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by商砚

作者:商砚  录入:09-20

林载川直截了当问:“你所在的那个组织,是怎么把何方训练成一个专业杀手的。”

第六十七章
“——根据何方的证词,在你们的犯罪团伙内部,还有二十多个像他一样的少年杀手。”
林载川上半身笔直坐在审讯桌后,神情冷淡直视着对面的楚昌黎,话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要集中管理、训练这么多未成年人,并不是简单的工作量,你们内部应该会有一套规范制度,统一训练的‘标准’。”
“市局调查到的可能跟这起案件有关的失踪未成年人数量还不到一百人,这只是记录在案的数据,事实上的数字恐怕远不止这些。”
浮岫市有八百多万人口,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失踪,如果受害者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消失不见,也当然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流浪儿报警。
像何方那样的孩子,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为人知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能被市局统计出来的数字,很可能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你能调查到这么多,倒是让我没想到。”自从跟林载川彻底摊牌撕破脸皮,楚昌黎也不装了,脸上带着原形毕露的冷酷与狠辣,他靠在椅子上桀骜地一笑,脚踝一晃一晃的,“让何方吐出来这些应该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吧,毕竟他在训练的时候,可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但是他竟然也不听话。”
最后这几个字从楚昌黎的嘴里吐出来,几乎能听出森寒冰冷的杀意,让人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林载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何方其实没有跟警察说出多少实情,都是他的“反应”在说话。
楚昌黎似乎很喜欢看林载川冷下脸,更加得意地对他一笑,“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有专门训练他们的办法,像何方这样的小孩儿,我实在见的太多了。”
“那些小孩儿刚开始见到我们的时候,都害怕地像一窝兔子,畏畏缩缩地凑成一起,胆子一个比一个小——但是男人怎么能像兔子一样吓的直哆嗦呢。”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相当吊儿郎当,“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练练他们的胆子。”
“我找了一块地圈起来,把那些小孩都放在里面,然后带着几个人去打猎——”
楚昌黎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看向林载川,“我还为他们量身制作了一套游戏规则:兔子可以在猎场里自由活动,但如果万一不走运被猎人抓住,就会死在猎人的枪下。如果被抓住的兔子在一天内,主动向猎人上交其他兔子的尸体,就可以逃过一死。”
那一瞬间,审讯室内外的刑警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些未成年们被困在一个封闭的“驯兽场”里,还有一些像楚昌黎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他们以更高等级的“猎手”身份,拿着武器捕杀被困在的“猎场”里的“兔子”。
而那些少年唯一可以活命的方式,竟然是杀害同伴,来换取自己的生机。
……毕竟对抗同样软弱的“兔子”,比对抗拿着枪的强大“猎手”要容易的多。
所有生物在面对死亡时,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
旁边的书记员打字的时候手都是发抖的,她听的浑身发冷,又愤怒至极。
少年人的性命与自由,就被这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如此轻贱、玩弄,还敢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在警方面前耀武扬威。
楚昌黎肆无忌惮笑了笑:“刚出生的兔子怎么会杀人呢,你不去教他们,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牙也足够锋利、一口就能咬断别人的血管……用这种办法最后留下来的就都是野兽猛禽、都是最适合干这一行的人,他们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得意门生。”
在审讯室里很少能见到楚昌黎这样的嫌疑犯,再罪恶滔天的犯罪分子,在得知可能面临死刑判决的时候,都是一副痛改前非、悔不当初的模样,希望法律能够再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像楚昌黎这种死不悔改、丧心病狂到无法无天的杀人犯非常罕见,他对别人的生命漠不关心、好像自己也完全不害怕面对死亡,想要从这种人的嘴里得到一丝线索,简直难如登天。
楚昌黎一个字一个字恶意地往外吐露近乎恐怖的真相,林载川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愤怒、厌恶、痛恨……什么都没有。
“至于那些孩子现在在哪……”
楚昌黎故意拖慢了腔调,重重嗤笑了一声,“林载川,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求到我面前找线索了呢。”
