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脚腕处传来轻微的垂坠感以及金属碰撞的声响,让桑岚起身的动作倏地一顿,心理揣着某种预感,桑岚将身上盖着的锦被向上一扯,露出的脚踝处被人扣上了一截纯金的镣铐,连接着镣铐的锁链则顺着床尾向下延伸,似乎被连接在床的某处。
桑岚挣了挣,凑近了看才发现镣铐的内缘甚至被人裹上一层柔软的垫布,似乎是担心他在挣扎中蹭伤皮肤。
连桑岚自己都有些惊讶——对于谢流庭向着自己做出这种举动的事,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或许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将这个男人的本性也大致摸清了些。对方温柔平和的表象下所潜藏的偏执,此时不过向他表现出了冰山一角。
与此同时,桑岚在动弹中才发现自己身上此时正不着一物,不仅如此,原先的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衣也被人褪去,床侧也并未摆放任何供他蔽体的衣物。
对方摸清了他的羞耻心,似乎打定主意要通过这一方法将他困在床榻之上。
弄清自己的境况之后,桑岚非但没有愤怒与慌张,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到:自己好歹比神话传说中的七仙女要好上一些,至少有被子的遮盖,叫他免于过甚的难堪。
正当他裹着被子纠结是否要以这样的方式下床时,殿门被人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对方是算准了时间来的。
桑岚偏过头去看,正好望见谢流庭举着托盘缓步走来的身影。
“塔塔醒了。”
对方似乎刚处理完政务,身上着了帝王的常服,仪态逸秀雍容。
桑岚看了他两眼,问:“现在是几时了?”
“酉时。”谢流庭将手中托盘搁置在旁侧,含着浅笑看向桑岚,“塔塔该用晚膳了。”
他说罢,侧坐在床沿,俯身靠近轻轻吻了吻桑岚的侧脸。
他的动作一如往常般,亲昵又自然,就像对桑岚做出这种禁锢之举的人并非是他自己。
“你这般锁着我,我怎么吃?”桑岚说着动了动脚腕。
金色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难以忽视的脆响。
谢流庭闻言垂了垂眸,在触及到桑岚腕上的镣铐时神色阴沉一瞬,但他抬眼望向桑岚时,面上仍旧挂着那副温润和缓的笑,“无妨。”
“塔塔不方便的话,我喂你便是。”
桑岚看着眼前的人这副端静平和的模样,心底不知怎地冒起些火气,他猛地抬手,拽住谢流庭的衣襟用力将他往床上一掼——
“你想做什么呢?”
看着身下未有丝毫反抗任由他按倒的人,桑岚伏低了身子,以鼻尖相抵的距离直视着谢流庭近在咫尺的眼,轻声问道:
“你明明知道,这种方式锁不住我。”
他的内力并未被封,连他脚踝处的铐链也只是普通的金质,并不是玄铁一类就算用内力也难以挣开的材质。
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过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束缚他。
“我知道。”
“我从未想过,要通过这种方式困住你。”
谢流庭抬手搭上桑岚的腰,用力一按,两个人的身躯便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我只是,想求塔塔……”谢流庭抿直了唇角,阴影覆盖下的眉眼间竟显露出一丝明显的脆弱,“怜一怜我罢。”
桑岚一怔,看着眼前那双隐约泛起湿意的凤眼,忽地明白了谢流庭的意思——
比起外在的束缚,他更希望留下桑岚的,是彼此间的情意。
拴在他腕上那根毫无威慑力的细细金链,既是藏着卑怯的试探,亦是无声的请求。
手上骤然卸了力道,桑岚沉默地直起身。
“爱”,真的是一个藏了太多羁绊与牵挂的字眼。
时至今日回望过往的路程,桑岚方骤然惊觉——其实自打他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便已经覆水难收。
所谓的不与人相交、断绝一切产生羁绊的可能,早在他最初与这人相遇时,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然而他有自己所向往的自由与辽阔的土地,谢流庭身上又肩负着不容推拒的、与数万万百姓相关的使命与责任。
他们的身份注定了彼此的命运只会短暂地交织,断不能如寻常夫妻那般,恩爱白头。
桑岚静默了良久都不道一言,谢流庭从这一点一滴流逝过的时间里感知到了什么,罕见地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地偏过头,借着发丝的掩盖,哑着声开口:“如今,是我给塔塔造成了困扰,对么?”
“原来……我的爱于你而言,竟是负累吗?”
