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衡只是微微笑道:“抱歉,他见多了土匪,还没怎么见过城主,难免会把城主当成土匪。”
狄亚幽幽地叹息一声:“我好像又被排挤了。”
不过狄亚对这次排挤倒是适应良好,大概是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他也懒得多去在意,转而说起更关心的问题:“既然要张涛决定,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等他做完他该做的事。”城主思索了一下,“如果没什么意外,大概要五天左右,起码他是这么说的。”
罗衡一向跟机器都不太对付,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如此,所以他无从得知这个时间到底准不准确,于是他把目光投向狄亚。
狄亚则沉思了一会儿:“这么说,五天后,我们起码能见到他?”
“不错。”城主回答道,“顺带一提,作为隐藏包庇的回报,他不会得到任何酬劳。”
狄亚哼笑起来:“不是土匪?”
“不过我会支付给你,当然取决于你能提供多少价值。”城主对狄亚的挑衅视若无睹,他年轻的脸上显露过早的成熟,对罗衡继续开口,“如果你愿意留在城市里的话,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让我意识到你究竟该被安排在什么岗位上。”
罗衡摇头拒绝了:“抱歉,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是吗?”城主点点头,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不过他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在离开之前,你随时可以改变想法。明天正午我们将一起吃饭,我有三十分钟听听你对城市的其他看法。”
罗衡轻轻叹了口气:“三十分钟也许会有点太少。”
其实他所知的并不算很多,可能够告诉城主的却足够多了,这个世界大部分人拿到书籍后的第一反应是拿来烧火或者装饰,知识早已经被撕碎,构不成完整的体系。
在和平环境下系统地学习到二十多岁的罗衡起码在思维跟整体结构上的认知远胜过大多数人。
罗衡当然不会拒绝城主的邀请,就如同狄亚所说的那样,他对这片荒废的土壤上任何还愿意与天作争斗的人抱有天然的敬意。
城主端着水杯想了一会儿,他轻声叹气:“是的,我会尽可能安排,你们先住下吧,这件事倒是已经安排好了。”
下楼时,罗衡注意到办公大楼底下已经坐着不少人,等待着前台大爷松口,这些人望见坐电梯下来的两人时,神情都有些好奇,大概是在猜想他们俩来自哪里,意味着什么。
罗衡想,这位城主的确很忙碌。
而伊诺拉则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她对狄亚的出现倒是完全不好奇,毕竟之前已经在楼下见过面了,她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狄亚笑嘻嘻地回答,“你看张涛不在就知道了。”
伊诺拉对他翻了个白眼,罗衡则耐心解释道:“得等五天,蓝摩,你觉得呢?”
“不用动手当然最好。”蓝摩平和地点头,“如果张涛平安无事,等上五天也没有什么,我们本来也就准备好找他一段时间了。”
总而言之,他们省下一笔费用,还住上了单人间,房间就安排在办公楼附近的另一栋大楼里,原身应该是酒店,现在被当做管理层的住宿楼来使用。
风景很好,房间的窗户看出去甚至还能看到简单处理过的花园跟喷泉,当然喷泉没办法再继续“喷泉”了。
宿舍楼甚至还包两餐,只不过食堂有规定的时间,一旦错过,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罗衡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敲门声,门并没有关,狄亚靠在门边看他。
“有事?”
