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本来已经并不美妙。
见到这个明晃晃到他眼前的怪物之后,杀意更被点燃。
姬语想哭。
如果喻斯年杀了柳夜那位想来会生气,一生气和队长干起架来,这个世界恐怕会毁于一旦。
这个后果他可承担不起。
喻斯年太阳穴跳动。
现在他听不得“谁是谁的人”这样的句式。
在谢眠转身推着褚言上车的时候,他曾想过用武力阻拦。
“凛霜”颤动嗡鸣。
只是,他终究没有拔剑。
他曾发过誓,永不会将剑指向他所爱之人。
他的剑只会指向那些污秽不堪、夺去他最爱之人生命的怪物,还有所有阻挠他复活爱人的敌人身上。
“凛霜”剑芒吞吐。
姬语知道,喻斯年的剑一旦挥出,就如月华跃过天际,转瞬之间,便可毙命。
他忙喊道:“队长!你不能杀了他!他是“蚀骨”的人!”
喻斯年眸色很深:“蚀骨?”
姬语进队的时间比较晚,常吹嘘说自己以前曾经见过高座之上那位怪物之王,却始终给不出具体照片。
他忽想起一件事。
“你之前说,谢眠和“蚀骨”长得很像。”
姬语沉默了下,艰涩道:“队长,我之前发你照片的时候还不确认,但我以为你已经发现了……”
他摸着自己使用过多已经有些发涩的“真实之眼”,咽了口唾沫,道。
“谢眠就是蚀骨,那位尊名响彻乐园的……怪物之王。”
“……先生?”
褚言眼睛的隐形镜片已经被他取下。
那冰蓝色无机质的机械眼珠像是蕴着流火,隐约可见零和一汇聚而成的信息洪流在他眼里流淌又消弭。
谢眠之前不是没有见过褚言上身赤i裸时候的模样。
但那是在意外情况下看见。
并没有像如今这般,看着对方用修长的手,一件件解下那包裹严实的衣衫。
先是西装外套。随后是领带。白衬衫。
那禁欲的表层被对方慢条斯理解开,露出教人眼馋的内里。
尽管肤色是过于病态的苍白,但男人应有的,褚言一分不少。
“陪我沐浴。”
褚言说。
谢眠本烦恼于今夜如何才能吃到近在咫尺的美食,完全没有预料到今天的褚言竟如此上道。
“如您所愿。”
顶楼的浴池占地广阔,雾气氤氲满整个空间。
他轻车熟路抱起褚言下浴池,身上白衬衣未解,沾了水湿漉漉的黏在后背。
他抬手撩起颊边蜷曲的发,搭在耳后,还未动作,便被褚言捏起下颚端详。
“先生……”
他微微仰头,轻声道。
褚言无机质冰蓝色的眼眸像是在分析审视着他,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凝望。
正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东西靠近。
通过池水倒影,他看到一具机械的、冰冷的,属于机器人的身体。
线条流畅、锋锐美丽。
还有同样冰蓝的一双电子眼。
是Secure。
Secure体型高大,虽说是机器,其实身形和站起来的褚言相当,足有一米九。
那冰蓝彻骨的机器眼珠和过于外型锋锐凌厉的线条,都彰显着它的功能并不仅仅是一台家用机器人,压迫感极强。
谢眠看到庞然巨大的阴影覆了下来。
是Secure半跪在他身边。
机器人冰冷的、坚硬的手抬起,将他粘在脸颊的剩下几缕湿漉的发也拨至耳后。
对于机器人而言,这已经是对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被浴池热气蒸得微红的脸颊被冰冷的手一碰,涌起一阵战栗。
但下一秒,却有阳气从那冰冷的指尖传递到谢眠的灵魂中。
比他曾经在Secure身上所感受到的更加热烫,近乎于真人的炽烈温度。
“先生……”
谢眠蹙了蹙眉,没有避开,只微微侧过脸,轻喊道。
褚言已经浸泡在浴池中。
男人苍白的脸色即使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也未见好转,连一点微薄的红晕也难以泛出。
蒸汽形成的水滴在他轮廓凌厉的下颚汇聚,淌过喉结锁骨,而后沿着对方上身那苍白却不见丝毫羸弱的肌理流淌而下,汇入池中。
以谢眠的角度,男人简直就像一座浸泡水中的石膏像。俊美无俦,没有生机。
“嗯?”
