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靖川和丛靖雪身为徐道真的晚辈,虽然多年以来,大概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叔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样直白地听到他人说出来,均是敛着眉目,一言不发。
徐道真冷冷一笑,撩起衣袖,露出臂上经年受罚留下的伤痕,说道:“师尊丧命于你手中,自然时时刻刻都不敢忘。”
“那你就来试试,杀不杀得了我,为你师尊报仇?”姜红萼微微一笑。
先前谢苏听到郑道年说此人已经入魔,真正看到她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她此刻一笑,当真浑身魔气四溢,目中隐约闪过猩红之色。
徐道真目光凛然,谢苏一早就猜到她的修行法门正是在这双眼睛之中,此刻更是看到她满眼杀意。
郑道年皱眉,罕见地严厉起来,呵斥道:“你给我回去!”
徐道真僵立在原地片刻,终于还是退到了后面,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山道。
姜红萼的目光转而落在谢苏身上,似乎对他这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很感兴趣,向着他走近几步。
她这一身魔气,寻常人见了避之不及,谢苏却不见有什么异色,令她微微一笑。
然而姜红萼一靠近,七星剑阵中的流光便活络起来,她垂眸看着钉入山岩的长剑,停住步子,继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望向郑道年。
“上次见你,还是在十二年前,”姜红萼平静道,“怎么,终于要违背梁培雍的意思,准备来把我给杀了?”
郑道年慎重道:“此来是有事相求,昆仑山中现有数百人为蛊术所困,不知蛊术为何,也不知道下蛊之人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姜红萼淡淡道,“你来请我救人的。”
“正是,”郑道年语气郑重,“还望前辈施以援手。”
姜红萼道:“可以啊,但是救人之后,我要你放我下山。”
她苍白的脸上有着笑意,望向郑道年的双眼,似乎能够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杜靖川当即双眉紧皱,就连丛靖雪也稍稍往前走了半步,神色凝重起来。
片刻之后,郑道年却已经下定决心,目光在梁培雍的佩剑上凝视片刻,正色道:“我答应。”
杜靖川轻声道:“师尊……”
郑道年苦笑道:“那可是数百条性命,难道还有第二种选择?”
杜靖川道:“是,弟子明白了。”
郑道年即刻转向明无应,在解开七星剑阵之前,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明无应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漫不经心道:“知道,帮你看着她,免得你这昆仑山顷刻间就给她毁了。”
郑道年道:“多谢……”
明无应却道:“谢就不必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
郑道年望了谢苏一眼,说道:“自然,我即刻就带谢小友前往漻清峰。”
谢苏却不知道郑道年究竟答应了明无应什么,待要开口询问时,郑道年却已经转身走到七星剑阵之前,精纯灵力释出,令七道赤金光芒渐渐暗淡下来。
剑阵中的流光锁链化为乌有,姜红萼向前迈出一步,发现浑身桎梏已经解开。
那七柄钉在地上的剑,就只是剑而已。
她忽而抬手握住摇光剑的剑柄,眼中竟然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
郑道年转而向杜靖川嘱咐,将姜红萼送往药泉峰,救治那些身中蛊术的人,有明无应随行,应当无虞。
此外,郑道年却是召来一架飞舟,请谢苏与他一同前去漻清峰。
登上飞舟前,谢苏回望了明无应一眼。
明无应看着他,只是散漫一笑。
窗外景色变换,须臾之间,飞舟已经载着他们远远离开了玉簪峰。
青空之下,山间飞瀑好似玉带一般。
郑道年似乎知道谢苏心中疑惑,温声问道:“谢小友可知,你的魂魄中缺了一缕?”
谢苏微微一怔。
“既生贪求,即是烦恼。”出自《清静经》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魂魄有缺,还是在鱼岩鬼市之中。
那个曾在白家跟他有短暂交情的吕微,天生就能以生人肉眼看到他人的三魂七魄,作为让他带自己走出鱼岩鬼市的交换,这才告诉他的。
但谢苏确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换回自己的身体之前,比魂魄缺失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沈祎的躯体仅仅能支撑三个月。
百日之期一到,谢苏一样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还轮不到考虑魂魄中缺失的那一缕。
而在换回身体之后,面对十年生死殊途,谢苏尚且来不及缕清千头万绪,紧接着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令他毫无余裕去想其他。
若不是郑道年忽然提起这件事,谢苏或许真的会把它忘掉。
他先是想到此来昆仑,明无应对郑道年颇具耐心,差不多算是有求必应。
又想到那日在云起镇上,明无应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他说对郑道年有事相求。
鬼面人必定对昆仑有所图谋,能在这时候有明无应作为帮手,自然是郑道年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局面其实已经很是清晰,只是此前谢苏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是明无应需要向别人张口的。
原来他是为了自己。
飞舟十分平稳,清风从窗中灌入,扬起谢苏的发丝。
“我知道,不过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也没有觉察到身体有何异样。”
郑道年微微一笑,说道:“神魂乃是人之根本,千万不能粗心大意。虽然一时之间显露不出来,但若是时间一长,便是极大的隐患与桎梏,谢小友可明白?”
