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遽痛,又似释怀。
难以形容那种震撼、动容,与没有缘由,仅仅是觉得美好的感动。
再无回答的余裕,叶天歌感到一股汹涌的泪意涌上眼眶,连忙闭目,及时强忍了回去,唯有浓密的睫毛之下,隐约泄露出一点晶莹的亮色。
慕韶光回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想,连这种时候想要流泪,都要忍回去吗?
他仰头看向天边的月色,微微一笑。
好在今天的风光甚美,不虚此行。
他一曲罢了,好半晌,人们才纷纷回过神来,轰然叫好。
有的姑娘也站起身,轻盈地转着圈,跳起了舞,长袖翩飞,裙裾飘扬,曼妙生姿。
甚至连小孩子都跌跌撞撞跑到慕韶光的身边,抓着他的衣角,学大人的模样,给他作揖。
慕韶光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将自己腰间的一只辟邪香囊送给了她。
“唐公子。”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来,将一只汤碗捧给了他,低声道:“我爹让我过来,端碗醒酒汤给您。”
周围太过热闹,这人说话的时候就凑在他的耳畔,气息沁凉,在这席上,像是一缕拂过沸水表面的清风。
慕韶光样样事情做得好,唯有这酒量确实不怎么拿得出手,两三杯下肚,人表面上瞧着仿佛是没什么问题,实际上早就晕的找不着北了。
也就是他有灵力撑着,喝的再醉,总也还不至于躺在街头,不省人事。
这碗醒酒汤来的很及时,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善解人意。
慕韶光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犯晕,扶了下对方的手臂。
那人的身体竟是一颤,但随即就把他撑稳,道:“小心。”
慕韶光道:“没关系。”
他顺着那手臂望上去,见那是个极挺拔的年轻男子,虽然此时弯着腰,仍显得像一棵苍劲有力的孤松。
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半边脸对着火光,神情朦胧而阴晦,唯有一双寒潭般幽深的双目熠熠生辉,仿似盛满了深深浅浅的温柔。
竟会有人生了这样冷厉,却又这样多情的一双眼。
慕韶光从对方手中把醒酒汤接了过去,又说道:“谢谢你。”
那人低声说了句“您客气了”,仿佛怕烫着他似的,依旧帮他小心翼翼托着汤碗放在桌上,这才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慕韶光将汤碗放在自己跟前,撑着额头,灵力稍稍运转片刻,酒意已消。
碗底的几滴汤汁溅出来,沾上了慕韶光的指尖。
慕韶光凝视着那碗醒酒汤,却没喝,片刻之后摇头笑了一声,用手指上的水渍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旋即随手抹去。
那位给慕韶光送醒酒汤的年轻人背对着所有的繁华和热闹,一步步离开,直到他的整个身影彻底没入了寂静的黑暗之中。
墙下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冒出一派黑衣人,同时单膝落下,跪在了年轻人面前:“主上。”
年轻人的身影如水波般荡漾起来,然后一点点变了服饰和样貌,赫然正是解君心。
为首的黑衣人抬起头来,正要禀报什么,解君心却一抬手,止住了他,忽地转身走了。
一排跪在地上的下属们满头雾水,不禁顺着解君心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自家的主人竟走向了不远处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
小孩站在那里,手里好像在摆弄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香囊,她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应该是她娘,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收拾着一个背篓。
解君心走过去,也拿出了一个香囊,他那只香囊上面鎏金缀玉,华美无比,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道:“这个更好看,与你换?”
小孩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却一点犹豫都没有,抱紧了自己手里的香囊,使劲摇头:“恩人哥哥给的,不换。”
解君心道:“你这个坏了,我指给你看。”
他的属下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解君心从那孩子手里接过香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变幻术,将他手中的两个香囊掉了包。
他拿着原本是他自己那只变化成的香囊,一本正经地给孩子指了个地方:“这。”
一个四岁的孩子,被堂堂魔神大弟子亲自蒙骗,必然是不可能察觉出来任何破绽的,还认真地跟解君心解释:“这不是坏了,这是花花。”
解君心冷漠道:“是么。”
那孩子大声说:“你真笨!”一把将香囊抢了回来,爱惜地用小手展平。
解君心成功赚到了慕韶光的那只香囊。
静候在原地的下属们一个个把头埋的低低的,一点也不敢多看顶头上司干坏事的场面,强忍住嘴角抽搐的表情。
看来从今日起,魔修万恶的罪名又要加上一个骗小孩东西了。
这孩子的母亲正是先前那位丈夫前一阵子刚刚去世的女子,她总算保住了自己那几亩刚刚抽穗的麦子,欣喜不已,此时也收拾好了东西,过来领孩子回家。
走过来的时候,她依稀看到有个人站在孩子的跟前,可是到了附近眼前一花,那道人影却已消失。
“娘!娘!”
