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珏盘膝坐在连榻上拿着卷轴垂眸看着,而在他对面,应见画不知何时到的,正沉着脸在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看着他的眼神也冷冷的,好像要吃人。
夙寒声:“……”
夙寒声差点噗通跪下去,强装镇定,讷讷道:“师兄怎么在这儿?”
应见画漠然道:“我若不在这儿,都不知道你平日里竟然这般没大没小,世尊名讳也是小辈能直呼的?元宵……萧萧你的教养呢?”
夙寒声:“……”
才及冠第二日,就痛失表字?
从夙寒声进来后,崇珏头就没抬一下,手中卷轴好像开着漂亮的花,让他视线动都没动黏在上面,只是捏着卷轴的手却微微用力了下。
见夙寒声被这么骂,崇珏无奈地将卷轴放下,为夙寒声说了句话。
“无碍,元……萧萧性子跳脱,不必太过约束他。”
应见画恭敬颔首道:“世尊不用太纵容他,他自小皮惯了,要是再由着他玩闹,早就蹬鼻子上脸了。”
夙寒声撇撇嘴,不服输地道:“我可乖死了,谁都没我乖。”
应见画冷笑一声:“那我倒要问问你,乖孩子,你入学宫三年学分分毫不剩,甚至还倒欠惩戒堂二十九分的‘乖巧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夙寒声:“……”
夙寒声眼眸都瞪圆了:“师兄……怎、怎么知道的?”
崇珏揉了揉眉心,将手中卷轴递给他——赫然是闻道学宫寄来的学分单。
夙寒声:“……”
夙寒声训练有素,“噗通”一声歪倒在连榻边,乖巧跪坐着抱住应见画的腿,从善如流地认错:“我错了,师兄打我吧。”
崇珏微微蹙眉。
应见画就算再暴躁也知晓不能当着外人打孩子的道理,他硬逼着自己露出个狰狞的和蔼笑容,一把将夙寒声薅起来坐在一旁,强颜欢笑道:“知道错就好。”
夙寒声缩了缩脑袋,总觉得大师兄要吃了他。
崇珏本以为夙寒声之前说挨应见画的揍只是夸张了,此番一瞧才看出这孩子竟是真的畏惧大师兄。
“萧萧,来。”崇珏朝他一招手。
夙寒声坐在应见画身边都觉得害怕,见状如蒙大赦,赶紧屈膝爬过去,躲在崇珏背后抱住他的手臂。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己刚抱上去的那瞬间,崇珏整条手的肌肉都绷紧了。
夙寒声狐疑看他。
崇珏仍然是那副淡然清冷的模样,微微侧身将手中卷轴给他看。
“下月便是闻道祭,再之后你便要随着师长外出历练,若是这一年再得不到八分,明年就无法出师了。”
夙寒声有点恍惚。
崇珏这样谆谆为他讲学宫之事的模样,全然没有昨晚那股让人口干舌燥的压迫感,瞧着妥妥地像是个操心的慈祥长辈。
好怪异啊。
夙寒声更加觉得昨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应见画都要被夙寒声的分数给气晕了,因崇珏在侧只能强行忍着,“和蔼”道:“世尊说的是,闻道学宫还给我发了帖子,让我十九那日去学宫一趟,商谈商谈你的未来道途,刚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坐楼船回学宫。”
夙寒声吓了一哆嗦,赶紧摇头:“不、不用劳烦大师兄了,叔父……叔父会替我去!”
应见画微笑:“这点小事哪里能劳烦世尊,且学宫指名了我去。”
……去挨训。
应见画被那鲜红的负数学分单,气得都要流出血泪了,想当年徐南衔那样一个爱闯祸的脾性,也从没让他这般操心过。
这要是明年出不了师,应煦宗丢脸都得丢大发了。
应见画差点忍不住怒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温和道:“萧萧,走,世尊还要修行,我们就别在此处叨扰了。”
夙寒声:“……”
夙寒声何其了解应见画,见状就知道他要揍小孩,赶紧死死抱住崇珏,手暗搓搓地戳着崇珏的后腰眼,示意他救命啊!
崇珏浑身紧绷,好一会才道:“我还有些事要叮嘱萧萧,道君先行吧。”
应见画暗暗运了运气,给了夙寒声一个眼神,这才告辞离去。
直到煞神离开,夙寒声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四仰八叉往后面一仰,恹恹道:“一大清早,他来你这儿做什么?”
及冠的青年将脚几乎蹬到小案上了,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崇珏移开视线,继续垂着眸去看夙寒声的学分单,淡淡道:“他担心你出不了师,觉得你会听我的话,想请我劝劝你——他也是为你好。”
夙寒声闷闷“哦”了声:“我……我是不是太顽劣了?”
