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陆青:“呃……呕。这鱼什么味儿啊……你们要出去玩?去哪儿?你为什么不去?”
子衿:“幼儿园组织的,说是去海洋馆……我,我又不喜欢鱼,一股腥味,就不去了。”
陆青没搭话,似乎是全副身心都专注在了这条瘦骨嶙峋的小鲫鱼身上,手上动作不歇,半晌,抬头笑问,“多少钱?”
子衿下意识推脱:“我不想去,我又不喜欢……”
陆青断了她的话,温声道:“子衿,哥哥只是在问你多少钱。”
子衿:“噢……”
陆子衿蔫嗒嗒的,生怕被看出这份心口不一,“……三百。”
陆青将小鲫鱼翻了个身,鲫鱼尾巴一甩:“那就去嘛。”
陆子衿被这份轻描淡写给错愕了:“啊?哥,三百呢!三百!”
在同龄人尚还分不清一根冰棍该是五毛还是五十时,陆子衿贯彻了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理念,早早就习得了将金钱换算成物的能耐。
三百,那就是兄妹俩一周的生活费,哥哥两个冬天的羽绒服,许多条小鲫鱼。
她觉着自己没必要,也不应该去海洋馆,真不应该。
去海洋馆干嘛呢?看鱼?那多不务实。买来的小鲫鱼可以进肚子,海洋馆里的鱼行吗?又不能吃,看它干嘛?
这么跟幼儿园里的朋友说时,朋友被她这副侃侃论调唬住了,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反驳,半天憋出句,“可海洋馆里的鱼多好看啊!大家都去,子衿你不来吗?”
陆青将鱼泡撇进池里,歪头在肩膀上蹭去鬓角的细汗,满不在乎,“不就三百嘛,你哥有的是钱。”
陆青说得大言不惭,陆子衿眨了眨眼,没发现家里什么时候发达了,向来将钱掰零揉碎的哥哥也会有这种土大款发言。
她磕磕巴巴:“哥……你……你是我哥没错吧?”
陆青侧目瞧她,眸子黑亮,依旧是笑,“不是你哥还能是谁?如假包换的亲哥。你们这活动办得挺凑巧,今天店里发了奖金,刚好三百,正好给你拿去看海洋馆。再说了,娜娜他们也很想让你去吧。”
都是正爱玩的年纪,说不想去必然是骗人的,更何况全班都去了,陆子衿这么个左右逢源的小小交际花,自然不愿被单独撇下。
陆青见陆子衿虽然面上松动,却仍然犹豫,便又说,“你们是周六去,对吧?明天有空了带你去超市买点儿零食,拿着跟朋友分着吃。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养小鱼嘛?周六我多给你带点钱,你去海洋馆买几条小鱼回来,对了,听说海洋馆里还有卖水母的?我跟你说,水母可比我们在花鸟市场看的鱼漂亮多了。”
陆子衿被说得实在动心,一双皂白沟分的眸子都亮起来,但到底是放心不下,“哥,你真有奖金?不骗人?”
陆青笑笑,答得笃定:“当然,你安心玩。”
陆子衿几乎蹿起来,小蝴蝶似的飞过来搂着他哥的脖子,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好!哥哥哥哥哥!手机借我一下!我要给娜娜他们打个电话!”
