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电影剧本信宿看了一遍就放下了,他当然不可能对这个角色有任何兴趣,也完全不想接触到娱乐圈里的“大明星”们,最好的情况,就是他在场地里见到潘元德本人,借机跟他搭上线,然后顺利落选。
下午四点,提前吃完晚饭,二人打车到了约定的试镜地点,一座二十多层的商业影视大楼。
信宿推开车门,稍一弯腰走出来——他今天没穿宴会的时候那套华丽惹眼的宫廷服,只套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下面是西装长裤、黑皮鞋。
司机看着他们的目的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从车里探出头来,玩笑似的说:“你们是来试戏的明星啊?以前没见过,长得真俊,给我签个名呗?”
信宿笑了一声,手插在兜里没有一点拿出来的意思,但语气真诚:“不好意思,我小学没毕业,不会写字,从小到大都是靠脸吃饭的。”
司机:“…………”
林载川递给他一张钞票,“不用找了。”
司机拿着钱一脚油门踩到底,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二十层高的影楼门前,信宿跟林载川对视一眼,顿了顿,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厅。
试镜地点在十一楼,毕竟是钟婧的电影,今天有很多演员都来试镜,信宿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都是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他以前看无脑小甜剧的时候,对里面长相乏善可陈的主角还有一丁点印象。
信宿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动声色一蹙眉,稍微低下头,垂着眼睛,一路上不跟任何人对视。
邵慈能认出他,说不定其他人也知道他的身份,好在试镜的时候是单独房间,只要不在片场外被认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信宿身后的林载川带着一只黑色口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站姿挺直漂亮,气场冷淡而强大——像是富家子弟出门的时候高价雇佣的专业“保护型杀手”。
这部剧的两个主演已经定下了,现在要敲定的都是配角,而信宿手里拿着的这个反派剧本,是其他角色里戏份最重、也是试戏人数最多的。
一个楼层里挤了几十个人,工作人员和演员乌泱泱站了一片,信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排队,顺手点了一杯茉香奶茶。
他态度潦草地翻着剧本,想了想,一本正经看着身边的林载川,突然道:“如果真的被导演选上了,我就原地改行吧,我觉得当一个明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林载川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信宿对他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表示十分不满,小声道,“竟然都不挽留我吗?你就不担心我准备靠脸吃饭,开始当一个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美丽废物吗?”
林载川同样轻声回复:“公众人物缺乏个人隐私,一举一动都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被评头论足,不自由,你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听到这番有理有据的话,信宿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载川这种满脑子都是“理智”“分析”的人,调情这种事,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了。
信宿吸了一口气,感觉十项全能的林支队唯独那根谈恋爱的神经可能是木头做的。
——人家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信宿心里还没抱怨完一轮,就听到林载川又道,“如果你是在问我的想法,我个人不希望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信宿怔了怔,心里一动,转眼看他:“为什么?”
