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安专门请两位要好的自梳女来家里,送了她们自家制的奶糕,请自梳女们把羊毛都割了下去,给他和许仲越都做了漂亮厚实的过年新衣裳。
多的羊毛和衣料,足够给柳姨妈和两个表妹做三件坎肩,中间是立领盘扣,扣严实了贴身穿着,别提多暖和了。
许仲越去陈刘村里采买了两头整猪,回来时骡车还装了成筐的新鲜大白菜、土豆、晒干的茄子、地瓜干、菜干、一整个的南瓜、葫芦,还有两大筐鸡蛋,简直是满载而归。
他笑着对宋时安说:“拗不过陈老大,他说这半年卖泥鳅黄鳝,挣了不少钱,不送些东西给咱们心里难安,我懒得和他拉扯推让,就让他都装上车了。”
宋时安也笑着点头,并不觉得过分。年前许仲越还去了一趟陈刘村,告诉他们,来年除了泥鳅黄鳝,田里没人吃的小龙虾也抓给他们,一桶子照样算三文钱。
他们店里需要的菜蔬和粮食,也先紧着陈刘村进货。两厢做生意,自然是感情越深厚,双方也越安心。
宋时安慢悠悠的回屋去,许仲越才拾掇菜,把两头猪都杀了,一头留着自家吃,一头分为两扇,半扇送给柳姨妈家吃,半扇送给江边的老刘头一家。
老刘头于许仲越有救命之恩,年年他都这么送礼来着。
这回赶着骡车到江边上,老刘头一家人赶紧把他拉进去,招呼他喝一碗好烧刀子御寒,又把花生红枣等零嘴都端给他吃。
许仲越平时不贪零嘴吃,只说夫郎怀了身孕在家,赶着回去,老刘头忙喊住他。
“有件事我细想来蹊跷的很,还是和你提一句。”
许仲越颔首,老刘头继续道:“前几日有官兵在江边转悠,四处打听战乱时候,是不是江上总是飘下来尸首,有没有活着的。”平时遇上兵都极凶悍霸道,这一回遇上的客客气气,老刘头一看就觉得古怪。
“我就说没有。”毕竟没人知道许仲越真实身份,老刘头不想生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
许仲越笑了笑,说:“必然不是。”
临走时,老刘头一家又装了满筐子的鲜鱼,非让许仲越带回家去。
“咱们这条江上冬天又不上冻,鱼多的是,我把你当我儿子看,你快别和我客气!”
“我可听说了,怀孕的夫郎多吃鱼肉,生的孩子聪明!”
许仲越只好道谢。回了家,宋时安和他一起忙着杀鱼腌鱼、卤猪肉、汆鱼糕、炸猪肉圆子、做馒头包子、各种面点糕饼,他一忙活,七个月大的肚子里常一阵乱踹,肚皮上竟会浮现出小小的手印和脚印。
看得许仲越直拍巴掌:“咱们的孩子真有劲儿啊!”
宋时安摇头:“真闹腾!”
他们就这么乐乐呵呵的忙着,就到除夕了。
第四十九章
宋时安的肚子已经鼓得很大了,穿上厚衣裳不太显,若脱下来细细的四肢中间有个大圆肚皮,让许仲越看得有几分担心。
去越州城看新店址的时候,许仲越拉上宋时安又找老大夫看过一回,老大夫给他们安心,说宋时安的身子骨很健康,怀的宝也很强壮,脉象听着就精神头十足呢。
只是老大夫也叮嘱宋时安,既然胎像稳定,也该适当的活动活动,到时候才容易生。
前几天柳姨妈就让柳雨儿过来捎话,两家人都不多,除夕的团圆饭不如一起吃,那半扇猪肉她们一大两小三个女人根本吃不完,也省了宋时安辛苦操劳。
三十这天一大早,许仲越便扶着宋时安起床,帮他打好了水洗脸漱口,趁着炭盆里余火还在,一层层的穿衣裳裤子,又加上一层带毛里子的厚实披风,脖子上围一圈兔毛围脖,这才陪着他慢慢往枣子巷走。
老六晃着尾巴跟在两人身边,兴奋得一直往前冲,一头扎进雪堆里,又汪汪叫两声跑回来。
宋时安怀孕后,还算半大狗孩子的老六仍喜欢往他身上扑,蛄蛹在他身上撒娇,他舍不得训老六,最后还是许仲越唱白脸,拎着狗后颈一顿训,再看它扒拉宋时安的腿一次就扇一巴掌,两次下来,狗子总算是学乖了。
两人刚走到路口,柳雨儿已经出来接他们:“昨晚上下了好大的雪,真冷,表哥、哥夫赶紧进屋坐,屋里头暖和。”
枣子巷的柳家祖宅早已经装饰一新,两棵老树春夏天也活了,打下来的枣子和柿子柳姨妈装了两筐送去水磨坊巷子,剩下的做了柿饼。
许仲越和宋时安都脱了鞋子烤火,柳露儿端了一大盘子红彤彤的柿饼过来给他们想吃,小姑娘好些时日没见过宋时安了,她满脸惊异奶声奶气的说:“表哥的肚子好大啊,小宝宝在里面吗?”
