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上的人眼神变了……”她奇怪道,“刚刚的回眸那么温柔,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冷下来了?”
“都说人家就是随便看了一眼了。”孙曼曼笑着摇摇头道。
研究院里仍是郭姝与严初文两人,门口的小狗二钱还认得我,一见我便又舔又跳。
两个姑娘一起住下面,我还是住二楼原来那屋。
等我们各自放好行李,稍微休整过后,严初文他们的接风洗尘宴也准备完毕。
“欢迎来到厝岩崧,新年快乐!”五只颜色各异的杯子碰到一起,有酒有饮料,底下便是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食佳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酒足饭饱,几个人合力收拾了桌子,正坐一块儿嗑瓜子聊天,没有任何征兆地,头顶的灯就灭了。
黑暗里传来不知是孙曼曼还是梁暮的一声惊呼,严初文连忙安抚道:“别慌别慌,最近厝岩崧整体电力都不是很稳定,晚上经常停电,没事的,一般半夜就来电了。”
“挺好的,你们不觉得这样更有氛围吗?咱们来说鬼故事吧?”郭姝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几支蜡烛点燃,一人分了一支。
“鬼、鬼故事?”梁暮紧紧贴着孙曼曼。
“什么鬼故事,是鬼神信仰研究。”烛火在严初文眼镜片上反射出两道跃动的光斑,“都是我们这么多年亲身经历的真人真事。”
这下,连孙曼曼都有些紧张了,咽了口唾沫道:“大过年的,说点喜庆的吧?”
郭姝与严初文不约而同笑起来,郭姝道:“行,妹妹害怕那咱们就不说这些了,就说你想听的。”
孙曼曼这才放松下来,又露出笑脸:“那我想……我想听今天祭祀的事儿。我们看到一匹白马,马上有个戴金面具的人,那个人就是层禄族的频伽吗?他看起来好年轻,感觉也就二十来岁。”
“对,那位就是频伽……”
关于“频伽”这个称呼的含义,还有由来,严初文与郭姝进行了详细的解说。他们说,两个小姑娘就认真地听,还会对一些自己不明白的点进一步发问,讨论气氛相当不错。
而他们讨论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剥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吃到他们说完,肚子都有些涨了。
聊到九点,各自回屋休息。
我本来是想睡的,奈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摩川从马上回眸的那幕。
明明两个多月前才见过的,不知为何,这次见面却有种隔了好久好久,比七年更久的感觉。
就一眼,就一眼吧,我就偷偷看一眼……
想着,我从床上翻身而起,披上衣服就下了楼。
打着手电沿台阶一路攀爬,等爬到顶上,望着暌违三个月的鹿王庙大门,我不仅身上热,脑袋热,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今天过节,给研究院做饭的婶婶送了一坛酒,大半都被我和郭姝分吃了。初时不觉得,现在那酒意好像有些上头。
我一定是醉了,如果我没醉,实在难以解释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又要跑来翻墙。
熟门熟路找到那块突出的砖石,我轻松翻过围墙,这次落地非常小心,没有碰坏摩川的花。
现在天气暖和了,主殿的窗户不再关得那样严实,正对着大门的一扇完全打开,可以看到里头隐隐的烛光晃动。
我来到窗边,屏息看向殿里。
桌上燃着一排酥油灯,地上四角摆放着一些粗矮的白烛,摩川穿着白天那套祭服,背对着我跪在山君像前,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昏暗的光线下,他满身华丽的金饰拖曳下来,随着火光闪跃,虚幻的像一个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该多好……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诵经完毕,摩川放下双手,不再绷着腰背,我以为他要起来了,他却跪坐下来,仰头望向那座巨大金像的面孔,就这样维持一个姿势又不动了。
他长久地凝视着山君,宛如成了一座会呼吸的石雕,直到一阵微风涌进殿里,所有的烛火在风的作用下扭曲了一瞬,他才如梦初醒般恢复动作。
摘下脖子上的璎珞,他的声音游魂一样,毫无生气地响起:「我不再挣扎,不再期盼,我会好好留下来,一辈子待在厝岩崧……」
他也不知是在跟山君还是自己说话,几近喃喃,所幸殿宇空旷,有回声效果,棚葛又静,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听清。
扯下束着袖子的臂钏,以及用细链连在一起的镯子,他骤然爆发,狠狠将手上的饰物砸向墙壁。
「为什么还要考验我呢?」
他忿恨难平,撕扯着身上那些华丽的首饰,泄愤般一件件将它们扔向远处。
「为什么还要让他出现?」
我怔了怔,几乎瞬间就意识到,摩川口中的“他”是我。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他嗓音沉冷,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
他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他不明白,他在质问山君,质问那个他抛下所有,潜心侍奉的神灵。
他不想看到我。
我的出现让他痛苦。
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插了一刀,疼痛伴着无法呼吸的窒息让我的身体顷刻间变冷。
殿内静了下来,发泄过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摩川一点点弯下腰,跪伏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另一只臂钏。
「我是频伽,我是频伽,我是频伽……」他催眠般重复着这四个字,如无可解脱的魔音,束住他,也罩住我。
缓缓后退,惊惶无措下,我也顾不得掩藏踪迹,转身原路翻墙,逃离了这个地方。
我回过神,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孙曼曼,下意识掀起唇角:“怎么了?”
