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作者:一丛音  录入:09-10

闻镜玉:“……”
乞伏昭记得闻镜玉,一边吸气一边颔首道:“闻师兄……你有事吗?”
此话一出,吓得够呛的元潜和乌百里也含着泪瞪着闻镜玉。
夙寒声也乐得忍不住笑。
这句“你有事吗”带着点讥讽和挖苦,学宫中的学子往往用这话来阴阳怪气对方,但闻镜玉却听不太出来,“嗯”了声,将手中香囊递过去。
乞伏昭干咳一声,双手接过:“这是?”
夙寒声猛地从香囊里冒出个脑袋来:“哇!!!”
三人:“……?”
乞伏昭、元潜、乌百里三人再次吓得蹦起来,脑袋上又撞了个大包。
夙寒声笑得直打跌。
闻镜玉瞧不出来这孩子到底在闹什么,手指在夙寒声脑袋上抚了下,轻声道:“不要乱跑,我片刻便回。”
夙寒声:“……”
这次被实实在在地摸了把脑袋,夙寒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瞪了闻镜玉一眼,忍不住就要骂他。
两人是同辈,又无亲无故,就算此人救过自己,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摸他脑袋吧?
简直无礼。
夙寒声酝酿了下,正要开口阴阳怪气,闻镜玉却没给他机会,说完后身形瞬间消失原地,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夙寒声:“……”
嘴里的话未出口,差点被噎个半死。
气死了。
夙寒声心想,谁要再摸我脑袋,我就……唔。
还没想完,突然感觉脑袋被人戳了下。
夙寒声冷冷一扭头,就见元潜眯着那双蛇瞳,正用两只爪子捧着他的脸侧,拇指不住地揉脸颊,语调似乎都温柔起来了。
“少君这是中了秘境中的残破符纹吗?唉,真倒霉。”
夙寒声:“……”
把你的爪子给我放下去。
乌百里面无表情盘膝坐在他,看起来对巴掌大小的夙寒声毫无兴趣,可视线却时不时瞥来。
元潜双腿已化为蛇尾,蛇瞳闪着寒光,吐着信子疯狂地揉夙寒声的脑袋,面上还在惋惜:“乞伏昭,你可有法子为少君解开符纹?这模样也太可……可怜了。”
夙寒声:“……”
夙寒声再也忍不住,猛地张开尖牙,一把抱住元潜的爪子狠狠一口咬住那根抵着他脸颊揉的食指。
元潜痛地“啊”了一声,却笑得蛇尾都在砰砰拍打树洞洞口:“哈哈哈这么小的人,咬起来竟然还有点疼。”
夙寒声怒道:“元潜——!”
巴掌大穿素袍的小人实在又有趣又惹人怜爱,元潜冒着被徐南衔揪着尾巴转八百圈的风险,还在揉个不停。
夙寒声气得头顶几乎要冒烟。
最后还是乞伏昭将夙寒声解救下来,恭敬道:“少君,您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夙寒声被揉得脸颊微红,长发凌乱,他呸了一口将嘴里的头发丝吐出来,冷冷道:“自然是倒霉透顶,刚进秘境便撞上蛛丝符阵,你能解开吗……你在做什么?!”
乞伏昭茫然道:“我没做什么。”
夙寒声还以为自己疑神疑鬼了,继续道:“你瞧瞧能不能将这个阵法解开,我的伴生树还在一层扎根呢,再晚些时候它八成得扎遍整个一层秘境,想收都没法子……喂!乞伏昭!!你的手!这回我看得真真的!给我收回去!”
乞伏昭将偷偷摸少君脑袋的手悄无声息放下,温和又迷茫地道:“少君在说什么?”