不管是不是出自与明无应的交换,郑道年这几句话说得却也是正理,他看向谢苏的眼神,与看昆仑门中的晚辈弟子一样,很是慈和。
谢苏正色道:“是。”
“漻清峰中,有一件在昆仑传承已久的天生灵物,叫做聚魂灯,可为谢小友寻到那一缕缺失的魂魄现在何处。”
“聚魂灯?”谢苏问道。
“正是,”郑道年解释道,“以此灯为凭借,在找回那一缕缺失的魂魄之后,也可与谢小友体内的魂魄相融合。除此灯之外,无论用什么手段令魂魄相容,都会使得魂魄伤损,弊大于利。”
谢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郑道年还当他是在想这聚魂灯的妙用,并不出声打扰。
然而谢苏想到的,却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得知这件宝物,还是从沉湘的口中。
在他拜师的时候,元徵送给他一块碧玉,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沉湘初次见他,就直接道破了这块碧玉的来历,说是聚魂灯的碎片。
那时谢苏长久带着这枚碎片,又因为身上有伤,这才在碎片的干扰下,时常犯梦游的毛病。
沉湘向他要走了那块碧玉,之后谢苏也确实没再梦游过。
只是没想到这聚魂灯就在昆仑。
谢苏忽然抬头,清亮目光直视郑道年,他是想到了元徵曾经持有聚魂灯的碎片,那么元徵是否同昆仑有什么渊源?
但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谢苏几乎想问郑道年,聚魂灯是否形态完全,毫无伤损,又有没有碎片流落在外?
可是以郑道年的心智,谢苏只要将这话问出口,郑道年就一定会知道他曾见过聚魂灯的碎片。
若是他再问起见到碎片的来历经过,自己要如何作答,才能稳妥地搪塞过去,不引起郑道年的疑心,还能从他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谢苏心念一转,忽然想到,关于元徵和沉湘的来历,自己其实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是明无应的朋友。
这两个人的出身、师门、过往经历,谢苏一概不知道。
他也曾经在人间历练过三年,以这二人的修为,怎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事情?
哪怕是用了假名字,或是常年隐居在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总该有些蛛丝马迹,怎么会这样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事越往深里想就越是不符合常理,除非……
他们并非此世之人。
谢苏蹙起的眉头忽然一松,后知后觉,怎么自己从前竟然没有这样想过。
一旁的郑道年却是看着谢苏神色变化,还以为他是担忧聚魂灯的效用,宽慰道:“谢小友不必担心,我亲自掌灯,今天只是照出那一缕缺失的魂魄在何处,绝不会对你的神魂有什么影响。”
谢苏正要说话,飞舟却忽然晃了一下。
这飞舟往来于各峰之间,是以术法操纵,向来十分平稳,可是方才那剧烈晃动,倒像是迎面撞上坚硬的风。
只听那操纵飞舟的童子在竹帘之后歉声道:“请掌门责罚。”
郑道年笑道:“无妨,你稳着些就是了。”
那童子低低地应了一声,专注于操纵飞舟,不再说话。
昆仑地界辽阔,这漻清峰的位置倒是比谢苏以为的要远上许多,他们在飞舟上已经待了一段时间,飞舟好似越来越高,初时还能看到窗外青山连绵,山道上时而有昆仑弟子走过,这时就只有一望无际的湛然青空了。
谢苏倚窗下望,此处极高,昆仑诸峰不过成了下方极远处的几抹绿色,仅有山巅得以高出蒸腾的云雾。
有数只飞舟在山间穿行,几如飞鸟一般轻盈。
忽然有一架飞舟摇晃了一下,向下坠落了几十丈,须臾之间又稳住了,向前飞了一段,再次下坠。
这一次坠落的势头比之前要急上许多,飞舟在云雾之上翻滚片刻,毫无章法地掉落下去,轰的一声,撞在了山壁之上,顿时变成无数碎片。
谢苏霍然起身,手按窗沿,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沉声叫郑道年来看。
郑道年刚刚走到另一侧的窗边,就看到他们下方的几架飞舟竟然几乎在同一时刻失去控制,各自坠落,或是撞山,或是打着旋掉入云雾之下的万丈深渊之中。
与此同时,各峰之间均有一层淡淡黑雾漫上来,将群峰分别罩在下面。
那黑雾来势奇急,每罩住一座山峰,便再也感应不到那处的气韵流动,竟然像是将昆仑各峰一一分割,困在了一层诡异的禁制之中。
