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郑道年、徐道真和杜靖川均是一怔,丛靖雪仿佛从来不知道此事,掩盖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
张道朴却是隐蔽地看向明无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谈致远既是杜靖川的大弟子,又被选去学宫检查地下阵法,甚至于那颗青莲玉也是交给他在路上保存,足以见得谈致远在昆仑弟子之中地位很高。
而他此刻被困,却将这昆仑秘辛不管不顾地道出,石室中一时间陷入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听明无应悠闲道:“都看着我做什么?”
张道朴即刻看向郑道年,这位昆仑掌门的身躯微微摇晃,似乎正在措辞准备解释。
当年将学宫迁往蓬莱,可以说是郑道年费尽心机手段才促成,明面上看,是昆仑送给明无应一个大人情,这一点,天下皆知。
谈致远径直将此事挑明,此举冠冕堂皇心机算计之处不必多说,偏偏明无应此刻就在这里。
郑道年缓缓一笑:“此事……此事……”
明无应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要把学宫迁到蓬莱,我一开始就知道,也不用费力气找说辞了,继续吧。”
郑道年神色一僵,继而舒展开来。
不愧是有多年道行,这位昆仑掌门转眼之间已经恢复如常,向杜靖川点了点头。
杜靖川会意,转向阵法中心的谈致远,问他是何时接触到这个鬼面具的,之前门中弟子夹带此物进山,被护山大阵发现有邪祟的气息,是不是也是他的安排。
张道朴似乎仍有些不自在,转而望向谈致远,目光渐渐严厉起来。
倒是丛靖雪仿佛是第一次听到昆仑灵气枯竭一事,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谢苏却很了解他的性子,郑道年将历任昆仑掌门使用过的佩剑璇玑剑传给他,当然是对丛靖雪有着深厚的希冀。
但丛靖雪为人纯善,乃是个德厚流光,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心机算计之事向来与他搭不上关系。
谢苏猜测,只怕是要等到丛靖雪接任昆仑掌门的时候,郑道年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他,所以派遣去学宫检查阵法的弟子是何靖济,而不是他。
以丛靖雪的性情,骤然得知此事,他又十分聪慧颖悟,心思几转,便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虽然强自压抑住了震惊之色,面色却明显沉了下去。
他望向谢苏,低声道:“此事你也知晓?”
谢苏道:“我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丛靖雪轻轻叹息,不再开口。
那厢阵法中心的谈致远却好似没有要答话的意思,瞧不出是在负隅顽抗,还是真的鬼迷心窍。
杜靖川沉声道:“将你关在此处一天一夜,正是希望你能静心思过,想一想自己所做的所有事,究竟对不对得起你自己。”
谈致远笑了一声:“师父是觉得我在船上点火,打算烧死那些弟子,毫无同门情谊,是吗?无用之人,何必还要留着?”
杜靖川目光一沉,谈致远又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是到我身上才有的道理?天地之外,另有乾坤,徒儿只是看见大道通到自己脚下,非得试着走一走不可!”
他说到最后,竟然几乎激动破音,满是狂热。
谢苏记得,在弱水之畔,谈致远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将背后那个操纵一切的鬼面人称为“吾主”,必将令他们身登大道。
杜靖川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郑道年轻声道:“我已无能为力,还请师尊定夺。”
郑道年神色肃穆,良久才缓缓道:“用搜魂之术。”
话音刚落,阵法中心的谈致远好似僵硬了一瞬,猩红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惊恐之色。
所谓搜魂之术,就是强行侵入修士的灵识,可以随意翻阅调取修士的所有记忆,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用于逼问,效果再好不过。
可是这个术法也会完全破坏修士的灵识,因灵识与自身内景息息相关,一旦被强行侵入,内景随之崩毁,被用过搜魂之术的修士也会从此变成一个废人。
杜靖川谆谆教导,循循善诱,是想着谈致远能够迷途知返,尚有挽回之法。
但见谈致远的心智似乎已经完全迷失,不得不用上这个术法。
郑道年既已作出决断,杜靖川退后一步,终究是有师徒之情,不忍亲自动手,是由张道朴来施术。