夙寒声:“……”
娘的,此人装无辜真是一把好手。
这几人又不是断袖,无礼地揉人脸颊到底是什么怪癖,夙寒声无法理解,他正要指着鼻子将两人骂一顿,树洞中的光似乎被什么遮挡住。
一阵昏暗缓缓袭来。
四人不约而同朝着树洞外看去。
……几只狰狞的拂戾族恶兽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围在这棵参天巨树旁,双眼从树洞朝里面的四人直勾勾看来。
四人:“……”
这一幕堪称毛骨悚然,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夙寒声也被惊得头发根根竖起,立刻攀着乞伏昭的手臂躲进宽袖的衣兜里。
乌百里最先反应过来,手中长弓猛地勾弦,灵力轰然射向面前的拂戾族。
两人皆是金丹期,因是新学子所以只打算在秘境六层之下溜达。
第二层的拂戾族凶兽仍然全无神智,且动作极慢,一箭便能击毙。
箭如此之快,距离又极近,按理来说不可能不中,可这只恶兽却仿佛预料到乌百里的动作,带着血污的手猛地接住凌空而至的箭。
乌百里瞳孔微微一散。
竟接住他的箭?!
下一瞬,元潜整个化为巨大的蛇族本相,嘶鸣一声将巨大的树洞撞开,獠牙大张将最前方的拂戾族凶兽叼住半个身体,咆哮冲出树洞。
血腥气瞬间弥漫周遭。
乞伏昭从树洞中跃出,正要展开阵法时,眼瞳倏地紧缩。
方才漆黑的天幕依然散去,琉璃镜的裂纹不知消散去何处,只留下两轮血月在空中悬挂。
这里不是秘境第二层!
乞伏昭回想起他译的有关烂柯境的书,脸色唰的惨白如纸。
有人将烂柯境的通道击碎……
整个秘境十四层,彻底融合成一处了。
乞伏昭脸上已没了方才故作出来的迷茫,他神色阴沉,手指掐诀轰的在空中炸开一道符纹,将前方朝他扑来的拂戾族凶兽直直炸成血雾。
猩红雾气散开,萦绕少年深邃冰冷的眉眼。
拂戾族恶兽不知是几层的,可看着他还残留神智,应是七层以上,只有元婴期才可对付的境界修为。
他棕红色眼眸冷冷注视乞伏昭:“你对同族出手?”
乞伏昭面无表情:“是你们想杀我?”
“拂戾族不会同族相残。”那人冷冷道,“将那个身负伴生灵的人交出,我等便离开。”
乞伏昭冷淡和他对视。
同样深邃的眉眼、相同的血脉,如出一辙的森戾杀意。
乞伏昭将藏着夙寒声的手负至背后,语调冷淡又随意。
“若想要他,可以将我的尸体一同带走。”
拂戾族眸瞳一冷。
隐约察觉到袖中的夙寒声似乎想挤开袖子往外看,乞伏昭眼神带着凛冽杀意,另一只手却朝袖中伸出两指,轻柔地按着夙寒声的脑门一戳。
衣兜中似乎被打了个结界,夙寒声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正努力往外爬想看看外面是什么动静,猝不及防被戳得一屁股摔回衣兜中。
夙寒声:“……”
等恢复原状,他第一个要揍的是元潜。
第二个就是你乞伏昭!

十四层融合成同一层。
无论深山、草原、荒漠,虚空中时不时会有巴掌大的法阵在微微扭曲旋转,像是一只只乌紫色的诡异眼眸,稍有不查便会被拖进残破的传送门中。
闻镜玉面如沉水,准确无误寻到一处水中传送之“眼”,眼睛眨也不眨地迈步跨入。
耳畔一阵风声呼啸。
乍一迈进秘境十五层,连呼吸似乎都带着迫人的威压。
举目四望,一片昏暗。
不像其余十四层那般无垠辽阔,十五层只是一处狭窄的须弥芥。
两盏烛火微微一闪,“嗤”地照亮漆黑洞府。
随着光芒四照,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烛火,而是数丈高的恶兽头颅骷髅狰狞长着巨口,眼睛的窟窿处闪着两盏魂火。
天道和法则俱不存在。
站在巨口之下,宛如蜉蝣撼树,蝼蚁蛀堤,无边孤寂和恐惧从脚往上爬。
闻镜玉冷若冰霜,宽袖微转,青玉佛珠转瞬出现悬在腕间。
耳畔传来一道锁链轻撞声:“世尊哪来的闲情逸致,竟来此处看望我?”