他不是在反省,只是想借着自嘲而听听夸赞罢了。
但崇珏竟然微微点头,翻着卷轴上那三年来夙寒声闯得大大小小的祸事,沉思道:“的确有点——你闲着无事,为何到处去说符纹山长的坏话?一年三回,连扣了九分。”
夙寒声更不高兴了。
他自嘲“顽劣”可以,崇珏怎么还跟着附和呢。
夙寒声哼了声:“我太聪明了,无论什么符纹一点就通,他小心眼死了,嫉妒我的聪明才智,总爱揪着我的小错让我在课上罚站,我气不过。”
崇珏:“……”
夙寒声闷闷不乐,以为崇珏要数落他。
正低着头生闷气,却突然听到崇珏轻轻笑了声。
夙寒声一愣,茫然抬头。
崇珏还在看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字,常年清冷禅意的眉眼间还带着未散去的淡淡笑意,好像佛修有了魂魄,骤然活了过来。
这还是夙寒声头回见到崇珏这样的笑。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笑容,但刹那间好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佛像不再那般遥不可及,就算是他这样堕落污泥中几欲腐烂的疯子,只要一伸手就能将这轮皎洁明月拽下来。
崇珏无意中对上夙寒声愣怔的眼神,微微垂眸敛去脸上的笑意,轻声道:“明日开学,万不可再这般意气用事了。”
夙寒声干巴巴“哦”了声。
崇珏似乎对自己缺失的三年极其在意,那记录着夙寒声闯得祸事的卷轴被他一字不落地看过去。
夙寒声不太懂崇珏干嘛逮着自己的祸事看个不停,他盘膝坐在旁边,脑海中想着昨日崇珏烧他庚帖的场景。
犹豫许久,他终于小声问出来。
“你昨日……干嘛烧我庚帖?”
崇珏正看到夙寒声装病逃课半个月、被惩戒堂的正使抓着狠狠扣了十五分的壮举,闻言手一顿,微微抬头,问他:“怎么,你还是想留着?”
夙寒声摇头:“倒也不是。”
崇珏没再说话,继续看卷轴。
夙寒声眉头紧皱,想起元潜给他出的妙计,纠结半天,还是没忍住,正色道:“崇珏,我想闭关。”
崇珏捏着卷轴的手微微一用力。
夙寒声心口砰砰跳,直直盯着崇珏的眉眼,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就见崇珏愣了下神,温和点点头:“嗯,闭关是好事。”
夙寒声:“……”
挽留我啊!
崇珏并不出言挽留,而是温和地问他:“怎么突然想要闭关?是修为突破,要结婴了吗?”
夙寒声只是随便寻个理由试探试探,哪里准备了这些,他现在金丹中期都没到,离元婴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况且他之前强行结丹,八成这辈子都到不了元婴了。
夙寒声噎了一下后胡乱回答:“是、是的,马上就结婴,我得提前准备。”
崇珏点头:“结婴虽好,但孤身一人结婴实属冒险,得有个人陪伴左右才稳妥。”
夙寒声:“……”
夙寒声差点被崇珏的话噎死,但仔细想想人家说的又没错,就算反驳也不占理啊。
崇珏从袖中拿出精致的玉瓶:“这里面有灵药,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夙寒声要气死了,冷冷看着崇珏。
崇珏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世尊,徐不北求见。”
崇珏“嗯”了声,示意进来。
徐南衔大概是替应见画来逮夙寒声回去挨揍的,恭恭敬敬颔首行了礼后,道:“刚才我听说什么结婴,萧萧要结婴了?”
崇珏点头:“对。”
徐南衔顿时大喜。
本来以为夙寒声这半吊子修为,一辈子都要止步金丹,没想到竟然如此快就结婴了。
“真是大好事啊。”徐南衔高兴极了,也来不及逮人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师兄,他必定欢喜!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啊。”
说罢,徐南衔风风火火地走了。
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夙寒声目瞪口呆,连制止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只能瞧见徐南衔颠颠跑开的背影。
夙寒声:“……”
等、等会!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夙寒声上午说要结婴,下午整个应煦宗都知道了。
元潜和乌百里听闻后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赶紧来找夙寒声问情况。
夙寒声恨死崇珏了,但应见画在外面虎视眈眈,他又不敢离开佛堂出去找揍,只能忍气吞声赖在崇珏住处不走了。
元潜两人都畏惧世尊,但还是硬着头皮过来求见。
夙寒声赖叽叽地将两人迎进来,躲在佛堂外的长廊下叽叽咕咕。
崇珏正在闭眸打坐,暂时顾不得他们。
夙寒声一见到元潜,立刻扑上前去掐蛇脖子:“都怪你的馊主意!”
