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安知山深有同感:“是啊。”
陆青:“……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安知山:“为什么?”
陆青抬起手,去掬了安知山的脸,连揉带搓,又气又笑:“你以后要走,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就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家里是你住的酒店吗?”
安知山恍然大悟:“这样啊。”
在陆青来看,实在不知安知山是装无知还是真不懂,反正这人的一切都是云山雾罩,看不清。
而至于安知山,他确实是不明白,毕竟以前没人关心过他的行程。去哪儿,在哪儿,反正也没人问,久而久之,他都忘了这事儿还要提前告知。
安知山时间紧,不能再待。临走前陆青要把大衣换给他,安知山说不用,反正他哥车里有衣服,实在不行,把他哥的扒下来穿。
安晓霖离得远,又在车里,定然是什么也听不着,但他如有所感,又狠狠鸣了鸣笛。
安知山装聋作哑,他被小鹿撩拨得心猿意马,欺身想要来个吻别,陆青扭脸躲开了:“回来再亲。”
安知山只得改成拥抱,凑在陆青耳尖,不满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我明天就回来。”
陆青笑嘻嘻的:“好啊,那你明天回来了,我给你做啤酒鸭。”
不能接吻,那安知山就退而求其次,在陆青的额上亲了一亲,“等我回来。”
安知山算是挺喜欢陆青,也愿意哄着他玩。既然已经明白陆青是为什么光火,就很乐意去改。
可思来想去,他现在正要去奔赴的陈年旧事,没有一桩是能说出口的,于是只有没滋没味的“等我回来”。
陆青轻易被这四个字哄好,笑得眉眼弯睐,藏匿星子。
“嗯,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第19章 郦港
车子驶入夜色,陆青在单元楼门口目送,他知道安知山会看,于是效仿着送行轮渡,抬高了胳膊奋力挥手。
安知山披给他的大衣不合尺寸,他身上的薄单衣也是袖口宽肥,以至于要他隆冬天裸出了很长一截细白手臂。
陆青浑像不知冷,笑容明艳。
安知山的确是在瞥着车窗镜看他,但目光沉沉的,不出一言,只是看。
安晓霖也从车窗镜溜了一眼,而后望回前路,心有戚戚地摇头,不自觉摆了副老大哥做派:“这小孩儿这么瘦,又住在这种老小区里,估计家里条件也不好,你别乱去招惹人家。”
安晓霖定居国外,偶尔回国,他眼中的安知山身旁总不缺人,又总不长久,不过跟那些花花公子玩就玩了,反正半斤八两,谁也亏不着谁。
但如今要去招惹这生胚子般的穷小孩,感觉就有些像活造孽了。
陆青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安知山收回目光。他不争不辩,对安晓霖的话拣着听,挑着回:“是吧?你也觉得他太瘦了吧?都不知道喂点什么能给喂胖。”
安知山的语气是毫无悔过的,显然并没打算放过人家,安晓霖笑骂了句“王八蛋”,也就不再多说了。
安知山窝在副驾驶,他肩膀宽而周正,这时窝缩着,瞧着就坐没坐相了。他埋头,用中指与拇指圈出个大小——陆青的手腕就这么细,骨头支棱,快要硌人,瘦得可怜见,整个搂在怀里都没有二两肉。
他真心琢磨起回来后要弄点什么才能将陆青填饱喂胖。
其实陆青不是不能吃,而只是实在太忙,忙得脚不沾地,吃进去的那点儿饭全被消耗干净了。本来该是个好逸恶劳的年纪,他成天连轴转打三份工,连个囫囵觉都没法睡,能胖壮起来,那是见鬼了。
他揿开一线车窗,半阖着眼点起根烟,有一搭没一搭细啜着玩,同时在心里谋划着回来要怎么好好养一养小鹿。想到届时陆青的反应与神态,他不由得浮出一点儿微笑。
他不得不时时想着“回来后”,藉此来吊着精神,否则要他去想接下来要赴的血雨腥风,他立刻就能烦得连烟都抽不下去。
安晓霖知道他烦,也就是安知山胆大,才能只是烦。若是换了旁人,现在要回郦港见老爷子,指不定还要碰上另一位,恐怕要吓得一颗心都裂了。
开车途中,安晓霖抽出手机,解锁,而后捏着前沿去拍了拍安知山的上臂,还跟以前对十三四岁的他似的,逗着他说话。
“哎,你看看你发的是哪门子消息,谁看得懂。”
安知山接过一看,果然失笑。
他这短信发得十分抽象,统共三条,一条三个字。
『?:在揍人』
『?:在开车』
『?:买乐高』
安晓霖见有成效,就接着玩笑道:“你现在这小男朋友还爱玩乐高?”