闻镜玉侧身看去。
恶兽头颅之下,唇舌的位置隐约有道阴影,随着两盏魂火愈来愈胜,终于彻底照亮。
——有人在那。
恶兽的身躯似乎被深埋地中,雪白骨头化成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斜插长满苔藓的石壁,好似蛛丝结网,凌乱无章。
数十条锁链的尽头将中间那人紧紧绑缚住,甚至五指都有五条细细锁链交缠,剥夺所有自由。
闻镜玉顺着锁链往下看。
一道好似血脉凝成的古怪锁链垂直而落,严丝合缝扣住那人修长脖颈——像是一只被蛛网束缚的邪嵬蝴蝶。
那只倒霉“蝴蝶”一身破烂黑衣,不知在这里被关了多少年,脸上戴了十三条细微锁链垂落而成的面帘,隐约挡住半张脸。
“蝴蝶”眯着那双妖异的琥珀眼眸看了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宛如凶兽似的尖牙,被面帘挡着半张脸也能看出他露出了个戾气逼人的笑容。
他似乎被关在此处许久,说话语调带着千年前的异族口音,尾音勾起,古怪又带着莫名缱绻。
“玄临呢,为何不见他?”
闻镜玉……崇珏拾阶而上,裾袍曳地,带起地面寸寸沙土。
只是几步路,少年身形缓缓拔高,稚嫩眉眼脱去稚气,凌厉漠然中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悲悯。
等他走至那人面前时,已彻底恢复高大身形。
随着崇珏宽袖一震,一把降魔杵猛地跃然掌心,带着让人窒息的凛冽杀意。
崇珏手持降魔杵,漠然注视他。
“三刻之内,烂柯境若未反本还原,我便遵从天道之命,将烂柯谱当场诛杀。”
锁链中的男人那双古怪眼眸中带着笑意:“你确定能杀得了我?”
话音刚落,金刚杵一端悄无声息刺入男人心口,带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崇珏从来悲悯冷淡的眼眸中皆是漠然杀意。
“两刻。”
男人呼吸几乎喘息不上来,一双狭长又邪嵬的双眸却直勾勾盯着崇珏,口中溢出鲜血却还在低低地笑,被制住的五指艰难一动,猩红的蝇头小字悄无声息在指尖旋转。
“须弥山高不可攀的佛子、德尊望重的世尊,竟还存着杀心?”
崇珏不言。
男人低笑一声:“虚妄的降魔杵,可杀不了我这背誓之人。”
话音刚落,深深刺入心口的降魔杵猛地闪现一道斑斑点点的法纹,轰然一声震碎当场。
崇珏只是安安静静看着。
“要我恢复烂柯境,可以。”男人淡淡道,“拿圣物来换。”
落入蛛网的蝴蝶,并无筹码来谈交易。
可此人却有恃无恐,琥珀眼瞳盯着崇珏的双眼,淡淡道:“……一刻钟,否则烂柯秘境数百学子,全无活路。”
崇珏垂眸看着他许久,突然道:“背誓之人,生出魔心的拂戾族不受天道法则相护。”
男人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崇珏手中青玉佛珠随风而起,分别散为数百颗从四面八方而去。
男人冷冷道:“就算秘境中无天道法则,可你一旦造了杀孽,离开烂柯境后天道雷谴……”
崇珏缓步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被蛛网缠缚的蝼蚁。
他垂下五指,朝着男人眉心探去,带着能将人抹杀的灵力,可偏偏真正要杀人时,他俊美的五官眉眼间却无一丝凌厉的杀意。
……反而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生死皆为幻,命数由天。”
崇珏淡淡开口。
话音刚落,一股磅礴的灵力猛地从崇珏身上横扫而开。
锁链齐齐发出玉石碰撞的清脆声响,整个须弥芥像是滚轮似的上下颠倒翻滚,牵动着男人身上无数锁链乱晃。
倏地,“铮!”