郑道年神色一变,即刻命童子驾着飞舟返回紫霄峰。
远处一点紫光照耀,是紫霄峰与护山大阵呼应,还未被那铺天盖地的黑雾吞没。
然而郑道年催促数声,飞舟却始终没有回转。
在郑道年有所动作之前,谢苏手中长剑出鞘,只听铮然一声,承影剑的锋锐剑气已经划开竹帘,袭向了那名一动不动的童子。
剑气切过的时候,他的身体仿佛一阵黑雾般消散了。
这诡异的黑雾谢苏再熟悉不过,是鬼面人的手笔。
飞舟失去控制,顿时从高空中疾速下落,郑道年沉声道:“弃船御剑!”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响在飞舟之上,好似空中有一道风刃迎面割来,将整个飞舟的舟顶化为无数碎片。
狂风涌流之间,黑雾再度聚成童子的身形,面白圆润,低眉笑眼。
谢苏却看到他的耳后叮着一只蚂蝗似的小虫,与云起镇上的那些人所中蛊术无异。
童子抬起低垂的眉目,在他的眼白由白转红的一瞬间,他耳后那只黑色小虫猛地炸开,黑色浆液浓稠得令人作呕,又像是什么活物,从他耳下攀爬到了脸上,几经扭曲,变成了一张鬼面具。
童子咧嘴一笑,连牙齿都已经变得森然漆黑。
他看着谢苏,说道:“好锋利的剑啊,可是此刻山中有几百个我,你杀得过来吗?”
狂风之中,鬼面人的声音残忍又快意,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下方群山之间黑雾渐浓,谢苏提剑前冲,飞舟的下坠之势却忽然止住了,是郑道年稳住了飞舟。
这突如其来的平稳令已经适应了下坠势头的谢苏晃了一下,下一刻,他就被郑道年的掌风击出了飞舟。
破损的飞舟之上,郑道年双手袍袖翻飞,目中精光湛然,脸上不怒自威,静静地与鬼面人对峙着。
那道掌风像是牵引风筝的线一般,带着谢苏向下坠落,却又柔和地包裹住他的身体四肢,不令他在这样疾速的坠落之中受到什么损伤。
耳畔巨大的风声之中,是郑道年温和持重的声音。
“答应你师尊的事情,老朽自当做到。去吧。”
郑道年和鬼面人所在的飞舟在谢苏眼中已经变成了上方的一个黑点,他从流云中坠落,在黑雾聚合前的最后一瞬,落入了漻清峰中。
郑道年的掌风渐渐变缓,谢苏转而御剑,却仍感受到半空中似乎有一道丝线般的气机,牵引着他落往正确的方向。
高处的黑雾已经闭合,将整座漻清峰封禁在里面。
御剑下落之中,谢苏先想到的是方才那童子变成鬼面人的一瞬间,他耳后的黑色小虫化为了鬼面具。
鬼面人说此刻昆仑山中有几百个他,并不是威吓。
若是每一个从云起镇上带回来的人,都可以变成鬼面人,他们本就已经身在昆仑山中,自然不会被护山大阵挡住。
谢苏收剑,落在一片树丛之中。
他环目四顾,刚刚辨认了方位,向前迈出一步,草丛中猛地伸出了一只血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响起,谢苏顿时俯下身去查看。
长草之内,竟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昆仑弟子匍匐在地。
他身上各处都可看到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是有一道伤口穿胸而过,费力说话时嘴边都咳出血沫,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他颤抖的手触及到了谢苏的衣摆,一把攥住,拼命仰起头,想要跟他说话。
谢苏面不改色地扶住了他的手肘。
“有人侵入漻清峰,要夺取聚魂灯……快去禀报给掌门……”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攥着谢苏衣袖的手猛然一松,整个人再无生息。
谢苏的衣袖和衣摆之上尽是那人身上的血迹,他抬起头看着那层黑雾般的东西遮天蔽日,已经完全将漻清峰封禁在里面。
前方山道之上,有淡淡的血腥气。
谢苏握着承影剑,并未在原地耽搁,顺着山道一路向上,越靠近山顶,在路边见到的尸体就越多。
这些全部都是昆仑弟子,或是仰面朝天、死不瞑目,或是倒在石阶之上,鲜血覆面,连五官都已经看不清楚。
他们身上全都有凌乱的伤口,仿佛曾被利刃数度切开。
山道上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
漻清峰的山巅,石阶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
洞口处似乎有冷风吹向外,风中却依然混着无尽的血腥气息。
今日之事,他和郑道年在飞舟之上遇袭,各峰即刻就被那层黑雾般的禁制分割封禁,漻清峰上的昆仑弟子也遭到屠戮。
谢苏忽然想到,那个黑袍人曾经说过,鬼面人另有安排。