谢苏看着他行至阵法中央,与谈致远相对,却丝毫不受阵中冰寒之气的影响,双手结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睛时,张道朴目中精光湛然,如钉子一般楔入了谈致远的双眼。
忽然有几团白光流过,飞到每一个人的手边,谢苏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伸手将那光团握碎了。
霎时间,石室之内被流光照耀,谢苏眼前似乎已经出现无数流云一般的东西,模模糊糊映出昆仑群山连绵,一行人在山道上行走的景象,却依旧还能看到石室里面的一切。
一实一虚,两相叠加,却互不相扰。
郑道年亦将身前的光团握碎,徐道真等人随之伸手,在握碎光团的一瞬间,她脸上闪过一丝好奇之色。
这是明无应的镜花水月术法。
张道朴的脚下也有一道流光,如丝线一般将镜花水月境中的各人连接在一起。
如此,张道朴对谈致远用搜魂之术所看到的一切,均可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搜魂之术,只有在修士之间修为有极大差异的时候才可以使用,张道朴神色沉凝,在谈致远的灵识之中长驱直入。
而谈致远双目涣散,甚至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显然无力抵抗。
他的灵识已经完全打开,张道朴心神一动,镜花水月境中立即浮现出当时那个夹带鬼面具进入护山大阵的弟子。
那一次众弟子下山,带队的人正是谈致远。
在进入护山大阵时,阵中气机立刻锁定在那弟子身上,徐道真现身,从那个弟子身上搜出了鬼面具,而谈致远的身形隐于众人之后,从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而鬼面具,正是他偷偷放在那弟子身上的。
张道朴对谈致远使用搜魂之术,是为了找出鬼面人的真实身份。镜花水月境中景物再度变幻,如风雾流转,再度停下来的时候,却浮现出月夜下一处僻静山岗。
一行昆仑弟子在山道上散开,身影跃动,像是在追捕远处一个黑色的影子,而谈致远修为最高,追在最前面。
那黑影身法诡异飘忽,几乎如一团黑雾一般。
谢苏却是瞬间认出了那黑影就是鬼面人。
杜靖川忽然道:“这是云坡山。”
昆仑弟子下山试炼,常与清正司联络,去处理一些棘手的妖物。
谈致远带着这一队昆仑弟子,正是接到了清正司的消息,从一个妖异的阵法开始,查到了鬼面人的踪迹,又追到了云坡山。
景物缓缓流动,是谈致远的记忆忽然变换。身在镜花水月境中,又兼用了搜魂之术,谢苏觉得好像能够感觉到一丝半缕谈致远当时的思绪。
他追在鬼面人的身后,两人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谈致远心头微喜,但仍是不敢轻敌,再度催动身形,追了上去。
在通过一个隘口的时候,四周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禁制一般,连夜风都变得无比黏稠。
谈致远的身形一瞬间缓慢下来,他惊恐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面人已经静静地站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
月色之下的山道,却仿佛有另一个谈致远的身影向前追去,那些昆仑弟子修为虽不及他,却也坚持跟在后面。
他们却不知道那只是鬼面人的幻术,自己则是与真正的谈致远擦肩而过。
眼看着同行的弟子纷纷在山道上掠过,自己却被困在鬼面人的禁制之中,周身已无防御之力,谈致远冷汗渗出,心头渐渐染上惶恐。
他此刻已经看出,以这鬼面人的修为,若是不想被他们追上,自己恐怕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鬼面人有意缓下身形,就是为了在这里截住他。
夜色中,那张漆黑的鬼面具上面似乎有冷光划过,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审视地看向他。
鬼面人微微一笑:“你是致字辈的弟子么?以你现在的修为,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当上昆仑的掌门呢?”
他这句话好似触动了谈致远心底最隐秘的一个念头。
鬼面人又道:“不如我来帮你吧。”
他的身形忽然一动,已经贴近谈致远身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谈致远眼珠乱动,那鬼面人的血红双目之中却好像有无数流丽景致,日月被他挟在指间,抬手便是翻覆乾坤。
那些景象逐渐映在谈致远的双眼之中,鬼面人道:“我带你来看……”
镜花水月境中景物流动,似乎马上就要显示鬼面人给谈致远展现的大道为何,每个人的耳边却忽然响起相同的狰狞大笑。
只听鬼面人阴森森道:“你们都想来看吗?”