金石破碎声响彻耳畔,只听得那挣扎数年也没有损耗分毫的九十九根骨链猛地在空中绷紧。
****
十四层合一,四处皆是险境。
乞伏昭手背上雕刻的符纹猛地炸开,挡住袭向他心脏的一击。
短短半刻不到的交手,乞伏昭三人已浑身浴血,可仍有源源不断的拂戾族恶兽汹涌而来。
夙寒声挣扎着从衣兜中探出脑袋来,察觉到乞伏昭又想把他戳回去,怒道:“你再敢动你的爪子!我就……”
就就……
“就让你一天给我译八本书!”
乞伏昭口中吐出一口血,眼睛眨也不眨地将夙寒声戳回去。
一天译八本,只要是为少君译的,未尝不可。
夙寒声气得心口疼。
哪怕再没心没肺也察觉出外面定是出了事,且三人八成已至险境,否则乞伏昭的脾气定然不会这般专横。
再次锲而不舍地从衣兜中爬出去,这次乞伏昭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呕血,并无精力戳他,让夙寒声直接从衣袖中滚落到地上,脸朝地摔了个正着。
“呸呸。”
夙寒声吐出几口泥,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乞伏昭轰然砸下重刀。
乞伏昭只是筑基,不知是恶兽放水还是他真的有保命底牌,竟然在元婴手下撑到如此之久。
眼看着重刀就要砍下,夙寒声下意识想要催动伴生树来挡下攻击。
可心念刚一动,才后知后觉此处是第二层,伴生树主根还在第一层。
夙寒声琥珀眼瞳猛地涣散,下一瞬地面猛地窜起一根粗壮树根,直接横扫过去,直接将元婴恶兽横扫出去。
砰的直直落到数丈远。
夙寒声一愣。
伴生树?
“少……咳咳,少君。”乞伏昭挣扎着朝他伸出手,一把将小小的人握在掌心,边吐血边道,“十四层秘境已融为一处,别、别出来。”
夙寒声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见他这副惨状却还在抖着爪子将自己往衣兜里塞,立刻伸手打了下乞伏昭的手。
“放开,我能……”
伴生树只是那一瞬受夙寒声的控制,横扫恶兽后又恢复成无意识的模样,缓慢地四处扎根。
元婴恶兽再次凌空而出,冷着脸一刀砍向乞伏昭。
乞伏昭灵力已枯竭,却扔在下意识将夙寒声握在手中,将整个身体护住他。
夙寒声:“乞伏昭!”
生了锈的刀破空袭来,就在落至乞伏昭脖颈前一寸,一颗青玉佛珠不知从何处袭来,猛地撞在刀刃之上。
只是轻轻一碰,佛珠竟然将玄铁铸成的刀击成碎屑,簌簌然落下。
下一瞬,伴生树后知后觉勾住乞伏昭的腰身,将人直直拽开,脱离元婴杀意笼罩之下。
乞伏昭受了重伤,惊魂未定地滚落旁边。
一颗青玉佛珠似乎带着灵力的剑意,击碎重刀后冲势不减,在半空残留一道青色尾痕,倏地冲向恶兽心脏。
砰的一声。
元婴恶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胸口的魔心已碎,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地面。
夙寒声茫然看着那颗珠子,总觉得似乎熟悉。
佛珠吗?
青玉佛珠从无数恶兽手中救下历练学子,元潜的鳞片都要没了,浑身是血地化为原形,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他拽着乌百里的衣摆,边吐血边道:“百里,我死之后,弟子印上的分便全都留给你,尽情挥霍去了,就当对我的缅怀。”
乌百里:“……”
乌百里也伤得不轻,但他不知哪来的毅力,愣是直直站在那顶天立地,没像元潜这条软骨蛇一样赖叽叽躺在地上说骚话。
“你分已被扣完。”他冷冷道,“无法缅怀你。”
元潜:“你这铁石心肠的薄情人,难道忘了我们……呕!”