小姑娘轻轻蹙眉,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哥,你是不是高反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学心理学的是不是都这样敏锐?
我心中一叹,道:“没事,可能昨天喝多了,今天有点头疼。”
她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看,我就让你少喝点吧。”
昨天仓皇逃离神庙后,我回到研究院一夜未眠,今天早上状态就有些不好。只是短短一夜,再次回到厝岩崧的喜悦已荡然无存,心中唯有对此行无尽的悔恨与惭愧。
我自私地以为,看一眼也没关系,其实只是徒增我与摩川两人的痛苦与煎熬。
我就不应该来,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
“哥,早上你没去鹿王庙,初文哥带我们去的,说频伽以前是和你们一个学校的,你也认识?”梁暮一脸好奇地凑过来。
我心中一刺,差点要维持不了笑脸:“是,我们认识。”
“那座寺庙其实也不如何大,但对一个人来说,实在有些孤冷清寂了。我想了想,要是每天让我对着个死物吃斋念佛、清心寡欲,我可不愿意。”梁暮道,“那位频伽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一辈子却要耗在这样的地方,总觉得……好可怜啊。”
以前我或许会嗤笑着告诉梁暮,这是摩川自己选的,他就该自己承受,但现在……她每说一句,我心中的痛便扩散得更快一些,等她说完,我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已经无一不痛。这要是放在哪本武侠、修仙小说里,我怕是当场就能呕出一口血来。
“是啊,确实好可怜。”我声音低下来,附和着道。
“是吧。”见有人赞同自己的想法,梁暮来了兴致,“而且初文哥说,言官在没有成为言官前,是老言官的养子,而山君在他们层禄族看来,既是言官的夫,也是他的妻,那这样的话这里面的论理性就很有意思了。是父也是母,是夫也是妻,山君的性别是可以随意变换的,从侧面来看,这个原始宗教其实一开始的尺度挺大的。”
我愣了愣,第一次听到这样角度刁钻的分析,而还没等我发表什么意见,我们这一行的目的地就到了——孙曼曼与梁暮说想看点不一样的,比起美丽的风景,更想接触不一样的人文,于是郭姝就把我们带到了位于棚葛的一所希望中学。
接待我们的是位姓周的女老师,四五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谈吐出众,气质不俗,梁暮没忍住问了对方是哪里人,周老师说自己是海城人,但到厝岩崧支教已经十八年。
“十八年?”梁暮咋舌,“我也不过二十岁,您竟然已经支教十八年了?”