安知山:“不是买给他的,是买给个女孩的。”
安晓霖怔愣:“女孩?你什么时候喜欢女的了?”
安知山略有无语:“……小女孩。”
安晓霖大惊失色:“小女孩???小女孩可不能喜欢啊!!!!”
安知山:“……”
五分钟后,安知山释明了来龙去脉,安晓霖才好容易舒了口气:“你不早说……我以为你走歪路走得这么邪门……”
安知山懒得搭理,大衣给了陆青,他现在身上就一件薄衬衫,被寒风一刮,衣服僵冷得像铁板,饶是再身强体壮也要扛不住。
他回身,单手在后座上乱翻一气:“冻死了……有没有外套,借我穿穿。”
安晓霖握着方向盘,仰头从后视镜打望:“哎,注意点,再给我翻乱了。别翻了,后座上全是你嫂子的衣服,地上那袋是我的,本来要陈嫂送去干洗的……啧,反正就那一件了,你将就穿吧。”
安知山扼住了拿衣服的手,犹豫着嫌弃,不愿意穿了。
安晓霖对这堂弟是无话可说,气着发笑:“你还挑上了,这么不乐意穿别人的衣服,刚才就别逞能把大衣脱给人家呀?”
安知山上身靠回椅背,挼搓着手臂,真就不穿了。
等红灯的间隙,安晓霖将后座底下的那袋大衣拎出来,扔到了安知山腿上:“你哪天要是死了,就是穿着好看衣服活活冻死在街上的!”
安知山十分赞成,并且拎着这件粗花呢大衣左看右看,仿佛是不够漂亮就没资格上他的身。
最末,还是安晓霖拧眉瞪了他一眼,他才唉声叹气地把大衣穿了上。
人暖和了,头脑困乏,他愈发蜷着不愿动弹,离机场还差半个钟头,又不值当再睡一觉,他便摸索着又点起根烟。
他抽第一根时,安晓霖看见了,没理会。现在点起第二根,安晓霖肃然发了话:“在车里别抽烟。”
安知山叼着烟,掏出烟盒向安晓霖送了送,得了严明拒绝:“我不抽。我是那抽烟的人吗?”
安知山将香烟换夹到了指间,饶有兴趣:“你上次回来还是这种人呢,怎么出去一趟又变了?”
安晓霖不吭声,安知山猜测着,一猜就中:“嫂子不准你抽吧?”
安晓霖泄了气,面上是无奈的,眼里全是笑:“是啊,你嫂子这次下了最后通牒,再抽烟就要跟我分床。你不知道吧,我俩平时……”
安知山听哥嫂的爱情故事听了不知多少,听得耳朵起茧,心里腻歪,这时赶忙在车内烟灰缸里熄了烟蒂,“不抽了不抽了,你打住。”
安晓霖愤愤然:“死小孩。”
车子安静开出去两公里,安晓霖又说:“要不然你也给戒了吧?吸烟伤肺。”
闻言,安知山抬手摸上胸口,又往下移了两寸,装模作样地自问自答:“你被伤到了吗?哦,你还好啊。”
他转头看向安晓霖:“我的肺说它还能撑两年。”
安晓霖磨了磨牙,满心不打算再理他,可半晌后,到底还是苦口婆心上了:“你可能是缺乏一点儿动力,要不然找个人催催你?”