不是的。
桑岚张嘴想要否认,却在晃神间被忽然发狠的人掐着腰摁倒在了床上,唇上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刺痛。
唇齿交缠间,桑岚很快在这个充斥着掠夺之意、称不上是吻的吻中尝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负累也罢,强求也罢。”
压着他的人语调低哑而紧绷,仿佛拉扯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琴弦,对方像是在同他对话,又像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
“不论如何。”
“塔塔终归是要属于我的。”
虽说并没有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桑岚锁在宫里,但是谢流庭也并未将他腕上的镣铐解开,而桑岚也并没有主动地去挣脱,任由那条细链将他关锁在这间寝殿之中。
他们相互之间像是在进行某种博弈,彼此都坚持着不肯低头。
但除此之外,倒是一切如常。
说是囚禁,但其实除了行动有些不便外,倒是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谢流庭也并不阻止宫人与他见面,对他提出的要求仍旧是有求必应。
桑岚则一如先前生活在彧王府时,闲暇时观书,或是听灼清灼华讲些宫中趣事。她们二人连带着从风从影起先都对他的境况表示了担忧,顺带着还对谢流庭表现了极大的不满。
听说他被男人锁在殿里的当日,灼华便又急又气地找到谢流庭面前对其破口大骂了一番,所幸并未被降罪。
桑岚知道这件事后好言好语地劝了他们许久,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同伴,心知桑岚的性子,见他始终没有表现出勉强之意后,便也忍气吞声下来。
但在谢流庭有意无意地限制之下,桑岚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是同对方待在一起,承受每日都相当频繁的拥抱、接吻,以及更加极尽缠绵之事。
而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对方只许他以轻纱蔽体,那些用细线织就、薄如蝉翼的纱衣,披在身上不仅将身体曲线勾勒无疑,甚至连肤色都会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
“啊……”
在凌乱的呼吸交缠间,桑岚瞳孔微缩,忍不住仰起头一口咬在谢流庭肩侧。
他的力道不大,比起泄愤更像是在与人调.情。
谢流庭见状只闷声笑了笑。
“既然皇后喜欢……”
他唇畔轻轻勾起一个无害而温柔的笑,只是说出的话却让桑岚心底一颤——
“那便继续罢。”
清淡的冷香与混沌的潮热交织成网,将桑岚拢入其中,再难挣脱。
残花散落在深色的土壤,被碾碎后溢出汁液、留下痕印,又日复一日地加深重叠,几乎快要成了某种恒久纂刻的烙印。
这般坐的人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在证明、或是挽留些什么。
有时谢流庭会任由桑岚身上占满干涸的痕迹,垂眸神色晦暗不明地坐在他身侧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像是在观赏什么被做上标记、独属于某个人的稀世珍品。
往往这时,对方衣着华贵严整,俨然翩然端方的君子,而他却是一副破碎凌乱、狼狈恍惚的模样,强烈的反差总让桑岚心底止不住涌起巨大的羞耻感。
偏生如今将本性完全展露在他面前的人亦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每当他心生退却,他足腕上的金链便会落入男人修长的指尖。
——放松后又游刃有余地拉直。
而谢流庭温雅含笑的嗓音便会随之响在他的耳畔——
“皇后分明什么也不怕,那么这又是在躲什么呢?”
他这话像是一条无形的勾链,将桑岚拖拽至云雨当中,直到精疲力竭才能摆脱。
在谢流庭眼中,桑岚被欲色晕染后的姿态美得像一支颓靡而又绚烂的花,外表被欺负得零落可怜,却又能叫人清晰地看出其下坚韧而强劲的内核。
最重要的——那是只被他一人浇灌,又独属于他一人的花。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持续了近十日,眼见着封后大典在即,一封来自千里之外另一个国度的信件却轻飘飘地将之打破。
“殿下,是王上传来的信。”
趁着只有两人的功夫,灼清将藏于袖中的窄小竹筒暗自交予了桑岚。
彼时只是处在深秋末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清晨,桑岚在倚在寒风渐起的窗边,小心地展开了手中的信件。
那信上只有很短的一行字,却叫桑岚的心蓦地动乱起来,上面写着——
部乱起,望速归。