如果换一个人坐在这里,甚至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恐怕此时此刻都已经愤怒到想亲手把楚昌黎大卸八块,痛骂他丧心病狂,但林载川似乎有一种天生非人的冷静,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用一双波澜不惊的乌黑眼睛注视他,声音平静开口道:“楚昌黎,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这起案件市局调查到现在,你交代或者不交代,对办案结果都没有任何区别,沙蝎的存亡事实上跟你也没有太大关系,不必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你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有开口说话的自由,只是市局主动给你一个立功自首的机会。如果你不想坦白从宽争取免死,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看到对面条子的反应这么平静,楚昌黎好像有些索然无味,他扯了扯袖子,露出他手臂上的纹身,身体往后一仰,“林队长,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我这里说了一丝不该说的话,我恐怕都等不到你们的死刑判决书下来了。”
他用手指在椅子边缘敲了敲,装模作样道,“不然你让我跟何方见一面,让我来开导开导他,说不定他愿意跟你们说点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哈哈。”
“………”楚昌黎的态度显而易见,关于沙蝎的线索他不会在警方面前透露一分一毫,林载川也不想跟他再白费口舌,“在这起案件的侦查阶段结束后,你会被移送到检察院市看守所羁押,直到检方提起公诉。”
“等待你的会是一张复核通过的死刑判决书。”
楚昌黎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林载川离开审讯室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刑警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本来以为何方说的“二十多个孩子”已经是全部受害人了,可如果楚昌黎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在不为人知的阴暗处,未成年死者的数量可能难以想象。
“林队。”贺争神情凝重道,“要从卫星地图搜索一下他们可能所在的位置吗?”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大型“猎场”,能够容纳下那么多的“猎人”和“猎物”,发生多起命案而不被人察觉,并且可以完美处理受害人的尸体——
那一定会是一个相当宽阔的空间,但隐蔽、偏僻、难以发现,而且很可能是私人所有,平时不会有外人经过。
按照这条线索调查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林载川却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不需要。楚昌黎说的根本不是实话,一句都没有。”
“他是害怕何方对我们说了什么,所以从始至终都在故意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给背后那些人反应的时间……他的话没有一个字能信。”
楚昌黎涉嫌故意杀人、故意杀人未遂、非法持有枪支弹药,数罪并罚下来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刑,他在没有自首意愿的情况下,完全没有理由跟警方交代任何实情,说错了一个字都有可能牵一发动全身。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刚才说的话通通都是鬼扯。
信宿这时插了一句,“‘打猎’的方式可能是假的,但他们训练何方的手段也许是相似的,那些人很有可能也会逼迫那些少年不得不自相残杀,异曲同工。”
顿了顿,他稍微垂下眼,继续轻声道:“毕竟人在被求生本能支配的时候,会做出很多超脱心理极限的事,事到临头,他们控制不了自己手上染血,等清醒了以后才会彻底崩溃。”
“第一次恐惧、第二次悔恨、第三次抗拒……”
信宿微微一笑:“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当这些少年开始对于生命失去最基本的敬畏之心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步就成功了。”
“刀具已经有了基础模型,再怎么继续锤炼打磨,就全看的锻刀人意思了。”
信宿说这种话的时候向来直白的不加掩饰,听的人心惊肉跳,其他刑警的心情更加沉重。
如果锻造何方这样一把“利剑”,需要用同龄人的血来铸就,那这三年时间……受害人的数量简直庞大到难以估量。
“不、不可能吧。”
章斐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诡异和荒谬,以至于她有一瞬间毛骨悚然,好像有什么虫子沿着小腿往上爬,她咽了咽唾沫说,“如果真的死了那么多的孩子,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报警吗?”
信宿笑了一声:“他们连捂住一个人活人的嘴都做到了,处理不会说话的尸体就更容易了。如果受害人不主动出现在警方的眼皮底下,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遭遇不幸——何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何方没有在这样的‘竞争’中活下来,而是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某个地方,又有谁会知道?”
