵却是开门见山:“那日之事的前因后果,我已全都知晓。今日前来,是想问你一句,是不是甘心就这样看着你的师尊被人算计?”
元徵说话一向温和平静,这样的话,已经算语气十分激烈。
谢苏没有开口,似乎也不必开口。
元徵又道:“明无应朋友不多,我算一个。”
月光如银,谢苏向前走去,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元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关于天门阵,你知道多少?”
谢苏望着元徵,说道:“师尊以龙骨截断弱水的时候,是从天门阵中下来的,但那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他上天门阵,是不是不止一次?”
元徵轻轻点头,“千年前,你师尊就闯过一次天门。与他一同进入天门阵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你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谢苏抬眸。
“是阴长生。”元徵淡淡道:“过天门者飞升成神,古来有之,能不能过天门,只看修士的修为如何。阴长生和你师尊同时闯入天门阵,其实是一个巧合。弱水泛滥之时,他们二人身在天门阵中,都看到了,只是你师尊选择剥去龙骨,救了宁州城十万百姓。阴长生视而不见,却过了天门,带着自己的道侣飞升了。”
半月小湖之上,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良久,谢苏静静问道:“天门阵究竟是什么?”
过天门阵者,可以飞升成神,世间修仙之人从来便将此视为天道的一重试炼。
可是救世者重伤自身,沉眠数百年,漠视者得过天门,飞升成神,这又算是什么天道?
元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天门阵似乎与世人所以为的不同,你师尊也并未向我提起过。”
明无应的性子向来如此,他要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向别人解释。
元徵又道:“你师尊过天门而不入,是他第二次上天门阵,起码是我知道的第二次。这一次,他以牧神剑,生生将天门阵斩去一半。”
元徵说话的时候,也在注意谢苏的神色,他说到明无应将天门阵毁去一半时,见谢苏面色淡淡,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件事,谢苏也早已知晓。
谢苏道:“天门阵被斩去的那一半化作无数碎片落入人间,多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遇到过一片。这些年里,师尊似乎也在各处收集这些碎片。”
话音刚落,月色之中,谢苏好像看到元徵目光一动。
再凝神看去时,元徵一如往常,仿佛只是半月小湖的波光映到了他眼中。
元徵道:“此事我倒是不知,不过,明无应毁去一半天门阵时,自己也将一半法力留在天门阵中,化成了一道禁制。”
谢苏一怔。
元徵淡淡一笑:“天门阵乃天道试炼,想要同此阵周旋,没有那么轻易。若非如此,你师尊收复龙骨,截断弱水,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谢苏忽然想起那日自群玉山返回时,御剑行于溟海之上,沉湘曾说过的一句话。
沉湘感应到蓬莱禁制已失,又说明无应必定是将法力留在了天门。
天门……不就是天门阵么?
当时溟海之上无数气机纵横交织,自己御剑失去控制,抱着师尊从高空摔下,随后殷怀瑜携众仙门前来发难,所以他从未细想沉湘的这句话。
原来师尊一直将自己一半的法力留在天门阵中制衡。
元徵道:“明无应陷入沉眠之前,有没有说他需要多久?”
谢苏声音滞涩:“……十年。”
他分辨元徵的神色,忽然感觉一颗心沉了下去,缓缓问道:“不止十年,是么?”
谢苏看着元徵数度开口,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是不忍心说出实话一般。
元徵叹息道:“所以我想由自己暂时压制天门阵,将你师尊的法力抽出。若是收回这一半法力,他就还有醒来的机会。”
他望着谢苏,忽然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明无应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做不到么?”
“不是,”谢苏平静道,“我只是在想,方才你说师尊留了一半法力在天门阵,是化作了一道禁制?”
“是,怎么了?”
谢苏目光锐利:“我要将牧神剑拿回来。”
明无应曾经说过,谢苏只要带着牧神剑,就能穿过一切由他设下的禁制。
元徵或许能够穿过明无应的禁制,就像他在蓬莱封闭之后,依然能来到这里。
但谢苏不行。
就算元徵能够带着他进入天门阵,但元徵需要在抽出明无应的法力之后,将天门阵再度压制,自己终会成为元徵的负累。
而且……谢苏也不愿意牧神剑留在那些人的手里。
元徵温声道:“我明白了,事不宜迟。”
谢苏抬头望去,明月高悬,夜幕之后的苍穹,就是天门阵所在的地方。
二人并肩自半月小湖走出,身影一瞬远去。
销明草星星点点的银光之下,院中像是有一圈涟漪散过,浮现出又一个元徵的身影。
仿佛一息之前,他跟谢苏一同走出小院,一息之后,则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个元徵像是一个虚影一般,月光之下,面孔有些模糊。
他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和谢苏远去的背影,随后走到院外,转向树影深处。
密密树影之下,就连月光都难以穿过。
元徵的虚影却无端显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发光轮廓。
他慢慢蹲下,伸手扼住了一只小白狐。
小白狐浑身不住发抖,犹自龇出尖牙,拼命扭动身躯,想要去咬元徵的手。
可是元徵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扼住小白狐的手缓慢发力,已经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轻柔地问:“是沉湘让你来的么?她是让你来阻止我,还是来警告谢苏?”
元徵望向小白狐漆黑的眼睛,仿佛那后面有另外一双总是狡黠含笑的眼眸。
片刻后,元徵只能从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发光的轮廓,掌中毛茸茸的躯体仍然温热,却已经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溟海之上,谢苏御剑的身影如流光飞过。
像沉湘一样,元徵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股暖流仿佛自他掌心流出,自己便可以不受溟海的限制。
这术法与沉湘用的如出一辙,就连元徵身上的气息都与沉湘仿佛出自同源。
谢苏第一次见到沉湘时,就模模糊糊有这样的感觉。
前方海上一片轮廓,是沧浪海的巨船。
若非御剑来此,谢苏不会发觉其实溟海之外就与南海相连,沧浪海与蓬莱并不算十分遥远。
溟海之上怒涛沉浮,南海却是风平浪静。
巨船在海浪之中缓缓前行,船头无数明灯,将四周海水照亮。
众仙门离去之时,正是由沧浪海的船队带离溟海,算算时日,现在或许还在那无边的海雾之中。
这条船却孤零零行驶在南海之上。
牧神剑虽不是谢苏的配剑,但他曾跟这柄剑朝夕相处两年之久,日夜须臾不离,牧神剑的气息,谢苏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