元潜:“……”
元潜比窦娥还冤:“等会再掐我,你和我们仔细说说,你是怎么‘试探’的?”
夙寒声垂泪,一五一十地说了。
乌百里在旁边欲言又止,大概又想阴阳怪气几句,但见夙寒声蔫得不行,只好强行忍了回去。
“元宵糊涂啊!”元潜恨铁不成钢,“你编理由起码得编个实际点的。结婴这种事怎么好随便开口,你万一真的结不了婴,要如何圆场啊?!”
夙寒声抓头发,恨恨道:“什么万一,我要是能结婴那才是万中有一的奇迹。”
元潜和夙寒声面面相觑,犹豫半天,道:“要不……”
乌百里没等他说完,直接冷酷无情道:“你别再出馊主意害他了。”
元潜:“……”
元潜干巴巴道:“这……这出主意的事儿,哪能叫害啊?”
夙寒声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扣住元潜的手,冷冷道:“无论什么主意,先说出来我听听看——事已至此,我要是再试探不出来,那我这婴就白结了。”
乌百里:“……”
你也没结婴啊。
元潜立刻来了精神,干咳一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世尊待你有没有情谊嘛,昨日他烧你庚帖,你觉得是吃醋,那何不再用这个法子试一试?”
夙寒声迷茫:“我……我再找个人做合籍庚帖?”
元潜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可别自己瞎弄了,听我的,你就这样……”
应煦宗少君夙寒声十七岁时才炼气,如今刚及冠便要结婴,这一天大好事让常年喜怒不形于色的谢识之都高兴不已,特意让弟子去敲响一百零八道钟声,告慰列祖列宗。
夙寒声听着那钟声,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婴结婴,结个屁的婴。
夙寒声送走元潜乌百里,垂头丧气地回到佛堂。
崇珏已经参完禅,正在那端坐着泡茶喝。
——他一天也没多少事,不是念经就是泡茶,夙寒声只是看着就觉得无趣得很。
崇珏见他回来,随意朝他一招手。
夙寒声还在惦记着结婴的事儿,臭着脸坐在他身边,捧着茶直接一饮而尽。
之前崇珏烹茶还会忧心夙寒声毛手毛脚烫到自己,推过去时还会用灵力将茶弄冷些,这回八成是太久没见夙寒声,还没来得及记起这茬,夙寒声就熟练地将茶入了口。
就见夙寒声喝茶的动作一顿,哆嗦着爪子将茶杯放下,眼圈已被烫红了。
“呜……”
崇珏这才陡然想起,赶紧倾身而来:“烫着了?”
夙寒声嘴唇被烫得殷红,差点要在原地蹦起来,他呜咽着拂开崇珏的手,吐着舌头不住吸气。
太倒霉了!
刚及冠就流年不利,不是说只有本命年才会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吗?
夙寒声不知是被烫得还是气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轻轻扶着夙寒声的侧脸让他转过来。
夙寒声迷迷瞪瞪地一转过脑袋,就见崇珏不知何时已坐在他身边,正垂着眸探查他被烫得通红的嘴。
世尊太过有佛性,满身禅意让人望之也觉得是一种亵渎,久而久之便让人忽视了他的相貌。
此时堕入人间的男人俯身而来,几乎将夙寒声半个身子笼罩,那五官面容几乎带有一种带着寒意的攻击性。
崇珏不知查探到了什么,微凉的手指在夙寒声烫得通红的唇角轻轻一抚。
明明气势凛然,说话的语调却是温和,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张嘴。”
夙寒声呆呆看着他,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话微微张开唇缝。
随后,崇珏伸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放在夙寒声唇间,如玉似的手指轻轻一推,刚刚凝出的冰块囫囵滚到夙寒声唇舌间。
夙寒声“唔”了声,舌尖轻轻动了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口中的冰。
刚才还烫得恨不得扬天喷火的口中温度瞬间降了下去,被烫疼的地方也一点点被冻没了知觉。
崇珏还在看他,轻声叮嘱道:“含一会就吐出来,别被冻得没味觉了——萧萧?”
夙寒声微仰着头,注视着男人俊美无俦的五官,眼睛都不会转了,好半天才含着冰块,含糊地道:“我……我想合籍。”
崇珏正在给夙寒声擦唇角,闻言动作一顿。
“什么?”
