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by郁都

作者:郁都  录入:09-08

鬼面人又道:“他那个术法好像很有趣,你们审问谈致远的时候,借着面具,倒是让我反过来先见了你们一面。我看到你师尊的左手好像不大灵便,是不是?”
谢苏的神色冷了下来。
鬼面人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废了一条手臂的明无应,和我此刻这具只有三成法力的躯壳,到底谁比较厉害?”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承影剑的剑意开山摧海,携狂风而来。
鬼面人放肆地大笑,身周黑雾腾起,又转瞬消失,一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远方。
谢苏疾飞而去,手中的承影剑划出飞虹一般的弧光。
群峰壁立,鬼面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时而上跃至高空,时而潜行于山谷之间。
他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把又一把漆黑的长剑,如连珠箭雨一般袭向谢苏。
谢苏飞掠于群山之巅,内景之中聚魂灯明光照彻。他的每一道剑气之中,都有明亮至极的流光跟随,将鬼面人漆黑的长剑全数拦下。
天地之间,剑气呼啸纵横。
鬼面人的声音好似一张网,笼罩天地,无处不在,半是赞叹,半是癫狂。
“这聚魂灯在你手中,倒真是威力无匹……”
笑声之后,是无数漆黑的长剑,遮天蔽日,从四面八方围向谢苏。
昆仑群山之中,无论是正在与鬼面人厮杀的弟子,还是行走在尸山之中寻找伤者的弟子,都看到了这一幕。
万柄漆黑的长剑,不知道从何处而来,铺天盖地,每一把长剑之上都闪动着冷光,尖锐的剑锋直指凭风而立的谢苏。
而谢苏手中只有一把剑。
一把寒如秋水,有流光跟随的剑。
猎猎狂风之中,他挽起手中的长剑,周身沉凝洗练,风度卓然。
在剑气绽开之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庞大的剑意。
如同一滴水中汇聚整片汪洋,一粒尘埃中见天地万物。
一剑既出,群山轰鸣。
在席卷天地的狂风之中,磅礴剑气破空而去,一道明亮的流光自天穹横贯而过。
所过之处,漆黑长剑消散于无形。
承影剑的剑意却仍未用尽!
剑气之后是炽烈的流光,将一个黑色的人影钉死在山巅。
汹涌剑气扩散开去,树木倒伏,飞沙走石。
谢苏从容踏上山巅,走到了鬼面人的身边。
他的四肢似乎已经被黑雾吞没,不再有具体的形状,像是即刻就要消散,可是胸口却被流光贯穿。
谢苏淡淡道:“你输了。”
鬼面人被钉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之上,血红双眼直视谢苏,缓缓地咧开了嘴,露出了漆黑的牙齿。
“那就……算你赢吧。”鬼面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呛咳出一些黑色粘稠的东西,却不是血。
谢苏将承影剑的剑锋悬在鬼面具的边缘,只需再进半寸,就能切开这个面具。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在承影剑的剑锋触及鬼面具的一瞬间,黑雾砰然炸开,将谢苏笼罩其间,无数冰冷、粘稠、阴暗的幻觉冲入谢苏的意识。
他看到大地尽头残阳如血,尸体堆积如山,河流猩红,连脚下土地仿佛都已经被尸水浸透。
下一瞬他就被狂风掀了出去,从近乎直立的绝壁之上滚落。
天旋地转,下面就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谢苏猛地挥臂,反手以承影剑钉入山岩,止住了自己的下落之势。
此处壁立千仞,而他正在两峰之间,对面的岩壁也是一样陡峭,两边相距不过十余丈远。
他下落时带起的碎石跌落下去,良久听不到落入山谷的声响。
谢苏凝目下望,抽出承影剑,跳了下去,落在一处缝隙之上。
此处略可容身,谢苏紧贴岩壁,不知道鬼面人逃脱之后又在何处,暂时没有御剑升空。