男人声音沉而哑。
“Secure怎么会在这里?……先生不是说,它需要时间修理升级,暂时没有办法陪在您身边……还有先生的身体……”
谢眠的语声顿了顿。
浴池并不安静。边上人造水壶倾倒下的水流声汩汩。窗外有鸟语依稀。
但他依然可以听见褚言体内维持生命的机械运转的声音。
那是相对于正常生命体而言,非常巨大的轰鸣。密密的齿轮声如洪流汇聚,构筑成生命的奇迹。
但细听,却又如此艰难而滞涩。齿轮碰撞时喑哑刺耳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地狱的低语。
褚言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倒计时。
而谢眠也知道,褚言正在做疯狂的实验。
——对方要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机械的躯体里。
而这具机械躯体,就是Secure。
如今Secure出现在这里,是否意味着……
“……先生的实验,接近成功了?”
Secure的手指扔停在他耳边,谢眠的语声微微有些哑。
诚然,他已是扭曲不死的怪物,却依然会对人类这样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到惊奇。
何况Secure身上有阳气。
越来越浓郁、如同真人的阳气。能够填补他的饥饿与干渴。
“只是接近。”
泡在浴池里的男人闭着眼,道出一句。
“那Secure现在……是先生自己在操控吗?”
谢眠低声道。
说话时,他偏过头,轻轻蹭了蹭Secure的手指。
Secure电子眼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褚言睁开眼。
那与Secure如出一辙的冰蓝眼眸如同刀锋一般掠了过来,却又在触及他的一瞬间入鞘,变成暗沉的海。
“……是。”
褚言道。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眠勾唇微笑起来,低声道。
十分真心实意。
毕竟,褚言是他目前唯一没有过保质期的新鲜食物,唯一缺点是寿命堪忧。
如果能活下来,无论是以何种形态,即使会损失几分口感质量,他也能接受。
“……你不害怕?”褚言问。
谢眠微微歪头,“为什么要害怕?”
褚言声音依然低沉,如死水没有波澜。
“我的做法,是违背生命的本质,将精神注入机器里,以超越人类伦理与寿命,从而诞生新的生命形式……而人类,从来最畏惧的,就是未知。”
“况且,即使这种新的生命形式能够实现,日后也无法再复制。这世上没有人拥有与我相同的精神能力,将分裂的精神置于另一个物品上维系——而最终新的生命形式所表现在现实世界的表象,那样的人,或者连人都不算的怪物,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谢眠歪头,仿佛思考了一下,才道。
“先生的意思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所以,先生觉得,我作为人类,一定会感觉害怕?”
“可我真的不害怕呀。”谢眠道。
他抬手覆住Secure的手背。
Secure的手掌很大,谢眠握不住,只能转而将指尖穿插i进Secure的指缝中,显出交握的姿态,而后贴在微热脸颊。
炙热阳气顺着指尖淌进他灵魂里,让他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
“可我只知道Secure是先生。先生就是Secure。在我眼中,先生的本质不会因为肉体的改变而发生变更。”
更何况,存在于这世上最非人、不可理喻而扭曲的怪物,不正是他自己吗?
谢眠嘴边的笑容扩大。
他放松身体的控制,任由自己倒入Secure的怀中。
Secure的身体僵了一瞬。
“先生,我今天好累。”谢眠语调慵懒,道。
褚言定定看着他。
Secure稳稳扶住了他肩。
“让我休息一下吧。”谢眠道,“能和先生一起沐浴休闲的时光可不多,我可要好好珍惜才对。”
褚言沉默了一下,道。
“沐浴的话,先脱衣服。”
Secure搭在他肩的手,动了起来。
谢眠并不反抗,微微扬起脖颈,看向浴池的穹顶。
穹顶壁画里的人们捧着水果与鲜花在跳舞。
广袤的天空中,天使拿着竖琴高歌。
Secure的手在解他湿透的衬衫。
因为机械的材质过于冰冷而坚硬,而显得有几分笨拙。却很有耐心。
“让先生这样服侍我……真是不好意思……”
他低声喃喃道。
褚言并没有看向他方向,只闭了闭眼,“也不是第一次。”
谢眠仿佛疑惑道:“不是第一次?”