乌百里挣开他的手,蹙眉道:“认真吐血。”
别说话。
元潜听话地继续吐血去了。
乞伏昭挣扎着坐好,自己浑身鲜血淋漓却还捧着夙寒声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夙寒声还是第一次从除了同门和崇珏身上感觉到被相护的好意,抿着唇满脸复杂地看着这小傻子,心想骂他几句又见他这副惨状,只好将话憋了回去,干巴巴道:“你没事吧?”
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有事,但乞伏昭却露出个温和笑容:“并无大碍。”
就是肋骨断了几根,内府受损罢了。
夙寒声:“……”
好狠一人。
瞧见夙寒声脸上似乎沾染了一滴血痕,乞伏昭抬起一根手指去为他擦脸,指腹一戳那脸颊就一个洞,看起来软得不得了。
夙寒声:“……”
夙寒声被戳得几乎仰倒,下意识就要呲儿他。
乞伏昭道:“少君脸上脏了。”
夙寒声幽幽看他,再也不信这个黑芝麻馅的汤圆了。
看着人畜无害无辜至极,实则内心都是坏水。
但夙寒声已将此人划到自己人的地界中,见他身上还伤着便强忍着任由他“擦血”。
元潜见状,也赖叽叽地爬过来,奄奄一息道:“少君,你头发上好像也脏了……我给您擦擦吧。”
夙寒声:“……”
一个个的,到底有什么大病啊?!
夙寒声无法理解,所以一视同仁将两人骂了一顿后,蹦到正常的乌百里手上,终于消停了。
乌百里这人不爱搭理他,正好不会像其他两个怪癖奇特的人一样总爱摸他。
夙寒声满意了。
乌百里垂眸看着掌心的小人,手指轻轻一动。
他似乎想动,但强行忍住了。
此处凶险万分,三人修养调息,勉强攒了些灵力后,便跟着夙寒声手中的琥珀拾芥前去寻徐南衔。
徐南衔那堆师兄师姐皆是元婴修士,待在他们身边安全得多。
十四层秘境合为一层,也不知外界的闻道祭伴使知不知晓,他们能在不知底细的恶兽手中保住性命已是极限,暂时没闲情去想着历练得分。
四人谨慎地穿过密林。
大概是被青玉佛珠全都制住,这一路有惊无险,躲过无数虚空的传送阵,迈过无尽沙海,终于到了一处水域。
琥珀拾芥上,徐南衔就在水域另一侧。
元潜从褡裢中拿出一艘灵舟放在岸边,正要招呼身后的人上船,鼻尖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味。
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三人试探着走到岸边,低头往水下一看,第一眼便是刺目的血色。
乞伏昭眉头轻轻一皱。
岸边浅滩中,有一具尸身躺在水中,血已将岸边水和土壤全都染红,血腥气夹杂着泥土的咸湿扑面而来,难闻至极。
“那似乎是简谅学宫的道袍?”元潜拧眉,“他的头颅……”
正坐在乌百里肩上懒洋洋荡着双腿的夙寒声闻言一愣,茫然道:“什么?”