女子将孩子抱起来,问道:“小丫,刚才是谁在和你玩呀?”
孩子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手里的香囊:“一个哥哥……鬼、鬼一样的哥哥……”
女子:“?”
孩子却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揉揉眼睛道:“哥哥不见了……”
解君心香囊到手,袖拂衣动,已掠入身后的法阵当中,转瞬便回到了他那处空旷阴森的魔殿里。
高处的王座之下,他的下属们也各自现身,分跪左右两排。
解君心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情况如何?”
右侧首位的那名下属应声回道:“禀主上,自从上回涂垚将魔神谕示放出之后,这些日子里,整个魔域中处处暗涌,你争我夺,积攒了不少的戾气与血煞,有几处较小的灵穴已经开始崩塌,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解君心靠在王座中,手里摆弄着那只刚刚诳来的香囊,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回话。
“很好,计划不变,你们继续在各处盯着。”
苍白的指尖细细勾勒过香囊上的金丝银线的花纹,动作温柔的宛若抚摸情人的肌肤,“所有行动,避开唐郁的山峰周围。”
没有人敢多问原因,都低声答应了,准备退下。
临走时,有个人回了下头,却发现解君心将那个香囊攥入手中,收拢五指,竟是一副好像要将它捏碎的架势。
那人不禁一怔,而后不敢再多看,连忙快步离开。
眼看解君心掌中灵力一吐,那只香囊就会碎的连灰都不剩,他的左手却忽然抬起来,“啪”一声攥住了右手的手腕。
然后解君心开口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在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声调语气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更加带着一种少年人不平不满之感。
随即,解君心的神情又是一变,重新变回了那副深沉阴冷的模样,看着自己的左手,冷声道:“谁让你出来的?”
这一问一答间,周围空无一人,他竟是在跟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对话!
那另一个“解君心”愤愤地说:“身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为什么不能出来?哼,你背着我给他端解酒汤,他还抓了你的手臂。你行,你圆满了,得意了!”
“而我,我一下也没有碰到他,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越说越气:“你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要把这个香囊毁了。这是他的东西,你有毛病吗?!”
解君心淡淡地说:“人是殊途,留着一件死物,有何意义?”
另一个人格道:“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这样做。他现在也在魔域,你魔域弄乱了,万一伤到了他,怎么办?”
解君心道:“我方才已经下令,暂时不会让人去动他所住的山峰,伤不到他。如果不这样做,日后大乱一起,才是真的对他不利。你难道不清楚吗?”
大殿里一片寂静,过了片刻,那另一个人格才道:“反正我不许你弄坏他的东西,你不要我还要。”
解君心漠然道:“自欺欺人,可笑至极。”
说完之后,他又挂上了一脸冷笑,对自己反唇相讥:“装模作样什么,你若不可笑,何必将这个香囊拿回来?方才眼巴巴骗小丫头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句话说完之后,半晌没人回应。
好一会,解君心的手忽然一松,香囊落在了衣摆上。
竟是本体无话可说,无声无息地离开,把身体的控制权让了出来。
另一个“解君心”得到了掌控自己身体的权力,立即将香囊拿起来,爱惜地轻轻展平,然后仔细端详着,怎么看怎么好看。
良久,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举起香囊,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将它贴身放在了心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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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唐代沈佺期:《奉和圣制同皇太子游慈恩寺应制》。
②宋代陆游:《池上醉歌》
第42章 百战成锋
另一边, 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宴席上,慕韶光将桌上写着“解君心”三个字的水渍抹了下去。
他正要用个清洁咒,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块丝帕盖上来, 轻柔和细致地为他擦干了指尖。
“体温有些高,心跳也有些快,眼神没有以往清明……”
是饮真的声音响起, 带着淡淡的关切:“这是喝醉酒的表现,为什么不喝醒酒汤呢?”