陆青看着妹妹跑跳的背影,笑意渐浓,垂首看那条被自己拍死在案板上,不时抽搐的鲫鱼,笑意又逐渐消弭。
便利店的工作哪来的奖金,得再找份兼职了。
他垂眸继续刮鱼鳞,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不知不觉间,鲫鱼的血溢满了池底。
吃完了晚饭,陆子衿依旧沉浸在出游的欢欣中,在客厅就着动画片哼歌做手工,将哥哥上夜班的忧闷冲了个一干二净。
陆青躲在卧室,挽起裤管,褪下袜子,用红花油涂揉晚上崴伤的脚腕。
伤处已经肿胖了,疼得厉害,可他不愿意费钱去诊所,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有限的疗愈。
他在青紫的伤处上使劲,将淤血从微微打颤的足踝上推开,四下无人,他不由从嗓眼溢出一点儿哀鸣,又被全数咬牙堵回去了。
好容易受完这遭酷刑,陆青像从水里刚被捞上来,发根都蒸腾得发热,可伤处却也没见消肿。
时间还早,他扯了被子,合衣倒在了床上,凑合着闭眼就睡,一睡就是两个多钟头。
醒来已经十一点,陆子衿懂事得很,从不打扰他休息,到了九点半便准时洗漱睡觉,这会儿约摸已经睡熟了。
陆青在昏黑无光的房间里伸了个懒腰,窗外路灯光被枝杈裁剪后侵进室内,仿佛童话里的荆棘丛,小区里偶有几声犬吠,大道上车轮轧过绵绵雪地,遥远的火车汽笛声被风呼啸刮来。
他呆坐片刻,起身套上羽绒服。

第3章 安知山
隔日是个阴天,昨日的雪像是没下净,到了今天还是细雪飘零。天穹低垂,城市都被压得矮小了,成了灰鸽子身下一枚卵孵的巨蛋。
街上行人疏落,陆青如约赴会,早早到了地方,却见花店门扉紧闭,把手上赫然挂着个“暂停营业”的原木标牌。
这情况真是意料不到,陆青凑过去,贴着玻璃门往里看,就见店里真是没灯没人,只有花还盛放,混不知事。
他茫茫然,不知去哪儿,也不知要走要留。原地兜转两圈,就见路人行色匆匆,冻得耸肩缩脖,直呵白雾,而路上的汽车打着笔直车灯,碾雪驰过,也毫不停留。
人事物各行其是,互不相干。
陆青仿佛是被孤独地遗忘在了这里,腋下拄了根拐杖,他在天凝地闭的萧瑟间,张来望去,满目怅惘。
前两天的红花油用处不大,他那崴脚不好反坏,原本支棱瘦削的足踝肿成了馒头,滑稽又骇人。
他有意瞒着陆子衿,没成想这小丫头耳聪目明,非但嘴利,眼也尖,昨晚临睡前一眼叨中陆青肿胖的脚踝,惊叫起来,问他怎么弄成这样。
陆青藏不住,只好如实以告,并答应了陆子衿泪雨涟涟的“去看医生”,这才把人哄去睡觉。
虽说答应了,可前段时间刚交了一大笔暖气费,手头紧得很,又才付了三百块的海洋馆门票。
陆青在心里算了笔账,发现自己如果去看了医生,这年关就真要难过了。
他于是决定忍一忍,能熬到自行痊愈自然是好,熬不住,那就到时候再去看医生,不急于一时。
只不过这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也不见停,路面结了冰,冰又摞了雪,堆堆叠叠,成了层牢不可破的冰壳子。
北方雪天滑得很,即使是好人也要给摔坏了,更何况陆青还拖着条瘸腿。
好在他还有拐,今天出门前特地抄上了去年刚骨折时用的拐杖,当初拄着拐申请休学,操办葬礼,他早把这东西锤炼得炉火纯青,能够步履如飞。
所以,他是来了,一瘸一拐的也是来了,可安知山呢?