乌百里见他有兴趣,抬步往岸边走了几步。
视线越过丛丛芦苇,夙寒声终于瞧见浅滩的惨状。
四周好似被放慢无数倍,目光一寸寸从满是鲜血的水面往那具尸身上看。
湿淋淋的鞋子、简谅学宫的道袍衣角、被鱼围着叼着吃的腰封玉佩……
等到视线停留在胸口时,夙寒声眼前猝不及防像是被一圈圈的血腥从四周聚拢而来,缓缓夺去他的视线。
直到眼睛落到脖颈以上时……
突然,“少君。”
夙寒声猛地打了个哆嗦,茫然抬头看去。
烈日炎炎下,招魂幡随风而动。
前世应煦宗的灵堂之上,无数应煦宗弟子穿着白衣,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香线燃烧的气味刺鼻又令人心慌,雪白的蜡烛燃烧一夜,蜡泪顺着桌案往下滴落,像是生长的雪白树根。
长空挡在他面前,脸上全是泪水:“少君,要封棺了,您先……”
夙寒声脚下发飘,好似在做一场再也醒不来的噩梦,茫然地越过长空的肩膀往前方看去。
——那是一口棺。
徐南衔的棺。
夙寒声单薄身躯猛地一晃,手中的伞落地,阳光铺天盖地从背后倾洒而下,将他的后颈照出狰狞的血痕。
旁边弟子忙将伞撑起,为他挡住日光。
“少君……”
夙寒声早已不知道疼,踉跄着抬步往前去。
似乎有人站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夙寒声茫然看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想见师兄却被这么多人拦着。
他听不懂“入土为安”“快些封棺,不要让少君看到”的话,眼看着有人要将棺盖阖上,带动的一绺血腥味飘然落入他鼻尖。
突然,铺天盖地的伴生树猛地从青石板的缝隙中钻出,郁郁葱葱的青叶将面前所有阻拦的人扫来,让出一条直直通往前方的路。
夙寒声浑浑噩噩一步步走过去。
短短几步路,好似走了半生。
两层秘境似乎缓缓重合,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掐着他的下巴逼迫着他往前看。
“夙寒声,听话,我让你看它。”
“心魔不除,你迟早被‘它’害死。”
崇珏逼迫他去看张牙舞爪戾气丛生的无头鬼;
前世灵堂中,夙寒声缓慢地一步又一步地上前去看棺。
彻骨寒意从脚底寸寸爬上心口,蔓延全身。
终于,满是血腥味的棺木映入眼前。
最先看到的是鞋子、衣袍、腰封、胸口……
和崇珏逼他去看无头鬼时一样。
梦境、前世、现实,在同一时间一寸寸地交融,最后视线终于停留在满是血舞的脖颈之上。
棺木中的徐南衔、臆想中的厉鬼、浅滩中不知名的尸身……
全都没有头颅。
刹那间,从前世跟到今生的无头鬼再次萦绕在夙寒声身边,轰地一声散开周身戾气,露出原原本本的模样。
“四师兄死得凄惨,你怎么能心安理得活这么久呢?来,一起死吧。”
“你假惺惺地找什么罪魁祸首,什么拂戾族圣人、什么翁林道,害死师兄的不正是你吗?”
“徐南衔缺失的尸身你可寻到了?”
向来雌雄难辨的无头鬼,随着几句叱骂后语调一点点地褪去那古怪的语调,扭曲着变回令夙寒声熟悉到胆战心惊的声音。
夙寒声瞳孔涣散,迷茫看着无数无头厉鬼。
每一只无头鬼都穿着应煦宗的乌鹊纹道袍,不约而同朝着夙寒声伸出的手腕内侧,露出一道被火灼烧的伤疤。
……那是夙寒声年少时发作凤凰骨,徐南衔为抱住他,而被凤凰骨火灼伤而残留的伤疤。
无头厉鬼明明没有头颅,夙寒声却感觉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徐南衔的声音不约而同从他们的“口中”吐出,汇成一句夙寒声极其熟悉的话。
“……师兄不管你了。”

灵箭“咻”地破开火光,擦着古怪狰狞的树枝直入地三寸。
箭羽剧烈颤动一阵,一道灵力凌空而来,将其带着从地面拔出,呼啸一声被一只手重新抓住。
副使张弓搭箭,眼尾泪痣同四散火光相衬,冷冷一箭射去。
灵箭射在树干上。
徐南衔乌金枪横扫而出,见状扬声道:“楚奉寒!别毁了不烬草!”
副使冷笑一声,再次一箭射出。
一根燃着火焰的参天巨树被无数灵线交缠着困在满是碎石的荒原中,树枝挣扎着伸展,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粗壮至极,狰狞树皮扭曲成人脸模样,嘶吼着咆哮。
几个元婴期竟然制不住它。
晋夷远御风而至,周身萦绕无数煞白剑光,受他牵引簌簌袭向不烬草的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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