宋时安笑着点头,她问:“我能抱一抱你吗?”
宋时安最喜欢这个奶呼呼的小表妹,脸颊胖嘟嘟的极可爱,他最初萌生了怀个孩子也不错的念头,便是因柳家的两个表妹。
他眉梢眼角具是明亮而温柔的笑意,向小姑娘伸出手,柳露儿小心翼翼的贴上去,两手张开,抱住他的肚子,细声细气的对着肚皮说话。
“宝宝你什么时候出来啊?”
“宝宝,我是你姐姐哦。”
“宝宝,你叫我姐姐,我给你好吃的,每天带着你玩哦!”
柳姨妈抱着针线筐进屋,见柳露儿搂着宋时安不放手,忙斥道:“你表哥身子重,你别腻在他身上,快起来!”
宋时安摸了摸柳露儿的包包头,笑着说:“没事的姨妈。”
柳雨儿见亲娘劝不起来柳露儿,便伸手去揪小姑娘的耳朵,说:“走,咱们打雪仗去!”
“不去,打不过姐姐,不好玩……”
许仲越薄唇微弯,说:“哥夫带你们去打雪仗、堆雪人。”若这一胎能生个娇憨可人的小女儿,有肖似宋时安的眉目,便是极好的。
汉子本就不怕冷,带着两个小姑娘一动起来,俩人脸都红扑扑的,热气直从脑门往上飘,老六也甩着两只耳朵加入战局。
柳姨妈和宋时安隔着窗看他们三人一狗子没个正形,玩得热火朝天,尤其是许仲越为了逗两个小姑娘高兴,装出被一雪团打倒在地的样子,看得二人都笑得停不下来。
笑了一阵,柳姨妈掏出一条红绳,平安结中间系着一个白玉平安扣,玉不算大,小小的一颗,但洁白润腻,如鹅脂一般。
她把绳结扣在宋时安手上,百感交集的说:“安哥儿,今年咱们两家人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好在有惊无险,平平安安。要是没有你和你相公帮忙,咱们家这一个坎儿接着一个坎儿的,真不知得摔成什么样子。”
宋时安便按着柳姨妈的手说:“姨妈,今后咱们都会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许仲越把院子里的积雪都推到一起,在积满了雪枝的树下立了老大一个雪人,胖乎乎跟弥勒佛似的,两手合十,柳露儿还拿了根胡萝卜插在中间,更显得活泼。
雪人脚边还堆了一只狗子,老六和它四目相对,汪汪叫起来。
柳姨妈扬声说:“快进来吧,都晌午了,吃饭吃饭!”
柳雨儿和柳露儿跑得飞快,柳露儿猫在柳姨妈身上去摸藏好的糖块吃,许仲越站门口拍拍身上头上的雪,宋时安已经走过去,“冷不冷啊?就看你在外头乐呵,像个傻小子。”
夫郎语笑嫣然,屋子里热乎,他已经卸下了披风和围脖,一身喜庆吉利的大红衣裳,更显得脸颊和脖颈肌肤莹白娇嫩,许仲越一时没忍住,悄悄看了柳姨妈母女一眼,低下头亲了宋时安一口。
触感一向极佳,就像舔一块嫩豆腐。
宋时安生怕两个表妹看见,嗔怪的瞥了许仲越一眼,羞得两个耳根都红了,心里却甜的很。
为了孩子,他们有一阵子没亲热了。
见柳姨妈母女掀帘进去了,外间只有他们俩,许仲越调笑着说:“夫妻俩偶尔这样也不为过罢!我身上不冷的,不信你摸摸?”
