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珏墨青眼眸冷清清的,宛如游离三界的世外仙人。
哪怕夙寒声咳得脑浆都匀了,也不见他有分毫反应。
夙寒声已收拾好混乱思绪,颔首行礼:“叔父。”
崇珏终于掀开眼皮冷淡看他,如玉似的修长五指轻轻抬起,一颗玉铃跃然掌心,被一道微风拂着落至夙寒声面前。
夙寒声一怔。
徐南衔和谢识之口上说着幼时世尊待他如何如何纵容,可瞧崇珏如今这副模样,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夙寒声咳晕的脑子艰难运转,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在密林的所作所为。
佛修普渡众生……
崇珏怕是把他当成肆意杀人的恶种了。
这样一想,夙寒声更委屈了。
明明前世崇珏杀人如饮水,禁殿外枯树上悬挂的尸身全是出自他手。
如今可倒好,普度众生了还。
夙寒声撇撇嘴,将双手摊开,小指节大小的玉铃落到他掌心,发出一声轻微脆响。
“多谢……叔父。”
崇珏墨青眸瞳轻轻一动,垂着眸继续喝茶。
谢识之却是微微蹙眉,隐约觉得不对。
世尊向来慈悲,宛如云中仙不食人间烟火,活了千年不过寥寥数个好友。
当年夙玄临陨落后,无人能帮夙寒声压制跗骨,骨火将六岁的孩子折磨得半月高烧不退,因劫难未渡而遭反噬的世尊却从须弥山御风千里前来,衣不解带照料许久。
昨日谢识之去奉茶,曾无意中瞥见世尊身侧的莲花纹玉匣中,放置着一串琉璃佛珠串,尾端还坠着两颗妖花蜜蜡。
看着应是送夙寒声的生辰礼。
可如今见了面,他却只字不言,连生辰礼也换成了颗奇怪的玉铃。
谢识之能执掌偌大应煦宗,眼力劲非常人可比,他按下心中疑惑,引着夙寒声到一侧的宾席寒暄几句。
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男人也不知是哪宗的宗主——夙寒声不记得了,他满脸赞叹:“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寒声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当真是随了玄临仙君啊。”
谢识之冷冷瞥了他一眼。
十六岁才到炼气期,随夙玄临……
这不是变着法子地骂玄临仙君吗?
众人像是听不出来,仍旧在恭维。
“是啊,的确天资聪颖。”
“听闻闻道学宫给少君发了榜贴,今年九月闻道祭,少君定会一鸣惊人。”
夙寒声察觉出些许端倪,大约猜出这些老狐狸并不全是为夙玄临的须弥芥,更像是一探须弥山世尊待故友之子的态度。
崇珏待他如此冷淡,之前还围着谢识之恭维的几个大宗派的掌门似是松了口气。
为何庆幸?
自然是觉得就算他们日后胆大包天对夙寒声出手,世尊也不会为他出头做主。
夙寒声脑海像是蛛网似的纷乱如麻,与一群人虚与委蛇更加厌烦。
谢识之淡淡道:“少君难得出门,趁着生辰礼去登明祠为仙君上一炷香吧。”
生辰礼只是个噱头,在场众人也无人敢将夙寒声真正当成晚辈,强行要他在前宗赔笑待客,闻言纷纷道。
“是,礼该如此。”
夙寒声这才得以脱身,走出大殿后神使鬼差往后看了一眼。
崇珏已不在大殿。
只有桌案上一杯热茶袅袅生烟。
徐南衔等候多时,大步迎上来:“瞧见世尊了吗,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离世绝俗,看一眼就想皈依佛门?”
夙寒声:“……”
夙寒声幽幽看向徐南衔:“还、还行吧。”
“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徐南衔为他撑起伞,“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长老让我去登明祠给玄临仙君上香。”
徐南衔早已习惯他不唤夙玄临爹:“那去吗?”
“谁爱去谁去。”夙寒声心头思绪万千,方才又被震了下神魂,此时心口闷得想吐,他恹恹道,“我想回去睡觉。”
徐南衔见他脸色泛着苍白的病色,蹙眉摸了摸额头,当即烫得缩回手来:“你要毒发了?”