他真是没办法了,手头又没有安知山的联系方式,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左右不见来人,陆青只好找了个街边长椅坐下,面对着人来人往,他微微弓起身取暖。拐杖放在腿边,似乎还留有一丝病房的药气。
久等不来的安知山这会儿正跟着车里的光盘哼歌,梅艳芳的《亲密爱人》,一路高歌猛进。
这是倒计时的最后一天,按照两年前的初衷,既然尝试了所有事也没能让他对“生”提起兴趣,那他就应该去死了。
死到临头,他大抵是感官早失灵了,全无恐惧、无措、惊惶,倒挺开心,像盼了很久终于盼到春游,打了很久终于要结束的一盘游戏。
他迫不及待迎来新生,哪怕是死亡紧接着的新生。
车速挺快,飞驰到了海滨公园。
他有条不紊将车泊进停车场,下车时点了根烟,叼着走,烟气与白雾一同溢出唇间。
进了海滨公园,正值隆冬,天又早黑了,公园里阒无人声,只有树影幢幢。
安知山本来想走大路,想了想,临死还这么讲素质,实在有些亏,他就借着长腿翻了不少围栏,最末来到了一处海岸。
海岸陡峭,立于崖上,他前段时间散步的时候路过,一眼相中它来做墓地。
很早之前就懒得活,于是他考虑过不少自杀方案。
割腕,血喷一整屋,漂亮是够漂亮,可他那公寓十天半个月没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被发现。发现得早,那还足以构成一副凄美的《马拉之死》,若是发现得晚,那尸体八成要又烂又臭,他不乐意。
上吊,听说死前会满脸涨红,舌头伸老长,下边还会……总之是不好看,不予考虑。
跳楼,摔个稀碎不说,若是降落地点没想好,指不定还要砸死谁。他实在没有要带个陪葬的想法,不想临死了还背条人命,就也否决了。
方法挺多,符合心意的着实寥寥。
最后终于选了跳海。海葬是个不错的死法,他选的地方好,足以让他变成“它”之后,飘到很远的地方,亦或是沉没到很深的地方,不被捞起来——他可受不了溺死后被捞起来,脸估计都泡没了。
安知山抵着围栏,垂眸是海,极目远眺也是海,蓝得发黑,雪落无声,愈发像一处孤寂的坟冢。海一定懂得许多语言,目睹许多事情,可即便如此,海也依然一言不发。
他抽完了烟,最后一支烟,将烟蒂捻灭在了垃圾桶上,很轻忽地叹了口气。
尘世的担子要化解很难,要整个抛弃却很简单。他经年空着副躯壳,不知该将肉身归还给谁,只好干脆让自己尸骨无收。
他刚要翻越围栏,把这操蛋的一生了结了,身后却忽然窸窸窣窣有了动静,他左脚蹬在最低一层栏杆上,回头和一老一小祖孙俩对视。
安知山:“……哈。”
他短促地干笑一下,装模作样地摩挲着满是铜锈的铁栏杆,嘀咕,“这个栏杆……有点儿老化了,得跟上级汇报一下,拿去报修。”
身后的大爷牵着小孙子,人还挺热情,同他搭话,“是啊。你知道这栏杆多少年头了不?我还上小学那会儿就有了!”
安知山拍拍栏杆,正儿八经道:“是吗,原来是我叔叔辈的栏杆了。”
老大爷一唠停不下来,拽着安知山东拉西扯,偏偏安知山比他更能说会聊,半只脚还踏在鬼门关上,这就回头跟人家津津有味聊起闲篇了。
老大爷大抵是很久没遇到嘴这么碎的后生,牵着小孙子回家前,简直要和他结成忘年交,还约了以后周末来公园下象棋。
安知山目送祖孙俩离去,刚才还满口答应,转眼就反悔了,重新翻上围栏,心说看您老身体还硬朗,这局象棋等下辈子吧。
然而不行,今天大概不适合去阎王那儿报道,身后立刻又来了对小情侣。
安知山只好要死不死地继续等。
小情侣浓情蜜意,在他身后的长椅上缠绵个没完,舌头都要探对方喉咙里了,安知山适时咳嗽一下,打断了二人。
可没成想,那俩看到他后,竟然埋头嘀嘀咕咕一会儿,而后就手牵手冲他来了。
男生代为发言,期期艾艾:“你……你是不是那个……”
安知山一愣:“哪个?”
男生激动得连连比划:“那个啊!就那个谁!那个谁嘛!”