那时他只是以为何靖济不肯帮他们打开昆仑山门,鬼面人就以整个云起镇上的人为薪柴,去消磨昆仑的护山大阵。
如今看来,那些中了蛊术的人恐怕才是鬼面人的真正后手。
他笃定郑道年不会看着这些人殒命而坐视不管,也知道这位昆仑掌门一定会把云起镇上的人带回山中救治。
如此,那昆仑山门也好,护山大阵也好,对于鬼面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阻碍。
所谓以逸待劳,这就是了。
那鬼面人费尽心机要进入昆仑,第一次夹带鬼面具进不了山门,转而在溟海上袭击了何靖济,现在又捏着数百人的性命用作工具,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鬼面人要的是聚魂灯。
同他在白家设计杀人,想要夺取朱砂骨钉一样。
这些天生灵宝虽然珍贵,但是真的珍贵到了鬼面人费这么大的力气也要拿到手的地步么?
谢苏直觉此事还远未到要结束的时候,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而他们连被鬼面人牵着鼻子走都算不上,一次在白家,一次在昆仑,差不多都是偶然。
自从在木兰长船的船头,他见到鬼面人能够在溟海上使用术法,便在心中猜测鬼面人与元徵的关系。
此刻他被郑道年推入漻清峰,或许遇到了一个能验证这猜测的机会。
是以谢苏收敛周身气息,挽着承影剑,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山洞。
此处清凉幽静,石道曲折,看不到尽头通向何处。
岩壁之间有滴水渗入,还有细细的回声。
越向石道深处,周遭的血腥气就越是明显。谢苏没有贸然动用灵识,而是顺着岩壁无声无息地潜行。
漆黑的石道之间,唯有尽头处有着光亮,血腥气也是从那里飘散而出。
谢苏屏着呼吸,贴着冰凉的岩壁,将自己的身形掩在光亮找不到的地方,倾听着石室里面的动静。
这山中石道连着石室,倒有点像是玉簪峰上关押谈致远的那处牢房,只是这里的石室异常明亮,有一瞬间,谢苏还以为是这石道穿山而过,一直通到了漻清峰的另一侧。
当他看清石室中究竟是何物在发光之后,眼中划过一抹惊异。
那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墙面,同石壁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仿佛就是从石头中生长出来的。
玉石中央有一簇光芒,一时亮起,一时又消失,忽明忽暗,亮起的时候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而石室之间波光粼粼,是因为其他三面岩壁之上挂满了宝剑,玉石中的亮光映在无数把宝剑上,如阳光照在水面。
石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
“你这样冥顽不灵,可真是让我觉得有些腻烦了。”
玉石墙壁之前闪过一个身影,一身黑色衣袍,衣角边缘仿佛飘荡的黑雾一般。
是鬼面人。
黑袍之间伸出他一条干枯的手臂,牢牢地掐着一个昆仑弟子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他按在了玉石墙壁之上。
他的手臂微微一动,那昆仑弟子立刻双脚离地,浑身瘫软着,毫无反抗的力气。
他身上满是流血的伤口,右手袍袖处更是有着一大片血迹,浓郁得几乎发黑。
而在鬼面人的脚边,跌落着一把长剑,剑柄之上还有一只齐腕断掉的右手,手指却还兀自僵硬着。
“要你将这聚魂灯给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昆仑弟子满身血污,犹自冷冷一笑:“我已告诉过你了,这面玉石墙壁只有掌门才能打开,你再逼迫我也是无用。”
电光石火间,谢苏却知道这个弟子在撒谎。
因为郑道年为完成与明无应的约定,将他送入了漻清峰,自己却留在飞舟之上与那个鬼面人周旋。
就算是郑道年本人不在场,也必有法子取出聚魂灯来使用。
谢苏忽而想到,或许就是因为郑道年的吩咐,这些昆仑弟子才会在此等候。
他蹙起眉,承影剑在手中无声地转了半圈,心中想的是如何救下眼前这个昆仑弟子,稍后再想办法打开漻清峰上那层黑雾一般的禁制。
生擒这个鬼面人,留待之后从他口中问出些有用的消息,却不在谢苏的考虑之内。
若是真如飞舟上那个鬼面人所说,此刻昆仑山中有几百个他,也不愁抓不到几个活口。
另有一个念头在谢苏心中盘桓,以他过往经历来看,鬼面人之间也有一些差异,似谈致远那样的不过就是一个工具,而黑袍人那样的才更有价值。
眼前这一个鬼面人,会是哪一种呢?
