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作者:一丛音  录入:09-10

崇珏缓步走上前,道:“闭眼。”
夙寒声不闭,还把眼瞪得滚圆。
崇珏似乎不想和他多说话,面无表情将手中一样东西在夙寒声眼眸上轻轻一拍。
右眼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对着水镜一瞧,琥珀瞳仁竟然重新回来了。
夙寒声一愣。
崇珏竟然真的将“眼睛”从烂柯谱手中夺回来了?
这样应该算插手三界事,天道会有什么惩罚吗?
夙寒声眉头紧紧皱起:“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崇珏不言。
夙寒声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故意呲儿他:“你和我非亲非故,为什么总要管天管地,不让我闯祸、不让胡言乱语。现在倒好,我拿‘眼’换个东西你还得强行横插一脚……”
说到这儿,夙寒声看着手中未散的符纹,心想,他算是白嫖了烂柯谱一个驯化凤凰骨的符纹吗?
哎,还挺高兴。
不过又想起烂柯谱所说的什么“血脉契约”,他若没死,八成还得来找自己要眼睛。
崇珏这遭可能白忙活了。
崇珏冷漠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夙寒声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快步冲上去拦住他的去路。
若是之前早就端着尊长架子训自己了,今日怎么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呀,给我个……唔。”
话还未说完,崇珏似乎终于支撑不住,高大的身形摇摇欲坠半晌,轰然朝着面前的夙寒声砸了下去。
夙寒声猝不及防,“唔噗”一声被压着差点摔到在地。
好在伴生树从地底钻出,准确无误地将两人接住。
夙寒声挣扎着将崇珏抱住,茫然看着他。
烂柯谱身受重伤,只能欺负欺负夙寒声这等小筑基了。
崇珏应该并未受伤,可面容却意外的苍白如纸,双眸紧闭,浓密羽睫微颤,冰冷俊美的眉眼间隐约有道红痕一闪而逝。
两人贴得太近,夙寒声隐约感觉那素袍袈裟之下好像有硌人的东西,下意识扒开崇珏的衣襟往里一瞥。
却见那苍白的锁骨之下靠近心脏的位置……
竟然有一道雪白骨链垂曳而下。

夙寒声从未见过崇珏人事不省的样子。
就算在前世此人杀天杀地,有时受了伤浑身是血还要缠着他厮混,血流了满身也仍然兴致勃勃。
夙寒声试探着道:“世尊?叔父?”
崇珏没有应答。
夙寒声想把人扶到床榻上再说,这人身形比他高大太多,整个压下去时都瞧不见夙寒声的影子,吭叽半晌终于借着伴生树帮助下将人扔到榻上。
夙寒声满身是汗,随手一抹,道:“去悬壶斋叫小医仙来。”
伴生树晃了晃树枝,正要离开。
夙寒声却像是想起什么:“算了,别惊动悬壶斋,去……去看看副掌院回来没有。”
崇珏如今这个模样,就算叫来寻常医修八成也无法看出原因,更何况那奇怪的骨链……
邹持或许知道什么。
伴生树等了等没等到主人反悔,这才颠颠去寻人。
已是夜半三更,夙寒声盘膝坐在脚踏上,扒着床沿赖叽叽地看着崇珏。
烂柯谱连天道追杀都能躲避,真的会被崇珏击杀,随着那朵花化为齑粉了吗?
可若是烂柯谱真的是叛道者,崇珏为天道铲除祸害,不是应该恩赐大机缘吗,为何要让崇珏身困于骨链?