“合籍。”夙寒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想明年一出师就合籍。”
崇珏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还小,你大师兄都未有合籍的打算,修士年岁数百年往上,不必急于一时。”
这个回答太“尊长”了。
夙寒声不高兴地道:“可若不是戚简意狼心狗肺,我肯定也会在今年合籍,年岁什么的又不代表什么,我有真情呀。”
崇珏收回手,淡淡道:“你对谁有真情?”
夙寒声脑海中蹦出元潜教他的那些话,自己先打了个腹稿,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同窗乌百里——他相貌修为都不错,又稳重又贴心,可靠死了。”
崇珏:“……”
二十多岁的小屁孩,先不说稳重在哪里,就说贴心……
将夙寒声一怼怼个跟头的毒舌,哪里贴心了?
但见夙寒声一副信誓旦旦非他不娶的架势,崇珏只好点点头:“嗯,你喜欢就好。”
夙寒声:“……”
夙寒声打死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眼眸都瞪圆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完全不按照元潜教他的后招,直接冷冷道:“元潜也不错,蛇族呢,我最喜欢蛇族,夏日抱着睡觉肯定舒服极了。”
崇珏:“嗯。”
夙寒声更气了:“乞伏昭也好得很,可会照顾人了!”
“嗯。”
夙寒声要气得头发竖起来了,“呸”的一声将冰块吐出来,冷冷道:“我都喜欢怎么办,叔父你说,我能一下娶三个吗?”
崇珏:“……”
崇珏见他越说越没谱,淡声道:“你不是想着要闭关结婴吗?”
夙寒声差点仰天喷出一簇火,胸腔中憋着的火要把他五脏六腑烧了,他瞪了崇珏一眼,甩手就要走。
见夙寒声真的动怒了,崇珏一把抓住他的手。
夙寒声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说点自己爱听的,他就既往不咎。
就听崇珏道:“日后少和元潜玩。”
夙寒声一愣,心中顿时升起期望。
元潜说他要是说和乌百里合籍,世尊暗搓搓地说乌百里坏话,明里暗里让夙寒声远离他,这就说明崇珏吃醋了。
夙寒声窃喜。
一向悲天悯人的世尊,竟然在说元潜坏话?
这是有用了!
随后就听到崇珏说完下一句话:“……他给你出的尽是馊主意。”
夙寒声:“…………”
夙寒声起身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崇珏。
他他他他……都听到了?!
刚才夙寒声被烫得嗷嗷叫时,脸都没这么红,此时尴尬和羞赧让他耳根都彻底红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夙寒声讷讷道:“你……你不是在入定吗?”
寻常崇珏会入定,但他发现自己一入定恶念就会跑出来做些混账事,索性只闭眸冥想,不敢彻底入定。
……自然将三个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崇珏看着夙寒声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体贴地道:“我没听到多少。”
夙寒声:“……”
夙寒声更想死了。
就在尴尬冲破天机之际,佛堂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寒声。”
夙寒声如蒙大赦,赶紧腾地爬起来冲出去:“灵戈师兄!我来了!”
崇珏还在淡淡笑着的眉眼倏地冷了下来。
庄灵戈站在佛堂之外的梧桐树下,龙瞳森寒,瞧见夙寒声跌跌撞撞冲过来,冰冷眸中却好似悄无声息融化成潺潺泉水。
“慢着些。”
夙寒声脸上红晕未退,胡乱抹了抹脸,翘着通红的唇冲庄灵戈乖巧一笑:“灵戈师兄午好,噫,你要走吗?”
庄灵戈点点头:“我要去通天塔一趟,过几日再回闻道学宫。”
夙寒声熟练地伸手在庄灵戈额头上一摸,将男人身上的龙鳞悄无声息安抚下去。
他眯着眼睛,叮嘱道:“好,灵戈师兄慢走,若有急事就寻我啊。”
庄灵戈答应完,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夙寒声。
夙寒声疑惑道:“怎么了?”
庄灵戈犹豫好一会,道:“听说你要结婴了?”
夙寒声:“……”
夙寒声心脏都漏跳了一下,干巴巴道:“灵戈师兄……怎么知道?”
庄灵戈道:“是你师兄告诉的——灵修也知道了,高兴地在听照壁上四处宣扬,还说入学后要回去请所有人喝酒庆祝。”
夙寒声:“……”
死了算了!
夙寒声垂头丧气地回佛堂了。
崇珏还像是个石像一样坐在那,闭着眼睛拨动佛珠。
夙寒声本想坐下来,但小案上的茶盏不知为何洒得满地都是,把地上蒲团都给浸湿了。
崇珏淡淡睁开眼。
夙寒声赶紧一抬手:“不、不是我弄洒的,我什么都没干!”