褚言没有回答。
谢眠其实并不是不知道。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支使着Secure做东做西,还“不小心”一脚踹到机器人裆部的事情,唇角微勾,费了好大劲才把更恶劣的笑忍了下来。
他靠着Secure冰冷而又炙热的胸膛,坐在浴池边沿,用脚试了试水温。
Secure身上暖洋洋的阳气正包裹着他,就如同是在沐浴热泉一样。
如果不是褚言要求,他其实根本不想下池。有Secure已经足够。
褚言看着池水波光粼粼的倒影。
那上面倒映出他苍白的、死气沉沉的面容。就好像他的时光,早已定格在很久之前,他被那些邪恶的教徒带走放上祭台实验,无处求救,濒临将死的那一天。
他看到一只莹白的脚点了点水面。
那只脚形态优美而脆弱,肤质晶莹,近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如暗河流淌。
像是冬日里最细嫩柔弱的一捧雪。却又像白玉枯枝,一截浮木,仿佛能够给溺水的人以些微力量。
波纹一圈圈散了开去。晃花了水面上他的脸。
“有点烫。”
他听到池边的青年喃喃。
心中欲i望在扩大。
他想拽住那只脚,把眼前这只漂亮的白鸽给拉进水中,让对方浑身羽毛湿漉。沾满他的雨露恩泽,教对方再也无法展翅,困囿笼中,为他歌唱。
就如同他小时候对偶尔飞进房间的鸟儿所做的一样。
让对方只能看着他。
只能陪着它。
Secure遵循他的心意行动,却比他的意识更快,忽然伸手穿过谢眠腿弯,将谢眠整个抱起,跃入水中。
褚言想制止,已来不及。
“……先生!”
他听到了青年似乎有些惊慌的声音。
溅起的水花将周围打湿。
褚言抿了抿唇,看向Secure怀中谢眠。
他已做好了谢眠惊恐失措甚至厌恶挣扎的准备。
毕竟,口头上说能够接受一个“非人”的他很容易,可真正面对失控的、危险的他时,却并非如此简单。
谢眠脸上确有惊慌之色。
眼睛被水打湿,抬起湿漉漉的睫毛看他,里面有波光涟漪。一副泫然欲泣模样。
青年生得美,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时候,依然如同开到荼靡的红玫瑰一样,有着惊心动魄的艳丽。
……令人想要更深更狠地摧折。
他惊慌地重复道:“先生!”
褚言沉沉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下文是什么。
不料紧接着却听谢眠急急道。
“Secure防水吗?”
“他要是不防水,坏了可怎么办?”
“这可是先生以后的新身体,如果连先生不好好爱护,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褚言怔住了。
青年的焦急惊慌,并不是因为恐惧。
——又或者说,是恐惧。却并非他所以为的恐惧,而只是在恐惧……会失去他。
褚言不太明白。
自他的父母去世之后,这世上难道还有人,会因他的安危生死,而悲伤恐惧的吗?
……原来真的有。
就在眼前。
那藏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那几欲发狂不断嘶吼的怪物蓦然平静下来。
Secure重新动了起来。它抱着谢眠走上前。
褚言低头,抬手覆上谢眠的脸,用指腹擦干他眼尾的泪水。动作轻柔,如猛虎细嗅蔷薇。
“不用怕。它防水。”
褚言道。
“真的吗?”谢眠眨了眨盈着泪的眼,问。
褚言素来不会重复向旁人回答自己已经回答过的问题,因为他认为这是浪费时间的琐事。
但这次,他回答了。
“真的。”
他看到眼前人咬唇望着他,惊慌失措的脸上总算回转出一点往日温柔信赖的模样。
“好吧,那我相信先生一回。但先生以后可不许再吓我了。至少,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对方轻声道。
“您这样,会让我担心。”
褚言沉默了一下,道:“好。”
谢眠脸上终于重新恢复一点笑容,想了想,又道。
“……对了,即使你说它防水,可是这样长时间浸泡在水里,也并不妥当吧,生锈了该怎么办?还有,我听说但凡机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修保养,那Secure之后该怎么保养?我有能够帮的上忙的地方吗?”
褚言听着青年的声音,像是鸟儿环绕在身边叽叽喳喳,想。
纵使鸟不关在笼中,若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时时刻刻被他所注视,也是好的。
但前提是……
他的白鸽,不会被别人诱去。
褚言抓住谢眠的手。
“……先生?”谢眠语声顿住。
褚言:“当时,他确实只碰了你这一只手,是吗。”
谢眠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褚言说的是塞缪尔。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点委屈表情。
“是的。先生,您之前已经确认过一回了,现在又问,是不相信我之前所说的话吗?”