女生嫌男朋友说不清楚,抢过话头,报了个明星的名字,而后满眼期冀地看着安知山,问能不能拍张合照。
安知山实在不知道是先澄清这个误会,说认错了人,还是先告诉这俩八百年不上网的货,他们口中的那位明星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香港,已经去世二三十年了。
他默然片刻,实在无从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一边一个地搂着二人合了影,女孩又掏出个小笔记本,问他能不能要签名。
送佛送到西,照片都拍了,还差一个签名么?
他在本子上签了明星的大名,底下附上一行带括号的小字,(借尸还魂版)。
好容易送走了小情侣,他满腔赴死的热忱都要被消磨掉了,最后一次踩上栏杆,他裤脚一紧,低眼一看,是只脏兮兮的小白狗咬住了他。
及至此,此前种种八成是天意,安知山估摸着今夜不宜寻死,指不定是海浪不作美,跳了海容易被冲回岸上——他一打寒颤,彻底打消了今晚寻死的念头。
他无可奈何地蹲下身,指腹去摸小狗湿漉漉的鼻尖。小狗很瘦,却欢实得很,前爪搭着他的膝盖,直摇尾巴。
他估摸着它该是饿了,叮嘱它在这儿等会,跑了半条街找到了个烤肠摊,买了五根热腾腾的烤肠再回到原处,小狗竟然还在。
这就是有缘分了,果然,他喂完了烤肠,抬腿要走,小狗连没吃完的烤肠都顾不上了,屁颠颠跟着他。
安知山觉着挺有趣,在原地转了几圈,小狗跟得晕乎乎,到最后变成了追着自己的尾巴咬,东倒西歪摔在他鞋边了。
他把小狗抱回烤肠边,说,“你想跟我走啊?这辈子可能不行了,下辈子吧,下辈子还在海边见面,下辈子换我当狗,你喂我烤肠吧。”
跟狗许了个承诺,又看着它吃了一会儿后,安知山这才回到了车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记起来便利店的小孩儿。
终于记起了没赴的约,记起陆青。
三十分钟后,一辆黛蓝色的玛莎拉蒂停在了花店门前。
夜静更深,安知山出来后四下扫一圈,就见街边门店早已关灯落了锁,唯有路灯尚还晕亮一小片雪地。
万事万物都遭细雪蒙上雾气,漫野无声。
他算放了心,也是,谁这么闲得无聊,为了口头邀约就守在雪夜里等一个多小时?
刚要矮身回车里,他余光瞥见有个什么东西动弹了下,他以为是野猫,目光下意识追过去,却在长椅上见了个窝缩着的身影。
他一愣,立刻快步走过去,离近了看,那身影显了原型,竟然真是那个便利店男生。
少年穿着件肿胖的大羽绒服,冷得整个人都缩进去,便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羽绒服几乎成了睡袋。他双眸紧阖,似乎在打盹,也不知是睡了多久,直睡得睫根湿漉漉,鼻尖煞上冻红,便愈发衬得脸容净白。
倒真像一翁细瓷器,碰都碰不得,唯恐一着不慎,就昆山玉碎。
安知山皱了眉头,伸手去探少年的额头——北方天冷,流浪汉冻死街头的新闻数见不鲜,这人在这儿待了一个多钟头,冻不死也要冻病了。
果不其然,额头已经烧成了烫炉子。
“……妈的。”
安知山暗骂,不知道是骂这小孩一根筋,还是骂自己王八蛋,晾着人家在冰天雪地里枯等,等得把病都给熬出来了。
肯定是不能把人就撂在这儿,安知山半搂半抱地将少年挟在臂弯,打算先回车里再作打算。
这时,怀里滚烫的小炉子忽然抽动了下,嘟哝了声,旋即蜷得更深。
安知山没听清,俯耳下去,少年又不吭声了。他轻轻掬起少年的脸蛋,想叫人家的名字,却又哽住——忘了人家姓甚名谁。
他回想了下,是姓陆没错,可是陆什么呢?赤橙黄绿青……
他试探着:“陆……青?陆青?”