看着这六个字沉默良久,桑岚才缓慢收起手中的信件。
他忽地抬眸望向殿外不远处,只见着有零落飘散的叶随着席卷的风涌向天际,于目力所及处呈现出一片炽烈的火色。
除去风声以外,四周分明再无其他声息,但桑岚却于冥冥之中听见了一道沉闷而悠远的震响——
那是离别的钟声。
第39章
一层又一层繁复的织锦交叠上身,最后由一条暗金色束带收紧,在打磨得光亮的铜镜前显露出一道端丽修长的身影。
镜中之人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玄色皇后朝服,昳丽张扬的容色被着装收敛些许,显得庄重,唯一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是他脖颈处隐约显露出的红痕以及眼尾未退的潮气。
桑岚直视前方的铜镜,轻轻眨了眨眼,于是镜中人便也随之眨了眨眼。
来到大晟以后头一次穿这么复杂繁重的衣装,桑岚在新奇的同时又有些庆幸——还好并非天天都要这样穿。
在为他更衣的过程中,桑岚足腕处的金链在行动间会偶尔发出轻微的响动,而身后替他整理衣摆的宫人却对此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将裙裾铺开,随后便恭敬地垂首立在两侧。
“朕的皇后,甚美。”
清润低醇的嗓音缓缓荡至耳畔,轻慢地撩起空气中细小的尘埃。
腰间徐徐环上一双手臂,谢流庭将下颚搭在他的颈间,噙着笑将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桑岚印在镜中身影上。
在他靠近的同时,两侧的宫人便自觉地将头压得更低,继而缓步无声地退出了殿内并关上了殿门。
温凉湿润的触感传来,桑岚任由谢流庭将吻流连在他的脖颈,最后逐渐向上,慢条斯理地摄夺了他的呼吸。
像是被某种带毒的蛇类攀附舔舐,桑岚眼睫微颤,随后缓缓放松了身体。
这次的吻一如往常般缱绻悠久,唇齿交缠间,桑岚转过身,顺从地张开双臂环住了谢流庭的脖颈,甚至仰着头微微张开了唇,方便男人对他愈加深重缠绵的吮吻。
炙热的吻结束,桑岚轻喘着气,抵着谢流庭的胸口将他推开了一些,下意识地探出舌尖舔去两人之间暧昧勾连着的银丝。
他这无意间的举动勾得谢流庭眸色微沉,于是掐着桑岚的腰垂头又要吻他,却被桑岚反应极快地用小臂挡住胸口推远了些。
从谢流庭怀里挣脱,桑岚后退几步,隔着一小段距离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似乎是为了与他衣着相配,谢流庭今日特意着了帝王的朝服,同样的玄色外披,上绣金色的飞龙与祥云样式,周正庄严的同时又将他身上的威势不可抑制地展现出来,而唯一露在宽袖外的手掌则恰如其人——
苍白秀雅的皮囊下藏着如竹蓬勃销立的骨,垂下时青筋分明,宛若连绵的河流,看似瘦削,但桑岚却心知肚明其中暗藏着多大的力气。
桑岚默这声端详谢流庭许久,像是要将对方这副模样清晰地照映入脑海中,而谢流庭也站在原地蓄着温和的笑任由他打量。
忽地,桑岚身形微动,缓缓向前迈开一步,他一面向谢流庭走去,一面抬手抽开腰间的束带,细长的指节灵巧地勾开内里的衣带,一层层地拉开,任由那些华服渐渐脱落,直至露出两边圆润光滑的肩膀。
朝服随着他一步步的走动滑落着拖曳在地,一眼望去时,像极了雄孔雀瑰丽的尾羽。
待他走至谢流庭进前时,身上便只剩下轻薄的单衣半挂在他的手臂。
沉吟片刻,桑岚迎着谢流庭晦涩的眼,赤足踩上他的靴面,一手力道很轻地勾着男人腰间环扣的鎏金系带,将他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扯,一手抚上他的颈侧,仰头将湿润柔软的吻印在对方线条流畅的下颌。
谢流庭凸起的喉结微微滚了滚,嗓音随着桑岚的举动渐步染上醇郁的暗哑——
“……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这段时日,桑岚虽不抗拒他的亲昵之举,甚至称得上是配合,但如此主动却还是头一次。
“嗯?”
桑岚闻言偏了偏头,状似不解,丰润的红唇流连至谢流庭的颊侧,开合着溢出轻缓的吐息——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我在勾.引你。”
他含着气音笑了笑:“如何,陛下要上钩吗?”
纤长卷翘的眼睫微微掀起,其下碧眸泛波,翻滚着惑人的情意,连日来的滋养终究在桑岚身上留下了痕迹,叫他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不自觉的妩媚。
谢流庭敛下眸,掌心顺着桑岚光裸的脊背缓缓收紧——
“皇后这般主动,朕求之不得。”
这一日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重新变得亲近温存,好像最初那日的争执不曾有过。
然而到了封后大典举行的前两日,桑岚却突兀地病倒了。
帝王所居的寝殿内,所有的御医都被谢流庭召集至此,却又都在查看过桑岚的脉象后伏低了身子,跪成一片战栗着不敢出声。
“皇后到底所患何病?”