夙寒声摇头。
明日毒发,今日只是前兆。
徐南衔当即什么都顾不得,赶忙带着他御风回寒茫苑,一落地就忙不迭叮嘱长空去煎药。
夙寒声病怏怏爬上塌,总觉得喉中有东西堵着,吐也吐不出来,浑身上下难受得要命。
崇珏所赠的玉铃挂在床头枯枝上,无风也叮铃作响。
明明是清脆铃音,夙寒声却越听越烦躁。
夙寒声头痛欲裂,一阖眸眼前却不断闪过破碎的画面。
一会是前世崇珏从背后抱着他、低沉笑着教他如何扼断别人脖颈的场景,一会又是身着白衣的世尊端坐高台,冷冷凝睇他的样子。
黑衣恶种和白衣世尊交替在他脑海闪过。
夙寒声突然坐起来,一把抓起那颗玉铃,恨恨地扔了出去。
“住口!”
徐南衔端着药而来,险些被砸中,蹙眉道:“在和谁说话?”
夙寒声眼眶通红,魂魄几乎从这副躯壳飘出,被扔出去的玉铃仍旧在响个不停,他捂着耳朵:“好吵,师兄把那颗玉铃扔出去,我不要听……”
徐南衔不明所以,屈指一弹将那颗玉铃扔出窗外。
夙寒声耳畔这才清净。
徐南衔走上前将药递过去:“喝了再睡。”
夙寒声嗅到浓烈的药味差点吐出来,一头栽到徐南衔怀里,装死不想喝。
徐南衔薅着他后脑勺的墨发往后一拽,似笑非笑道:“昨日还说要乖,这才一天就装不下去了?”
夙寒声只好不情不愿地捧着比他脸还大的药碗,将滚烫的药一饮而尽。
抑制“跗骨”的灵药苦得难以言喻,夙寒声羽睫都被泪浸湿,却还捧着干净的碗给徐南衔看:“师兄看,我喝完了。”
徐南衔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却又莫名觉得心酸。
他不知从哪捏了一块杏脯塞到夙寒声嘴里,难得缓和语调:“睡吧,师兄在呢。”
夙寒声温顺地点头躺回去。
徐南衔将数层遮光的床幔一层层扯下,注视着这张宛如棺椁的床,眸光缓缓沉下来。
——要尽快寻到解跗骨毒的法子。
传闻闻道祭第十三层秘境似乎生长着一株不烬草,若是采来许是能短暂压制跗骨。
夙寒声蜷缩在狭窄昏暗的塌间睡了昏天暗地,罕见的是此番梦境中并非是铺天盖地的无头怨灵,反倒是如浮光掠影的旖旎春梦。
梦中是无间狱那奢靡的禁殿。
有人握着他纤瘦的脚踝,伏上前发狠地叼住脖颈,伴生树宛如鬼枯藤张牙舞爪盘踞殿外,剧烈发着抖,翻江倒海。
夙寒声浑浑噩噩在欲海沉浮,突然听到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唤我。”
夙寒声浑浑噩噩,想也不想地道:“崇珏。”
有太多次的前车之鉴,若他稍稍迟疑,叼着他脖颈的男人一晚能将他折磨晕三回。
崇珏低声笑了:“不对。”
夙寒声满脸是泪,迷茫睁开带雾的琥珀眸瞳看他:“什、什么?”
崇珏遮眼的黑稠已然取下——夙寒声嫌弃他戴着那玩意儿会影响兴致,诡异的白瞳如山巅雪,却盈满觊觎的欲念,和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唤我……”
男人俯下身轻轻亲了下夙寒声带泪的眼尾,低笑着吐出两个字。
“叔父。”
“啊——!”