这话得到陆青半梦半醒的喃喃,“疼……腿疼……疼……”
安知山挑挑眉毛,不明所以,“腿疼?”
他四下张望,在长椅旁发现了副拐杖,心领神会地将其一并带了回去。
车内开了暖风,温风细细,熏熏艾艾,利于化冻。
陆青被安顿在了副驾驶,方便照顾。即使处在这么个暖融融的空间里,他也依旧弓身蜷背,冻得微微发抖,但好歹是不再咕哝腿疼了。
安知山出门时光想着死得光鲜了,从没曾想还有这么一遭,故而穿得单薄,毛衣外头只套了件大衣。他脱下外衣给陆青披了上,转而发动汽车,作计先把人送去医院。
离医院还有十来分钟路程时,陆青可算解冻,惺忪着眼,“……我……”
这声音哑得没法听,安知山不消看,从后座摸了瓶水,趁红绿灯间隙将其拧开了递过去。
“多燙淉喝点,润润嗓子。”
陆青接过,咕嘟咕嘟一气喝了大半瓶下去,枯泉才堪堪被灌溉成了活水。
“咳咳……咳……谢谢……”
见他三两个字都说得气喘,安知山顿了几秒,等陆青稍稍缓过口气才开口,“抱歉。我今天确实是临时有事,没能赴约,真的很对不起,害你还……”
安知山刻意放慢了车速,陆青便小口小口啜饮着将剩下的水喝进去,闻言赶忙摇头,“没有……没事,真没事。”
陆青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可由于全身上下都火烫,也测不出来到底烧得多严重,只觉着脑袋晕乎乎。
“不怪你。我本来……本来也没打算等那么久,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你应该吓了一跳吧?”
其实昏睡过去的原因,陆青心知肚明。病痛,发炎,感冒,这几日连轴转的疲累和缺觉,都足以害他险些冻毙街头。
安知山失笑:“怎么还争起错来了?今天失约,的的确确是我的错,我一定想办法弥补。下次,要是你还肯赏脸再陪我出来一次,下次换我等你,好不好?”
花说柳说也比不过安知山说。
虽然相处尚少,但陆青也意识到安知山是个巧言令色的,可无奈在于他对这软语温言毫无抵抗之力,轻松就被逗红了耳尖。
“再说吧……对了,你有看到我的东西吗?当时应该就靠在旁边来着。”
“喏”,安知山用下巴往后座示意,“我猜是你的,就带上了。怎么?你腿脚不太好?”
陆青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确保拐杖没丢后,这才松心,“还好,就是前两天崴了脚,不碍事。”
安知山心知能用上拐的,断不会是什么普通小伤,不由暗骂自己造孽,然而嘴上却没个正形,问他怎么拖着条伤腿还要等人,尾生抱柱也不是这么个抱法嘛。
陆青埋头笑笑:“噢,这个嘛……因为我真的很期待和你见面。”
安知山没成想这么个锯嘴葫芦似的人,还能有直言无讳的时候,侧目去看,就见陆青正眉眼笑睐地看他。
那目光太赤忱,任哪个心肠曲折的见了,都要自惭生愧。
“而且尾生没能等到人来赴约,可是你来了。”
安知山摩了摩方向盘,笑了笑,没接话。等到路口时,他探手去摸陆青的额头,不着痕迹地把这话头忽略了,“啧,烧得确实有点厉害,不过马上就到医院了,我陪着你,让医生给你打个点滴,很快就能退烧了。”
“医院?”陆青收紧眉毛,反应颇大,“我不去医院。”
安知山挑眉:“为什么?”