林载川静静道:“我不想你被太多人看到,甚至越少越好。”
对喜欢的人,谁都想金屋藏之。
谁都不例外。
信宿:“…………”
听到他话音沉静地说出这样的情话,信宿突然有一点想吻林载川,但是这里人太多了,很不方便。
这时,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婵,到你了。”
信宿心里绮思散尽,闻言起身,把手里的剧本递给林载川,用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声迅速道:“我先进去了,如果……他在的话,我会想办法跟他接上线。”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我等你。”
信宿推开门,走进单独的试镜房间,不动声色四处扫了一眼,两个导演都在,其中一个制片人也在,但是……没有看到潘元德的身影。
信宿微不可察地一蹙眉。
他竟然不在吗。
钟婧坐在远处导演席上,目不转睛看着信宿。
这个年轻人今天给人的感觉,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试镜不限制任何要求,演员按照对角色的理解进行无实物表演。
信宿没背过剧本里的台词,剧情也只记了大概,只能演“人设”本身了。
想了想,他抬步走到窗边不远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星光熹微,而房间里是明亮的——只有一部分区域被挂起的台布遮挡,没有灯光照射过来,变成了光影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而信宿就站在阴影的交界处,半边身体被吞噬在黑暗里。
信宿的正脸一直很漂亮,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阴郁又秀丽,笑起来又带着十足欺骗性的温柔,但因为面部线条过于清楚分明的缘故,他的侧脸看起来其实是非常锋利的,而半明半暗的阴影又将他身上那种隐秘而危险的美感放大到了极致。
但是他回过头的时候,眼神又是极其纯良的,没有一丝攻击性。
这样一张脸,说他杀人不眨眼会有人信,说他善良又脆弱、会因为旁人的不幸难过哭泣,也会有人信。
信宿的表演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跟其他试镜的演员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他不想在这里出风头——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是不小心引人注意了。
房间里的导演和制片人都凑在一起,一起小声激烈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往信宿的身上望一眼,争辩了三四分钟也没有结果。
信宿隐约听到一点,好像在他跟另外一个演员之间在做选择。
这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信宿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他在市局的时候见过潘元德的照片,面庞和善,五官温和,带着眼镜,一身文质彬彬的气质。
很好辨认。
信宿心想:他到底还是出现了。
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潘元德进门后,本来径直走向钟婧几人,途中无意撇到了角落里的信宿,脚步明显一顿,又临时转向了信宿。
潘元德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来试镜的?”
信宿道:“……嗯。”
潘元德问他,“叫什么名字?”
信宿道:“林婵。”
潘元德走到沙发旁边,温和道:“导演组那边还没有最后结果,你可以先在这里等一等,坐吧。”
信宿态度极为温驯地在沙发上坐下。
从第一眼见到他,潘元德的眼神就一直落在信宿的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不过那种“打量”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没有恶意,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信宿被他看久了,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庞,犹疑问道:“您一直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潘元德这才终于收回视线,感叹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信宿直觉他说的那个人是傅采,他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试探问:“是圈子里哪一位前辈吗?”
“前辈么,也算是吧。”潘元德语焉不详道,“他有几部很出色的电影作品,你想学习的话,可以反复观摩几遍,对你的演技会有很大的提升。”
信宿认真点头:“好的。”
潘元德神情感怀道:“他叫傅采,已经去世四年了,以前在影视圈里也是灵气型演员……得来不易啊,可惜离世太早了。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大荧幕上的电影水平应该可以再提一个档次。”
……果然是傅采。
但信宿一时没说话,心里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他没有想到,潘元德竟然会主动在人面前提起傅采——如果他对傅采实施过犯罪行为,怎么说也应该是做贼心虚的态度,害怕这件事会被暴露出来引火烧身。
没有哪个强奸犯四处把受害人的名字挂在嘴边的。
除非是在一无所知的人面前进行某种扭曲的、隐晦的炫耀,以此取悦自己的表演欲。
可提到傅采时,潘元德的眼里铺满了切切实实的遗憾与怀念,不似作伪。
信宿脑海中一时转过无数念头,片刻后语气有些疑惑道:“我跟他有哪里像吗?”
“不,你们并不像。”
听到这句话,潘元德对信宿微微笑了一下,极为和善的目光从他的眉眼、鼻梁、唇边寸寸划过,他声音低缓道:“第一次见面,你比他更要吸引我一些。”
“………”信宿的瞳孔无意识微微一缩,那是察觉到某种危险的信号。
试探了这么久,他终于从潘元德的这句话里,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极为隐晦的贪婪和恶意。
第一百二十章
信宿跟像潘元德这样的人接触太多了,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他跟在周风物的身边,曾经看到过很多次这样在他身上打量的眼神——他从一个眼神里就能探知到这个人在想什么。
尽管潘元德把自己伪装的足够温和伪善,信宿仍然从他浑浊的眼里看到了某些丑陋又恶意的东西,无可隐藏。
潘元德又意味不明称赞道:“林婵,也是个好名字,很少有男生会用这个字。”
听到他的话,信宿稍微垂下眼,睫毛之下的眼神变得冷淡至极。
这个名字从潘元德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一种亵渎。
再次抬起眼的时候,信宿脸庞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冰冷与厌恶,相反是带着内敛笑意的,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咬了一下唇,小声道:“没有什么,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潘元德笑着问他:“今年多大了?”