夙寒声直接被吓醒了。
耳畔嗡鸣阵阵,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铃音,夙寒声睁着失神的眼睛,眸底惊恐未散,喘息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叔……”夙寒声本就神魂不稳,这回被这个梦吓得几乎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地靠在枕上,骂道,“叔你爹。”
前世睡了这么多年的姘头,摇身一变成叔父。
哪怕夙寒声再混不吝,也有些遭不住。
外面已入了夜,月上梢头。
夙寒声恹恹躺了好一会,软手软脚地撩开账帘要水喝。
只是等了半晌,伴生树却全无反应。
夙寒声踉跄着下了榻,月光倾洒而下,隐约瞧见外室似乎有烛火。
“长空?师兄?”
无人应答。
夙寒声赤着脚走出内室,刚将遮光的竹帘掀开,鼻间突然嗅到一股冷冽的香味。
寒茫苑的外厅点着一盏灯,照亮偌大房间,书案旁悬挂着一副字——剑膽琴心。
那是夙寒声大师兄为他题的字,已悬挂多年。
夙寒声抬头看去,遽然愣住。
崇珏一身青衣坐在那幅字下,神清骨秀,身侧桌案放置着一盏玉质小手炉,一绺绺白雾袅袅而上,混合着凛冽雪香渐渐弥漫周遭。
不知来了多久。
夙寒声呆怔半晌终于回魂,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他就知道!
崇珏看着清心寡欲悲天悯人,实则离心离德口蜜腹剑,白日冷淡还爱答不理,入夜后竟然避着人来寻自己厮混。
怪不得一直蓄着发,未能遁入空门。
看来是六根不净呐。
夙寒声终于解了惑,忙嗒嗒地赤脚跑去。
可跑至近前,突然后知后觉到不对。
偌大寒茫苑内舍,无数玉铃围绕崇珏,蛛网似的分散悬在半空,随着夙寒声的气息靠近遽然发出阵阵清脆铃音。
伴生树已许久没有动静,窗外的树影剧烈晃动,影影绰绰的碎光落在崇珏冷峻的面容,带来一股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夙寒声怔然看着屋中密密麻麻叮铃作响的玉铃,终于认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生辰礼,而是驱邪的摇曳铃。
崇珏点燃的香不知是什么效用,只嗅了一下夙寒声便感觉躯壳虚乏,本就不稳的魂魄像是被那细细的白雾缓慢地往外拖,眼前甚至开始泛起黑光。
崇珏就坐在那,眸光好似沉淀数千年的神佛禅寂。
清冷一眼瞥来,宛如万千钟鼓在头顶剧震。
夙寒声眼前开始发黑:“叔、叔父……”
这声“叔父”叫出口后,崇珏终于缓慢起身,素色白袍曳地,不知哪来的风灌满宽袖,恍如飞升的缥缈仙人。
崇珏两指并起轻轻一点。
尘末香燃起的绺绺白烟宛如游龙般,猛地朝夙寒声袭来。
——那是须弥山驱除妖邪、超度邪祟的香。
缥缈的雾也能化为最坚固的锁链,缠绕在夙寒声手腕、脚踝、腰身、脖颈,强行将他吊在半空,足尖悬空。
玉铃还在叮铃作响。
崇珏那双墨青的眼只有悲天悯人的漠然,全然没有方才梦中与他耳鬓厮磨的□□。
“你不是萧萧。”
夙寒声年纪小,同崇珏身形相差极大,被尘末香锁着悬地三寸,才勉强和他直视。
他迷惘道:“什、什么?”
“诸道无常,法相虚妄。”
崇珏开口道了声偈文,仿佛透过这副皮囊看透夙寒声的神魂,淡淡道:“……不过是只夺舍鬼。”
夙寒声微愣:“夺舍鬼?”
崇珏那双清凌凌的眼好似看透世间一切魑魅魍魉,仿佛佛前诵念经文。
“借尸还魂乃三界避忌,今世神魂不得善终,来世亏因欠果。何不投胎轮回,早登极乐?”