一想起那雪白的骨链,夙寒声忍不住龇牙。
穿透心脏的链子,看着都疼。
崇珏闭眸沉睡,像是一座没有呼吸的雕像。
夙寒声抱着膝盖等了半晌,伴生树才折返回来,告知他副掌院还未回来。
夙寒声眉头紧皱,起身看去。
他本觉得自己的床榻已足够他翻江倒海,但此时躺了个崇珏,莫名觉得床榻狭小,手脚都没地方放,局促死了。
崇珏昏睡得正沉,连夙寒声靠近也没有丝毫反应。
夙寒声试探着伸手,又将崇珏凌乱的衣襟扯开,凑上前去看那古怪的骨链。
本来以为那是什么咒术符纹的虚幻骨链,但他伸手轻轻一碰,却意外地碰到骨链实体,沉甸甸又冰凉。
摸索着小心翼翼牵扯一下,骨链像是穿透在魂体,心口命门没有半分穿透的伤口,沉睡着的崇珏却浑身颤抖,从喉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似乎是疼狠了。
夙寒声赶紧龇着牙将手缩回去,不敢再碰。
难道崇珏插手三界事的代价,便是会被这古怪的锁链穿透躯壳吗?
早知道就强硬点制止他了。
不对……
夙寒声耷拉着脑袋去碰崇珏的手,闷闷地心想,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和烂柯谱做那劳什子的交易。
全是他的错。
这八成是夙萧萧这辈子揽错揽得最干脆的一次。
夙寒声正捧着崇珏的手,突然又听到一声清脆声响,迷茫掀开素袍宽袖,惊愕看到崇珏的手腕上竟然也有细细的骨链穿过。
夙寒声赶忙爬上床,扒着崇珏的衣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不光是心脏,四肢和腰腹内府竟然都有骨链穿透,隐藏在素袍之下,蔓延至不知名的虚空。
夙寒声被彻底吓住了,跪在崇珏身边,双手发抖地去晃他:“崇珏……崇珏。”
崇珏安安静静,半分动静都没给。
夙寒声心跳几乎要从喉中蹦出来,看着崇珏身上的骨链根本不知要如何是好,脑海空白一片,好半晌才猛地惊醒,满脸惊惧地要往床下爬。
“师兄……大师兄!”
明明睡梦中还听到应见画的声音,为何如今不在落梧斋?
夙寒声小脸煞白如纸,发软的双腿一个踉跄差点砸到崇珏身上,赶紧撑着手稳住身体。
可他还未爬下榻,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准确无误扣住他发抖的手腕。
夙寒声一呆。
崇珏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没有半分温度。
夙寒声赶忙扑上前去:“崇珏,你醒了?!”
崇珏眼眸也不睁,扣着夙寒声的手往下一放,轻启苍白的唇,声音细弱。
“放肆。”
夙寒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数落他。
“没事吧?”夙寒声声音仍然在发着抖,喃喃道,“你……你身上好像有奇怪的链子,疼吗?”
崇珏并不答,轻轻睁开眼睛,半晌道:“哭什么?”
夙寒声愣了愣,伸手一抚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满脸泪痕,从鼻尖一直到眼眶皆是酸涩一片,狼狈得要命。
他掩耳盗铃地转头狠狠将眼泪擦干,不情愿地道:“没哭。”
崇珏从不会在小辈面前露出孱弱一面,方才支撑不住倒下昏迷片刻已是极限,此时骨链仍在牵动根骨心脏,他却缓慢起身。
若不是脸色还是苍白的,夙寒声都要以为方才孱弱得砸他身上的崇珏只是幻觉。
明明崇珏身形高大魁岸,夙寒声却恍惚觉得他好像一块即将破碎的玉,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
“别乱动。”
这人满身链子还不好好修养,都不知疼的吗?
崇珏瞥了一眼夙寒声轻轻放在他背后的爪子,却并未再拂开,道:“烂柯谱居心不良……”
他大概想说“日后莫要再轻信他”,转念一想又担心夙寒声觉得自己在强行插手他的事,正要换一种说法。
夙寒声忙道:“我日后不会再信他了。”
崇珏一愣,苍白的面容似乎露出个轻缓的笑。
夙寒声说完后,脸微微一红,讷讷转移话题:“你身上的链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疼不疼?”
