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其他牢笼里面的“同类”如同被赶的猪鸭一样被下入血池,在沸腾的池水里面发出嘈杂的尖叫,皮肉烧裂的声音竟然和尖叫声一样的刺耳。
眼前的男人抱住他,竭尽全力遮挡他的视线,让他什么都不要看,不要听。
他想,这应该是一场噩梦。
云之明却知道这并不是噩梦。
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视为亲人的同伴们一个个成为了祭品,被血池吞噬,高座上的怪物冷眼看着一切的发生,肚腹破开的伊西斯看也没有看笼子里的他们一眼,而是离开了这里。
如果这时候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枉为“方舟”计划的领导人之一。
他们都被骗了。
从在方舟发生感染者混乱,被所谓的“真主”救下的时候。
他亲手修建了“黎明号”,却也亲手把自己的同伴推向了地狱。
云之明闭上眼,眼角留下一行泪。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黎明号”修建的时候,伊西斯曾经让他将一种特殊的颜料混合进船身特定的位置之中。
他看过设计图,颜料绘就的是一个贯穿船身的法阵。伊西斯说,这是“降临仪式”所要用到的法阵,只要通过人油作为媒介,收集到游轮上游客的信仰力量,法阵就会被启动,与星空深入的通道将会被构建,真主将以此获得锚点,真正降临这个世界。
而他竟然也就信了。
直到他在游轮的异变中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却已经无法逃离游轮。法阵被人发动,神明却并没有降临。
这不是一个召唤神明的阵法,而是一个巨大的指向性传送阵。
游轮上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开启传送阵,将真正的祭品转移到这里。
他是祭品。
他的同伴也都是祭品。
他早就该猜到的。云之明痛苦地想,在那位黎明主教提前离开这艘船不参加仪式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警惕。
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儿子云柏并没有被传送到这里。也许是因为云柏出生在这个世界,并不符合“祭品”的标准。
可是白昙……
这是他最宝贝的大儿子,曾经陪他走过末世,在方舟的名额极度紧缺的情况下,就算是他,也是排除万难才将各方面都稍显平庸的儿子带了上船——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在选择“先驱者”的时候,他的儿子表现得无比积极。他的儿子,大概也想要为方舟上的同伴做些什么。
为了能够顺利着陆“新世界”。
“听着,小昙,”耳边同伴的尖叫声刺耳,云之明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观察高坐上的怪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于是紧接着快速道:“忘了你的任务,也忘了你要做的事情。”
“我们所信仰的一切都是谎言,我们要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将我们推向更深的深渊。”
云之明的声音颤抖起来,“如果说,如果说,现在有谁还能够拯救我们的话……”
云之明想到了那个教会上层想方设法想要抹杀的人。
不惜从对方出生之前,就要求他们安排人去破坏他的家庭,控制他的成长,摧毁他的事业,逼得对方精神崩溃,还要逼对方自i杀。
他曾经有过疑惑,为何要用如此迂回的方法。以教会的实力,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在神谕之中,白昙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先驱者”的任务,就是悄无声息将原本的世界主角偷梁换柱,进而把这个世界占为己有。
经过数年的经营,他们似乎已经快要接近成功。
他们也要死了。
可是。可是。如果一开始他们就是错的话,那么错的会不会才是对的?那被教会上层忌惮的存在,只能用迂回方法逼迫自i杀的人,会不会才是他们脱离骗局,唯一的生机?
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云之明急促地道:“小昙,待会儿牢笼打开之后,你就拼命往大门外面跑,不要回头。”他在衣袖里面藏了一块玻璃碎片,能够帮助白昙把手脚的绳索割开,他一边艰难挪动着切割,一边压低声音快速道,“跑出去之后,就去找他。去找谢眠。他不是‘错误’,他是一切的关键。”
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状态的白昙这回终于有了反应。
“如果他不是错误,”白昙空洞的眼珠转向他,缓缓道,“那我才是错误吗?”