夙寒声茫然道:“我并未夺舍。”
这副躯壳本就属于自己。
夏雨滂沱,天边降下阵阵闷雷。
煞白银光将崇珏冷峻的面容照得宛如端坐云端的佛像,他信手一招,凝而不散的烟雾像是飘忽的绳线,于骨节分明的指缝穿梭,营出一种生于清冷的欲色。
受崇珏操控,尘末香的绺绺白雾倏地钻入夙寒声眉心。
夙寒声还以为他要将自己当场超度,立刻就要挣扎。
“叔……”
还没叔完,琥珀眸瞳骤然失去光芒,尘末香裹着一团青色魂灵从躯壳中飘出。
被隔绝在院中的伴生树察觉到主人神魂出窍,狂风暴雨中化为张牙舞爪的本相,嘶叫着朝崇珏布下的法阵扑来。
“轰——!”
惊雷劈下,伴生树沾满雨水的枯枝撞在结界上,化为粉碎的木屑。
夙寒声的魂魄飘然落于崇珏掌心。
那团魂灵浑浑噩噩被打出躯壳,嗅到熟悉的气息,像是只熟睡的猫崽子下意识往崇珏掌心里蹭。
魂魄如青玉,又裹挟着三绺古怪的猩红丝线。
饶是须弥山世尊,也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魂魄。
崇珏屈指一弹。
魂魄像是被展开的纸张,从一团巴掌大的青色魂灵在半空天旋地转,白雾炸开后,倏地显出真正的身形。
崇珏眉头轻蹙。
“夺舍鬼”已显形。
小小一团魂魄手脚蜷缩,长至脚踝的墨发裹在纤细身躯上,正安安静静沉闭眸睡着。
——正是夙寒声的模样。
可头顶十八颗摇曳铃阵阵作响,仍是夺舍之相。
古怪又矛盾。
神魂出窍太久,对三魂七魄损伤极大,崇珏注视着面容似乎成熟些的夙寒声神魂,尘末香随他驱使勾着魂魄,将魂魄送回躯壳。
或许夙萧萧有自己的机缘。
魂魄归体后,烟雾凝成的锁链一散,夙寒声陷入深眠,踉跄着跌到崇珏怀中。
刚过十七岁生辰的少年常年病弱,轻得好似一片鸿羽,未稳的魂魄挣扎着离体,折磨得他额角沁出汗珠,喉中呜咽着闷咳。
崇珏并指点在夙寒声眉心。
堪比大乘期的修为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有用,顷刻间夙寒声好几天无法稳固的神魂强行严丝合缝地封在这具躯壳中。
夙寒声惨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些许血气。
十八颗摇曳铃合为一颗落至崇珏袖中,墨青眼眸注视着他安安静静的睡颜。
少年眉眼稚气未散,隐约可见幼时玉雪可爱的轮廓。
……可心性却是地覆天翻,言行举止带着天真的狠辣和不自知的无情,像是无人修剪的带刺花枝。
崇珏似乎叹了口气。
就在世尊想将夙寒声送回内室时,寒茫苑中的伴生树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啸,像是被火灼烧的蛇,翻江倒海。
刚刚安稳睡着的夙寒声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唔……”
缠在夙寒声手腕的枯枝不受控制地厮缠,几乎将纤瘦的腕子折断。
崇珏蹙眉手掌一抚,将枯枝拂开。
夙寒声的躯壳轰然泛起古怪的橙红火焰,裸露在外的后颈、四肢和艳丽的脸顷刻间遍布黑与红交织的焦痕,好像皮肉下还有火燃烧,诡异又带着一股森寒的艳色。
崇珏墨青眼瞳微动。
“……凤凰骨?”
凤凰骨寄在少年孱弱躯壳中,似是不甘,总想方设法地妄图涅槃,焚烧时几乎能将夙寒声烧成一把骨灰。
夙寒声被烧得浑身发抖,竟然被硬生生疼醒。
他琥珀眸瞳好像有火燃烧,茫然睁开羽睫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还不清醒,前世和现在根本分不清,迷迷瞪瞪看到熟悉的人,像是在无间狱耳鬓厮磨那般抓着崇珏的衣襟撑起身体。
崇珏清冷眸瞳被凤凰骨火映出橙红碎光,恍惚间好似有了烟火气。
“别怕。”
夙寒声茫然看着他:“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嗯?”