崇珏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衣衫不整,衣襟被扒拉开隐约可见肌理分明的胸口,腰封也被人胡乱扯开,半露出腰腹。
崇珏:“……”
崇珏这辈子八成都没这般衣冠不整过,他神色复杂转瞬将凌乱衣袍整好,道:“无碍,不必担忧。”
夙寒声蹙眉:“可是……”
崇珏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不想知道烂柯谱的事吗?”
夙寒声歪头看他:“什么?”
“烂柯谱是两千年前的四圣物之一,名唤……乞伏殷。”崇珏道,“他和你娘亲是双生子。”
夙寒声愣了下神。
无论是崇珏、谢识之,还是应见画,全都将夙寒声当成孩子,上一辈之事从不会主动告诉他。
这还是夙寒声头一回听尊长说起旧事——且还是从对他管束控制极强的崇珏口中。
挺稀奇的。
见夙寒声来了兴致,不再追问骨链之事,崇珏揉了揉眉心,淡淡道。
“乞伏殷自幼掌控烂柯谱,傲慢自负,两千年前无人知晓他为何会屠诛三圣物,你爹……”崇珏顿了下,“玄临前去抓他时,他宁死也不愿伏诛。”
可当他阿姐乞伏令过去后,半句话未说,只是一个眼神便让那有通天之能的圣物烂柯谱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任由夙玄临将他囚在烂柯境上千年。
崇珏道:“乞伏殷对他阿姐……”
视线落在夙寒声疑惑的眼睛上,崇珏犹豫半晌,终于将未尽的话吞了回去,怕带坏小孩子。
“你虽和乞伏殷有血亲,可他终究不会对你心生善感,就算你手上的符纹有用,但也要多多提防。”
夙寒声也看出乞伏殷的敌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崇珏见他似乎将话听进去了,也并未停留,强撑着下了榻。
夙寒声赶忙道:“那你身上……”
崇珏嘴唇苍白至极,见躲不过,只好耐着性子道:“没什么大碍,只是符纹骨链罢了,此刻已消了。”
夙寒声眉头几乎要皱成两个黑点:“你莫要把我当孩子哄骗,给我看看。”
崇珏无奈,撩开衣袖给他看光洁的手腕。
骨链的确已消散了。
“还有心口和内府的呢。”夙寒声依依不饶,“这两处是人的命门,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是好?”
崇珏:“真的没……夙萧萧!”
崇珏还没敷衍他,夙寒声就已经扑上来要扒开世尊的衣襟,一副看不到死不罢休的架势。
“我就看一看……好,不看全,扒个缝隙我瞧瞧吧。”
崇珏揉着眉心,头痛欲裂:“不要胡闹。”
夙寒声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登徒子,为何这般防备?”
崇珏:“……”
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夙寒声说完也后悔了,忙讨好地冲崇珏一笑,乖乖地喊:“叔父。”
崇珏不为所动:“天色已晚,你先休息吧。”
夙寒声眉头紧皱,见崇珏真的要走,赶紧道:“我不看,那让我摸一摸总行吧。”
心脏和修行的内府被满是符纹的骨链穿透,哪里是寻常伤势能比的,夙寒声心中惴惴,非得确认才能心安。
崇珏面一语不发抬步就走。
夙寒声一愣,强行停下要追上去的脚步,讷讷垂下头看着脚尖。
若是崇珏真的因为他出事,自己拿两只眼睛不知道能不能换回他平安无事。
正在夙寒声蔫得要长出蘑菇之际,有人轻叹一声,眼前的烛火好似被一堵墙挡住光亮,阴暗笼罩满身。
夙寒声迷茫抬头。
崇珏去而复返,俯下身握住夙寒声的手,将修长的手轻缓按在素袍袈裟下的心口。
咚,咚。
心跳声缓慢而有力。
夙寒声感受着掌心下的心跳和平坦的心口,仰头看着崇珏。
“你……”
两人身高相差极大,崇珏因微俯身的动作散乱的墨发轻拂过夙寒声的耳畔,烛火摇晃照映下,狭窄的内室床幔边,好似困出一方缱绻天地。
神使鬼差的,夙寒声心口猛地震颤一瞬。
崇珏无可奈何,纵容地又牵着夙寒声无力而柔软的手往内府腰腹处碰了下。
夙寒声修长的手指猛地一蜷缩,呼吸情不自禁地屏住,呆呆仰头看着崇珏。
崇珏身上的菩提花香像是柔软的怀抱,将夙寒声整个人包裹住,他面容苍白而端静,好似在佛堂参禅念经般神闲气静,没有半分欲念。
夙寒声怔然看他,莫名吞咽了下,因仰头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
“骨链已消失,真的没什么大碍。”崇珏淡淡睨着他道,“确认好了吗?”