陆青不肯直面回答:“……我真的不去医院。”
安知山:“不去医院,可你还发烧呢。”
陆青:“……”
陆青默然,总不好以实相告,说自己最讨厌医院,并且还没有医保,不光缺那几百块的挂水钱,连几十块的挂号钱都是能省即省。
他只好曲线救国,转圜而答,“……也没法去医院,我得回家了。我妹妹还在家,她才六岁,我这么晚不回去,她一定担心坏了。”
安知山又劝几句,没能动摇念头,也就耸耸肩膀,不再勉强了。
未几,他便驱车停在了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前,下车前还伸手把那件盖在陆青身上的大衣往上扯了扯。
安知山:“我下去给你买点药,你乖乖待着,看车。”
陆青没反应过来:“啊?噢……哎!等等,这是你的衣……”
安知山没听后半句,穿着毛衣径直走了。陆青这才慢悠悠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一直盖着人家的衣服,怨不得从醒来后身边就一股……一股……
陆青埋头,偷偷嗅了嗅大衣领子。
清冽的,冬月初雪的味道。
到了家门口,陆青要下车时才发觉自己足踝已经肿疼得连路都走不得了。
他家所在的小区是老居民楼,配套设施陈旧,大小车辆填鸭般塞满了街道,电动车又犹嫌不足地填补了缝隙。安知山只好将车停在外头的大道上,这会儿也顾不得贴不贴罚单了。
陆青要拿拐杖撑着,可天黑路滑,安知山不同意,简明扼要地给他两个选择——
“背回去还是抱回去?”
陆青怔了,旋开瓶盖,有点紧张地又喝了口水,“……都,都不要行吗?”
安知山佯作恍然:“噢,那就是想被抱回去?”
安知山故意逗他,弯身作势要从他腿弯处搂过去,陆青赶忙往座位上退,挣扎间又笑又叫地作出妥协。
“背背背!我就是,就是怕累着你,我还挺沉的。”
及至陆青小心翼翼趴到了他背上,安知山这才感受到陆青口中的“沉”是一份怎样微不足道的重量。
他好瘦。
瘦得快要皮包骨。
安知山掌心捂在陆青的足踝,心里忽然没来由的酸楚。
本想逗他两句,如今也都化为唇间溢出的热气白烟。
他沉默,陆青便也不言语。两个人这样没声没息地走着,只听杳杳踏雪,蜿蜒出一道孤苦伶仃的足迹来。
“安知山?”
往后的年月里,安知山将会成千上万次听自己的名字从陆青嘴里唤出,带笑,含混,欲嗔,哽咽,光火,哭喊,喃喃。
但他总还记得第一次听它们滚落恋人唇舌时的样子。
安知山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要这么长,在陆青口中抟过,只耗毫秒,却像度过一生。
那么长,长过俄罗斯无涯的国境线,掺含细雪,飘渺而下。
“嗯?”
放柔了的声音,连安知山自己也不曾发觉。
陆青从背后打着手机灯,为安知山照亮。
他在笑,不看也知道他在笑。
“谢谢你。”

第4章 他的家
许是紧张,许是羞赧,陆青在安知山背上伏成了一只小兽,不声不响,不言不语,连喘气都往轻了喘,动静轻到安知山在楼门口颠了颠他,招猫逗狗似的笑了。
“哎,小同志,睡着啦?”
陆青忙慌抬头,可惜身量有限,只能从安知山肩头探出个脑袋顶,“没有,没睡着。呃,到哪儿了?”
安知山颠三倒四开玩笑:“同志,我们已经打到斯大林格勒了。”
陆青:“……斯大林格勒的三单元门口吗?”
安知山抬头看看,点头:“对。”
陆青斟酌着打商量:“那我到家了,你……那个,你背着我不好上楼,我下来吧。”
他吞吞口水,讷讷吐出下半句,“……行吗?”
安知山装模作样想了一想,慢悠悠地说:“是,背着是不太好上楼。”
陆青喜不自胜:“那我下……”
安知山笑得更开心:“要不抱着上去吧。”
陆青:“……”
陆青语塞。见过长得帅的,见过耍流氓的,没见过长得帅还费心耍流氓的,还耍得这么理直气壮,大言不惭。
陆青尝试跟这人讲道理:“……主要是我们楼道灯坏了,我怕你再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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