宋时安才不管汉子双眼玩笑戏谑般示意的地方,微凉的手去摸他后脖子,直摸到脊背处,果然是热的,他这才握着许仲越的手腕,把另一根平安扣系上去。
“柳姨妈给你的,让你平平安安。”
许仲越问:“那你呢,你有没有?”
宋时安扬起手腕,缀着皮毛的袖子略褪下去些,露出皓白一节手腕,上头系着红绳和白玉扣,极好看。
两人这才又携手进去,柳姨妈端了八宝饭出来,糯米里加了多多的莲子、琥珀核桃仁、红枣、桂圆、百合和青红丝,又加了好几块上好的黄糖,吃着甜丝丝、糯叽叽的,特别适合女子和双儿的胃口。
许仲越不爱吃甜,柳姨妈专门给他准备了一大碗净糯米,只撒了黑白芝麻。
菜是炸好的肉圆子、菜园子、红烧鸡、笋子炒肉和大白菜虾米蛋花汤。
柳姨妈的手艺虽比不上宋时安,但用料实诚大份,佐料给的也足够,众人都吃得很香。
三十中午的一顿向来不算正经饭的,吃完这一顿后,柳姨妈便把梅花攒盒碰出来,里头放着花生糖、糖渍梅子、冰糖核桃、五香花生、炒瓜子、晒干的龙眼等等,让大伙围着火吃着,还给老六一根白水煮熟的带肉大骨头。
柳姨妈知道,宋时安很宠这条狗子,两口子常给狗吃肉。狗子来她家过年,她也要招呼好。
她不准宋时安过去帮忙,只带着柳雨儿准备晚上的饭菜,没多久,那股子浓烈的肉香就从厨房飘了过来,连老六都闻见了,刚吃完大肉骨头的狗子激动得想往外头跑,宋时安喊了一声,它又乖乖的回来,重新在宋时安脚边躺下。
柳姨妈忙个不停,许仲越也和宋时安、柳露儿一起,把院门和正门的对联都贴上,那横联极高,若是宋时安去贴,非得找梯子不可,许仲越却不必,只踮起脚往上一拍,便牢牢的贴上去了,还不偏不倚,完全不需要调整。
新的门神和桃符也都贴好挂好,许仲越说:“我还是觉得,咱们家的大门更好。”
那是自然,自家前一天都布置好了,为了庆祝即将出生的孩子,许仲越特意买了好些张大胖孩子抱鲤鱼的年画,里外都贴遍了。
一看见胖孩子,汉子脸上就克制不住的堆满笑容,宋时安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时不常笑得像个傻瓜的高大汉子,竟是初见面冷峻的屠户。
冬天日头下去的早,人也饿的快,柳姨妈一声喊,许仲越便过去帮忙端菜。
热腾腾的红烧鸡、甜辣味的卤味鸭子、一满盆的羊肉炖胡萝卜、粉蒸肉、寓意着年年有余的一整条鲤鱼、还有素菜家常炖豆腐、酸醋香干、腐竹炒芹菜、和一大盘子攒成花的肉馅鸡冠饺子。
吃饭前,一家人除了宋时安都端起酒杯,连柳露儿都准许喝上一小杯,宋时安是一大杯热乎乎带奶皮的甜羊奶。
互相说了吉利话,这才痛痛快快甩开膀子吃起来。
还吃着饭呢,外头噼里啪啦的不断响起炮仗声,柳雨儿和柳露儿都有些坐不住了,跟椅垫子上有针扎似的。
柳姨妈哪儿看不出她俩的心意,只点点头,俩小姑娘便都呲溜下椅子,一左一右缠着许仲越:“哥夫哥夫,带我们去放炮仗吧!”