谢苏心头一惊,已然发觉不对,明无应抬手截断每个人身上与张道朴相连的流光,镜花水月境顿时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张道朴喷出一大口鲜血,却是因搜魂之术,自己的灵识与谈致远相连,受了猛烈一击,内景震动,双目已经有些涣散的迹象。
徐道真与杜靖川均是一脸骇然之色,郑道年长袖一震,一道精纯无比而又中正平和的灵力立即笼罩张道朴周身,断去搜魂之术,将他带离了阵法。
张道朴口喷鲜血,显然受伤极重,却是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郑道年也是神色凝重,让他坐定调匀内息,自己也握住张道朴的手腕,想要探一探他经脉受损的轻重。
就在这一瞬间,阵法中心的谈致远双目流出脓血,无法自制地痛嗥起来。
他周身经脉要穴都被阵中的冰寒之气贯穿,不能移动分毫。
然而此时他的身体却是疯狂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双目中流出的脓血从鬼面具的边缘滴落,整个人猛地一颤,竟然坍了下去,就好像有人在一瞬间抽走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只留下烂糊的血肉。
而他的血肉骨骼,乃至修为灵力,全部都被那个鬼面具吞噬殆尽。
从他发出惨叫到浑身化为脓血,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鬼面具上诞起一层诡异的红光,由表及里,最终消失,化成一块干枯皮革样的东西,跌落在一滩脓血之中。
方才张道朴使用搜魂之术的时候,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这鬼面具的主人就盘踞在谈致远的灵识之中,那双血红的眼睛静静地窥伺着他们。
在他们靠近鬼面人真身的时候,张道朴受到重创,谈致远则化成了一滩脓血。
而他们将谈致远关押在此处岩洞一事,乃至之前说过的所有话,恐怕都被鬼面人借谈致远之身知道了。
此等蛊术实在诡异,饶是郑道年执掌昆仑多年,也从未见过。
他神色凝重,立即吩咐杜靖川将此处岩洞封闭,务必小心对待那只鬼面具。
谢苏却已经看出,那只鬼面具同他先前见过的那些一样,一旦变得干枯,上面的蛊术就已经用尽,不再具有威胁了。
只是从前的鬼面人,无论是柳启还是常小四,是在他们身死之后,鬼面具没有了依托,立即失去效用。
而谈致远脸上的这张鬼面具,却是主动夺去了他的性命。
一行人走出石道,郑道年留住明无应,似乎有话要说。
明无应淡淡地听着,却是看向了远处的明澈碧空。
一架飞舟从群山中掠过,停在他们身前,走下来一个谢苏没有见过的弟子。
看他身上衣着,与杜靖川和丛靖雪是一辈的。
那弟子面上流露出疲惫之色,行礼之后,慎重道:“禀告掌门,从云起镇上带回来的那些人,所中蛊术,弟子并没有找到解法,只能暂时以清心丹稍稍压制。”
郑道年叹息道:“我知道了,蛊术本非我门中弟子所长。”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高处岩壁上开凿出的浅浅台阶,与那些锈迹斑斑的锁链。
张道朴受伤极重,连气息都变得断断续续,却注意到了郑道年的目光,犹豫着低声问道:“掌门师兄是想找那个人来解蛊术?”
郑道年苦笑道:“难道如今,你我还有别的办法?”
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似乎山巅这道台阶上,还囚禁着一个人。
谢苏本是无意中回头,却忽然发现,徐道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第105章 问剑昆仑(四)
若要细细拆解,她的脸上似乎有着强烈的愤恨,像是为了什么事情经年无法忘怀,更不肯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兴奋,一点仿佛意料之中的得意,如长久以来的期盼即将实现一般。
这么多情绪同一时间出现在一张脸上,唯独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有一点不知因何而起的伤心。
郑道年的目光复杂,望着高处山岩上的阶梯,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张道朴还想要说些什么,郑道年却已经恢复往日温平的气度,说道:“终究是数百人的性命,不能不救。你身上有伤,先返回药泉峰休养,那鬼面具诡异之处颇多,需看看内景之中有没有伤损。”
“掌门师兄既然已经决定,师弟绝无异议。”
张道朴与先前禀报蛊术无解的弟子一同上了飞舟,转瞬便为天际一枚遥远的小小黑点。
郑道年又道:“道真,你过来。”
徐道真轻轻一笑,走了过去,语气之中有些桀骜:“掌门师兄要告诫我什么?”