“这儿比我想得森严得多,我被找到不算太奇怪。”狄亚说,“不过我好奇你是怎么让他主动见你的。”
罗衡思索片刻,诚恳回答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送了一具尸体给巡逻房。”
除了在场的伊诺拉跟罗衡,恐怕连店长都不敢说自己知道真实的情况,罗衡故意将尸体送去,死人任由活人说法,本身就是一种示威。
纸条反而是捎带的诚意。
狄亚一愣,随即拍手大笑起来:“我们能活着走出那栋大楼,看来这位城主真的不是个土匪。”
第75章 解释
城主远比罗衡想象得更为忙碌,由于三十分钟的交谈时间太短,他又实在挤不出空闲来,于是最终只能折中想点别的办法。
他差人给罗衡送了一本没拆封过的记事本跟一盒笔。
这就是罗衡跟狄亚在城里闲逛的主要原因。
在阳光下,这座残破的城市仍然展露出死气沉沉的一部分,被摧毁大半的雕像伫立在废墟之中,仿佛昔日被敬仰的那些人物一同凋零在历史长河之中。
人们仍能看见一地残骸,漠不关心,将这一切都淡忘,他们在建筑的尸体上敲敲打打,掘开这幽冥一般的死地,焕发新的生机。
罗衡的目光扫过四周的建筑,记录起来,笔还能随手夹在斗篷上,身上却没地方塞本子,只好拿在手中,写完就合上。
“你在写什么?”狄亚问。
既然不需要再进行什么寻找张涛的活动,蓝摩选择节省体力,在酒店里一直待到这一切结束为止;而伊诺拉则对所谓的城市观察毫无兴趣,她更愿意一个人单独行动。
结果就只剩下了狄亚跟罗衡两个人一块活动。
“只是一个提议。”罗衡正在把笔往斗篷上别,“他们最好把高危的建筑物圈出来,根据严重程度来依次处理,如果可以,还需要封锁街道,免得出现意外,这样也方便以后拓展。”
罗衡当然没办法按照条理来写,那要求太高,他实在做不到,只能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隐患。
在金羊毛城的几天,他也逐渐意识到一些自己原本无法想到的东西。
维持一座城市的运转需要一定的人手,也需要新鲜的活力,金羊毛城的资源并不算丰富,在贸易往来里占不到太多便宜,城主只能在生命保障这一点上大做文章。
而为了确保进入金羊毛城的人不会受到威胁,巡逻队不得不派出所有的人手,减少事故的发生概率,这意味着如果出现些什么麻烦的事情,巡逻房显然人手不足,人们向它求助也没用,于是又诞生了任务大厅。
并不是巡逻房散乱无序,而是现实不允许。
在得到答案之前,罗衡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难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每个故事里往往需要一位相当鼓舞人心的领导者,还有一些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就像王子复仇记里的复仇壮举一样,谁会在乎王子以后会怎么治理国家,反正书上总会写他是个伟大的国王。
实际上,罗衡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故事,可惜的是城主跟大部分市民显然没有这样的口才,他们只是相当言简意赅地告诉罗衡,几年前城主杀了绿毛,然后就是他做主到现在了。
事后罗衡也询问了城主的想法,他的动机简单到可怕:他已推翻一个绿毛,重蹈覆辙不过是当另一个绿毛。
他干嘛非要当这个绿毛不可呢?满世界都是绿毛这样的人了。
因此城主决定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他花了很久去试错,甚至不确定现在这样运转下去是不是对的,生活之中仍然有干涩不便的地方。不过不管怎么说,城市的确井然有序地出现在眼前,而对大部分人来讲,这样的生活总是比以前好多了。
管理城市的这套行政手段跟高尚的思想,无可挑剔的过程,执行严谨的程序当然没有半点关系。
它就像人与社会的一种原始残忍的磨合,磕磕碰碰着总结出一套办法。
如果这是一场突发的灾难,也许人们还会对这样摸索中磕磕绊绊的执行手段感到愤怒与不满。
可事实上,这场灾难已经太久,久到痛苦与不幸都成为日常,生活之中也全然没有任何希望,人们浑浑噩噩地活着,说不上来为什么,甚至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时,那这些摸索反倒激起他们对未来的期盼。
这饥馑的泥土,匮乏的何止是粮食,吞噬的又何止人类的灵魂。
纵然如此,城主还是会遇到不知该怎么办的事,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发展,也讨论不出所以然来。
城主之所以愿意见罗衡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已经做了一切他能想到的事了。
罗衡并不意外,在这片土地上,能做到社会经历的积累已经不容易,再要求知识上的积累,就太勉强了。
“你看起来比那位城主还热心。”
狄亚已经跟着罗衡跑了好几天,这点路程当然不至于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可是罗衡的态度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的这位同伴果决敏锐,目标明确,做事利落,而且相当博学,又不会头脑发热,尽管谈不上冷酷,可同样不是什么热情如火的性格。
就狄亚的认识来说,罗衡无疑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有能力有分寸的人,他对任何撼动心神的事都保留一份纯粹的克制,对齐海生是这样,对当时遭到袭击的绿洲也是一样。
这份温暖柔软的情绪总是被一层坚冰包裹着,降温迅速。
就是因为这样,狄亚才不明白他此时此刻的热情从何而来,这具平静的躯壳里何以忽然焕发出这样澎湃的力量。
仿佛这雪石一样冰冷洁白的雕像终于决定离开他的基座,不再独自垂泪喜悦,而选择走到人群当中来畅谈。
狄亚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嫉妒,罗衡从没接受他对于启发的请求,却对这位城主相当尽心尽力。
“我绝没有那样的热心。”罗衡哑然失笑,他翻动本子,试图搜肠刮肚留下更多自己想得到的内容,漫不经心道,“我只是来锦上添花的,甚至能做的也很有限。”
狄亚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我不明白?”