今年柳姨妈和许仲越都买了不少炮仗,过年多放一些驱鬼除恶,保佑来年顺顺利利。
许仲越拿了根竹竿,先把大红皮的鞭炮绑上,在两个小姑娘期待又喜悦的目光中,点上引线。
不一会,那整幅的鞭炮便噼啪炸开,许仲越笑着回头,见宋时安竟有些微的瑟缩——上辈子城里禁鞭多年,他已经不太习惯这样响亮的声音了,他忙过去把夫郎抱在怀里,两手捂着他发红的耳朵。
鞭炮炸完,许仲越又教两个小姑娘玩冲天炮和烟花,柳雨儿胆大,一个冲天炮嗖的一声便飞上天,柳露儿又怕又爱的举着小棍,烟花亮在她的肉脸蛋旁。
不知谁家买了好烟花,硕大无论的紫菊和嫣红的牡丹在空中绽放,将许仲越和宋时安的脸都照得剔透艳丽,宋时安靠在许仲越暖和的怀里,悄声说:“年年今日,岁岁朝朝。”
除夕夜这一晚,两口子在柳姨妈家睡了。
睡的是宋时安住过的房间,柳姨妈把东西都拾掇好,特意买了新棉花新被褥铺上,和宋时安说了,这原就是他自个的家,啥时候想住都行。
除夕是需要守夜的,许仲越怕宋时安是双身子熬不住,早早就哄着他脱了鞋袜上床去睡,连老六也挪进屋里,就睡在床边地垫上,人和狗身下都掖了汤婆子取暖,狗一个,人揣了两个,脚下一个,怀里一个。
宋时安时不时看见糊结实的窗户纸上映出透红、湛蓝、艳紫的光芒,那是别家和自家放焰火呢,许仲越高大的身影隔一阵子便晃进来,看看他被子盖得可好,脚暖不暖和,汤婆子要不要换。
守夜点着的儿臂粗的红蜡烛才燃过去一小节,许仲越再进屋,便看见宋时安结结实实的睡着了,夫郎的脸蛋绯红,嫩唇微启,随着均匀的呼吸发出一点声音,他没忍住,亲了好几下,差点把夫郎闹醒了,才赶紧又掩门出去。
年里头的这些天,天天都热闹极了。
家家户户挂着的红灯笼是不会轻易熄灭的,毕竟是清江镇上的人,家里头再如何艰难,一到过年,这一点蜡烛灯油钱没人会省,镇上每一个晚上都亮得和白昼一样。
红艳艳的光撒在雪地里,四处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
从大年初一起,各家各户拜年不绝。
和两口子互相拜年的都是平辈,不存在谁给谁红包的道理,大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礼盒,里头都是一家人能拿得出手最丰厚的吃食,腊肉腊鱼、核桃花生板栗之类,送娘儿们的还有帕子、手串,富贵人家是成匹的布料,专门给汉子们的多是好酒。
宋时安在家候着上门拜年的,许仲越便提上礼盒四处去转,大过年的,客商们都走了,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乍一看见生人便分外奇怪。
堵着许仲越去路的是个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汉子,一身锦衣、披着一领毫无杂色的狐裘,从乌漆漆的马车上下来,便笔直的朝许仲越走来,一面走,还一面流泪,眼泪花冻在脸上,看着怪可怜的。
“二哥!”
许仲越并不认识他,见他神叨叨的便从旁边绕开。
年轻人却追了上去,紧攥着许仲越的手不放。
天上又飘下雪花,成团逐队,把人的影子都挡得影影绰绰。
路上除了踩脏的脚印子,此时并无其他人赶路,都猫在家里头说笑呢。
“二哥,你不认识我了么?”年轻人悲悲戚戚的哭道。
许仲越送完了年礼赶着回家,颇有些不耐烦:“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许仲越,我的好二哥!我是你亲弟弟啊!”