信宿随口扯道:“二十二岁。”
“你还年轻,不管这次试镜成功与否,未来都无可限量,这个圈子很适合你。”
潘元德说着,终于从信宿的身上移开目光,拿过旁边的纸和笔,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在工作的时候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联系我。”
潘元德名声在外——业内知名制作人,人脉、金钱和影视资源都是旁人无可比拟的,他主动伸出来的橄榄枝,换了哪个刚进娱乐圈、没背景没地位没名气的新人都会心动。
信宿的反应也恰到好处,微微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接过他的名片,轻声道:“好……谢谢您,我会的。”
潘元德的目光几乎一直在信宿的身上,黏腻的蛛丝一样,但眼前的人总是不敢跟他对视似的,浓密卷翘的睫毛向下垂落着,不停微微轻颤。
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看起来青涩而内敛,好像一枝含满了露水但尚未开的花朵。
脆弱、美丽。
……等待人去采撷。
从傅采死后,潘元德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引人入胜的景色。
这是第二个。
信宿确实不想看到潘元德。
再看一眼他可能就要吐出来了。
他自年幼起,就无比厌恶这样的眼神、厌恶潘元德这样的人。
没过多久,剧组的工作人员就过来通知,说今天暂时不能确定最终的选角名单,让他们都回去等候通知,所有人清场。
信宿也准备打道回府,潘元德看似关切体贴地问:“你一个人过来吗?需要我让人送你回去吗?”
信宿摇摇头:“我家人陪我一起来的,他在外面等我。”
潘元德一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向导演组那边的人。
信宿则转身向房间门口走去,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潘元德留下来的手机号,把这张纸撕成几片扔进了垃圾桶里,在西装裤上蹭了一下手心。
试镜结束后,过来试戏的演员们一股脑涌下楼,信宿和林载川的身前身后都是人,交通拥挤,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牵着手随着人流向外走。
直到走出影楼,远离了三三两两疏散的人群,信宿才轻声开口道,“我在里面见到潘元德了,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而且我觉得,他十有八九真的跟傅采有什么关系——他刚刚主动跟我提起了这个人。”
信宿把在试镜房间里发生的事跟林载川大概复述一遍——不过略去了潘元德对他别有用心的那些内容,他并不想让林载川知道这些让人听了就非常不愉快的东西。
信宿道:“我感觉他可能有一点表演型人格。”
“有些杀人犯会回到犯罪现场,欣赏自己的犯罪成果,通过观看其他人的反应,来满足自身的表演欲和仪式感。”
“对于潘元德来说,他的仪式感很可能就是,主动把傅采介绍给更多人知道,以一个善良的、悲天悯人的旁观者的身份。”
——你们只知道他死的令人遗憾,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对他做过什么,即便我把这个人推到你的眼前。
受害者永远沉默,而刽子手却在狂欢。
信宿层层剖析着潘元德的心理活动,越发感觉到不适,他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打车回到酒店,信宿现在有了跟潘元德直接联系的“权利”,至于下一步要怎么做,他们暂时还没有计划,需要等最后的试镜结果——以潘元德这样的性格,如果贸然接近他,一定会让他起疑。
进了房间,林载川在客厅里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信宿一杯,神情平静看他,问:“从房间里出来以后,你的情绪好像一直不太好,是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信宿的伪装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过林载川,他总是能感知到信宿身上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信宿闻言面不改色在沙发上躺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只不过看到潘元德,让我想起以前一些不太好的事,心情有点不太好。”
他又从下而上看着林载川,一双眼睛里藏着似笑非笑的调戏意味,带着鼻音道:“不过如果你现在愿意吻我一下的话,说不定我的心情就会变好呢。”