谢流庭问话时声量不高,其中藏着的冷意却轻易便叫人自心底生寒,他面上的神色失去了以往的温和,沉肃冷厉的模样压得人直不起头来。
最终还是宫中的首席御医迟疑着开口:“不是病,应当、应当是毒……”
他话音刚落,宫中便顿时陷入一片沉闷的死寂。
“毒?”年轻的帝王轻声开口,语气平静,细听之下却有些颤抖;“什么毒?”
那御医被谢流庭眸中的狠戾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颤声说道:“此、此毒罕见,大抵由域外传入,其余的,臣、臣也不知……”
“不知?”
御医的这句话宛如一把钩刀,轻易触断了谢流庭心中的那根不可触碰的琴弦。
“——若是不知的话,朕又要尔等何用!”
帝王骤然发难,降下的威压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样的场面只持续了片刻,随着榻上之人的一声轻吟,方才重如山倒的威势便在霎时间消失不见。
桑岚挣扎着睁开眼,他的视线此时已经有些混沌,却还是能肯定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定是谢流庭的脸。
“陛下……”他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气音。
平素里极富生机与活力的少年此时面色惨白,像是被暴雨打落的花,只能无力地躺在榻上,因为疼痛溢出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衣物,也染疼了谢流庭的心。
“塔塔醒了。”
谢流庭竭力克制着力道,生怕将人握疼一般握上桑岚的手,低声安抚:“会没事的。”
“不怕。”
“我知道。”桑岚用尽力气扯了扯唇,疲惫地阖上眼皮轻声道:“我相信你。”
“我不怕。”他顿了顿,又说:“你也莫怕。”
这番话从此时的他口里说出,却犹如利刃一般剜痛了谢流庭的心。
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受苦,而自己却束手无策这件事听起来更令人绝望而痛苦。
“都怪我。”谢流庭眸中止不住泛起湿意,他压抑地将额头抵上桑岚的手背,嗓音中含着极致的懊悔,“对不起……”
在他接连的道歉声中,桑岚收了收指尖,轻声:“……不怪你。”
谢流庭闻声一顿,他夹杂着痛意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桑岚身上,随即向着旁人沉着声说出的话却冷冽而阴沉——
“去查,究竟是谁给皇后下了毒,严刑拷打也要其交出解药。”
“另外,限太医院三日内制出解药。”
“否则,下场便如此瓶。”
谢流庭话落,不远处的一个雕花瓷瓶便应声化为齑粉。
在场之人见此,皆冷汗下坠,不敢言语。
看见帝王情态的人都在心中隐隐生出一种预感——若是皇后有了什么万一,怕不是皇宫中的人都要为此而陪葬。
仪式的主人缺席,原本定好封后大典自然便只能延期举行。
比起这劳什子的仪式,谢流庭更加担心的是桑岚的身体,他几乎是千方百计地找寻办法,去医治桑岚的病体。
新帝举国以重金寻医救治帝后的消息在民间传开,然而若有入宫觐见的医者,却无一人能够给出救治桑岚的方法。
桑岚的状态一日比一日更差,清醒的时间也逐渐减少,有时在睡梦中会很长时间地失去呼吸,往往将在一旁守着的男人吓得双目赤红,又是轻吻又是诱哄地将他唤醒,在得到他轻若蚊蝇的回应后,才稍安下心歉意地哄他睡去。
他偶尔在半梦半醒间恢复意识,却不能睁开眼的时候,还能感受到谢流庭印在他额间的吻以及轻缓地拍抚着脊背的动作。
这段时日,对方可以说是抛诸了政事、罢却早朝,成日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旁亲身照料他。
被痛意反复折磨着心神,看起来竟是比桑岚还要苍白憔悴许多。
起先还会有大臣在殿外恳求谢流庭关心圣体、忧心政事,可当他们见过男人状若疯魔的模样时,最终却选择了缄口不言。
见过如今的新帝,恐怕便能真切地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君子身、恶人骨。
彼时谢流庭趁着桑岚陷入昏睡时,只身踏过足有数百阶的云顶天宫,一步一叩首,向着神佛祈愿,求桑岚平安。
他身上沾着额间留下的血以及跪地后满身的尘泥,垂眸望向眼前恳求的朝臣,轻声开口,唇畔的笑意优雅却又冷酷:“朝政?百姓?”