许仲越微微愣神,这人从头看到脚都透着软弱,和自己委实没有一分相似之处,可他突兀的出现在清江镇上,还能说出自己的名姓,又哭得眼泪鼻涕稀脏,他只得勉为其难上了马车,听听这人到底想说啥。
这人自称许仲越的亲弟弟,叫许叔青,今年刚满二十。
请许仲越上车后,他弄了极繁琐的一番手续,又是在车厢里拜倒在许仲越脚下,说长兄如父,要跪许仲越,许仲越黑着脸说:“我还没死,你暂且不必急着跪我。”,才止住许叔青的做作。
折腾完这一遭,他又要焚香,许仲越耐着性子等他焚起袅袅木香,道:“你要是再敢沐浴,我就走了。”
“不不不,大哥,我路上已经沐浴过了!大哥我找的你好苦啊,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真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吗?让我从头和你细细说起——”
见许叔青就要滔滔不绝,许仲越伸出中指道:“停,长话短说。”
“这怎么可能短的了?”
“三句话说不完,我就下车了。”
许叔青委委屈屈看着许仲越,见汉子果然郎心如铁,只得道:“二哥你原是神勇大将军,替皇上荡平乱军后失踪于乱军中。如今皇上已知道你还活着,正翘首盼着你赶紧回朝!你赶紧和我走吧,你我爹娘和长兄早亡,二哥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
啧……许仲越皱起眉头。
许叔青生怕许仲越不信,又拿出了许多的证物,连许仲越照顾他时用过的尿片子都掏了出来。
“二哥,你照料我时,自己还是半大孩子,这尿片子上仍留有你的气息……”
许仲越捂着眼不想说话了。
“大哥,皇上赐你良田千亩,京城里一处绝佳的好宅邸,你英勇护国,得了黄金万两的赏赐……只要你回到京城,神勇大将军官居一品,你何苦窝在这破烂小镇上当屠户?”
说着,他让车夫赶紧驾车。
许仲越挑起剑眉,说:“停下,这些东西我并不稀罕。”
“当然,黄金万两的赏赐,你若方便可以运送过来,不方便也没什么。既然你我的爹娘早已亡故,京中再无长辈需要侍奉,我也不必再回去了。”
“我在清江镇已经娶妻,你嫂子正怀着身孕……”看着许叔青泪涔涔的脸,许仲越一阵无力,他很怀疑过去的那个自己,是很烦躁养出这么个软弱弟弟的。
这种软绵绵的性子,遇到事情就哭成个泪人,他但凡遇上麻烦,根本无法从亲弟弟身上得到支持和帮助,反而还要顾忌他的感受,凡事都瞒着他。
过去的许仲越,真累啊。
他叹气,补充道:“你既然来了清江镇,不妨和我们一起过年,我家房屋多,腾一间房给你住上些时日也不打紧。你嫂子貌美心善……”
他突晃了晃身子,震怒的看向许叔青,“你做了什么!?难道是这个香里……香里有毒……”
他一直呆在马车里,门窗关的极严实,自然吸了许多的烟气。
许叔青见他挣扎想下车,忙紧紧抱着汉子不松手,“快,快驾车走!”
汉子晃了几晃,终于软倒下来,缓缓合上眼。
哪怕合上之前,仍旧愤怒瞪着许叔青,瞪得他一阵心悸。
许叔青吓得手脚乱抖,忍着心脏怦怦乱跳,把汉子手脚都用浸透了油的牛筋绳子绑好,口中喃喃不绝。
“二哥,你这样龙章凤质的人才,怎能在乡野随便找一个夫郎成亲?他配不上你,我根本不会认这样的嫂子!你可知道,一旦你在京城露面,连皇上的妹子都想嫁给你呢!”