云之明怔住了。
“滚开。”白昙道,“骗子。”
拉菲格尔阴鸷的视线锁定谢眠。
刚才一瞬间,他居然又让那双冰冷的眼眸摄去了心神。
难以克制的,他似乎从对方眼眸的倒影里面看到了自己当年被拔光羽毛,踩在脚下时候狼狈不堪的模样。
长靴上骨链摇晃,肆无忌惮地碾压着他的脸庞,压碎他的鼻梁。疯狂的藤蔓从对方身后飞舞,饥饿残忍的目光将他宛如猎物打量。
他从未如此临近死亡,恐惧之中,他跪趴在地上狼狈求饶,却只能看着对方尖锐的指甲越来越近——
不——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已经倒转,他得到了接近神明的力量,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卑微匍匐在神明面前祈求宠爱的可怜怪物。
骨翼打开,尖锐的黑色指甲长了出来,血红长发在震荡的力量中飞舞,拉菲格尔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从高座之上向谢眠疾射而来,想要按他折于手中。
谢眠扬起手,粗黑的藤蔓从他背后延展出来,瞬间在身前交错成为密密麻麻的网,阻挡拉菲格尔的进攻,同时有藤蔓绕到了拉菲格尔的身后,如同巨蛇抬起,就要将拉菲格尔的背后捅个对穿!
拉菲格尔冷笑一声,骨翼往后一扇,就有无数的骨刺从骨翼上面射出,与交错的藤蔓碰撞在了一起,同时尖锐的指掌以一种违反人类的姿态向后一折,抓住了身后想要偷袭的藤蔓,指掌握下,两根比钢铁还坚硬的藤蔓就被他硬生生抓住折断!
植物碎块和血液飞溅,拉菲格尔抓住了其中一块,塞进嘴中,缓缓嚼动,吞咽下腹,然后裂开一个狰狞微笑。
藤蔓挡下了骨刺的侵袭,然而,上面极速蔓延的黑色显示了毒素蔓延——那些骨刺上面有着之前游轮蜘蛛身上同样的毒。
谢眠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操纵着没有被感染的藤蔓将被感染的藤蔓全部切断,一时之间,断裂的藤蔓如同飞草一样从空中掉落,落入地上的血池之后引起了更加剧烈的沸腾。
拉菲格尔身上气息再度上涨,脸上的青筋组成的蜘蛛形态也越发狰狞。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道:“知道吗?蚀骨,你血肉的味道,比苏格拉姆和费雷因都好多了。”
谢眠侧头咳了咳。
刚才拉菲格尔射出的骨刺极为密集,延伸出来的藤蔓有三分之二都被谢眠自己亲手砍断。
汗湿的乌发贴在脸颊,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夹杂着破碎的内脏,染红了一半苍白的唇。
拉菲格尔着迷地看着他的模样,即使在乐园之中曾经作为怪物之王数万年,他也得不承认,他从没有见过比谢眠更加美丽的怪物。
想看他哭。
想看他匍匐在脚下,如对待神明一样向自己讨好侍奉。小心翼翼,曲意逢迎。想把他劈开撕裂,听他叫喊自己的名字。
拉菲格尔的身影一闪,下一瞬就撕裂空间出现在了谢眠的面前——刚才他不过只是佯攻。
“你的攻击就只有这样吗?我连一半的力量都还没有使出。真叫人失望。”
他嗤笑着,抬手想去触碰谢眠的脸,尝他唇边鲜血的味道,被谢眠侧过脸避开,与此同时,一根藤蔓如同长鞭挥动,狠狠甩向他的脸——
拉菲格尔为他的不识好歹动怒,他用手抓住那根危险的藤蔓,不顾藤蔓上面的尖刺狠狠捏爆,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眶里面猩红血丝延展。
“你难道还不懂吗,你的攻击对我没用——你我已经不是同一个层级的生命!现在你在我的眼里,不过只是一只蝼蚁而已,识趣的话,现在就臣服在我脚下,用你勾引那一位的手段讨好我,让我满意了,说不定我还会让你痛快点死。”
谢眠已经顺着藤蔓反震的力量轻飘飘落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他的脸色俨然已苍白如纸,只有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被更多涌出的鲜血染的艳红,吐出的话语尖锐而凉薄。
“真叫人失望。”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拉菲格尔的话,“就算得到了部分神明的力量,你居然还是不敢直呼旧主的名字。拉菲格尔,你是在害怕吗?你害怕呼唤祂的名字,会被祂感应到?”
拉菲格尔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又忽然哈哈大笑,“蚀骨,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期待你的神明会来救你吗?”
他张开双手,“你现在身处的这座囚牢,就是当初你的那位神明亲手设下。现在,囚牢马上就要被彻底打破了,他也没有现身。你觉得祂真的还会再现身吗?”