“不是告诫,而是劝告。”郑道年的目光很是关怀,“既生贪求,即是烦恼。一旦生出妄心,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踏上歧路。”
郑道年说话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之人便都听到了他与徐道真之间的对话。
谢苏忽然想起,在来玉簪峰的飞舟之上,徐道真曾试图劝说丛靖雪替她遮掩来玉簪峰的目的。
她来玉簪峰,显然是不请自来。
看徐道真此刻的形容,倒像是这阶梯之上,关着一个她的仇人,且郑道年应当是不赞同她来见这个人的。
听到郑道年的教导,徐道真笑了一下。她的容貌本来只是寻常,可是这一笑,当真是嫣然曼丽。
“掌门师兄难道不知道,我这妄心和贪求,是从何处来吗?那师兄也应该知道,我所求的东西,一生也无法得到,剩下来的每一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的语气堪称轻浮,但那话里的意思却很是苍凉无望,听得郑道年缓缓皱眉,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郑道年转而向明无应道:“玉簪峰上住着一位客人,是乌蛊教的前辈高人,云起镇上的人所中蛊术,她或许知道解法。”
明无应神色不明地笑了一下。
谢苏却知道他这师尊是在笑什么。
不管山巅困着什么人,都不过是昆仑的囚徒。
玉簪峰险峻异常,连飞鸟都无法越过,想要逃离,当真是千难万难。可是在郑道年口中,就只是一位被昆仑留在山中久居的客人。
要当这天下第一大宗的掌门,恐怕脸皮要炼得比修为更厚一些才行。
一旁的杜靖川拉了拉那锈迹斑斑的铁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中,山风低啸,声似嚎哭。
要到达山巅那处牢房,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眼前山岩直上直下,这道狭窄阶梯就是在山岩上硬生生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那石阶更是窄得只有半只脚掌那么宽。
谢苏原本站在众人最后,这时却看到明无应向他走来。
一句“师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苏只看到明无应眼中微微漾动的笑意,就觉得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身体顿时轻如鸿毛,向上飞去。
他被明无应揽在身前,好似被清淡的白檀香全然包裹起来一样。
所谓凭虚御风,不过如此,这险峻非常的玉簪峰,在明无应面前,同寻常的山峦也没什么两样。
长风流云从谢苏身边掠过,脚下就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云雾聚而复散,隐隐现出陡峭的山岩,及山间的野草枯树,一脉荒凉。
“别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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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无应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谢苏不由自主抬眼看去。
因着二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无应的嘴唇正对着他的鬓角。隔着衣衫,谢苏仍然能够感觉到明无应掌心的热度。
……太近了。
由不得谢苏心头转过第二个念头,明无应已经带着他落在山巅。
明无应放开他的一瞬间,谢苏向后退了半步。
此处寸草不生,巨大的山岩裸露在外,上面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锈迹斑斑的铁索却延伸到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山岩之下,外面由栅栏混着竹片遮挡起来,勉强成了个简陋的小屋,足以遮风挡雨。仅剩的两扇窗户,却都被钉死了。
小屋之外,有七道赤金光芒冲天而起。
每一道光芒之中,都是一柄长剑,深深地楔入山岩。
七柄长剑之间有流光织成的锁链,彼此维系,组成了一个十分强悍的阵法。
这玉簪峰的山巅本就陡峭到几乎无法靠近的地步,又有七柄长剑组成的剑阵镇压,谢苏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关在这里。
明无应似乎对那七柄长剑颇有兴致,旋即靠近其中一柄,认出了剑身上的铭文。
“天枢。”
谢苏也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柄长剑之前,低头看去。
七柄剑的形态都是一样的,比寻常的剑更要长一些,锋利异常,在这山巅受风吹雨打,不知过了多少年,仍有雪亮的剑光。
剑身上的铭文却并不相同,谢苏面前的这一柄叫做摇光。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把剑是以北斗七星来命名的。
明无应道:“这是昆仑先代掌门梁培雍的佩剑。”
谢苏颇为意外:“先代掌门?”
明无应笑了笑:“他是郑道年的师父,修为还算不错,但是教徒弟的本事就差了点。不过……”
“不过什么?”