“你莫要怪我,二哥,我也不想给你下软骨酥,可我不下药,你怎肯跟我回京城呢?”原来这一品软骨酥,焚香后能麻倒武艺超凡的汉子,越是力大如牛的汉子倒下的越快。
反而是许叔青这种四体不勤、手不能提的废柴身体,不大受软骨酥的侵扰。
马车在大雪纷飞里远去,并没有人看见。
许仲越出去拜年后,何婶子和沈复生来家里拜年,宋时安见兄弟俩都不复黑瘦旧模样,穿着一色的青色夹袄,看着极精神,何婶子戴了银簪子,满面喜气,也替他们高兴。
何婶子坐下说了一会话,到了下午天又突然黑了,像是又要下雪,她见宋时安眼皮子连连往下耷拉,便带着俩儿子起身告辞。
宋时安掩上了门,想着这会许仲越还没回来,怕是在兄弟家喝酒,便把门闩上,回屋睡了会回笼觉。
他这一觉并不安稳,竟是噩梦连连,梦见险些要摔落悬崖,却无人援手,吓得他睁开眼慢慢坐起身,屋子里炭火渐熄,老六冲他汪汪叫两声,除此之外,静悄悄的别无动静。
他等到深夜也没见许仲越回来,终于忍耐不住,撑着油纸伞挡那鹅毛大雪,身边跟着老六便不害怕,慢慢的朝许仲越拜年的兄弟家走去。
等他走到敲门,那边人家都睡下了,汉子披衣裳起来,见嫂子找到家里头,忙说:“许大哥中午和我说了一程子话后,说担心你一人在家便走了。……他还没回家!?”
宋时安徐徐点头,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已经和雪色无异。
这一惊不小,汉子忙不迭穿好衣裳,先把宋时安护送回家去,叮嘱他千万别乱动乱走:“嫂子你身子重,若是半路上摔一跤,别说许大哥回来饶不了我,你自己也难受啊!”
“你且放心,我这就出去叫人,大家伙儿一起找!清江镇又不是多大的地方,说不定许大哥半路上遇上啥熟人,去他家喝酒喝醉了!咱们一定把他拎回来,和嫂子你负荆请罪!”
这一夜宋时安愣是没睡着,他合衣靠在床边,稍微听见门外有动静,便迫不及待的开门去看,唯见雪花乱舞,并无许仲越踪迹。
第二天连柳姨妈也惊动了,众人云集在水磨坊巷,纷纷商议着要不要去报官。
柳姨妈带着女儿们干脆在水磨坊巷子住下,生怕宋时安一个人失了方寸,伤着他自己。
芸哥儿也要留下,宋时安只是苍白着脸,笑着说:“大过年的,你家难道不走亲戚吗?快回去吧,许大哥那么厉害,他怎会有事?他……他可能只是迷路了……”
芸哥儿唇嗫嚅几下,终究没说出话,背过身去就流下眼泪。
叶度道:“咱们所有汉子先分工,把清江镇再细细的筛查一番,这一趟若是还无踪迹,咱们再去报官不迟!”
他们都觉得报官是下下策,毕竟官府门难进,为了一个成年汉子的失踪,也不可能派出衙役搜寻。若许仲越半途回来了,说不定官府还要怪责他生事。
这一趟搜寻,结果大是不妙。
竟有人在江边看见了一串溜出去的脚印,和一只汉子穿的鞋。
一群人带着鞋回水磨坊巷子时,宋时安熬了两夜一日,终于在公鸡打鸣前熬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度唤来柳姨妈,低声问:“婶子,这鞋你看着眼熟么?”
柳姨妈定睛细看去,顿时手脚乱颤,如被雷劈一般。
宋时安不会做针线活,他和许仲越的衣裳破了,都是柳姨妈帮着缝补,两人的鞋,也都是柳姨妈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一看这千层底和鞋面的针脚,柳姨妈已经确认无疑。
见她神色惨淡,叶度忙搀住她,心口也闷的不行。
帮忙的汉子里,不只是他们一帮玩的好的,也有贪图赏钱冒雪出门的,见状心直口快:“大过年的,必然是许屠户中途又上谁家喝酒,一时贪杯喝醉了,他迷迷瞪瞪的在江边走,失足摔下去了!唉,上回他在江水里飘,命大被老刘头捡了起来,这回哪儿还有好运气,恐怕已经见阎王咯!”
第五十一章
这汉子也是为了出风头才口无遮拦,他说完后,得意的看了周围一圈,见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唯有屋檐下和树枝下挂着的红灯笼被冷风吹得来回晃悠,那幽幽的红光显出几分凄凉。
柳姨妈也猜着大概,她哆嗦着嘴唇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都靠叶度撑着才不至于摔倒。
“别……别和安哥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