夙寒声晃了下神,才猛地惊醒,像是兔子似的猛地往后一蹦,飞快将爪子缩回去。
“确、确认好了……”
崇珏:“萧萧,怎么了?”
夙寒声的手像是被烫到似的,情不自禁地将手心手背交替着在身上蹭来蹭去,他垂着脑袋,面颊滚烫几乎将耳朵尖都烧红了。
“没有呢……咳,骨链消失了就好。”
崇珏注视着脑袋几乎冒烟的少年,不太明白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怎么转眼就蔫了。
骨链只是暂时被他强行隐下去,世尊不便多停留,见夙寒声衣衫单薄赤着脚站在灯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没忍住轻轻往前一步,单手将人往怀中一揽。
夙寒声猝不及防被拥到怀中,当即浑身僵住。
这世崇珏也抱过他,根本没什么奇怪的反应,可此时他却像是被困住,手脚根本不知如何放。
“叔、叔父……”
“嗯。”
崇珏像是抱孩子似的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这才将他松开,想了许久,轻轻说了句。
“不乖也没事。”
夙寒声身体还僵硬着,保持着方才被抱的架势,呆怔地抬头。
“啊?”
崇珏道:“闯些小祸也没什么大碍,坚守你自己的道心,莫要堕落便好。”
或许他所谓的大善,对夙寒声这种朝气蓬勃的孩子而言,只是枷锁。
十七八岁的少年本来就心怀叛逆,万一因他的桎梏而误入歧途,便得不偿失了。
夙寒声本性并不算坏,只是缺人引导罢了。
崇珏看着少年难得温顺的眉眼,轻轻将夙寒声额前凌乱的发拂到耳后:“快些休息吧,凤凰骨发作便寻我。”
夙寒声下意识点头。
崇珏想了想,又道:“明日莫要再迟到缺课。”
夙寒声又点头。
此时他头顶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走了六魄,就算崇珏让他当场抄三百遍佛经,他也只知道点头说好。
崇珏看他一眼,终于转身化为烟雾离开。
夙寒声呆呆愣愣地注视着崇珏离去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后山佛堂。
崇珏从虚空中转瞬出现,彻底支撑不住面容的冷静,踉跄着撑着小案坐至蒲团上。
方才被强行压下的骨链已重新显形,且比在落梧斋时更甚,数根骨链穿透他的身体在四周漂浮,尾端蔓延至不知名的虚空中。
崇珏咳出一口血来,用尽最后的意识将佛堂结界打开,盘膝坐至蒲团上闭眸打坐入定。
每一次出手所造成的反噬都会强行加上一根骨链,这次出手震慑乞伏殷,骨链几乎封住他的经脉根骨,唯有闭关才可消除。
不出片刻,佛堂陷入死寂。
崇珏呼吸声微弱,安安静静坐在那宛如精致的玉雕。
突然,“笃笃”。
结界重重、连大乘期都无法轻易靠近的佛堂之外,有人慢悠悠地叩门。
崇珏沉沉入定,一无所知。

应见画将旧符陵之事处理好,即将破晓。
落梧斋灯火仍然通明,盛夏已悄无声息过去,乌鹊陵的初秋来得又急又快,白昼炎炎烈日,夜晚已开始凝霜结露。
应见画披着一身冷霜寒意走进落梧斋,边走边道:“萧萧?怎么还没睡?”