“此人过世很早,”明无应打量着山岩下那座破败小屋,“据说是跟一个魔头鏖战数日终至力竭,七剑尽毁,同归于尽了。”
可这七柄剑却是悄无声息地伫立在玉簪峰的山巅,彼此呼应,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剑阵。
明无应悠然道:“难不成梁培雍还没有死?”
“先师确已过世多年。”
谢苏循声望去,郑道年已经从那道狭窄石阶走了上来,在他身后则是徐道真等人。
杜靖川和丛靖雪的神色都很平静,显然一早就知道先代掌门的佩剑并未被毁,而是伫立于此。
而徐道真像是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一般,只是盯着剑阵,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之中竟有一丝深厚眷恋,混在痛苦之中,久久没有消散。
徐道真脸上的细微情绪变化全被谢苏看在眼里,回想起自己见到徐道真以来,她的种种行事,谢苏像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她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因由。
郑道年走到剑阵之前,神情庄重,似乎是在缅怀先师。
片刻之后,他缓缓道:“当年乌蛊教出了一位大能修士,可惜却坠入魔道,先师与此人也确实有过一场鏖战,却不是同归于尽……”
徐道真忽然冷哼一声:“若不是姜红萼这歹毒女人一早就在师尊身上用了蛊术,师尊怎么会……怎么会死在她的手里!”
她初时语气冰冷,说到最后,已经转为悲愤,一双晶亮的眼眸满是刻骨仇恨。
郑道年长叹一声,又道:“被七星剑阵束缚在此的,正是出身乌蛊教的前辈高人,姜红萼。当年先师已知再无法子阻拦她入魔,便在临终之前,将一身修为封在七剑之中,将她困于玉簪峰上。”
明无应随口道:“只是如此么?”
郑道年顿了顿,这才低声道:“姜红萼入魔之前,曾与先师相识于南疆,性情相投,引为知己……”
身为徒弟,言及先师身前事,自然不好说得太过露骨,所以郑道年言辞很是隐晦,谢苏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大约梁培雍与这姜红萼之间,是琴瑟和鸣,相互恋慕。
谢苏抬眼望去,只见徐道真脸色铁青,径直打断了郑道年的话,冷冷道:“掌门师兄说完了吗?”
对她这样近乎无礼的话,郑道年却似乎很是能够体谅,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徐道真微有哽咽之声:“师尊对她,早就是仁至义尽,手下留情,她却用蛊术,在师尊毫无防备之时,取了……取了师尊的性命,难道还不够歹毒吗?”
“你是说我心肠歹毒么?”
山风之间,一个幽幽的声音自小屋中传出。
“你师尊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曾说天下之间,我去哪里,他就随我去哪里。他要做昆仑掌门,终生不得自由,不就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那声音空灵幽渺,竟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夺去你师尊性命的那道情蛊,我在自己身上也下了一个,怎么死的是他,不是我呢?”
谢苏所站之处离徐道真稍稍近些,此时已经能感觉到她身上灵力奔涌,一触即发。
郑道年语气严厉了几分,告诫道:“你若是不能持定心神,即刻给我离开玉簪峰。”
徐道真面色微红,胸口起伏,显然愤怒已极。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从小屋的方向传来。
从那干枯腐朽的竹片缝隙之间,爬出来无数密密麻麻的银白色小虫,身躯近乎透明,一对口器却是闪着幽微的蓝色光芒,一望即知有剧毒。
虫子越聚越多,像是海潮一般从小屋中漫了出来,又如沙塔一般垒起,幻化出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形。
姜红萼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她的头发竟然已经全白,三千银丝如瀑垂下,一直垂到了地上。
她身上裹着一段银白色丝绸样的东西,变幻流动,下面却是一双赤足。
在她身形显化的那一瞬间,七柄长剑之上的赤金光芒忽然大盛,彼此之间流光一样的锁链也强烈地震颤起来。
姜红萼撩开眼前的长发,目光从他们身上挨个地打量过去,看到明无应和谢苏的时候,眼神停留稍久,似乎是因为从未见过他们的缘故。
她的相貌很难用美或不美来形容,素净到底,浑然天成,像月下的霜。
徐道真双手握拳,浑身发抖,她看向姜红萼的眼神,好似若是没有这道剑阵拦着,就要冲上去生啖其肉一般。
姜红萼却要平静多了,她淡淡地看着徐道真,说道:“梁培雍活着的时候,你这样胆小,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怎么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反而还是这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