安晓霖实在对安知山误解颇深,他以为安知山是每日迎来送往,家里从不断人,找个可心可意的人来劝他戒烟,那是太简单了。
安知山对堂哥的想法浑然不知,他回问:“谁?”
安晓霖:“刚才那个小男生好像就挺喜欢你,要不然让他帮着你戒?”
安知山没言语,他几乎从不在陆青面前抽烟,从前在花店还不避讳,后来被陆青领回了家,他只有在下楼遛弯时才顺道来一根。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会在陆青跟前假模假式到了这个程度。兴许是陆青眼中的他美好太过,他宁肯被通身扔进金银粉末里裹一遭,落得个明面上的金光璀璨,也不愿暴露出坏蚀的内里败絮,令陆青失望。
然而,安知山心里一套,嘴上又是另一套,他嗤笑着摇头:“算啦。”
他将陆青,连带着对陆青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都藏宝贝似的细细藏好,不让旁人窥见分毫。
安晓霖见安知山总像要打瞌睡,索性要他眯一会儿,等到了机场再叫他。
安知山也有意如此,可他合着眼,却是没能睡着。
在车上,在去往上京的短途飞机上,在飞往郦港的长途飞机上,八九个小时的辗转旅途,他终究是寝不成眠,连半分钟的好梦都没能捞到。
三千多公里路途迢遥,待他们终于到了地方,已经是深夜三点半。
目的地是郦港近郊的私人医院,十来年前建起的,说是医院,似乎更类似个疗养院。环境自然是优美之致,价钱也高得登天。好在郦港盛产阔佬,故而总也有生意。
不过这医院已经早两个月就被清了场,现在再无旁的病患,只留了几十位医护,专为远洋集团的老总,为安老爷子一人服务。
二人站定住院部楼下,安晓霖双手插袋,抬头去看三楼众星捧月的唯一一扇亮光窗户,轻声嗤笑:“哎哟,德行。”
安知山拿着杯咖啡,慢悠悠地喝,他连看都懒得看,抬腿就往里面走。
郦港是他的家乡,他在此生,在此长,直到几年前,他都没呼吸过郦港之外的空气,没见过港口以外的海。
虽说郦港实打实是个极尽繁华的销金窟,而他作为个二世祖,钞票大把,在销金窟里更应当混得风水水起。可他偏偏讨厌郦港,并且讨厌得根深蒂固,由于时间已经长得不可追溯,所以他认定自己是出生第一眼就烦透了这个地方。
甫一进门,旁边就迎上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子弯得恰到好处,礼数得当地同二人问了好,说安总现在刚醒,正在楼上等您呢。
一楼排场颇大,溜边儿站着许多打手模样的保镖,个个不苟言笑,身壮如山。
再往上去,二楼惶惶无人,没灯没亮。
三楼左边亮着灯,白光耀辉,右边则是隐在昏黑里。有数十个身穿僧袍的和尚,正就地而坐,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地诵经。离近了烟熏火燎,火盆里烧着符纸,搬进医院走廊的佛龛前点着香柱,青烟袅袅。
人是不少,可除了念经声,桀桀烧火声,再无丁点儿动静。老爷子还没归西,可人们面容肃穆,仿佛已经置身阴间了。
在这种情况下,安晓霖不好再大咧咧说什么,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又示意安知山去看。
安知山点开手机,就见安晓霖发了四个字,『满清余孽』。
安知山乐了,他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微笑着有话就说:“封建残余。”
领路的男人身影微微一顿,僵笑着装没听见。