郭姝笑道:“当初跟周老师一起来的有不少人,但最后就留了她一个。厝岩崧条件艰苦,不是谁都能坚持这么多年的。”
姓周,海城人?我想到之前摩川去海城找云朵,对方口中提到有个帮她买车票逃离厝岩崧的初中女老师,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位吧?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这几天是层禄族的春节,学生们能回家的都放假回去了,明天才回来上课,但有些回不去的,或者家里没人的,便会继续留在学校由周老师照料。
参观到一间自习室时,里头坐着十几个学生,女孩多一点,男孩少一点,我一眼认出了其中的春娜。
她跟邻座的女孩讨论着什么,一边写作业一边探头过去看对方的课本,脸上表情是属于小女孩的天真快乐,与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
她无意抬头,正好也看到了我,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拘谨,腼腆地冲我笑了笑,之后将头埋得更低了。
“哥,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啊?”孙曼曼用手肘挤了挤我。
等周老师关了门,我们走远一些,我才将与春娜的渊源告诉众人,但特意隐去了摩川受伤那段。
“竟然还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父亲。”孙曼曼自小被娇宠着长大,柏齐峰在外头作威作福,在家里却是个怕老婆的,让她很难想象这世上还有逼女儿嫁人的父亲存在。
“多着呢。”周老师用一种无奈又看淡的语气道,“像这种偏远山区的教育,主要目的已经不是为了让他们能考大学走出去了。能去外面看看自然是好的,但更重要的是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生不出男孩跟女人没有关系;近亲是不能结婚的;感情不好可以离婚;每个人都有选择婚姻的权利;老婆不是男人的私产,不能动辄打骂;女孩的未来不单单是嫁人生子;老公死了也可以再嫁,不用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他们可以留下来,也可以走出去,但是这些道理必须要懂。”
在我们看来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周老师却一遍遍重复教导了十多年。
当年她来到厝岩崧,应该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十八年一过,她已是满面风霜,昭华不再。昔日的同伴一个个离去,如今只剩她一人坚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信念支撑她到现在。
经师易遇,人师难遭。经师是传授学问、知识的老师,尚且容易遇到,而人师乃以德育人之师,实属罕见。
佛教典籍中,度人者被称为“天人之师”,算是人师的另一种称呼,可见其难得。
我一直以为,如此存在凡人难见,但其实,还是有的。
“君子如欲化民为俗,其必由学乎。”离开学校,孙曼曼若有所思,“要改变一个地方的风俗风气,还是要从教育入手呀。就是……周老师这样太苦了。”
郭姝笑着上前摸了摸她脑袋,道:“一人抱薪为家,百人抱薪为城,万人抱薪,方成一国。这个世界,总是要有像周老师这样的人才像样的。”
我们在棚葛呆了两天,五一前一天去往瓦孝,当晚就与孙曼曼她们网上联系的驴友们碰了头。
我本以为这个团加我们也就六七人,谁想那居然是个超二十人的大团。
团长外号黑风,三十多岁,是名经验丰富的徒步爱好者,组织过多次沧澜雪山的南坡徒步路线。
“咱们这次人比较多,一定要小心谨慎,听从组织安排,不要乱跑好吧?”黑风在出发前一晚召开了一个全体会议,着重说了下注意事项。
“沧澜雪山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信仰问题,主峰鹿王岭是上不上去的,也不允许上去,但南边的四座侧峰可以上。来回两天,山上不升火,干粮和水自己带够了。最高海拔四千八百多米,可以带几瓶氧气罐,如果支撑不住记得要及时跟我讲,咱们会雇两名层禄族的当地向导,他们会护送无法继续的队员原路返回。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我……”
翌日天不亮,大家各自背上背包,穿上冲锋衣,由民宿出发前往南坡第一峰。
值得一提的是,民宿的黑白小狗也和我们一起出发了。老板说它很喜欢陪着客人徒步,是条认识路的向导狗。
第一峰最高海拔只有四千米出头,难度不是很大,最耗体力的也就是一段长一千米的爬坡。才刚开始,大家体力都足,没什么人掉队,连新手的孙曼曼和梁暮都紧紧跟着队伍。但到第二峰的时候,众人已经徒步四小时,山上格外的冷,又有流沙坡,雪混着沙特别不好走,队伍渐渐拉长。
到第三峰,海拔更高了,山上碎石难行,连活泼的孙曼曼都不说话了,一行人闷头直走。
早上开始爬,下午五点才到第三峰营地,爬了足足十几个小时。替孙曼曼她们支好帐篷,我随便吃了点压缩饼干,当晚什么活动也没有,只是早早地休息了。
第二天睡醒,仍是一早出发。第四峰是南坡海拔最高,也是攀爬难度最大的一座山峰。
我们三个一直在队伍的末尾处,爬到一半前面突然一阵骚动,过了会儿,就看到一名层禄向导背上背着个男的,后头跟着名满脸焦急的女孩,往三峰营地走。
“好像是不舒服,有点缺氧了,只能原路返回。”前头的队友传来最新消息。
本来有一名向导是断后的,如此一来,对方就只能去前面带路,断后的就成了我、孙曼曼和梁暮。
第四峰陡峭异常,满目黑色的岩石,不时还会有细小的落石砸下。我撑着登山杖和小狗走在最后,只是一个低头的功夫,前面梁暮脚下一滑,整个人歪倒下去,重重摔到地上。
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梁暮艰难起身,手肘处的冲锋衣破了个大口子,更要命的是,她的脚踝迅速肿起,一看就受伤不轻。
孙曼曼满脸焦急:“你动动脚趾,看是不是骨折了?”