慕韶光转过头, 看见自己身边淡淡的人形轮廓:“你回来了。”
饮真现在这个样子,隐藏行迹最方便不过, 刚才就是被他派出去打探情报了。
饮真说:“是, 我听到了涂淼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他急着炼那把刀,是想用它将魔神静室外面的石门劈开,进去取走魔神留下来的佩剑。”
听说那柄跟魔神形影不离的剑中, 也蕴含着魔神留下来的一部分残余力量, 看来,涂淼未必想当掌门,但对于魔神的力量必定是十分觊觎的。
慕韶光笑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这笑容和他平常的笑不大一样, 带着几分冰冷和轻蔑:“没本事的东西。”
饮真道:“他们已经盯上了魔神的力量,这会给你的任务带来麻烦。需要我做什么吗?”
慕韶光说:“有句话叫以杀止杀, 麻烦的人应该在这个世上消失吧。”
他的手拈起了酒杯, 原本举起来想喝,饮真的手却盖住了酒杯, 将慕韶光按了回去。
慕韶光挑眉斜睨他:“你应该倒酒。”
“我一向服从你的命令,除了关系到你安危健康的事。”饮真温和地说,“喝酒过度伤身。”
“不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醉酒还容易误事。”
慕韶光笑了起来,放下酒杯站起身,又道:“但你说,这世上还有比‘醉酒冲动’更好的杀人理由吗?”
饮真轻轻扶了下他的肩头,确保他站得稳当:“你的意思是……”
慕韶光道:“跟我走。”
饮真微微一笑,闪身回到了剑中,慕韶光便离席而去。
“解君心简直不是人!”
涂淼根本没有察觉他的计划早已经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正在大长老涂垚那里,一边打转一边怒骂。
涂森凉凉地说:“他本来也不是人,这里谁是啊?大家都是魔嘛。”
“二哥,咱们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就不要再说风凉话了!”
涂淼气冲冲地说道:“他们几个最近莫不是都疯了吧?!先是解君心逼着大哥伪托魔神谕示下那样的命令,又是唐郁那小子没事找我的麻烦——怎么都是冲着咱们几个来的呢?”
他将手一挥:“反正我看这势头不妙,你们可别不当一回事。尤其是叶天歌丫头竟然会替唐郁说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暗中有什么勾搭。”
他的话,把另外两名长老都说的沉默了。
因为涂淼说的确实是那么个道理,魔神死后,没人在上面镇着,他这六个徒弟之间的关系越不和,对他们几个来说越是好事。
如今这帮人各自为政,一个个的都已经很难对付了,哪一日谁和谁真的抱起团来,想折腾个什么事,弄死什么人,那还有谁能挡得住?
涂垚冷冷地说:“那些人不开眼,区区一个掌门的位置什么都不算,除了魔神之外,谁坐了其他人都不会心服,当了掌门早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关键的还是要继承魔神的力量,才能跟这帮人一个个地算账。”
涂淼道:“继承力量?魔神的剑在静室里呢,我好不容易炼的刀都碎了,拿什么去开静室的门?”
涂垚阴森森地说:“没了刀,要是用生魂血祭,破坏掉门上的封印,可不可行呢?”
涂淼一愣,涂森已经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好主意,就这么办!正好镇子上那帮刁民也欠收拾了,不如就用他们的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硬是把涂森震的没站稳,又一下子坐回到了椅子中去。
“发生了什么?!”
“三位长老!”
外面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高声大叫道:“门,门破了——”
涂淼问道:“什么门,哪的门?!”
那人回道:“就是大长老这里的山门,被人一剑,给、给、给劈成两半了!”
“谁?!”
“是唐郁!”