里面并无动静,但床幔间却隐约可见有人在翻滚。
应见画并未感知到凤凰骨发作的动静,皱着眉上前掀开遮光床幔,正要数落他不好好休息,视线刚一垂下登时脸色一变。
“萧萧!”
夙寒声病恹恹躺在榻上,乌发白衣凌乱铺散,他似乎难受极了,赤着的脚蹬着锦被,左手抬起搭在额头上,脸颊绯红,琥珀眼眸中全是烧出的水雾。
“师兄……”他看到应见画,声音喑哑地喃喃道,“烫。”
应见画神色沉沉,还以为凤凰骨发作了,立刻坐在榻边握住夙寒声搭在床沿的手。
那只右手不知和夙寒声有多大的仇,掌心手背已经被磨蹭得发红——夙少君养尊处优连重物都未提过,雪白手背甚至渗出血丝来,一碰就哆嗦。
应见画神色肃然,扣着夙寒声的手腕探了半天脉,眉头越皱越紧。
凤凰骨发作动静极其大,不可能像如今安安分分连个火星子都没有。
且夙寒声经脉中没有半分凤凰骨灵力残留,灵力流转毫无停滞,不见凤凰骨发作的前兆或后症的半分影子。
但夙寒声好像又烧得极其难受。
应见画心都提起来了,轻声哄道:“萧萧先别睡,告诉师兄你哪里不舒服。”
夙寒声病怏怏的,眼尾凝出的眼泪簌簌往下落,他迷茫看着应见画,半晌才道:“不知道,我热……”
应见画将桌案上的千年崔嵬芝拿来放在床头:“这样呢?还难受吗?”
夙寒声呆呆地道:“心跳得停不下来。”
应见画:“……”
要是停下来还了得?
应见画见他都开始说胡话了:“长空!”
喊完后他才意识到长空已被他吩咐着回应煦宗了。
凤凰骨若是发作,应见画或许还能用灵力为他压制,但这不明不白的症状却难倒了应道君。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在外面道:“少君,出何事了?”
应见画拧眉:“何人?”
外面的人沉默了下,很快,有人推门而入,手中持着长剑,声音也变得冷飕飕的。
“你又是何人?”
应见画眼眸一眯。
元潜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汲取日月精华——简而言之就是等学宫膳食斋开饭,抢几块糕点啃一啃,大概是刚起,此时睡眼惺忪衣襟都没拢好。
乍一被少君房中的动静惊醒,元潜常年眯着的眼眸睁开一条缝隙,露出冰冷……而迷糊的蛇瞳,冷厉道。
“深更半夜,你为何会在少君……”
十息后,元潜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行了个跪拜大礼,肃然道:“原来是应道君!应道君晨安,我是少君同学斋的同门,淮泽蛇族元潜。”
应见画:“……”
不愧是闻道学宫的学子,倒是能屈能伸。
应见画对蛇族没什么兴趣,正打算将人打发走,余光又瞥到烧得昏昏沉沉的夙寒声,道:“闻道学宫悬壶斋可有好的医师?”
元潜忙道:“有,上苑州的小医仙正在悬壶斋。”
他余光瞥到榻上的夙寒声,小心翼翼道:“少君……可是病得厉害?”
应见画正要说话,床榻上的夙寒声猛地一伸手勾住师兄的手腕,喃喃道:“不要麻烦别人……我、我等会就好了……咳。”
应见画拧眉将他按回去:“别胡闹。”
元潜试探着道:“我……我可以为少君瞧瞧。”
应见画道:“你懂医理?”