梁暮脱掉鞋子,动了动脚趾,还行,能动,看来只是扭伤。
这时,队伍前方的黑风闻讯而来,蹲下检查了梁暮的脚踝,给出了与我差不多的诊断,随后道:“我们只有一名向导,不能送你原路下去了,你看你能不能坚持一下,再几个小时就能下山了。”
孙曼曼拧眉:“这怎么坚持啊,她脚都这样了……”
“我来背吧。”我说,“剩下的路我背她。”
“几个小时呢,你一个人怎么背?”梁暮穿上鞋,撑着登山杖就要起来自己走,“算了,我坚持坚持,慢慢走吧。”
黑风急忙拦住她:“这样,你们先自己背一段路,后面我让团里男的轮流背,怎么样?”
梁暮的脚平地都不怎么能走,就更别说难爬的山路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个法子。
稳稳将梁暮背在身后,她不太好意思地向我小声道谢:“谢谢啊哥,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我这脚还能自己走两步的。”
“没事。”我语气轻松道,“你这么轻,我能直接给你背到山下你信不信?”
我们本来就在最后,梁暮脚一伤,我背着她走得就更慢了,不知不觉已经看不到前面的队伍。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天空瞬间就由晴转阴,再是起了浓雾,又过一会儿,飘起了雪粒子。
山上本来就冷,但穿着冲锋衣尚能忍受,这雪一下,四周仿佛刹那间冷了十几度,叫人从骨头缝里生出寒意。
“哥,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了?我记得今天明明天气预报是晴天啊。”孙曼曼挨着我,恐惧道,“前面的人好像都看不到了,我们是不是……是不是掉队了?”
太冷了,冷得口舌都有些僵硬。我眼尖地发现一旁山石正好有个可以避风遮雪的凹陷处,忙背着梁暮往那处跑。
躲进凹陷,我将梁暮放到地上,见她嘴都冻紫了,心里一沉:“曼曼,把你的保温毯拿出来。”
出发前,我都是让她们把野外生存的东西带齐的,绳索、口哨、保温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不到真的用上了。
孙曼曼从自己背包里翻出保温毯给梁暮披上,随后掏出手机。
“哥,没有信号。”她举着手机到处搜晃,但始终是无服务状态。
“不知道大部队会不会回来找我们?”梁暮缩在保温毯里,人还在发抖。
那只一路跟着我们的黑白小狗此时横卧在我们三人脚边,仿佛想靠自己的体温为我们取暖。
我揉了揉它的长毛,说:“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天就好了,我们自己也能找到路。”
然而,之后的几个小时,不仅没人来找我们,天气也没变好。风卷着雪猛往脸上扑,孙曼曼将所有衣服都拿出来御寒,仍然冻得直哆嗦。
梁暮和我的背包一早就被黑风拿走,交给团里其他男性代背,因此我们现在只有孙曼曼一只包的物资。
更糟糕的是,梁暮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也不知是高反还是情绪紧张引起的。
“这样等下去不行……”我见外头雪好像小了些,问孙曼曼要了件雨衣穿上,又拿了半块压缩饼干,告诉她们不要乱跑,待在原地,每两分钟吹一次哨子,之后便离开凹陷处外出寻求救援了。
“哥,别去!”孙曼曼扯着我的袖子不肯让我走,声音已经带上哭腔,“我害怕。”
我看了眼已经意识模糊的梁暮,狠狠心挣脱了她的桎梏:“没事的,我找到人就马上回来。”
垂耳的小狗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忽然直起身,冲我叫了声就往外面跑。
记得民宿老板说它认路……
“千万别乱跑,照看好梁暮!”最后叮嘱完孙曼曼,我转身追着狗离去。
一片浓白的雾气中,小狗走走停停,始终离我三四米的距离,似乎真的在给我引路。
我起初还有些犹豫,到后面直接跟着它跑。
风在耳边呼啸,雨披阻挡了一部分严寒,可高海拔下的奔跑十分消耗体力,不一会儿我就上气不接下气,喉头泛起铁锈味。
“等……等等!”我停下来,撑着膝盖不住喘息。
小狗远远看着我,忽地耳朵一动,狂吠起来,并急急朝我奔来。
我觉出不好,抬头往上一看,就见一块黑色的落石砸了下来。本能的求生意志之下,我猛地往旁边一扑,险险避开落石,但整个人从山坡上翻滚下去,一路天旋地转,辗过无数尖锐的石头,最后躺平在了一处山谷垭口处。
山坡上黑白色的小狗身影已模糊难辨,朝着下头的我吠叫两声,发出焦急的呜咽声,过了没多会儿就走了。
我浑身剧痛,试着移动,几次都不成功,最后只能躺回去。