一剑破云穿宵,撞碎了涂垚峰上山门,这乃是整个魔域从所未有之事,惊动无数人现身观望。
只听脚步声和兵刃在鞘中的敲击声从四面传来,紧接着,两扇被劈开的大门骤然被一股强劲的气流震的向两面飞出。
一群魔修蜂拥而出,密密麻麻,迅速将周边包围。
眼前空不见人,唯有空地上斜插着一柄剑,剑柄尚在微微颤抖。
有人认出是唐郁的剑,正想上去拔出,献给三位长老,但手还没碰到剑身就觉得灼烫如铁,不禁大叫一声。
涂垚冷声道:“退下,你还不配动那剑,别丢人了。”
他面色铁青,抬起头向远处看去,终于,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因为受到剑气冲击,就连魔域中常年飘荡的紫雾都淡了一些,黄澄澄的阳光落下来,映着身后晶蓝色无云的长空,将这人的一身白衣都镀上了暖色。
他衣袂飘飘,脚步踉跄,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醉态里带着几分落拓轻狂。
涂淼喝道:“唐郁,你疯了?!”
慕韶光摇了摇头,道:“倒没疯,只是醉了,有话想请教几位长老。”
“请教你就破门?你、你简直——”
涂垚一抬手拦住了涂淼,问道:“什么话?”
慕韶光道:“为何一面假借魔神谕示,令众人内斗,一面暗中谋划,窃取魔神的力量?”
涂垚冷冷地说:“一派胡言!”
慕韶光却不理会,又问:“为何坐享合虚的灵气供奉,却不顾此处数千魔族百姓的性命?”
“唐郁你……”
“最后一个问题。”慕韶光径直说道,“为何都为合虚门人,却不顾同门之情,欺辱弱小,取他人鲜血增进自身修为?”
慕韶光的语速比平时要慢,声音中明显带着醉意,却十分清晰,只听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而合虚三老的脸色,却听他每说上一句话,就冷上一分。
“唐郁,你住口!”
听到这些事被慕韶光一句句捅出来,涂垚骤然大喝:“不论事情真假,又与你何干!”
慕韶光道:“我是合虚弟子,为何与我无关?我亲眼见到无辜者受难,为何与我无关?”
涂垚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涂森冷笑道:“我看明白了,我看明白了,咱们唐尊使这是伸张正义、打抱不平来了。多稀罕,咱们这里竟出了一个圣人,对着魔修讲仁义道德。要是找你这样的说法,难道你连你的师尊都要指责?”
慕韶光哈哈大笑。
涂森道:“你笑什么?”
慕韶光笑道:“我笑你竟然抬出魔神来压我,魔神算什么东西?”
四下一片寂静。
人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竟有人敢在魔域之中,问“魔神是什么东西?”
涂淼道:“你、你、你……唐郁,你说什么?!”
慕韶光道:“魔神,好威风的称号,生前威震一方,生前人人敬畏,死后不也只是你们争权夺利时扯起来的一面大旗?谁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没人敢说而已。”
他语气懒洋洋又无谓的样子,唇边的笑却带着讥诮,漆黑的眸光深处仿佛带着森寒的刀光剑影。
慕韶光慢悠悠地说:“所谓‘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我与你讲仁义道德有何可笑之处?难道在你心中魔与畜生无异,所以当了魔修,就听不得道理了?”
涂垚厉声道:“你少跟我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这世间本就是强者为尊,你服也好,不服也好,都是如此。我知道你生来废灵根,处处遭人欺压白眼,觉得心里不甘,但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要不是侥幸拜入魔神门下,又安能在此处与我叫嚣!”
“这里是魔域,我们修的也是魔道,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谁站在高处,谁说的话就是道理,那些人挨欺负,只好怪他们自己出身低,天赋差,运气不好,悟性不佳,生来只配遭人践踏!”
涂垚说话之间显然也动了火气,简直可以说是声色俱厉,他身上的威压向外迸发,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跪了一地,此时一个个瞠目结舌,仰着头看两人争执。
他们很多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活了几十年、上百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争吵,听过这样的道理。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度人经》中有言:‘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道德经》里亦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短暂的沉默之后,慕韶光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两部经书,都是修道之本。谁说魔修便是恶人,谁说为魔便要作恶?涂垚,你说的不对。”
——“谁说魔修便是恶人,谁说为魔便要作恶?”
心头剧颤。
有人震惊,有人深思,还有人满目热切,如梦初醒。
涂垚怒道:“你这是诡辩!我只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多,慕韶光的目光缓缓自周围一圈人面上扫过,隔了片刻,猛地厉声说道:“普天之下,亿万生灵都是肉体凡胎,他们在世间挣扎劳作,勤恳度日,从无过错,凭什么仅仅因为不是修士,不够强,便要饱受欺压!”