玉石墙壁之中那团火焰似的亮光明灭不定,像是会呼吸一般,照得石室之内一时明亮,一时暗淡。
谢苏在心中计算着那团亮光熄灭的间隔有多长,只听那鬼面人笑道:“你是说只有郑道年能够将聚魂灯拿出来了?”
那被他按在墙壁上的昆仑弟子额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血流下来,将半边眼睛也糊住了,神色却是冰冷不屈。
鬼面人又道:“那也不必着急,你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过上一时半刻,自有人会把他送到我面前。”
他的声音恶毒,带着毒蛇吐信一般阴冷的笑意:“只是不知道等这位昆仑掌门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剩几根手指可以握剑呢?”
“你!”
那昆仑弟子顿时急怒攻心,气血不平,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那双已经被鲜血糊住大半的眼睛之中,却忽然倒映出一道雪亮的剑光。
谢苏合身而上,手中的承影剑锋锐轻薄,剑气似霜雪一般激荡而出。
一刹那间,整间石室之中无数的宝剑似被承影剑的剑气激荡,带起清越剑啸,在石室之中回荡。
在他出手的一瞬间,玉石墙壁中的灯火忽地熄灭,再照亮时,将承影剑耀出无数飞虹一般的剑影。
密雨一般交织的剑影中,是谢苏刺中的凌厉一剑,直取鬼面人的后心。
这一霎只有剑光斩落,在满室宝剑的尖锐啸声之中,那张鬼面具微微一转,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
“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才会出手。”
承影剑凌厉的去势只增不减,鬼面人身法飘忽,整个人好似黑雾聚散,快得几乎无法看清,已经将那名受了重伤的昆仑弟子抵在身前,迎向谢苏的剑锋。
鬼面人轻声道:“从你进入漻清峰的时候,我就在等你了。”
剑光切入那弟子肌理之前的一瞬间,好似水中化墨,影下轻烟一般不可见,谢苏手中的剑影蓦地消散。
他早防备着这一招,在鬼面人转脸的一刹那就将承影的剑锋藏在如雨的剑光之内,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将那名昆仑弟子抢在了手里。
在满石室宝剑被照耀而生出的剑光之中,承影剑轻薄锋锐,谢苏手腕稍微一动,承影剑的剑锋就会被隐藏在其他的剑光之下。
鬼面人的身形似黑雾一般猛地散开。
下一瞬整个石室的光芒熄灭。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谢苏救下那名昆仑弟子,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在黑暗中回手刺出一剑。
在跟鬼面人交手的一瞬间,谢苏就已经发觉他的实力远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鬼面人都要强悍得多。
阴冷诡谲的气息无孔不入,谢苏已知今日是遇到了劲敌。
玉石墙壁中火光亮起的一霎那,也是承影剑从无数剑光之中现身的一霎那,被谢苏放在身后的那名昆仑弟子却是大喝一声,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捡起地上宝剑,紧随谢苏之后,刺出了长剑。
只听一声利器扎入血肉的闷响,谢苏只觉得侧颊一热。
那名昆仑弟子手中的长剑终究没有递出去,他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连骨头带血肉地塌陷下去,成了一个可怖的血洞。
“碍事的人死了,你可以好好跟我动手了。”
鬼面人垂下右臂,同时被承影剑刺中了胸口。
伤口之处逸出稀薄的黑雾,正如谢苏先前杀死的鬼面人一般。
石室之内再度熄灭,谢苏却感受到了数倍于之前的阴冷气息,刺中鬼面人身躯的地方似乎有无穷吸力,像是泥潭沼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