昆仑地界辽阔,群山连绵,方才与鬼面人从崩塌的漻清峰一路到此,谢苏并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哪里。
此处的绝壁,却比玉簪峰上的悬崖更要险峻。
谢苏转而望向另一个方向,在目光掠过对面岩壁的时候,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绷紧了,蓄势待发。
与他相距不过十余丈的另一面绝壁之上,站着一个穿褐衣的男子,神色冷峻,正回望着自己。
片刻之前,他并不在那里。
此人身在绝壁之上,却如履平地。
他手中有一柄宽阔的重剑,剑身从中断去,少了上面的一半。
谢苏的目光在那柄重剑上落了一下,电光石火间,已经猜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开山裂石,重剑枯荣。
眼前赫然便是昆仑那位陨落的剑仙,李道严。

第110章 问剑昆仑(九)
李道严十二岁时上昆仑山,在数千名待选者中脱颖而出,被当时的昆仑掌门梁培雍收为弟子。
常人想要磨练出剑心,是千难万难,多少人里也出不来一个。
可李道严却是天生剑心,用起剑来如臂使指,他成为剑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他手中的那柄重剑枯荣剑,更是号称一剑万物生,一剑万物落,曾在试剑之时,将一座巍峨青山一劈两半。
剑锋过处成绝壁,后得名为问剑峰。
李道严是昆仑不世出的天才,天下的剑修这样多,只有他被叫做剑仙,也一直被众仙门视为千年来最有希望越过天门飞升的人。
可是明无应横空出世,先他一步过了天门,却又过天门而不入。
李道严便与明无应约战,那一战举世瞩目,牧神剑折断了枯荣剑的剑锋,也折断了李道严的剑心。
他从此修为大降,再也没有离开过昆仑山。
谢苏既然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李道严,便知道自己此刻身在的绝壁便是问剑峰。
只看这两道绝壁直上直下,壁立千仞,便可以想见当年李道严一剑开山,是何等的气魄。
相隔十余丈远,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深渊,李道严蓦然出现,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苏。
他身材高大,但远远称不上壮硕。昆仑弟子皆穿白衣,只是因辈分等级不同,装束略有不同。可李道严却是一身粗布褐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看来他隐居于问剑峰,不过问昆仑门中事务的传言,也是真的。
虽然被李道严冷冷地注视着,但谢苏察觉得出,他身上既无敌意,也无战意。
两峰之间,山风呼啸,如万鬼同哭。
李道严忽然开口,声音十分低沉滞涩,仿佛有很长时间不曾同人开口说话。
“你是明无应的徒弟。”
这句话中并无疑问之意,谢苏也知道自己与鬼面人缠斗到此处,李道严既然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必是已经将先前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他的用剑是明无应教出来的,谢苏心知,李道严是能够与明无应一战的人物,不会认不出他的剑意,当即朗声道:“晚辈谢苏。”
李道严看了他一眼,毫无波澜道:“跟我来。”
说完,他竟是也不等谢苏作答,径直向下方跃去。
李道严这一跃,全无依凭,像是直接朝着深渊跳下,可是下落了七八丈之后,又在一块略微凸起的山岩上落脚一点,再度下跃。
这悬崖绝壁之上,仅有些石缝中生长出来的枯草,几乎毫无可以落脚之处。
然而李道严每次下落,却都能准确地寻到一截凸起褶皱,或是一段狭窄缝隙,堪堪可以点水般踩踏一下。
而每次下跃之前,李道严更是看也不看,想也不想,行云流水一般。
须臾之间,他已经向下跃了数十丈,又穿着褐色衣衫,若非下跃之时衣衫乘风扬起,整个人几乎已经融入了这面绝壁。
谢苏将承影剑收入剑鞘,看准位置,提气一跃,落到了李道严方才踏过的位置。
此处山岩受经年风吹日晒,剥落裂开的浅浅一道缝隙,仅有半只脚掌那么宽。
谢苏是从对面的绝壁上跃过来,冲势极猛,落脚处又在枯草之间,非得等自己踩到了才能发觉,此处还有一道缝隙。
他身体稍有不稳,晃了一下之后,立即紧贴岩壁,脚下已经有零星沙石滚落。