章斐一时哑口无言。
有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微笑而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信宿更加可怕。
整个办公室安静地针落可闻,气氛压抑到近乎难以喘息。
浮岫市几百万人口,就算警察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总有看不见的地方。
杀害吴昌广和冯岩伍的凶手都已经身份清晰,但这起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从楚昌黎的嘴里得不到任何真实有用的线索,市局对现有的跟这起案件有关的人员再次进行了全方面的摸底调查,吴昌广、楚昌黎、何方、冯岩伍,所有跟他们有联系的人……
但收获甚微。
沙蝎的行事风格向来不留余地,就算偶尔出现一两个像冯岩伍这种出头误事的“害群之马”,也很难让警方抓住把柄。
至于三年前发生的那起人口贩卖案,随着吴昌广的死和何方的缄默,早已经追查不到任何痕迹。
林载川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轻轻闭着眼睛,思索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许久,他看了一眼时间,起身离开办公室。
十一点四十,楼下刑侦队的警察都去市局食堂吃午饭了,信宿也在百无聊赖翻他的外卖软件,思考今天中午临幸哪家餐厅。
林载川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到他的身边,“走吧。”
信宿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疑惑地“嗯?”了一声,“去哪儿?”
林载川垂眼道:“你不是要去买蛋糕吗?”
信宿茫然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意外,“我们还要去吗?”
现阶段案件侦查迟迟没有进展,更多的受害人还在等待被发现救援,而涉案人员要么死无对证、要么守口如瓶、要么有口难言,能够让他们顺藤摸瓜的证据更是少之又少,整个办公室的刑警都在焦头烂额——信宿换位思考一下,感觉林载川这会儿的心情肯定不会太好,身上的压力起码堆了一箩筐。
……他竟然还记得中午要带自己去买甜品这种无关紧要的、随口一说的小事。
林载川神情一顿:“不想去了?”
信宿本来已经难得善解人意地不要求林载川带他出门了,但既然林载川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当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果断放下手机起身:“去!”

第六十八章
信宿跟林载川一起走到停车场,再看到宋庭兰生前送给林载川的车,他的心里难得有些百味聚杂。
信宿弯腰坐进副驾驶,两只手拉上安全带,叹了一口气说:“好像有点难办了。”
林载川发动汽车,食指在方向盘轻轻点了点,“你有什么想法?”
“现在摆在警方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信宿道,“要么楚昌黎主动说实话,要么出现新的有效线索。”
但第一条路显然已经走不通,信宿有些苦恼地揉着眉心道,“穿着这一身警服,有些事反而不方便做了,不然楚昌黎落在我手里,肚子里蛔虫都让他吐出来。”
这话说的相当“踩红线”,林载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予评价。
信宿对上他的眼神,有恃无恐笑了笑,语气无辜道:“当然了,我是遵纪守法的人民公仆,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你说对吧,队长?”
林载川平静道:“再往后看一步吧。”
林载川先带信宿去吃了午饭,然后又去买了饭后甜点,连吃带打包,离开甜品店的时候信宿手里拎了两个大袋子。
信宿一个人能吃林载川两个,每次带他出来吃饭都是暴风吸入,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是身上没有肉,养不胖,好像天生营养不良似的。
就算他刚吃饱的时候,那腰身被腰带一掐,看着也是很细很瘦的一截。
回到市局,林载川被拉去开了一下午的会议,直到将近下班的时间才回到办公室。
晚上六点,贺争打了声招呼道:“林队我等一下下班就溜了!”
林载川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贺争是林载川的头号小迷弟,每次加班都是他最积极,很少有准点下班的时候,办公室内卷之王。
贺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家里帮忙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因为刑警工作时间非常不稳定,经常三更半夜被一个电话召回,24小时随时待命,约会被打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恋爱关系都很难稳定下来。
再加上刑侦队的工作量巨大,刑警也没时间谈恋爱,又不能“内部消化”,于是市局留下了以贺争同志为首的一窝大龄单身警犬。
上到三十八岁的郑副支队,下到最年轻的信宿……无一幸免。
听到贺争要去相亲,其他人都纷纷来了精神,办公室里另外一个刑警打趣道:“咱们小贺要脱单了!”