元潜笑吟吟:“略懂一二。”
他因为出身自小挨揍到大,早已经伤出经验了,小打小闹的医术还是懂一点的。
应见画不太想牵扯进来太多人,更何况是上苑州的小医仙那种古怪脾气,犹豫再三,还是让元潜过来一探。
元潜飘过去,扣着夙寒声的手腕去探脉。
应见画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揉着发疼的眉心,只觉得师尊留的烂摊子没一个能让人省心。
旧符陵通天塔裂开一条缝隙,虽然已经复原,但全然不知到底有多少无间狱的拂戾族从中逃出,连追查都不该如何查起。
夙寒声的凤凰骨又将半大孩子折磨得够呛,成日遭罪也不知如何帮他解脱,看着心堵。
如今这场病不明不白,应见画越想越觉得不安,虽然面上镇定,但视线不自觉地往元潜身上瞥。
元潜神色变化好几次,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到眉头紧锁,最后竟然像是察觉到匪夷所思的事眼眸都瞪圆了。
应见画心中打了个突,冷冷道:“如何了?”
萧萧从来气运极差,不会又有什么要人命的病症吧?
万一真的出了事,他要如何像九泉下的师尊交代?
元潜神色古怪道:“道君,少君只是单纯发了烧。”
应见画:“……”
发、发烧?
应见画修为滔天,不知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两个字了,只觉匪夷所思。
修士也会像孱弱的凡人一般发烧风寒吗?
元潜熟练地从褡裢中拿出几颗灵丹,扶着夙寒声的脑袋:“不是什么大病,吃颗灵丹发一发汗,天亮就能再活蹦乱跳了。”
夙寒声正要再撒泼不吃药,但又怕被应见画揍,不情不愿地将灵丹吞下去。
元潜给他擦了擦汗,笑吟吟道:“少君吃膳食斋的点心吗,据说难抢得很,我等会给你带。”
夙寒声摇头谢绝他的好意:“我不爱吃点心。”
元潜也没多言,不便再这里多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应见画神色冰冷站在那半晌,大步走到榻边坐下,沉着脸摸了摸夙寒声滚烫的额头:“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烧?你做什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夙寒声抿唇不语。
好像从崇珏走后,他身上的热度和疾跳的心脏就没消停过。
应见画还要再追问,夙寒声却恼羞成怒似的,胆大包天将被子一翻,含糊道:“我好难受,想先睡了。”
应见画见他额角还在出汗,只好拧着眉给他拉上被子,又把遮光的床幔一一放下。
狭窄又阴暗的环境最能给夙寒声安全感,他病歪歪躺在凌乱榻上,身体疲倦地想要睡去,脑海中却清晰地闪现今日崇珏牵着自己的手去碰他心口的一幕。
“啊——”
夙寒声又开始感觉浑身滚烫了。
太奇怪了。
明明前世两人再亲密的事都做过,怎么如今一个隔着衣裳的触碰就能让他失控成这样?
夙寒声不怎么懂□□,只觉得这是脱离自己掌控的情绪,可又并非他清醒着发疯时的癫狂,让他根本捉摸不透。
“要不睡一觉吧。”
夙寒声心想,反正他每回睡觉做梦都是和无间狱的崇珏厮混,或许能从中得到答案。
有了这个意识后,被忽略的睡意和疲倦再次翻涌而来,强行拽着他晕晕乎乎进入梦乡。
夙寒声早就习惯在梦中清醒着享受情欲,本来以为又会直接出现在无间狱时,一睁眼所见的……
竟然是闻道学宫后山的佛堂?
夙寒声愣了愣。
这个梦有点不太对劲。
梦中已不再是无间狱那常年阴暗之地,日光倾泻,夙寒声缓缓抬步上前,想要尝试着在梦中触碰太阳会不会被灼伤。
可才一伸手,突然有人从身后将他抱住,强行握住他的手将人拽回树荫下。
夙寒声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忙仰头往后看:“崇珏?”
崇珏站在他身后,黑绸覆面,被风微微一吹露出一双雪瞳和眉心的红痕,他削薄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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