到了病房门口,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又是两个保镖——前些天郦港的一名巨贾遭人暗杀,社会新闻报道得风一阵雨一阵,从那之后,老爷子愈发自危,走哪儿都得前呼后拥。
安知山与安晓霖对看一眼,没决定好由谁先进。领路人识趣退下,将安家的事交给安家人来处理。
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瞪半晌,安晓霖率先顶不住,哀叹着嘟哝,早去早完事,换上了副敷衍而得体的笑容,敲门进屋了。
安知山坐在长椅上喝咖啡,无聊至极地企图听清那帮和尚在念什么经,可他还没等参悟,安晓霖就从屋里出来了。
进屋时是满面春风,退出来时是一派和气,可带上了门,安晓霖对着门扉变了脸,笑容成了讥诮冷笑,老不死的。
安晓霖性子不差,绝大多数时候继承了父亲的温吞,算是个嘴毒的老好人。他厌恶病房里的亲爷爷,并非没良心,而实在是厌恶得有理有据。
老爷子是四十年代生人,白手起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大业大。然而,兴许是造孽太多,即使盛传他有多少“二房”“三房”,他到了临终前,还是只留下了两个儿子。其余儿女不是早夭就是意外去世,没有一个活过了六岁。
老幺儿出生时,胖实活泼,白净可爱,瞧着是个很健康的好孩子。彼时六十岁的老爷子乐不可支,以为老天终于开眼,饶恕了他,可刚没两天,老幺儿就突发肺炎,在医院不治而亡,到底是步了其他兄弟姐妹的后尘。
老爷子自此就不再执着于“开枝散叶”,一来是孩子们实在死得蹊跷,郦港的小报记者专爱逮着大家族里的秘闻报道,这事儿被他们传来传去,已经传得邪乎;二来是灵慈寺的住持私下跟他嘀咕了一番。住持慈眉善目,可惜不说人话,口中嗡嗡营营的只念叨经文,还不加以开示。
他回去琢磨了好久才终于明白,那意思是他业障太多,今生难以还清,只好要子子孙孙代为偿还。并且他原本就是个不配有后的恶人,得了两个儿子已经是菩萨显灵,大慈大悲。
照理来说,他只有两个儿子,应该全呵护成眼珠子,可安晓霖的父亲——老爷子的大儿子,在二十来岁时就与老爷子彻底决裂,几十年不相往来。只不过现在老爷子重病,眼看着就要归西,大儿子不得已,才让安晓霖作为代表,过来看上一看。
决裂的原因也简单,大儿子是“正房”,也就是老爷子发妻生的,而老爷子在发家之后,跟发妻从轻怜密爱慢慢变得只剩下拳脚。
老爷子,也即是安德胜。安德胜当年是个穷小子,在码头搬货摆鱼摊,被千金大小姐瞧上了。大小姐眼大无珠,看上了穷小子的“英俊”,跟家里连哭带闹,千央万求嫁了过去。娘家不舍得女儿吃苦,只好提携起了这个倒插门女婿,而当初的安德胜也十分争气,聪明肯学,很有主意,不过十年就一跃成为了郦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风头无两。
再之后,娘家倒台,老丈人锒铛入狱。当年才三十岁出头的安德胜在报恩与缄默之间选了第三者——落井下石。他充当了法庭上的污点证人,老丈人的刑期十年之外再加十年,彻底成了遥遥无期,最终老死狱中。
发妻的娘家自此一蹶不振,非但没了利用价值,还成了遗累债。那时的安德胜虽然每天都对以泪洗面的发妻报以拳脚,但对大儿子还是很疼爱的,直到某天大儿子在他薅着发妻往墙上擂的时候提着菜刀冲过来,死死护在发妻身前,眼圈通红地哭着大吼,说是威胁,其实更像是哀求。
求他不要变成这样,求他变回小时候记忆里的,温和慈爱的父亲。
彼时的安德胜万分不解,因为他始终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哪来的“变回”一说?