谢眠看着自己的指尖,身处看上去已经危险至极的境地,他居然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擦去刚才不经意时沾上的尘埃,淡淡道:“谁知道呢。”
拉菲格尔目光阴郁了下来。
一根骨刺长矛在他的掌心慢慢浮现出来。
矛尖锋利无比,似乎能够刺破一切。
谢眠撩起眼睫。
下一瞬。
几乎难以看清楚双方交战的动作,长矛在拉菲格尔手中化成残影,谢眠驱动藤蔓阻挡,被折断之后又马上有新的补充上来。
两人在空中一进一退,身后刮起的风吹动谢眠蜷曲漆黑的头发,他应付着拉菲格尔的攻击,却还分心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巨门。
巨门正严丝合缝地关闭着。
藤蔓被长矛戳断许多,再生的速度已经逐渐跟不上破碎的速度,拉菲格尔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与兴奋。
藤蔓的防御终于出现了一个无法避免的破绽,拉菲格尔手臂肌肉隆起,将长矛从那个缝隙之中掷了过去。
一声刺破血肉的沉闷的响。
长矛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量甚至将人惯到了远处的岩壁之上。
鲜血在岩壁上恣意蜿蜒流淌,藤蔓垂落,蜷曲的黑发遮住了表情。
拉菲格尔脸上的笑容扩到了最大,他激动地喘着粗气,瞬移了过去,用手手抓住了长矛的握柄,想去欣赏谢眠绝望的表情。
“我说了,现在你在我面前,不过只是一只蝼蚁……”
拉菲格尔的话语忽然顿了顿。
眼前的人身体已经完全被长矛贯穿,垂着头,被散下的黑发遮住表情,只看到一个苍白下颚。
狼狈至此。
这人唇角却弯着一个弧度。
蚀骨在笑。
而且,和刚才对战时候漫不经心的冷淡微笑不同。此刻,那弯起的弧度巨大,透露疯狂。
“你笑什么?”拉菲格尔问。
谢眠感觉到身体的温度正在快速流失。
烧热病弱的感觉从身体褪去,沉重的枷锁也随着胸口空洞流出的滚烫鲜血一同坠落。
“我在笑,”他道,“神明的力量好像也不过如此。”
他抬起头,从凌乱蜷曲的黑发里露出一双邪恶残忍眼睛,像是血红摇曳的彼岸花,刺目惊心。
就算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拉菲格尔忽然涌上一点危险预感。
“你刺错地方了。人类的心脏,应该再往左移一寸。”谢眠道,“像这样。”
他脚边垂落的藤蔓忽然之间活动起来,却不是对着拉菲格尔,而是对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飞溅的鲜血喷洒到了拉菲尔格的脸上。
好像被火焰烧灼,混杂了浓烈到糜烂的玫瑰花香。
拉菲格尔擦干净眼前的血,就看到蚀骨微笑的表情,凝固在了已经死去的躯体上,那张脸苍白如雪,却美艳不可方物。
他怎会如此轻易送死?
——不对!
被长矛贯穿的胸口,血还在不断流淌,并没有因为停止跳动的心脏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反而,肉眼可见的在越流越多,已经完全超出一具身体所应该有的出血量。
静止的尸体。
粘稠蔓延的血液。
浓烈糜烂的玫瑰花香。
他知道蚀骨的本体就藏身在这具人类身体之中,但他用神力凝聚而成的长矛能够穿越肉体,刺破灵魂。
蚀骨不可能逃脱他的掌控。
可是不对。不对!
他见过蚀骨的本体,对方身后滋生的藤蔓曾遮天盖地将虚妄之城包围,把里面的生灵全数吞食——那是一株噬人的美艳玫瑰。
不应该像现在一样。
那些从对方胸腔里面流淌出来的血液在墙壁上恣意流淌,像是瀑布,又像是垂落的月光,给他一种惊心肉跳的危险感。
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拉菲格尔惊疑不定。
岩壁上,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谢眠胸口的血洞里流出,好像永远也流不尽。粘稠的血液逐渐汇聚成一道流淌的血河,而后伸出枝桠向两侧的岩壁上蔓延展开,速度极快,犹如某种植物正狂野生长。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血液就在岩壁上绘出一幅诡谲的画卷,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完全占满。
而那具苍白美艳的尸体就悬挂在无数交错的血线最中央,像是古老墓葬里被丝绒包裹的珍贵宝石,置于墓穴的最中心,高举于死亡与恐怖的终点。
拉菲格尔忽然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拉菲格尔眼皮跳了跳。
装神弄鬼。他想。
然而烦躁与不安仍是漫上了心头。
如今他已是半神,在这个已经失去了神明庇护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烦躁不安?