褚言摇了摇头。Secure在旁边取来浴盐,倒入水中。褚言低头,用沾了浴盐的水仔细揉搓着谢眠的手,道。
“以后离那个人远点。”
谢眠不解道:“为什么?”
褚言沉默了一下。
塞缪尔胸前挂着的十字架模样和记忆中很多年前一个个黑袍教士的身影重叠,那幢幢黑影随行在他经年的旧梦之中,宛如挥之不去的幽灵。
他道:“你不需要知道原因。”
谢眠微微眯起眼。
塞缪尔和褚言之间,有关系?
褚言不肯明说的东西,却愈发引起他好奇。
他刚想要继续开口试探,却忽然感觉有东西覆上他背脊。
是Secure。
这一回,并没有隔着那件湿漉而薄的衬衫。机器人冰冷坚硬的大手钳锢住他双肩发力。
他被推得稍稍往前,褚言就牵着他的手,顺着力道将他拉进怀里。
“我记得你说你很累。”褚言道,“闭上眼,放松。”
Secure的手在他后背穴位处按摩起来,下手精准,和之前第一次时候生涩的手法完全不同。
褚言还在揉搓清洁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
他被褚言和Secure夹在了中间,热烫的阳气将他包围,前后近乎汹涌地烫进他的灵魂里。
褚言腿脚残疾,所坐的地方比池底高出一些,而他此刻,只能靠坐在褚言的腿上。
太靠近了。
谢眠想。
纵然两人都换上了浴裤,并非真的赤身裸i体坦诚相对,但这样靠近的距离,未免有些过于亲密。
热汗从他额角流淌到下颚。
阳气汹涌而至,能够填补灵魂的满足感令他有些无法再去思考更多的问题。
太烫了。
却又如此冰冷。
Secure正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按。
可纵使已经浸在温水里,机器人的手还是如冰一样的冷。传递过来的阳气却又如火炙热。
“先生……”
谢眠在褚言的耳边低喊。
褚言低着头,仍在一点点重复地清洁着他的手,Secure的按摩他背脊动作却重了几分。
“唔……”
被按到背脊上最敏i锐的地方,谢眠溢出一声低低的呻i吟。
那是背脊上两个凹下去的点。
——他的腰窝。
Secure似乎尤为偏爱他的这个地方,在此处按摩久久不去。
背部那种难忍的酸痛感让谢眠微微蹙眉,他握着褚言肩头,五指收紧,说了声:“……够了。”
褚言清洗他手部的动作顿了顿,Secure却还在继续。片刻后,才停止了。
谢眠靠在他肩头,低低在他的耳边喘气。
褚言沉默了会,忽然抬手捏住他下颚,教他仰起头。
“谢眠。”
褚言低眸开口。
“我独居太久,已经忘记如何待人分寸。我不知道什么对你是好,什么对你是坏。你如果想留在我身边,日后对所有事情的喜好厌恶,最好能全数告诉我。”
“因为你不说,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就会更加肆无忌惮,恣意掠夺。
他怕有一天,终究控制不住自己。
谢眠仰望着他,模样十分乖巧。
“必须是所有事情吗?”
褚言:“没错。”
他低头,拇指指腹抵在谢眠的唇,俯身亲了下去,隔着手指的距离。
男人声音依旧低沉而冷淡,响在谢眠耳边。
“就比如这个。”
郊外,一座古旧钟楼。
步峥提着白色手提箱一步步走上楼梯。
月如弯刀悬挂于天,隐约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红。
有人已站在钟楼的顶层。
钟铃之下,对方身上黑色教士袍随着风猎猎飞舞。
步峥淡红色瞳孔收缩。
他脚步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上来聊聊天呢?”
楼上的人声音随风传了过来,语气带笑。
步峥沉默了一下,拳头握紧。片刻,他终究抬步走了上去。
月光斜照,对方形状怪异的影子在楼梯拉长扭曲。
等来到顶层,钟楼上的人才转过身来,单片镜片反射出血红月光。
“看来你暂时安然无恙。”
对方笑道。而又开口。
“不过,东西还没拿回来么?”