“甚至整个魔域当中,亦是弱者饱受欺凌,强者翻覆生死,无情无善,以何浮天载地?眼中不容苍生,又以何纵横九霄?”
他扬手一甩,将提着的酒壶砸在了涂淼脚下。
“啪!”
清脆的碎响中,酒水四溅,随之伴随而起的,是一声清越的剑鸣。
慕韶光将剑柄握于手中,翻掌下压,剑锋钉入地面,铺天盖地的威势顺着地面裂开的缝隙四下逼压而出。
他的身上依然带着酒意,是酒的狂放,是酒的潇洒,是酒给人的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可剑又在他的掌中,光耀倾城,摄人肝胆,带着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悍勇。
四野的风遽然变得森寒。
慕韶光冷笑道:“这些事,我看着不顺眼,不痛快!是以今日有意求解,谁能答我?”
涂垚冷声喝道:“我能!”
从慕韶光说出之前那番话开始,他就知道,今日无论要承担多少麻烦的后果,眼前这个人都必须当场除掉。
他触碰的太多了,已经远远过界。
涂垚在说话的同时,身形已经如同捕猎鹰隼般地跃起,朝着慕韶光直逼而至。
剑光当空斩下,同时,周围的护山幻阵启动,恍然间,慕韶光好似看见无数只厉鬼血口大张,扑上前来。
而随着寸寸逼近,这些厉鬼的面容似乎也变了,变成了一个个的他。
不同时期的他。
零散画面光移影动,时光如流飞速变幻。
他爱过的人,杀过的人,救过的人;
御剑飞掠过的长空,夜半仰望过的明月;
……纷纷在眼前流离变幻,有的模糊难辨,有的瞬间清明。
真与幻之间,唯能触及的,就是手中这把饮真剑。
有剑在,剑便成锋,无剑时,心便是剑!
天地灵气奔涌,如百川归海,聚向他的体内,慕韶光身周出现了一道透明旋涡,衣袍狂舞,随即光线倏忽一亮,幻阵一轰而破!
但这并不是结束。
涂垚一心置慕韶光于死地,所以出手的时候,已经准备了好几式的后招。
幻阵破开之后,慕韶光要面对的,就是他的剑。
虽然对手没有灵根,只能借助吸收周围的灵气才能出招,但涂垚半点不敢怠慢——毕竟他今日要杀的这个人,天下能有几个?
起码在此之前,他从未曾见过。
涂垚剑上的杀气和死意已将慕韶光笼罩,同时,铺天盖地的符咒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屏障,遮蔽了周围之人的视线,也阻止了慕韶光再次吸纳四下的天地灵气。
他的剑锋已经触及到了慕韶光的白衣,正要透体而入,忽觉不对。
因为慕韶光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身法,转瞬之间纵身回掠,宛若轻燕划空,行云流水,同时剑随意转,拦住了涂垚的招式。
慕韶光这一掠,一剑,潇洒而优美,并无半点杀机,涂垚却是一晃,刹那间感觉对面的好似变了一个人。
姿态居高临下,神情孤傲自诩,他的眸光睥睨,唇畔若笑,浑身上下,好像转瞬间充斥了剑意。
涂垚甚至觉得,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五官正在发生细微的变化,转而变成了一张令人屏息忘神、惊心荡魄的绝美面容。
风采绝伦,傲视苍生,无强不破,无势可挡!
涂垚骇然而惊,随即,他便感到一股磅礴而浩荡的仙门之气从对方剑锋之上一爆而出!
“喀!”
一道细微至极的声音响起,像早春来时,坚冰上的第一道裂缝。
涂垚垂眼,发现是他的剑碎了。
他霍然松手撤剑,瞬身飞退,同时一指点向慕韶光,厉声喝道:“你是——”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在涂垚的身后便又凝起了一道耀眼的青芒。
外围,随后赶到的叶天歌一下子捂住了嘴。
她不常用剑,却懂剑,尤其是眼前这一招,是她尚未习武时,第一次见到的剑式。
当年那个人是这样告诉她的:“身外之意。”
——剑意化形,凝气为锋,防不胜防,举世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