林载川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将他凌乱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又俯下身去……让信宿如愿以偿地“心情变好”了。
只不过这接吻的姿势难度着实有点高,还没到一分钟,信宿就差点被呛到,连忙扑腾着翻过身去咳嗽了两声,脸还红了。
有傅采这个人在先,林载川其实能猜到信宿在对他隐瞒什么,像潘元德这种人劣根性是被金钱和权势死死钉在骨头里的,不是傅采,总会还有其他人。
但信宿不愿意说,他便不再追问。
……总归是痴心妄想。
信宿从沙发上爬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短信,稍微一挑眉,“顾韩昭来了。”
是邵慈送过来的人,他的身边信得过的人恐怕只有顾韩昭,而且他很有可能是知道这起案子全部内情的人。
当时为了以防万一,信宿让邵慈给他们准备一个进入娱乐圈的渠道,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了——他们已经很顺利地跟潘元德见了面,让他主动留下了联系方式,而且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信宿眼神一转,想到什么,笑了一声道:“没关系,来的正是时候。”
他抬眼征求林载川的意见,“我有一点东西要跟他一起分享——要让他来这里吗?”
信宿平时懒得出门,能缩在卧室里的时候连客厅都不想去,非必要的时候让他出去见人,他也不想见。
林载川:“你决定就好。”
信宿回了消息,从行李箱里翻出他早就没电了的平板电脑,道:“有几部潘元德推荐的电影,我不想看,需要一位热心观众。”
顾韩昭收到消息,很快就到了酒店,被信宿放进了房间。
——虽然在市局的时候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是亲眼看到他们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还是感觉相当震撼。
顾韩昭在这一对小情侣中间,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只能硬着头皮说正事,“林队、信总,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信宿冲他一笑:“我跟潘元德见过面了,他说了一点很有意思的东西。”
“…………”
不知怎么,看到信宿这样的微笑,顾韩昭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很快那预感就成了真。
信宿把他的平板拿起来,打开视频软件,界面停留在一部傅采生前的最后一部电影上。
看到傅采的名字,顾韩昭的脸色轻微变了变。
在他来帮忙之前,邵慈曾经再三对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傅采牵扯进这起案子中来,否则他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顾韩昭脸色有些僵硬地看着信宿,假装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信宿唇角一弯,笑意未达眼底,“没什么意思,是潘元德让我回来学习一位前辈的演技——那个人刚好叫傅采。”
顾韩昭顿时难以置信:“什么?!”
他竟然还敢跟外人提起这个名字!
信宿点开播放按钮,垂下眼调整进度条,漫不经心道:“所以说,你们竭力想要掩藏的东西,有些人好像反而引以为荣啊。”
他把平板扔给顾韩昭,“你可以慢慢看,傅采出现的地方。”
顾韩昭接过他的平板,久久没有动作,神情怔忡。
傅采去世的时候只有二十六岁,从电影学院刚毕业三年,演员生涯短暂的不过昙花一现,但他留下的作品都是业内顶级口碑,至今都是难以超越的经典。
傅采是罕见的有天赋又愿意努力的演员,长相优越,他本来应该有更高的成就、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
如果不是潘元德这个罪魁祸首。
顾韩昭机灵了一下,用力咬了咬牙,点下了“播放键”。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部电影是现代都市灵异的小众微恐怖题材,夏日特供的悬疑元素,在当年一系列青春文学和科幻电影中,获得了剑走偏锋式的成功——在四年前电影行业的发展还远不如现在的时候,斩获了高达17亿的票房。直到现在还是同类型中的电影票房第一,在傅采去世后,更是变成了无可复制的经典。
这是傅采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他在里面饰演的是男二号,不幸被恶灵附身的大学生。但他没有男主角那样的“金手指”,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被不明邪祟盯上后,他的生活一天又一天地黑暗下去,仿佛无知无觉慢慢被拖进深渊,直到某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不详”的存在。