拉菲格尔脸色沉了下来,忽然手臂发力,将自己的骨矛从谢眠的身体里抽出,又狠狠插入到对方那已经被藤蔓贯穿的心脏里!
一声沉闷的破裂的响。
长矛尖端传来的反震足以让他确认那处柔软的血肉已被碾碎彻底,然而心脏跳动的声音并未停止,它从尸体心口的空腔处响起,跳动不息,甚至慢慢如同病毒蔓延,从那道流淌垂落的血河里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的墙壁蜿蜒的血液枝桠里响起,从流动的空气和风里响起。
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声音犹如人皮鼓面敲响,一声接着一声。
远处关押人类的囚牢里,云之明满眼都是绝望。他已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谢眠的身上,幻想对方能够将他们解救出去。这种希望在对方恰如其分地闯入这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然而,当他看到谢眠的背后延伸出藤蔓和拉菲格交战的时候,满腔希望却转变成了一种惶然的恐惧。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谢眠和拉菲格尔居然来自同样的地方。
那个被黎明教徒们称之为“罪恶之地”的地方。
这些年,有源源不断来自“罪恶之地”的怪物被送来实验室。云之明对它们的习性知之甚详。
它们将人类视为食物,邪恶嗜杀,冷漠残忍——甚至对待自己的同伴,也不会有半分容情。
就算通过实验手段抹除记忆,催眠控制,也不能磨灭他们天性之中的残忍和不堪。
当被游轮的法阵传送到这个地下牢笼时,云之明第一眼就看到了王座上那个长有骨翼的可怖怪物。许多茫然被传送至此的怪物对它单膝下跪表示忠诚,却被它骨翼射出的羽箭射穿身体,作为祭品投入血池。
对待低等的同伴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类。
谢眠也是怪物。
不是他们脱困的希望。
……他们没有希望了。
云之明瘫坐在地上,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白昙蜷缩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眼眶慢慢睁大,连牙齿都在打颤。
“果然,他果然是怪物,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误……错误就应该被抹除,错误一定会被抹除……”
当他看到谢眠被拉菲格尔的骨矛穿透胸膛,钉在岩壁之上的时候,他颤抖才终于停止。
“哈……哈哈……哈……”白昙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神经质的笑声,“错误被抹除了……错误终于被抹除了……我完成任务了……我完成任务了……哈哈哈哈……没人能再阻止我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被绑在地上笑出了眼泪,竭力伸长脖子,仰头去看那钉在高处的尸体,想要仔细看那人临死前狼狈模样。
然而当视线终于接触到高空中那个遥远的人影的时候,他却呼吸一窒。
那个怪物终于死了。
却连死,都还是死得这么美。
他咬了咬唇,在心底无声催促。
快。将那具尸体扔进血池。
错误就该粉身碎骨,永永远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另一个长有骨翼的怪物却久久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动手?
白昙渐渐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谁的心跳声?
那个怪物,难道还没死透么?
烦躁和不安涌上脸部。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人拿着棍棒在耳边敲响。巨大的声响穿透耳膜渗入血肉与骨骼,纠缠入灵魂与意志的深处。
“别吵了……别吵了——!”
白昙嘶声低吼,太阳穴青筋鼓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虾米似地蜷缩起身子,想要捂住耳朵封闭声音,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却不能够支持他完成这样的动作。
心脏跳动的频率开始无法控制地与外界的声音靠近重合。
他感觉自己心脏似乎被加诸了巨大的重量,沉甸甸的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四肢百骸,引发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渐渐的,不再只是心跳。
白昙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血肉,自己的脏器,自己每一块骨骼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似乎都不由自主地在跟随这鼓声的召唤慢慢旋转扭曲,想要挣脱出这幅沉重的身体。
他感觉到眩晕。
天旋地转鼓声轰鸣之中,他隐隐约约仿佛看到了一道血河从无尽远处飘来,而血河的尽头,矗立着一道身影。
巨大的血月如镰横亘于祂身后,祂以漆黑阴影披身,自时空的尽头注视过来,不带任何感情。
生命的本能叫嚣着恐惧与臣服,可偏偏他却在这道身影上感到了几分不敢置信、不愿相信的熟悉。
他跪在了地上,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阴影之后的真实。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也依旧无法看清,反而如同被玻璃碎渣碾压入眼球,剧烈的刺痛席卷入灵魂,似乎正在惩罚他的僭越无礼。
他倒在了地上,眼睛里面漫出一行血泪。
牢笼里的两个人类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拉菲格尔面色难看。
他手握骨矛想要拔出,却发现骨矛已经被缠绕在尸体的血肉里。
涌动的血液从左胸破裂的心脏蔓延出来,攀爬而上,从骨矛的尖端一直蔓延到手柄的部分。所过之处,骨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正被切割。
不,不是切割。
拉菲格尔感受到了自己用神力凝聚的兵器正在消失。
——是吞噬。
他的神力正在被吞噬!