夙寒声正要再说,丹田窜起的火焰轰然炸开,当即疼得满脸泪痕,唇角流下一道血痕,挣扎着抱住崇珏的脖颈呜咽一声。
“呜……”
在崇珏还没反应过来前,疼昏了头的夙寒声突然扑上前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崇珏:“……”
禁欲神圣的世尊手一僵。
夙寒声疼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双手抓着崇珏后肩,将雪白的素袍抓出一道道褶皱,呜咽着道:“我疼……呜,我好恨你。”
崇珏以为他疼到开始说胡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夙寒声眉心一碰。
大乘期的灵力浩瀚如海,轰然灌入识海。
凤凰骨火本来张牙舞爪地灼灼燃烧,但在察觉到崇珏的灵力气息后,狰狞火舌像是被冷水浇了似的,颤颤巍巍地往回缩。
夙寒声眼瞳涣散,遽尔软倒在崇珏怀中。
凤凰骨火彻底温顺下来。
——不过只是暂时蛰伏在皮肉之下罢了,经脉中仍旧在暗中燃烧,想将夙寒声烧成一具中空的骷髅。
崇珏将昏睡的夙寒声抱回内室床榻。
少年满脸泪痕,梦中也在呜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崇珏坐在榻边注视许久,才起身将床幔放下,身形倏地化为烟雾消散。
应煦宗登明祠。
夜半三更仍旧灯火通明,谢识之将香点燃,躬身对着玄临仙君的灵位拜了三拜,心中叹息。
当年夙玄临还未陨落时,应煦宗为乌鹊陵第一大宗,如日中天,多少大门派的掌门为见仙君一面趋之若鹜。
可如今树倒猢狲散,那些老狐狸惦记着让宗门一飞冲天的天道圣物,今日少君生辰礼几乎无一人真心祝贺。
还有世尊……
想到这里,谢识之将香插上,没忍住对着灵位低声骂了句:“……你都交了群什么狐朋狗友?”
世尊幼时还待夙寒声极好,可这才十年过去却如此冷待,送生辰礼还只敷衍地给了颗没什么大用的摇曳铃……
谢识之都替夙寒声委屈。
灵位挨了顿骂,也无法为自己辩驳。
突然,“谢识之。”
胆大包天骂了顿仙君的谢识之当即一个激灵,差点以为夙玄临显灵来抽他了。
谢识之故作镇定一回头。
就见身披素衣的世尊眉眼萦绕几绺白雾,不知何时出现,正淡淡看他。
谢识之刚才一句话骂了两个人,莫名心虚,但他喜怒不形于色惯了,眉眼淡然地颔首。
“世尊。”
崇珏注视着夙玄临的灵位好一会,才道:“萧萧可有师尊教导?”
谢识之疑惑,心想白日不是还爱答不理,如今怎么反倒关怀起来了?
不过谢长老面上不显,回道:“少君身上的跗骨毒难解,只能常年待在寒茫苑甚少出门,如今还未拜师。”
崇珏“嗯”了声,道:“明日一早,让萧萧来佛堂听讲经。”
说罢,身形如雾再次消散。
谢识之愣怔半晌,终于回过神,心中惊骇不已。
素来不问世事的世尊……
这是要教导夙寒声?
翌日清晨。
夙寒声罕见得一夜无梦,迷迷糊糊醒来时,躯壳竟不像前几日那般沉重,甚至连凤凰骨发作前的不适也烟消云散。
伴生树从床幔缝隙探进来,熟练地为他梳理那难打理的墨发。
夙寒声双目无神呆滞好一会,终于记起昨日匪夷所思的破事。
前世对他强取豪夺的姘头是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世尊。
还叔父。
还差点被当成夺舍鬼超度。
夙寒声突然一脚蹬开伴生枯枝,气得眼圈通红,险些哭了。
“坏东西!”
