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低着头喃喃说:“是我的错,我把他们逼的太急了。”
裴迹没说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信宿这一步,他对信宿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没有资格的评价。
裴迹把车开回私人诊所门口,打开后车门,“帮个忙搭把手。”
二人抬着担架,把陈叔送进手术室。
裴迹是霜降内部的专用医师,他这里的医疗设备比中心医院还要先进,本人的医学水平也是国内顶尖——他是信宿的养父张同济推荐过来的人,拿钱办事,留学回来以后在信宿手下工作有四年了。
裴迹换了一身无菌服进了手术室,信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他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近乎荒凉的空洞。
过了快两个小时,裴迹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神情疲惫:“输了两袋血浆,命是保住了,伤口已经处理缝合,但有一点感染迹象,已经打了抗生素,明天早上要是能退烧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他瞥了信宿一眼,话音顿了顿:“阎王,你回去换身衣服吧,你这……走在大街上要被人报警抓起来了。不用担心,老陈这边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信宿穿着一身黑衣,从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他身上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不用走到他的身边就能闻见。
信宿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裴迹说陈叔没有性命危险,他去手术室里看望一眼,陪了他片刻,独自开车回到了霜降基地。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很多人已经从会所回来了,他们对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明显心有余悸,信宿走进来的时候,这些人看着阎王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忌惮。
信宿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回到他的房间。
他把风衣脱在房间门外,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信宿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一声迎头落下,他闭上眼睛,皮肤上的血液被冲刷成淡红,沿着他的躯体滚落到地面上。
浴室的空间已经非常大了,然而鼻腔里仍然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信宿的脸色在冷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毫无人气的惨白,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直到流到出水口的水流从红色转成透明的白,信宿抬起手关了水阀,踉跄走到洗手台上,身体伏在冰冷坚硬的台面上,撕心裂肺干呕起来。
“呕、”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色,流向四肢百骸,瞳孔都染了一分红意。
“咳、咳咳……”
信宿手指抓着冰冷台面,手臂泛起青筋,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颤。
他看起来太瘦了,背后的一双蝴蝶骨凸起的形状几乎尖锐。
信宿晚上本来就没有吃东西,几乎就是在干呕,吐到最后,连苦水都吐不出来,胃部剧烈痉挛着,泛起难以控制的恶心。
闭上眼睛,他看到很多浓稠的血,手上、身上、地板上,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血。
“呕——”
信宿猛然弯下腰,喉间一阵剧痛,吐出来的酸涩胃液掺了几缕血丝,连带鼻腔一线都刺痛起来。
“咳咳……!”
他已经完全站不住,脱力跪到地上,膝盖骨“砰”一声闷响,他浑身轻微发抖,无意识抬起手擦掉唇边的水迹,瞳孔几乎是涣散的。
有人听到声音,壮着胆子在外面敲了敲门:“阎王,您没事吧?”
信宿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回荡着轻微的耳鸣声,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那人没得到回应,担心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打开门走了进来,浴室的门从外推开了一条缝隙——
信宿脑袋一偏,随手抓了一瓶沐浴露扔了过去,哑声骂道:“滚!”
玻璃瓶瞬间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一声清脆裂响。
那条缝隙瞬间合上了。
许久,信宿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刚洗完澡就浑身冷汗涔涔,他一步一步走到卧室,拿起一条浴巾披在身上。
他这时的脸色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信宿睁开眼,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人是载川。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语气放的很平静:“载川。”
林载川“嗯”了一声,问他:“晚上还回家吗?”
“……不回去了。”信宿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哑,即便信宿已经努力控制,他的情绪还是显而易见的不好。
林载川那边静了静,片刻后轻声问他:“怎么了?”
信宿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说道:“载川,我可能……”
我可能……不能在你身边太久了。
我可能没有办法跟你走到最后了。
林载川那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响,他问:“你现在在哪里?”
信宿:“我……”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载川又问一遍:“你在哪里?”
他轻声道:“信宿,我去接你回家。”
信宿已经很累了,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气,可是他也很想见到林载川,很想很想。
在沉默三四秒钟后,他说了一个地址。
林载川说:“等我二十分钟,好吗?”