“竟然背着我们找对象,把他踢出高贵的单身贵族行列!”
“相亲顺利啊,记得早点把嫂子带过来。”
贺争耳朵一下就红了,笑骂道:“去去去,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
信宿也过来凑热闹,把他的车钥匙递给贺争,弯起眼睛道:“为贺争哥的婚姻事业添砖加瓦。”
贺争则一脸诚惶诚恐,信宿今天开过来的那辆奥迪S8三百多万,刮了蹭了他都赔不起,万万不敢开着出门,他连忙摆手,“不不不用了!”
信宿微笑道:“反正我也是单身,跟着沾点喜气。”
贺争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顿了顿,他看了眼信宿年轻的、充满了胶原蛋白的漂亮脸蛋,“而且你这才多大,今年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信宿无语低头审视自己,半晌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天真无邪吗。”
旁边的刑警一脸惊奇道:“信宿你竟然没有女朋友啊?”
信宿给人的感觉一直像是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勤快的花花公子,温柔阔绰、知情识趣,又一副天生的好皮囊,上流社会天菜,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情人。
但如果稍微了解信宿,就会知道他几乎是完全不近女色的人。
信宿眨了眨眼:“我没有谈过恋爱。”
听到这话,其他男警顿时就心里安慰了:“信宿这种条件都还单着,想想也没有那么愤世嫉俗了。”
“你们可不一样,信宿是因为自身条件太过优越所以找不着对象。”章斐言辞犀利、一针见血道,“信宿这外貌条件,女孩子看到他都自惭形秽——我们女人都不喜欢跟长的比自己好看的处对象,容易嫉妒。”
“单身狗跟单身狗也是有区别的。”
听到章斐这一顿有理有据的分析,刑警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由贺争同志带来的喜气,这几天气氛压抑沉重的办公室终于轻快了一些。
贺争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开着信宿的车走的,说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再给他开回来。
其他刑警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现在案情进入僵直期,想留下来加班都没有工作方向。
沙蝎的人长年游走在阴影之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知道怎么隐藏身份,虽然警方根据楚昌黎的行车记录,找到了他家的位置,但在他的家里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利用的线索。
他的通讯记录、短信、聊天,都干净的匪夷所思。
吴昌广一案案发不到十天,警方找到了杀害吴昌广、冯岩伍的真凶,但关于何方背后的组织、其他受害人,乃至于沙蝎,所有线索都在他们的眼前戛然而止。
信宿车子没了,他也不着急回家,跑到林载川办公室里摸鱼,坐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他们把证据处理的太干净,实在走投无路,就只能广撒网、多捞鱼了。”
坐在办公椅上的林载川道:“楚昌黎落网两天,那些人很可能察觉到了不对,说不定已经分散转移了。”
跟警方周旋这么多年,沙蝎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狡兔三窟。
信宿感觉有点头疼:“你还有其他办法撬开楚昌黎的嘴吗?”