大儿子与他分家后,安德胜再没理睬过他们母子,他那时还年轻,女人与骨肉于他而言全是不值一提,将来还会再有。他翌年的确就又有了个茁壮漂亮的二儿子,至于大儿子带着母亲是如何生活,如何长大,乃至如何咬牙咽血成为了郦港的著名慈善家……安德胜不知道,不关心,也不在乎。
况回现下,安晓霖憎恶这位亲爷爷,实在是憎恶得有理。
安晓霖跟老爷子假惺惺聊了几句,本来就觉得晦气,出门见了一群和尚念经,更是莫名催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轻嘶一声,皱起了眉头,跟安知山说要出去打个电话,就大步流星地走下楼去,头都不回。
安知山估摸着他是跟嫂子寻求安慰去了,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歆羡。转念想起陆青,他看着时间还不算太晚,陆青今晚要值夜班,想必还没睡。
他正要发条消息过去,病房里出来了个样貌鲜嫩而美丽的小护工,笑微微地请他进屋。
是祸躲不过。

第20章 往事
安德胜青年恭谦,中年阴狠,人到老年,千般模样洗干涤净,成了一位庞眉白发的蔼然老头儿。
见安知山进屋,老爷子笑眯眯的,用招待孙儿过来吃糖的口吻冲他招招手,“来啦?阿仔,来坐,到阿爷跟前坐。”
老爷子生在郦港,住在郦港,一生都是郦港人,讲起话来是再正宗不过的粤语,普通话相当生疏。
而安知山恰恰相反,虽然也是在郦港长大,可他打小就是普通话远远好过了粤语话,及至出去住了五六年,他的粤语水平彻底退化成了只能听懂,不能讲清。
他听明白老爷子是要他过去,就往前走了两步,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随手扯个椅子坐了下来。
老爷子肺癌晚期,再多的钱也堵不住身体上的缺漏,大限将至,枯槁过头,倒有了些回光返照的意味。
不过老爷子面上倒无俱意,不知是看开了,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一辈子实在太手眼通天,不到真咽气都不信阎王能收得走他这条命。
屋内除却那名小护工,靠窗还顶天立地杵着个保镖,正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充当瞭望塔。
一男一女皆是缺少了活泛人气,保镖只留出壮硕背影,而小护工乌浓着眼睛,安知山望向她,她就笑出一对很甜美的小梨涡,但甜美得像只瓷娃娃,连带着眼眸也乌黑得不见天日。
老爷子视二人为无物,真从床头摸出块水果糖,伸长手臂向安知山送一送:“我记着你小时候好钟爱这个。”
安知山神情复杂,欠身接下,又在老爷子殷殷注视下,剥了填进嘴里了。
糖块很甜,是橙子味的,能甜丝丝融化好久。这糖是郦港本地牌子,童年常吃,长大了在外吃不到,安知山倒也不想不找。
如今含着糖,身处郦港而又面对了爷爷,他仿佛霎时就缩小了身量,回到了小时候——他不想回到小时候,于是几乎想立即把糖吐掉。
老爷子年轻时威武高大,老了后血肉干瘪,但骨架子还在,他不动如山地微笑一会儿,问:“在那边都还好吗?”
安知山心知老爷子问得不走心,便也答得不走心,嗯嗯啊啊一通敷衍。
貌合神离地寒暄半晌,进入正题,老爷子问,“你是跟你大佬一起回来的?”