谢苏略稳了片刻,看着下方深渊,记着李道严跃下时落脚之处,也跳了下去。
李道严的身法飘逸流畅,显然也对这问剑峰上一草一木都万分熟悉,谢苏却只能凭借着方才匆匆一瞥记下的位置,每一跳时才不至于全然盲目。
虽然他记性过人,也足够灵巧轻盈,仍是有数次偏差,险些从绝壁之上掉落下去。
况且他一面下跃,一面还要分出心神,去看李道严接下来的落点,更是马虎不得,如此下跃十数次之后,才终于有了些流畅自如的意思。
也是到了这时,谢苏才发觉李道严最初下跃之时,应当是有意放慢身法,让他足以看清每一处的落脚位置。
而等谢苏稍微适应,能够自如下落的时候,李道严的身法也变得更快,两人之间始终是不近不远。
下面便是一片浓郁云雾,谢苏身体离开岩壁,想看李道严接下来的落点,却见他高大身影径直跃入云雾,没有片刻停留,已经隐没在云海之中。
谢苏下落到李道严方才踩过的最后一处位置,环目四顾。
从此处向上看去,青空只余一线天光,早已看不到外面的连绵群山,而对面的山壁却好似向着他倾倒下来。
下方就是蒸腾的云雾,李道严落入之时,已经拂开浅浅一线,现在也早已经了然无痕。
谢苏看不到李道严的落处,也不知道云海之下距离谷底还有多远,更无任何提示。
可他既然选择相信李道严,跟着他到了这里,却也没有回头的道理。
一念流转,谢苏的心思重新宁定下来。
下方云海不住翻涌,谢苏离开岩壁,向下跃去。
云雾合围而来的瞬间,谢苏脸上手上肌肤立刻感觉到润泽湿气,眼前则是茫茫的一片白。
被云雾彻底吞没的时候,谢苏的下坠之势反而缓了下来,身周云雾流淌,好似漂浮在其间,不分上下左右。
好似被流云承托,又像是有清凉的流水冲刷全身,令人生出无比畅快轻盈的感觉,甚至想在这片云雾中永永远远地漂浮下去。
须臾之间,谢苏已经知道此处云海另有玄妙。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谢苏拉到了岩壁边上。
说来有趣,谢苏触到岩壁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便清晰起来。
这里竟有开凿而出的层层台阶,李道严站在台阶之上,极其平静地收回了手。
谢苏道:“多谢前辈。”
李道严淡淡道:“你有随我跳下来的胆子,不需我搭手,再过片刻,也能自行发现这里有可以落脚的台阶。”
他继而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简单道:“用你的剑气荡开那里的雾气。”
谢苏只知李道严在与明无应的一战之后境界大跌,但一路自山巅跃入这片云海,他却是无心也无暇去试探李道严如今修为几何。
先前李道严一路下跃,行云流水,多是因为对问剑峰太过熟悉,占了地利,可是此刻两人并肩而立,谢苏却隐隐察觉到李道严身上气势,似乎还在自己之下。
谢苏心念一动,已经知道是自己内景之中有聚魂灯明光照彻,五感通明更胜从前,不需动用灵识,也能察觉到更多细节。
他并未质疑,承影剑出鞘,向着李道严所指的方向斩去,所落之处分毫不差。
李道严并未说让他用几分力,谢苏略想一想,用了五六分。
然而一剑斩出,四周云雾却受到莫大激荡,几如汪洋之上惊涛骇浪,连带着岩壁都微微一震。
谢苏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剑有如此威力,剑气过处,云雾一空,露出下方青山连绵。
他望着下方景象,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云海之下并不是见不到底的深渊,而是倒过来的昆仑群山,一抹紫光若隐若现,正是紫霄峰。
就好像天地坐落在一张纸上,从这一线云海处翻折过来。
李道严始终木然着一张脸,示意谢苏看向紫霄峰。
那一点紫光渐渐稀薄,已有消失之兆。
谢苏心知紫霄峰乃昆仑主峰,那道紫光似乎又与护山大阵相连,就连郑道年动用灵气之时,也与紫光有些气韵上的连通。
此刻紫光稀薄,对昆仑来说绝不是好事。
谢苏问道:“若我们此刻跃下,是否能下落到群峰之间?”
李道严平静道:“不能。你若跳下去,明无应也救不了你。”
谢苏不再开口询问,下望群峰之上交织的剑气,便知昆仑弟子与鬼面人的交战遍及各处。
料想此处云海与下面的群峰,其中有无数无形气机,盘桓扭曲,虽能由此下望,却绝不可能真正连通。
谢苏正色道:“前辈带我来此处,究竟何意?”