信宿低低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他动作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衣服换上,准备出门的时候,信宿稍微顿了顿,折返回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有开封的男士香水,点在两只手腕上。
信宿跟林载川说的地址是附近的一家四星酒店,他收拾好自己,徒步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看到林载川的车刚好从远处开过来。
林载川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信宿身边,这人大冬天连一件厚外套都没穿,保暖秋衣外面套了一件雪白毛衣,就这么站在马路旁边,脸色苍白的像鬼一样。
林载川把手里的羽绒服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信宿伸出手抱住他,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身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车辆的灯光在地上落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林载川让他抱着,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后脑,感觉到信宿的后脖颈都是冷的。
他低声道:“先回车里好吗?外面太冷了。”
信宿的手脚不似活人的冰凉,林载川把车里暖气打到最大,两个暖水袋充上电,让信宿抱在手里。
信宿从见了面就没有说一句话,过于温顺地任由他摆弄。
直到他的脸色回温好看了一些,林载川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信宿嗓音有些哑的说:“晚上出了一点事故,一个亲人病危住院了,我刚从医院那边回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
信宿的眼睫往下垂着:“医生说性命勉强保住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口腔里泛起一股灼烫的血腥味。
林载川把手心贴在他的额头上,信宿身体回暖的速度不太正常,已经隐约发烫起来,他低声道:“你可能要发烧了,我直接送你去医院。”
信宿摇摇头。
“回家吧。”
他想回家睡一晚、他想可以好好睡一觉,有林载川陪在他的身边。
林载川开了半小时的车带他回家,泡了退烧药和消炎药,让信宿一起喝下去,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很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
信宿感觉忽冷忽热,整个人蜷缩在林载川的怀里,那怀抱总是温暖的,好像能驱散很多刺骨的寒意。
他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信宿突然想起传说故事里的一种无脚鸟,一生都在失去自由的飞行,唯一一次栖息是在将死前的那一刻。
信宿的身体已经发起烫,呼吸都是灼热的,但他却像是冷极了,浑身轻轻一颤,无意识把林载川抱的更紧了一些。
林载川一夜未眠。
信宿对医院有莫名的抵触,上次在家里发烧到将近40°都不肯让林载川把他送过去,就躺在床上自生自灭。
他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身体就烫的不正常,浑身皮肤都泛着病态的红,林载川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浸着酒精的方巾擦过手心,他的手心都在隐约冒烟。
额头上沾满冷水的毛巾很快变得温热,林载川担心他这样高烧下去会出事,打电话找了一个家庭医生过来,挂了两个退烧吊瓶、一个消炎的。
那医生大半夜三点多被打电话喊起来出诊,明显带着一股扰人清梦的幽怨,他乒乒乓乓调好药剂,把细细的针头推进信宿的血管里,看着一截淡红血液回流,打开了输液开关。
“这就是受凉了,还引发了急性胃肠炎,得难受两天,就算年轻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身体啊,看看这小身板瘦成什么样了都。”医生收拾着医药箱,头也不抬道,“要是这三瓶吊水打完,早上醒了还没退烧,就马上送去医院,别耽误了!”
林载川把他送到门口,“我明白,这么晚麻烦您了。”
医生离开后,林载川转身折返回卧室,信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搭在被子上的手臂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嘴唇因为发烧变得苍白干燥,看起来瓷器般的脆弱。
林载川含了一小口温水,弯腰俯身下去,慢慢湿润他的唇。
三个吊瓶打完,外面的天色都逐渐亮了起来,信宿出了一身的虚汗,被子里都是湿浸浸的,好在高烧是退下去了,额头摸起来只是有一点热。
最后一个吊水见底,林载川给他拔了针,用手轻轻按着针孔上的消毒棉。
他握着信宿的一只手,靠坐在床边,神情有些疲倦。
一道手机铃声在卧室响起,是发给信宿的电话——
来电人备注是裴迹。
“你好。”林载川接起电话,在对方开口之前道,“信宿还在休息,有什么事吗?”
那边顿了一秒,反应过来情况:“那等他醒了,麻烦你帮忙转达一下,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情况基本稳定,让他不用担心了。如果病人醒了,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林载川轻声道:“好。”
信宿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睁开眼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呼吸都觉得费力,他稍微一动,浑身的骨头都吱吱嘎嘎的响。
……嗓子好痛。
外面的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挡住,房间里昏昏暗暗,信宿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一时不知道现在是早上十点还是晚上十点。
他稍微转了一下头,看到林载川就在他的身边,靠在床头上坐着,闭目养神。
信宿轻轻喊了一句“载川”,但嗓子里没发出任何声音,可能是昨天应激反应太严重,伤到嗓子了。
“醒了?”林载川睁开眼,过来试了试他的体温,低声询问,“哪里难受吗?”