“够了。难道不是我该问你,为什么之前要出手阻止我回收‘废品’,还要去帮和你根本不相干的人么?”
步峥声音沉沉,有点咬牙切齿意味。
“黎明的大主教阁下。”
月色偏移,落到他带着单片眼镜的、年轻俊美的脸上。
那在宽大的黑色教士服前悬挂的十字项链随着风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摇晃着。
他迈步走上前,语速缓慢,仿佛不解道。
“议长阁下,听你的语气,你似乎对我很不满?”
步峥阴沉着脸色,道:“我为什么不满你应该一清二楚,别在这里假装无辜,转移话题,塞缪尔。”
说到最后对方的名字时,他已经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错了。”塞缪尔却竖起手指摇了摇。
步峥冷笑一声,“你敢说刚才下午在修道院里动用力量阻止我的人不是你?身为黎明教会的大主教,出手干涉议会行事,你已经违反了教……”
塞缪尔微微歪头,打断道。
“我说错了,只是针对你前一句话。你说我为根本不相干的人出手帮忙——错了。”
他薄唇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十分俊美,又相当欠揍。
“眠眠可是我的好朋友,”他勾唇,在“好朋友”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虽说刚刚结识,我却已经和眠眠一见如故,又怎么能算是毫不相干?”
步峥面色更阴沉。
“眠眠”这样亲密的称呼,居然会在眼前这疯狂家伙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让他觉得荒谬不可思议。
他执掌黎明议会,是议会的议长。
但黎明之神在此世播撒神眷的途径并不止于此。
就如同阳光照耀世间,已经完全渗透入这个世界每寸土地的黎明教会,才是此世信仰汇聚的最大源泉。
而塞缪尔,是黎明教会的大主教。
他们同是神明座下眷顾的“竞争者”,却也同是光明播撒人间的“合伙人”。
没有人比步峥更清楚塞缪尔的真实模样。
在他看来,这位被神明甄选出的、黎明的大主教,身上确实拥有着神性在某些方面的究极体现,但人性却淡薄近乎于无。看似悲天悯人,其实行事极端恶劣,比他还要更加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此刻却“眠眠”“眠眠”地挂在嘴边。
如此亲密。
步峥只觉极端刺耳。
谢眠本来该是他的东西。
“眠眠”,本来也只是唯独他一个人能够叫的称呼。
塞缪尔把玩着胸前十字架。
“我记得,刚刚我们在修道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隐晦地提醒过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以为我和眠眠之间的关系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对待他的那位兔子朋友,也该更谨慎些。然而你却还是动手了。”
他微微歪头。
“所以,分明是你动手在先,怎么现在突然对我这么生气了呢,议长阁下?”
步峥红色的眼瞳收缩。
“——你!”
“塞缪尔,你明明知道,那兔子是实验的‘废品’,必须要有人进行回收——”
塞缪尔却握拳敲击了一下手掌,打断道:“噢对了,还有一句提醒我忘了说。恕我直言,议长阁下,你的工作效率稍微有些低了。神喻已降下三日,你非但没有带回‘那样东西’,却还有精力分心他顾,就不怕吾神责怪,降下神罚吗。”
步峥话没说完就被他堵在口中,几乎想要吐血。
塞缪尔说的没错。
他这次前来S市,一方面为了谢眠,但更主要的,却是为了取回神喻中的那件事物。
然而下午他在修道院中被塞缪尔阻拦,之后又被黑暗议会的怪物设局缠斗,受伤不轻,还中了旁人暗算,此事只能被搁置。
事事不顺还被嘲讽,让他几乎想拔出蔷薇之枪。
而塞缪尔却仍在勾唇微笑着。
沉郁夜色笼罩这方钟楼,夜风萧索,他那落在地上、张扬的、扭曲的影子也顺着风声猛烈摇晃。
他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
步峥脑海里警铃大作。
下一刻,地上的阴影忽然凝聚成型,如同巨蟒一样涌出,张牙舞爪地朝他汹涌袭来,甚至将整座钟楼撞破,遮蔽空中悬挂的血月光芒。
轰然巨响之中,步峥瞳孔紧缩,“你疯了——!”
他下午所受的伤还远远没到恢复的程度,对上塞缪尔,在不动用底牌的情况下,胜算大概不到五成——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步峥后退两步,却被脚跟后方突兀出现的阴影绊倒失去平衡,摔在地上牵动身上伤口,传来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