李道严伸手向上一指,摇了摇头。
谢苏不知道李道严是何意,又想到他虽在这壁立千仞的问剑峰上,连一个昆仑弟子也看不到,但先前鬼面人的禁制,应当也囊括此处,不知道李道严对外面发生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而他想要试探开口,李道严却竖起一指,让他不要说话。
自谢苏见到李道严开始,始终不曾看到他脸上出现过什么表情,更是惜字如金,整个人冷峻非常。
只有看到紫霄峰上的紫光黯淡,谢苏才在李道严的双目之中捕捉到一丝波澜。
过了片刻,似乎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李道严命令道:“用你的剑气向上荡开云雾,要轻。”
谢苏依言出手,剑气拂开上方云雾,那细细簌簌的声音更加明显。
从此处望去,问剑峰两面峭壁,夹着一线天空,高不可及。
而裸露的山岩之上,有无数道黑色的痕迹,缓缓蠕动。
谢苏凝神看去,那些黑色的痕迹赫然便是无数黑色小虫,所过之处,就连岩缝间的野草也瞬间干瘪下去。
这些黑色蛊虫爬行极快,向着下方云海而来,只是越靠近此处云海,蛊虫的行动就越慢,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令它们不敢越过。
李道严望着那密密麻麻的蛊虫,说道:“那个戴面具的人还没有死,只是受了伤。”
鬼面人自他剑下逃脱,谢苏已知,要将他彻底杀死,没有那么轻易。
谢苏望着下方渐渐合拢的云雾,又是一剑斩落,荡开云气,微微蹙起了眉。
李道严也已经看到昆仑群峰之中的景象,山间飞出无数黑色小虫,汇聚在一起,起初只是溪流一般,渐渐遮天蔽日,如黑雾一般向着问剑峰而去。
蛊虫过处,昆仑群峰草木枯萎,灵气断绝,像是所有生机都被蛊虫瞬间吸走,紫霄峰上的紫光更加黯淡了。
与此同时,问剑峰上的一线天光被黑雾封锁,其势却比先前隔绝各峰的禁制更加强悍。
蛊虫成群结队,榨取灵气生机,爬行时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几乎成了轰鸣。
李道严沉声道:“他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如箭射出,谢苏只听到一声厚重剑鸣,李道严已经冲破云海,向上掠去。
两面绝壁之间,不知何处多出一道黑色的桥,竟是有密密麻麻的蛊虫汇聚而成。
虫桥之上,更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脓包般的东西,无数层蛊虫在上面环绕。
李道严的去势并未有半分减缓,那柄只剩下一半的枯荣剑在他手中,斩出的剑气妙到毫巅。
虽是自下而上,那威势却如千钧之力当头压下。
而他身后激荡而起的云气之中,霍然扑出一个巨大的人影,似李道严一般高大清癯,手中云气汇聚成剑,也如枯荣剑一般,唯余一半剑锋。
云海之中的浩瀚灵气翻起,随着李道严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剑汹涌而出。
剑风先至,云气再起。
这一剑全无保留,气息庞然,纵使面前是高山大川,也当一剑截断。
磅礴剑意呼啸而出,李道严似乎已经与枯荣剑合而为一,斩向蛊虫汇聚之所在,一往无前。
这就是天生剑心,连谢苏手中的承影剑都微微震颤,自然而然生出一种相和之意。
从这一剑之中,谢苏已经遥想到当年李道严的全盛时期,剑仙一剑,该是何等的威势。
所谓剑修,走的从来就是以力破法的一条路,眼前是山是海,只要手中有剑,心中有剑,便再无他物,可以拦阻他心中剑意。
只有一往无前!只有所向披靡!
转瞬之间,谢苏已经明白李道严将自己带来此处的原因。
此处既能避开向问剑峰汇聚而来的蛊虫,又能透过下方云海,看到昆仑诸峰景象,更是能让境界已跌的李道严借助云海中的灵气,挥出以他此时修为绝无可能施展的决胜一剑。
一念流转,谢苏已经飞身跃起,自云海之中飞出,却并未随李道严的方向而去,而是挥剑带起内景之中聚魂灯的灿然流光,斩向问剑峰上无数蛊虫。
各峰生机断绝之景象,谢苏已经看得分明。
鬼面人的蛊术诡谲非常,被他一剑刺穿胸口,仍能寻到机会逃脱。
而他散播在山间的无数蛊种,所吞噬的生机灵气,皆是为了此刻虫桥之上,鬼面人能修复伤势,再塑肉身。
蛊主不死,蛊种不灭。反过来也是一样,蛊种越是数目众多,鬼面人身为蛊主,便会越强大。
而此刻鬼面人从各峰之间抽出蛊种,将问剑峰团团围住,那黑雾禁制遮天蔽日,便是要在鬼面人修复肉身破出虫阵之前,将他们困死在这一方狭窄山谷之中。
李道严这开山裂石的一剑,是牵制鬼面人,留出更多时间。
谢苏心思电转,已经越过虫桥,凌空踏出一步,手中的承影剑流光熠熠,向源源不断的蛊虫斩落。
剑意呼啸的一瞬间,谢苏低头下望,看到李道严的身形僵立半空,他身后持剑的云气人影也再不能推进分毫。
那张冷峻的面容之上目眦欲裂,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仿佛被人捏住一般,将枯荣剑残缺的剑锋推向他自己的颈间,用尽全力也无法抗衡。