信宿倒是有一箩筐的办法,但是他可以保证,他前脚让楚昌黎吐出实话,后脚就要被林载川亲手提进审讯室里。
他答应过林载川不会“过界”。
林载川转动手里的黑色签字笔,乌黑眼睫微微低垂着,情绪看起来晦暗不清。
半晌他轻声道:“不需要楚昌黎说话,他现在只要能活着就好了。”
信宿微微一怔,然后恍然挑了下眉。
楚昌黎已经落网三天,沙蝎对他也不可能有完全的信任,没有人能保证楚昌黎的嘴绝对严实,他被警方关押的时间越长,那些人就会越会怀疑。
能不能顶住审讯压力、会不会交代出不该交代的东西……
沙蝎很可能会有所行动。
而林载川是一个相当擅长化被动为主动的决策者。
信宿听他这么说,知道林载川可能已经有了什么打算,于是抬起两只手伸了个懒腰,“那我去跟何方友好交流一下。”
林载川闻言稍微蹙眉。
他看过信宿审问何方的监控录像,何方明显很惧怕信宿,而且最近何方的精神状态忽好忽坏,让这两个人单独相处,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信宿非常无害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他是未成年,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林载川看了他两秒,还是点头:“去吧。”
信宿得到上级许可,蹲到沙发旁边,随手翻了几包零食揣进兜里,走出了办公室。
林载川看着他离开,然后无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每次涉及沙蝎的案件,都会处理地相当困难,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
但五年前林载川还只是刑侦队的副支队长,上面有位经验老到的一把手顶着,尚且没有那么沉重的责任与压力。
晚上九点,夜幕倾泻而下。
信宿确实跟何方“友好交流”了一番,他端着手机在何方惴惴不安的注视下打了两个小时单机游戏,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何方捧着播放益智动画的平板电脑,束手束脚坐在他的旁边,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喘一口。
信宿过来的时候没穿警服,黑衬衫里面套了非常养生的保暖内衣,他本来就长的年轻漂亮,皮肤白皙,被房间里雪亮的白炽灯一照,没有那股阴郁气质的时候,乍一看上去像没毕业的男大学生。
直到打算离开的时候,信宿才突然冷不丁开口,开门见山地说:“楚昌黎今天在审讯室里交代了一些事。”
“在那个组织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但最后能活下来的名额非常有限,对吗?”
何方沉默了许久,然后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信宿意味不明道:“那你呢?”
你是怎么在这种残酷的“淘汰”中活下来的?
何方的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昏暗的画面。
房间里的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进他,双手举着一把闪着冷光的刀。
同伴的声音有如咒语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旋。
“何方……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不想你死,但是你不死,我就会死。”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想”
“对不起、别恨我……”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别杀我、别杀我——”
“何方、何方——!”
“我杀了人,我是杀人犯。”何方闭了闭眼睛,哑声道:“我不能变成正常人了。”
信宿微笑道:“你当然不会是正常人,你原本是可以屠龙的少年勇士。”
那声音有如黑暗中恶魔的蛊惑低语,带着某种诡异而神秘的危险,但何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竟然第一次有了直视信宿的勇气。
“敌人太过强大,所以你痛恨但又畏惧他们,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你在被驯化的过程中学会伪装、听话,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疼痛与鞭打。”
“你对那些人产生根深蒂固的恐惧,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伤害其他人,这些都是人的本能……并不是你的错。”
何方怔怔想。
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
“但是何方,”信宿的语气突然冷淡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当他们不再控制你的时候、当你对自己的行为有自主选择权利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继续当一个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
“为什么要听那些人的话,杀了吴昌广。”
何方完全愣住了,好像第一次想到还有这种“选择”。
被放出去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还可以逃跑……他不敢。
他为什么没有反抗呢。
他太害怕了。
“服从”、“忠诚”。
这好像某种难以拔除的烙印,已经在长年累月的训教中,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甚至连自我意识都被扼杀。
何方怔怔盯着眼前年轻刑警纹理清晰的漆黑瞳孔,好像被某种强大力量慑住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信宿的神情里似乎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以至于显得有些冰冷,他直勾勾盯着何方,一字一句轻声说:
“你当然应该后悔。”
“但并不是因为你杀了别人。”
“你杀了你自己。”
何方跟他对视,在那一双深邃剔透的眼珠里,他的倒影有一瞬间的模糊扭曲。
那可能是过了整整五分钟,何方的情绪突然全盘崩溃,两只手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信宿晚上只吃了林载川给他买的小蛋糕,肚子又饿了,本来想出去买点夜宵,出门的时候又想起来他的车被贺争开去相亲了。
也不知道贺争的相亲结果怎么样,能不能在年关顺利脱单——
信宿在楼下停车场打了个电话给林载川,“林队,我想去吃寿喜锅,可以开你的车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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