安知山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大佬”是“哥哥”,他点点头。
老爷子也颔首,擎起床头柜的盖钟,掀盖见杯里没水。他单手端着茶杯,话都不消说,眼也无需瞟,那小护工就上来添了滚烫新茶。
他捏着茶杯盖刮了刮浮沫,热水刚兑上,满杯都是新鲜茶叶在翻腾,不镇不行:“好,兄弟间多走动是好事。人情往来嘛,有往才有来。”
如有所感,安知山挪开视线,接下来的话不想听,听了恶心。
老爷子呷一口茶,银灰须眉隐在白雾中,继续说:“其实父子间也是这样,要多走动,多往来,否则再亲的血缘也要生疏。”
安知山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心里其实是毫无波澜的,因为早有预料,知道老爷子此行叫他来,为的就是要父子言归于好。他心神不动,眉梢眼角那样细小的痉挛,登时就紊乱了的呼吸,全出于二十年来养成的生理反应。
他自是不作理会,老爷子早知会如此,就好脾气地笑笑:“傻仔,我知道你不爱听。以前我由着你任性,从来不逼你,可现在不行了。现在土埋脖子,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也不得不听了。”
老爷子依旧端着茶杯,微微抬着下颌,斟酌道:“你阿伯……”
他一顿,手指头点了点胸口:“我大仔,之前在发布会上见了我,扭头就走,连招呼都不打。我不怪他,毕竟分了家么,但你想,就这样不忠不孝的人,我可能把家产留给他吗?我就只认你爸爸这一个儿子,而他也是只有你这一个小孩。你听话些,别总是胡闹,等我百年后,我的遗产全是你爸爸的,等你爸爸老了,他的财产就全是你的了。传来传去,家业最终还是要传到你手里,傻仔,你要懂事啊。”
这段太长,安知山听在耳中,许久才艰难翻译成普通话。
他不加隐瞒,直通通地说:“我不要你的遗产。”
老爷子又噙了口茶,还不待开口,先撕心裂肺咳嗽了好半晌,一声催着一声,声声连成阵,直咳得肺要呕出来。小护工赶忙上来,要为他顺顺后心,老爷子虚掩着嘴摆手,示意不用。
喝着茶水清顺了嗓子,他重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不要遗产。那意思是你不要钱喽?不要钱,你的行头从哪里来?你的吃穿用度又从哪里来?”
安知山张口欲答,老爷子抬手制止了他,笑容愈发浓厚:“没有钱,你知道没有钱你是个什么东西吗?没有我,没有你爸爸,难不成你是叶宁宁一个人的儿子?”
安知山没应答,目光却倏忽变了,方才是一汪死水,这会儿就是锥冰,冰冷尖锐,仿佛是好刀亮了锋。
老爷子见状,往事回溯,心头隐隐要冒火,他压抑着,缓缓点头:“好,好,还提不得了。真是个好儿子,可惜是她叶宁宁的好儿子,不是我们安家的。”
他细探究地端详起了安知山:“你跟你爸爸长得真是像,眉毛眼睛尤其的像。当年叶宁宁闹成那副样子,你知道给你爸爸,给我们家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么?你身上流着安家的血,胳膊肘却往那个疯女人那儿拐,实在是不懂事。”
老爷子叹气,低声又念一遍:“实在是不懂事……”
而后,他抓起桌上小几上的盖碗茶杯,连杯带盏,毫无预兆地扔向了安知山。
安知山离得不太近,来得及下意识扭头一躲,茶杯才不至于中伤眼睛,而只是砸到额角。杯身与茶托摔在地上,应声破碎,杯盖则掉在了他腿上。
茶杯挺重,磕得额角生疼,自不必说。而琥珀色的半盏浓茶水兜头浇下来,头发被泼得打绺,发间还埋了许多尖细茶叶,幸好不是太烫,才不至于当真受伤。
安知山没光火,没害怕,压根就是没有反应。
他浑不知痛似的,落花流水地甩了下头,抬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而后将腿上的杯盖欠身放到床头,正要弯身去捡地上碎片,小护工却已经训练有素地拿来扫帚扫走了。
老爷子也不是个动怒的样子,笑呵呵的仍旧和气,仿佛扔茶杯一举纯属是为了泄愤,宣泄过后,表过不提。
老爷子要小护工重新沏了杯茶,捧着嗅了嗅清香,他埋眼看叶芽漂浮,不看安知山:“说话。”
安知山说:“妈妈不是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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