崇珏没说话,抬手一语不发地将东西收拾好。
不知是不是夙寒声的错觉,总觉得崇珏的态度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生气了?
夙寒声被赶鸭子上架结婴都没生气,他气个什么劲儿?
两千多岁的男人,就是难懂。
虽然不懂男人,但夙寒声为了怕挨揍,今晚还是死皮赖脸地睡在佛堂。
谢识之知晓世尊不会休憩,所以灵芥只布置了参禅的地方,并没有铺榻,夙寒声没地方睡,只能在佛堂打地铺。
崇珏沐浴焚香,垂着眸在灯下看佛经。
夙寒声就睡在他不远处,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猛地一蹬脚将蒲团直接蹬飞,含糊地梦呓。
“结……结你大爷的婴,还不如让我生个孩子来得快……”
崇珏:“……”
崇珏手中一页佛经半天都没翻,他坐在灯下看着身形纤瘦的青年各种拳打脚踢,清冷的眉眼不自觉浮现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暖意。
直到夙寒声猛地一翻身,含糊说了句:“灵戈师兄……”
崇珏捏着佛经的手一动,“嘶啦”一声,佛经竟被直接撕下来一张。
梦到庄灵戈变成小龙,乖乖让他揉脑袋上龙角的夙寒声还在喜滋滋,乍一被轻微的声音惊醒,猛地坐起身来,睡眼惺忪道:“龙……别、别跑,乖乖。”
崇珏低着眸将撕下一页的佛经燃烧成齑粉。
夙寒声揉着眼睛,左右看了看,一时没弄白自己在何处。
枯坐半晌,才终于找回点神智,他恹恹打了个哈欠,屈膝跪着爬过去,一脑袋栽到崇珏大腿上枕着,迷迷瞪瞪将宽大的衣袍拽着盖住自己的脸,遮挡住烛光。
崇珏身体微微一僵。
夙寒声迷迷瞪瞪道:“……成日只知道念佛参禅,连觉都不睡,都不无趣吗?”
崇珏将佛经放下,轻轻将小案上的烛火吹灭。
偌大佛堂顿时陷入昏暗中,只有月光从窗户倾洒进来,隐隐将两人的影子照映得交织一团。
崇珏在黑暗中沉默许久,手指拨动着佛珠,突然道:“萧萧。”
夙寒声还在半梦半醒间,含糊道:“什么呀?”
崇珏注视着两人交织的影子,好半晌才又轻又缓地开口。
“……庄灵戈接近你,许是另有目的。”
夙寒声含糊“唔”了一声:“什么目的?”
崇珏抬手抚着夙寒声的额头,让他不要将脑袋贴到自己腰身上,低声道:“前任落渊龙和凤凰骨是人人惊羡的道侣。直到两千年前通天塔之事,凤凰骨陨落,落渊龙和她阴阳两隔。”
夙寒声打了个哈欠,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嗓音带着未醒的沙哑,嘟嘟囔囔的:“不是说两千年前三圣物都被烂柯谱杀了吗,落渊龙怎么还活着?”
崇珏将夙寒声额前的发拂到一边去,垂着眸看着夙寒声那被月光照得好似萤火的琥珀眼瞳。
“落渊龙可重塑躯壳,自然有保命的手段——三年前庄灵修手脚被蚀骨树侵蚀,便是庄灵戈用圣物的能力为其重塑得肉身。”
夙寒声这才恍然大悟。
崇珏轻轻咳了一声:“庄灵戈待你有好感,是因他还带有上一任落渊龙的执念,并非……”
夙寒声越想越不高兴,将崇珏衣袖往脸上一盖,闷闷不乐道:“你的意思是,他待我好并不是因为我值得,而是我占了上一任凤凰骨的便宜?”
崇珏:“……”
崇珏蹙眉:“不是。”
夙寒声冷笑,直接不理他了。
崇珏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垂着眼看着衣袖下的夙寒声,想要再和他说几句话。
一句也行。
突然,本来不理人的夙寒声将衣袖一掀,眼神古怪地盯着崇珏。
崇珏见他一副愿意交流的架势,悄无声息松了口气,满脸淡然,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莫要被落渊龙……”
夙寒声却一挑眉,打断他的话:“庄师兄手脚被蚀骨树侵蚀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崇珏一愣。
夙寒声登时清醒了,腾地坐起来。
“你那时不是已经闭关去了吗?”
崇珏:“…………”
黑暗中,两人对视良久。
夙寒声像是逮到了崇珏的小尾巴,也不困了,催促道:“快说呀,难道你当时并没有直接去闭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