信宿只对工业糖精感兴趣,看别的都提不起什么精神,他单手抱着胸,懒散靠在床上,兴趣缺缺地垂眼看着屏幕人物的变换。
即将被电影中的“恶灵”附身的时候,那是傅采被称为“内娱哭戏教科书”的一段炸裂式演技,直到现在都有很多演员拿出来反复学习观摩。
屏幕剧烈晃动着,镜头里的男生神情惶恐地奔向卧室,跌跌撞撞,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看到了“那个东西”,他知道他马上就会被附身,他的身体会活在世界上,而灵魂被另一个怨气极重的恶灵完全取而代之。
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他已经死了。
男生慌不择路后退的时候被绊倒在地上,一时没能站起来,整个人手脚并用地往后,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纸一样的惨白,最后退无可退,只能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时候,视角切成了角落里的单独镜头。
傅采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镜头,浑身难以控制地发抖,眼里满是绝望、崩溃、痛苦,嗓音因为过度恐惧而只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丝悲鸣似的颤声,“救命、救命……”
可他并不是被主角拯救的幸存者,随着镜头的推移,一个地板上的黑色身影逐渐出现,如同一片肆意吞噬的阴影,慢慢的、慢慢的,从四面八方靠近角落里的男生。
傅采的眼泪无意识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瞳孔几乎完全涣散,已经紧贴在墙角的身体仍然最大限度向后缩着,胸膛因为呼吸困难而剧烈抽动起伏。
他的眼珠几乎都在颤动,面部表情完全死寂一般的空白,浑身肢体僵硬,把一个人面对难以抗衡的危险、将死时的恐惧表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阴影将要触碰到他的瞬间,仿佛脑海中的最后一根神经彻底崩断,傅采猛然闭上眼睛,整个人蜷成一团,双手捂住脑袋凄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镜头在这时停止,声音也戛然而止,然后切换到了另外一个场景——给观众留下了丰富的留白想象空间。
傅采这个角色的戏份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在电影中本来就是死者的身份,出场就是“受害人”,只是以插叙的方式讲述、还原了他生前的经历。
故事的结局,男主角成功驱散了他体内的恶灵,可原本的灵魂并没有回来。
他还是死了,没有人来得及拯救他。
这部电影,完美结局里又透着浓郁的悲剧色彩,男主角看似驱魔除鬼无所不能,可是他在意的人最后没有一个活下来,而傅采那个角色,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当年从影院出来的观众,没有人的眼睛不是红的,影院的垃圾桶里被塞的满满当当全是被泪水打湿的抽纸。
被迫“再刷”的顾韩昭也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虽然知道那只是虚构的电影剧情,但那个角色跟傅采的经历实在太像了,甚至最后的是结局——他一时没有办法控制情绪,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信宿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他只是有些意外。
他以前在网上看过傅采的照片,那是一个五官极其秀美精致的年轻男生,眼睛天然月牙形状,笑容非常有渲染力,脸颊浮起两个酒窝——看到他的笑容,好像心情都会不自觉的变好。
信宿感觉表演“甜妹”是信手拈来的,但是演这种需要掌控力、爆发力和情感张力的角色,傅采竟然也表现的相当完美。
怪不得在他死后作品被称为“绝响”,确实是当时年轻一代里教科书级别的精湛演技。
只不过……
信宿微微皱着眉,把播放到尾声的进度条拉了回来,重复播放最后男二号那个角色死亡之前的那段独白表演。
他两指将傅采的眼睛部位放大,设置成零点五倍速播放,抬起眼看向林载川,“按照我的理解,在演绎没有对话的剧情的时候,演员一般通过肢体和表情来向观众传递想要表达的情绪,至于其他更细枝末节的东西,其实很难控制——比如人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