望着飘雪的阴霾天空,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我并没有觉得特别的崩溃,情绪还算稳定。
今年也不是我的本命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该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长长叹一口气,我开始胡思乱想。
早知道……早知道……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亲吻摩川的画面。
早知道我这么快就要死了,怎么样都要让他真正破一回梵行的。
他一定恨死我了,要死都不死远点,竟然死在他家门口。
也不知躺了多久,天一点点变暗,温度更低了。严重的失温让我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而这时,那只奶牛花纹的小狗竟然去而复返,回到了我的身边。
它趴在我的身上,用自己的体温为我取暖。
我胸骨被它压得闷痛,又有点想笑:“最后有你陪着我……也挺好的。”
就这么过了一夜,靠着小狗,我虽然免于被冻死的命运,但身体还是愈加虚弱了。
雪停了,雾也散去了,黎明的光辉照射进垭口时,原本静静趴在我胸口的小狗忽然仰天叫了一声。
我努力睁大双眼,就看到迎着阳光,有个人影从山坡上迅速滑下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奔向我。
“柏胤……”他明明那样着急,来到我身边后,一切动作却又变得小心翼翼,连触碰我面颊的手指都不敢用力,像是怕把我碰碎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我碎了,他好像也要跟着碎了。
“我是不是上西天了,不然……怎么看到了神仙?”我笑着抬起手,半途又没力落下了,被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
“没事了,没事了……”他搓着我的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住我,随后俯下身,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你没事了,我找到你了。”
“曼曼她们……”身上一下暖和不少,我问出自己最关心的。
“她们没事。”他用鼻尖不住蹭着我的面颊。
强撑着的意识终于可以安心散去,我闭上眼,放任自己昏睡过去,意识消失前,耳边听到的,是摩川几近呢喃的话语。
“……我也没事了。”
第40章 总有一天都是我的
大二时,野外生存课的刘老师不止一次带我们前往山林露营,进行实践活动。他的带队名单似乎就那样根据第一次活动固定了下来,我和摩川被迫绑定在了同个批次里,甚至同个帐篷。
记得那会儿已经是临近寒假了,差不多是最后一次野外实践,北市的十二月室内已经供暖,室外最低能达到零下五度左右。
夜晚,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兴致勃勃听刘老师讲他当兵时的那些事。
“山里的情况瞬息万变,特别是高原雪山,天气预报有时候是不准的。”讲着讲着,刘老师开始引入他的生存小妙招,“如果我们在山里遇到极端天气,风雨雪雾,迷路了,或者实在走不了,首先不要惊慌,保持镇定,找离你最近的防风防雨庇护点,利用一切身边的可用资源维持体温,保持干燥。”
“其次,你分析一下自己身体情况能不能等天气好转自己折返,不能,有手机打手机,有卫星电话打卫星电话,原地等待救援。”
“最后,为了让救援队更快找到你,积极吹响救生哨,或者靠烧树枝产生浓烟引起救援队注意。”
一名男生听后举起手问:“那如果什么通讯器材都没有,队友重伤濒死,极寒模式,四周大雾,能见度低,救援不知什么时候能来,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应对?”
有人笑道:“你搁这极限挑战啊?buff都叠满了。”
对方也笑了:“极端天气都能遇到,那极端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嘛。”
“说得对!”刘老师不仅没觉得男生找茬,反而夸奖道,“有这样举一反三的求学精神很好,确实,也不是没有可能遇到这种极端情况。如果你的同伴危在旦夕,你首先需要为他/她处理伤口,尽可能维持体温,然后就是灵活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