信宿眨了眨眼睛看他,因为身体发烧的缘故,眼尾还有些潮湿发红。
他很小声地说:“身上难受,想洗澡。”
昨天晚上退烧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子贴在皮肤上,现在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林载川顿了顿,道:“早上的时候医生打电话过来,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情况稳定,可能很快就会醒了。”
信宿点了一下头,脑袋晕涨涨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疼。
一双手轻轻盖在他的眼皮上,“再睡一会儿吧。”
信宿的意识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听他这样说,闭上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但没过多久,他被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香味硬生生地勾了起来,严重的饥饿感甚至压过了身体所有感知,信宿睁开眼一仰头,就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清淡的粥——是他每次生病,林载川都会给他做的那种蔬菜海鲜粥。
“………”信宿不自觉咽咽唾沫,身残志坚地从床上坐起来,半身不遂地偏过肩膀,伸手去够桌子上那个诱人的粥碗。
这时,林载川推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雪梨蜂蜜水。
看到信宿此时的形象,林载川脚步顿了顿,然后过去把人塞回被窝里面,找出一件加绒睡衣给他套头穿上。
信宿靠着床背坐起来,先喝了一口温度刚好合适的雪梨蜂蜜水,一口下去,喉咙那种尖锐的痛顿时消退了许多。
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两只手端起粥碗,用勺子送到嘴边慢慢喝着。
林载川坐在一旁安静看他。
慢吞吞填饱肚子,信宿终于有了一点说话的力气,抬起头有些茫然问:“载川,我睡了多久?”
林载川轻声道:“十个多小时。”
他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转身离开卧室。
床上的被褥有些潮湿,林载川回来给他换了一套清爽的被子,信宿吃过午餐,又病殃殃地躺下了。
林载川坐在床边陪他,后背靠墙,微微闭着眼睛。
信宿从被窝里偷偷看他一眼,感觉林载川今天有些反常的沉默,从他醒来以后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信宿凑过去一点,脑袋蹭蹭他的腰,抿了抿唇小声道:“载川,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沉默片刻,林载川抬手抚摸他的脸庞、头发,“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信宿支起身体看他,“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林载川这次沉默了更久。
然后他轻声说:“信宿,我曾经答应过你,在我的身边,不会让你感觉到束缚。我不想干涉太多你的个人生活,我不想让你觉得在我身边是‘不自由’的,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信宿,喉结微微一动,低声道:“可如果你难过、受伤,不能照顾自己,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信宿的眼睫颤了颤。
如果林载川昨天晚上没有给他打那个电话,信宿能一个人窝在那间冰冷到没有人气的房间里任由自己烧出毛病——如果说信宿对待外人还存在一丝善意,那对他自己,就是一丝也没有了。
信宿心里清楚,在这段感情里,他恐怕没有给林载川哪怕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他无法对林载川做出任何承诺——即便在当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跟林载川说过这一点。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林载川小心经营、把这段关系拉长,可他从一开始就看到终点。
信宿张了张嘴,垂下眼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载川俯下身吻他,从眉眼到鼻梁、到唇边,信宿“唔”了一声,仰起头稍微躲了一下,带着鼻音道:“会传染给你。”
林载川近距离注视着他:“你担心我会生病吗?”
信宿:“……当然。”
林载川:“所以我也会担心你。”
可能是生病了,人会变得脆弱起来,信宿鼻腔莫名一酸,心脏不受控制颤栗起来,伸出手抱住了他,小声承诺:“以后不会这样了。”
林载川微微叹了一口气:“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再睡一会吧。”
信宿道:“你不去市局了吗?”
“请了一天的假,没关系。”
信宿从被子底下拉着他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他的脑袋里很乱,意识乱糟糟的,有曾经,有将来,有林载川。
他大概从来不配拥有什么,所以总是在不断失去,林载川对他来说,更是难以企及的美好,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短暂的陪伴已经是命运难得的恩赐,不能妄想长久。
……可他还是舍不得,还是贪得无厌,还想再长久一点。
信宿想:再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信宿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他已经睡了很长时间,本来就浅眠,有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是裴迹打来的电话,“老陈刚刚醒了,你要过来看他吗?”
信宿声音微哑:“嗯。”
裴迹又道:“早上给你打电话,是另一个男人接的——那是林载川吗?”
信宿又“嗯”了一声。
“你怎么样,身体没什么事吧?”
信宿语气疲惫道:“我没事,晚上我去看看陈叔,你问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他现在忌口,你让酒店做点清淡的肉菜送过来吧,不要海鲜。”
“嗯。”
挂了电话,信宿穿着拖鞋走出卧室,看到林载川在厨房,给他做晚饭。
信宿走过去,轻轻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刚刚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我叔叔醒了,我想去看他。”
林载川迟疑一下,转身看他:“今天晚上吗?”
“嗯,我已经好了很多了,没关系的。”信宿轻轻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林载川知道那个“叔叔”或许并不是信宿的亲人,至少不是普通的亲人,否则信宿不会一开始就对他隐瞒。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林载川点了点头。
信宿生病,林载川刚好做了几个口味清淡的菜,信宿打包了一半准备带给陈叔,剩下一半跟林载川一起吃掉了。
晚上八点,信宿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最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跟林载川一起出门。
信宿把车载导航定位到裴迹的私人诊所,林载川一路跟着导航线路开车过去。
感应到有人靠近,诊所的电动门自动向两侧开启,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见到信宿身边还有一个人,裴迹神情难掩惊讶,明显没想到信宿竟然会带着林载川一起过来。
——这里毕竟是霜降的地方,陈叔在明面上也是霜降的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带着一个警察过来,他就不怕林载川发现什么吗?