李道严目光狂乱,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谢苏凝目细看,见虫桥之上伸出一道细细的黑雾,似有若无地缠在李道严的身上。
眼见枯荣剑的剑锋距李道严的颈间已经不足一尺,谢苏骤然下掠,耳边忽然响起鬼面人一声薄薄的笑。
下一瞬,岩壁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冲天而起,化为黑雾将谢苏裹在其间。
他好似双目盲了片刻,眼前再度亮起的时候,谢苏觉得浑身的血都像是叫啸起来,沸腾欲燃。
荒滩之上,青龙庞大如山的身躯筋断骨折,皮开肉绽,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与漆黑的死气。
无数刀光剑影割开青玉一般的龙鳞。
青龙一半身躯没入水中,染得整片汪洋变为血色。
残阳之下,血光冲天,七根巨大的白玉柱子贯穿青龙身躯,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鬼面人的声音追魂摄魄,无处不在,又似低语,响起在谢苏的耳边。
“我要你好好看着,明无应的死相。”
腥烈狂风之中,谢苏呼吸一窒。
自天穹降下无形气机,挟着万钧巨力,将谢苏按在地上。
明无应的血浸透他的衣衫肌肤,漫过他的双眼,化为漫天血色。
然而那血红的双眼之中,忽然燃起小小的亮光。
谢苏撑住地面,不去理会指掌之间黏腻的鲜血,也不去听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之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之中血色渐褪,明光照彻,驱散眼前龙死荒滩的幻象。
内景天地之中,聚魂灯爆发出照亮寰宇的灿然明光。
谢苏垂下右手,五指微微分开,像他第一次抽出承影剑时那样,从虚空之中,抽出了这一柄将碎尽千山的长剑。
剑光呼啸而去,所过之处,万千蛊虫化为乌有。
谢苏眼前幻象消散,看到自己手中挥出的剑气破开问剑峰上的黑雾禁制,在半空中翻身下落。
数道破空之声由远及近,已到问剑峰绝壁之上。
蛊种消失的一瞬间,虫桥崩塌,李道严颈间一痕血线,却面无表情,挥剑刺向已无蛊种支撑的鬼面人。
这柄重剑直接轰碎了鬼面人的身躯,那张漆黑的鬼面具随之一分两半。
浩瀚的剑气激荡开下方云海,昆仑山大半山峰生机断绝,草木枯萎。
连云海都在缓慢消散,是灵气枯竭之故,紫霄峰上的紫光黯淡,只剩微不足道的一线。
谢苏浑身气力都已经被方才那气吞山河的一剑抽空,剑意动用太过,损耗的全是心力,到此时他才懂得是什么滋味。
他被一个人揽住,熟悉的气息一瞬间覆上来。
谢苏微微转过头,看到明无应英俊至极的侧脸。
明无应用右手揽着他,一起落在了原本藏在云海之下的台阶上。
这无尽石阶,看似是通向另一边的昆仑群峰,然而谢苏好像已经模模糊糊地知道,这台阶究竟是通向哪里。
李道严翻身落在对面的石阶之上,他褐色的衣襟上是淋漓的深色痕迹,谢苏知道那是血迹。
数道破空之声后,是郑道年、徐道真及杜靖川等人御剑而来,飞至问剑峰的绝壁之上。
每个人身上都是恶战后的痕迹,李道严抬头看到郑道年,神色仍是平静至极,淡声道:“师兄。”
他又望着下方昆仑群山生机断绝的景象,继而抬头看向了另一边台阶之上的明无应。
两人对视,不发一言。
李道严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枯荣剑,若有所思,随即释然。
“不可!”
郑道年失态的喝止声中,李道严挥出了最后一剑。
毕生修为,尽在一剑。
这一剑之上,没有酣畅淋漓的战意,没有不死不休的争胜之心,有的只有无数点温柔的白色光华,似萤火飞越昆仑各峰,唤回生机灵气。
自枯荣剑的半边剑锋开始,剑身一点点被虚空吞没,而流光不绝。
随着群山草木复苏,紫霄峰上紫光渐渐明亮,问剑峰谷底云海再起。
郑道年神色震动,一时之间竟似失声一般。
徐道真亦是到了此时才反应过来,璀璨双目之中流下大颗大颗晶莹泪滴。
每个人都能察觉到,随着枯荣剑的消散,昆仑生机再起,而李道严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李道严望向明无应,神色波澜不惊道:“我还想再次与你约战。”
明无应的脸上丝毫瞧不出往日的漫不经心,正色道:“好,我答应。”
李道严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再度抬头,看了看问剑峰的一线碧空,纵身跃入云海。
他的身影瞬间被云海吞没,却有悲怆大笑回响在山谷之间。
云雾聚合,无尽的下落之中,李道严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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