“他们多的是人关心。”
“要我为这天下人考虑,可谁又能为我的妻子、我的塔塔考虑?”
“朕不使举国百姓为皇后祈福,已是仁善。”
于是从此,世人皆知——帝后之重,远于帝王之上。
桑岚后来知道这件事时,望着谢流庭额上的伤口,难免生出不忍。
原本,这就只是他离开对方的计划而已。
要想重新得到自由、同时回复他男子的身份,还要降低影响不让群臣借此向帝王奏疏起兵声讨漠北,便仅有假死这一条路。
死亡是肃清一切最好的办法。毕竟人死如灯灭,再大的罪过,不过也只是身后的骂名罢了。
况且,没有人比他更知晓、也更相信谢流庭的爱。
他最初回答的那一句“我相信你”,是他心知——在他铺垫的死亡背后,对方定有手段保全他的家国、恢复他的身份。
帝王之怒,流血漂橹,恐是旁人万不敢轻易挑起的。
他终归,是利用了谢流庭给予他的爱。
没有解药,便只能用压制毒性的药物暂时缓解桑岚的病痛。
在桑岚倒下后第七日,恍若他们初见时的那个那个寂夜,桑岚倚靠在谢流庭怀中,难得地清醒了较长的一段时间。
他偏头躲开谢流庭递过来的药碗,不等男人劝哄,轻声道:“好苦啊。”
“塔塔乖。”谢流庭轻轻地蹭了蹭桑岚的鬓发,柔声哄道:“就喝一点,喝完身上就不痛了。”
桑岚敛着眸没说话,良久,才低声开口:“谢流庭,你给我的糖,我吃完了。”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他添置的糖果,这段时间因为他中毒的境况,已经许久没有送来了,徒留那琉璃制的空糖罐,孤零零地待在床柜的一角。
“你再去给我买一些罢,就像我第一次生病的时候那样,好不好?”
他说罢,便阖上了眼眸,静静地等待着谢流庭的答案。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失望。
“……好。”
谢流庭搁下药碗,将桑岚轻缓地放倒在榻上,为他掖上被角后俯身吻了吻他的额间。
“我很快回来。”
“塔塔定要等我。”谢流庭说罢,顿了顿,又反悔了一般道:“若是乏了……便先睡罢。”
桑岚闻言,眼睫轻轻一颤。
“……好。”
谢流庭走后片刻,灼清便悄声进入寝殿中,服侍桑岚用下了解药,待药性稍缓,便由从风背着他向着准备好的车马处赶。
为了掩人耳目,灼清灼华仍需留于宫中,唯有从风与从影陪着他一同离开。
他来时什么也没带,走时,也只带走了谢流庭赠他的那个琉璃糖罐。
“温公子那边已经表示会尽力为殿下拖延时间。”灼清扶着桑岚上了马车,极力掩下眸中的湿意温声叮嘱:“愿殿下此行,一路平安。”
桑岚听罢却蓦地一怔。
——似乎在不久以前,他也对谢流庭说过类似的话。
“嗯。”
直到车马遥遥地驶离皇城,桑岚才从折磨人的药性中摆脱出来,他抬手卷起车帘,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雪。
雪花顺着风呼啸着涌入车厢,让桑岚混沌的意识变得清晰,也叫他忽然想起——
再过半月,便是谢流庭的诞辰。
沉寂的黑夜中,滔天的大火将华贵的寝殿点燃,火光冲天,几乎要将天际照亮。
火势蔓延得很快,几乎动用了宫中的所有人手都未能将之浇灭。
于是谢流庭赶回时,便只能望见漫天的飞雪,以及淹没在火海中的、断裂的房梁。
那烈目的、犹如桑岚一般灿烂的火,此时却无比地令人生恶。
谢流庭的心仿佛也被扔进火中炙烤灼烧,心底骤然涌现的巨大疼痛恍惚间让他好似死过一遭。
“塔塔……”
“塔塔!”
“……陛下!”
“陛下!”
“快拦住陛下!”
眼见谢流庭不管不顾地就要往着火的寝殿中冲,周遭的宫人见状连忙上前阻止,却都被他以内力震开。
耳畔依稀响起侍卫的声音——
“陛下,火势过大,再加上梁柱坍塌,皇后恐怕已经……”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被谢流庭毫不留情地挥开。
男人双目泛红,看起来宛若嗜血的修罗。
“朕不信。”
撂下这句话,谢流庭便纵身进入了火场。
然而他以内力护体,在火海中找寻了一周,却始终没能找到桑岚的身影。
“没有……”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