这阎王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信宿问:“陈叔的情况怎么样?”
裴迹感觉他背后已经有冷汗出来了,表面上语气平静道:“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伤口已经消炎了,断了一根肋骨,没有伤到其他脏器,等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信宿点点头,“我上去看他。”
裴迹嗯了声,从头到尾没敢跟林载川对视。
林载川跟信宿上了二楼,推开病房的门。
“陈叔,我来看你了。”
信宿把手里的餐盒放下,对他介绍道:“这是林载川,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陈叔听到声音转过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情况,他看着信宿身边那位如雷贯耳的林支队长,表情有一瞬间的呆若木鸡。
信宿怎么把警察带过来了!
他身上的可是枪伤,被林载川发现就完了!
陈叔猛的咽了一口唾沫,磕磕巴巴道:“林支队长,你好,听、听……信宿在家里的时候经常提到你。”
在霜降里待习惯了,他刚刚下意识就想喊阎王,临时改口,差点咬到舌头。
林载川微一颔首,轻声说:“您好。”
信宿过去把病床摇了起来,架起桌子,“裴迹说让你最近都吃清淡一点的东西,这是载川在家里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菜,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他的动作挡住了林载川的视线,陈叔一脸震惊惶恐地看着信宿,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信宿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关系,吃吧。”
陈叔心里惊疑不定地想:难道他跟林载川摊牌了?!可要是林载川知道他的身份,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信宿站久了感到有些累,拉过椅子坐下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麻醉过了,手术伤口有点疼,但还能接受,”陈叔谨慎回答道,“没啥大毛病,医生说恢复好的话一两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陈叔实在是饿了,也不管信宿这是在打什么算盘,喝了一口温热的西红柿蛋花汤,整个人顿了一秒,“这是林支队做的吗?”
信宿微微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好吃。”
陈叔动作幅度很小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真不愧是信宿口中“很完美的人”。
——当时信宿的几个亲信知道他跟林载川谈恋爱之后,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都想知道林载川到底是怎样的性格才能让阎王动了凡心,而信宿给他们的统一答案是:“他是很完美的人。”
除了西红柿蛋花汤以外,还有一道清炒花菜、小白菜丸子汤,和一份糖醋肉。
陈叔手术完饿了一天,把四个菜吃的干干净净,一个人吃了他们两个人的量。
“我请了两个护工,晚点会过来。”
信宿道:“你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
陈叔说:“我不用护工,让人伺候我,费那劲,你也不用让他们来,有事我跟裴医生说,用不了两天就出院了。”
信宿刚在霜降有了大动作,这会儿组织内部免不了发生动荡,陈叔在医院里也待不住,打算能下床了就出院,回去继续当阎王的一只“眼睛”。
信宿没说什么,随手拿过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用刀贴着表面削下来薄薄的一层皮,中间轻轻咳嗽了一声,那长长的果皮就断了。
林载川道:“我来吧。”
他把苹果削皮,果肉在盘子里切成小块,放上两根签子,送到陈叔的手里。
“……”陈叔简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他何德何能,让市公安局刑侦队的精英给他切水果吃。
裴迹在病房外面敲了敲门:“病人需要静养,家属不要在病房滞留太久,让他早点休息。”
信宿往外撇了一眼,起身说:“陈叔,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陈叔道:“我没事,不用来了。”
林载川轻声道:“希望您早日康复。”
陈叔八风不动对他笑笑。
二人离开病房后,裴迹进来给他的伤口换药,陈叔疼的龇牙咧嘴,纳闷道:“阎王这又是有什么打算,怎么突然把林载川带过来了?他不怕林载川发现他的身份?打算跟警方正式翻脸了?不是还没到时候吗?”
裴迹轻轻撕下染红的纱布,语气冷静道:“你想多了,他可能只是突然恋爱脑了。”
陈叔:“………?”
诊所附近的停车场,林载川跟信宿一前一后上了车。
“我没有家人。”信宿说,“陈叔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这么多年,对我算得上是恩重如山。”
“你知道,我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经历能拿出来跟你分享。”信宿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垂下眼,轻声说:“所以,只能从那些乏善可陈的过去里,找出看起来比较美好的部分,让你一起参与。”
我也只能这样。
……劣迹斑斑的爱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二人回到家后,林载川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37° 8,还是有些低烧,不过没有那么严重了。
信宿出门一趟,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体力更是彻底消耗完了,他浑身软趴趴的躺在床上,有点可怜的跟林载川说:“嗓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