拉菲格尔终于变色。
头脑中的危险预兆发出剧烈的警报,面对缠绕而来的密集血丝,他果断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几乎下一秒,贪婪的血丝就汹涌而来将骨矛整个吞噬,骨矛在鲜血的纠缠之中快速融化,塌缩,汇入那一道流淌的血河之中。
【吞噬重组】?【无限再生】?
拉菲格尔知道蚀骨拥有的这两个能力。正是这两个惊人的能力,让对方在短短数年之间,就从乐园的最底层攀爬到最顶层的虚妄之城,能够与当时怪物之王一争高下。
但不对。
神力所凝聚出来的骨矛,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乐园怪物所能够吞噬得了的?
就像在白纸上爬行的蚂蚁,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吞噬掉正在纸上书写的笔一样。
就在这时,拉菲格尔忽然想起,除了【吞噬重组】【无限再生】之外,蚀骨还似乎……还有第三个能力。
在怪物排行榜上资料被涂抹删去,对方也从来没有展示过在世人之前的第三个能力——
拉菲格尔狠狠皱起眉心。
现在想来,那份资料里被删去的地方相当古怪。
除了对方的第三个特殊能力之外,对方的本体,也从来都没有在资料里面明确标明。
只是在虚妄之城那场最终之战上,对方将藤蔓与玫瑰倾泻到整座城市,将城里的所有怪物都化作腹中食物的场景实在让人太过印象深刻,于是他和乐园里所有从那场灾难里面捡回一条命的怪物都默认了,对方本体是一株鲜血染就的玫瑰。
对方的本体,真的只是玫瑰吗?
那不可思议让人嫉妒的成长速度,真的是一个由低等人类化作的怪物所能够拥有的东西吗?
就连这个世界,这片净土,也曾为对方一人而存在——
一个自出生到死亡,被神明一遍遍注视的人类。
这样特别的灵魂。
拉菲格尔忽然冷汗流下。
一个人类,就算死后怨恨不息,经受过黑暗圣堂里面池水的洗礼,从而得以凝聚怪物实体,与神明的距离也绝不会比他更近。
这是出身所造就的巨大差距。
但此时此刻,他却从那具残破的尸体,流淌的血河里感受到了……几分熟悉地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血脉之中一部分尖叫诅咒起来,又有一部分忍不住臣服恐惧。
拉菲格尔忽然抬手撕裂空间,从中抽出又一把惨白的骨矛。
而与刚才那把随手用神力凝聚而成的骨矛不一样的是,他把这把骨矛握在手上,明显感觉到了沉重,手肘往下坠,臂上的肌肉显出青筋。
地下岩壁上悬挂的火炬燃烧着赤色火光,但落到骨矛上时,就只剩下了一种难以言说、生灵黯淡的白,仿佛世界都在它身上褪色。
【混乱之矛】。
这是由真正的神明之骨所制造出的武器,世上一切有形之物都不可能对其造成任何损伤。它拥有无匹的锋利,任何靠近的事物都会被切割成永不可再聚合的碎片。
就在他取出长矛的一刹那,他听到了背后传来响动。
来不及多想,战斗本能让他转身挥出长矛。
下一瞬,刺耳尖锐的碰撞声响彻耳膜!
拉菲格尔瞳尖收缩,发现和骨矛相碰撞的居然是一节惨白的骨链。
预想之中骨链的断裂并没有发生,与之相反,巨大的碰撞声响之中,拉菲格尔不可思议地看到,手中的骨矛竟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口!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