若是崇珏像戚远山那般修为堪至筑基,夙寒声早就冲上前杀人了,可惜世尊修为滔天,传闻连他已陨落的亲爹都不是对手,更何况炼气期。
夙寒声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好愤愤地催使枯枝长出雪白的根须,在半空凝成一个巴掌大的雪白小人——正是崇珏的模样。
“啪!”
夙寒声双手一合,像是拍蚊子似的将小人儿撵成齑粉。
看着讨人厌的“世尊”化为粉末,自欺欺人的小少君终于气顺了。
寒茫苑的院落中隐约传来舞枪的呼啸声。
夙寒声披衣下榻,果不其然见院中徐南衔正在舞枪。
“师兄晨安。”
徐南衔耍完一套后才干脆利落地收起乌金枪,他大步走进屋舍中,端起桌案上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随手一丢,懒洋洋道:“屏风上有几套衣裳,你选套赶紧换上。”
夙寒声回头看去,水墨屏风上悬挂几件乌鹊衔枝纹的法袍——不过并不像寻常的墨蓝色,而是难得的雪色、天青两色,素雅得很。
他迷茫道:“今日要去哪儿?”
徐南衔大马金刀翘着腿坐在连榻上,啧啧个不停:“自然是去世尊那。”
夙寒声一愣,撇了撇嘴:“去他那做什么?”
难道世尊昨日灵力不够,还要把他这只“夺舍鬼”拎过去再超度一遍?
“什么反应?”徐南衔道,“世尊昨日问谢长老你有无师尊教导,得知你还未拜师,便让你这几日先跟着他听讲经,等去闻道学宫了再寻师尊。”
夙寒声冷笑。
八成是昨晚高高在上的世尊发现他神魂的确是“萧萧”本人,如今想着法子补偿呢。
徐南衔羡慕一上午了,世尊主动教导,这可是三界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来的机缘。
“快些换衣裳——我看那件青衣就不错,袖口还绣着莲花,适合去听经。”
夙寒声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我不去。”
“……世尊等半天了,还叮嘱一定要等你醒了再去佛堂。”徐南衔话音戛然而止,诧异道,“等等,你方才说什么玩意儿?”
长空端着熬好的药刚进屋中,就被徐南衔一声咆哮惊得差点把碗摔了。
“‘去’前面那个字,你给我仔细斟酌再三!”
夙寒声:“我不!”
徐南衔:“你再给我说一遍!”
长空叹了口气,心想两人消停没几天,怎么又像孩子似的吵起来了?
迈过门槛,迎面就见夙寒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长发单衣凌乱铺洒,也不嫌脏。
徐南衔拽着他的脚踝往外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三岁时这样躺着要牛乳糖,十七岁你还给我来这套?!起来!”
夙寒声死死抱着桌腿差点要打滚耍赖:“你若强行要我过去,那半路我就把伞丢掉,天道昭昭,晒死我吧!”
徐南衔:“夙萧萧!”
夙萧萧脾气倔,见把师兄真气到了,只好闷闷闭着嘴不吭声。
长空讷讷道:“四师叔……”
徐南衔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把丢开夙寒声的脚踝,揉了揉青筋暴起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随手一挥。
“把药放那。”
长空将木托放下,见两人陷入僵持,清楚每回两人吵架铁定都是徐南衔先败下阵来,只好给四师叔递了个台阶。
“昨日少君闹着不舒适,这几日许是要毒发,也不太适合去听经,省得给世尊多添麻烦。”
徐南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踹了夙寒声小腿一下,边走边骂骂咧咧。
“我非得找大师兄告状去不可,让他回来抽死你。”
夙寒声抱紧桌腿撇嘴,就当没听到。
徐南衔路过木托旁,将药碗旁边的几颗给少君解苦的果脯一掌抓得一颗不剩,冷冷叮嘱长空:“盯着他把药喝完,一滴也不许剩。”
说罢,恨恨嚼着果脯,扬长而去。
长空赶紧把夙寒声扶到连榻上坐着,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的灰痕,唉声叹息道:“少君怎么又闹上了,去世尊那听讲经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