“因为早就过了应该关切这个问题的时候,人们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更何况想将这个世道拨乱反正。”罗衡仍然在翻动自己的本子,他的头发在这段时间长了不少,松松垮垮地垂在脖子里,对此不以为然,“就是因为连你都不明白,才显得难能可贵。”
狄亚感到一阵被贬低与排除在外的不快,几乎想要停止对话,他无法感同身受,因此罗衡的这句解释听在耳朵里倒更像讥讽。
可是他并不甘心:“那你应该留下来,听起来你很喜欢这里。”
“这是两回事。”罗衡的声音顿了顿,“这里也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
狄亚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什么?你主动为它做了很多没必要做的事,可是你却不想留在这儿?”
“我还没绝望到把什么地方都当家。”罗衡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狄亚一眼,那淡漠而冷峻的目光没半点动摇,“我帮助他,也钦佩他,跟我想留下来是两回事。我跟你说过,我想到第二区去。”
清晨与废墟的光影在罗衡的脸上辗转变化,使得他石膏一样的面容上蒙着一层晦暗莫名的阴影,然而从石膏裂开的缝隙里,狄亚窥见他燃烧的烈焰。
就在狄亚试图再问些什么的时候,罗衡忽然主动开口:“你又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呢?还是你本来就对什么都感兴趣?”
他们走到了一条街道的尽头,倾塌的砖石堵住去路,越过石堆,能看到更多建筑物密集地错落在远方,旁近的废墟被开辟成田地,有几个人正在田地里耕作。
阳光沐浴在躬耕的人与泥土之上,一种早已远离的宁静似乎在此刻悄然回归,让活着变得更具有实感。
“说不好。”狄亚当然也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闪动,最后只是微微一笑,“可能我天生就是这样,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我只是在寻求一个能让我明白的机会,就像你说的,世界没能提供给我,我只是觉得也许能从你身上得到答案。”
罗衡已经有点走累了,他们穿过太多街道,也进入太多建筑,于是他在满是尘土跟灰烬的废墟上找个平台坐下,毕竟这儿又没设公共长椅跟垃圾桶,一切从简吧。
“原来你还记得这句话。”他很快就想起来那番对话。
狄亚说:“想忘记恐怕有点难。”
罗衡哑然失笑:“我没什么可启发你的,狄亚,对你来讲,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你也许是的确没什么感觉,又或是个天性洒脱的人,可我不是。”
狄亚欲言又止:“抱歉,不过看不出来。”
“你不认为我经历的那些算是什么,当然也就无法明白。”罗衡缓缓叹口气,并没有与他玩笑,“这也并不怎么稀奇,他人出自肺腑的痛苦,外人无法领会的时候,只当是无足轻重的牢骚,从来都是这样的。”
“痛苦与痛苦之间没有可比较的地方,你既然不能理解,我当然就没办法给你答案,你已经将答案丢掉了。”
“所以。”罗衡微微地笑了一下,“别再管我要答案了,狄亚,我不是能给你答案的人。”
温暖的日光之下,狄亚灰色的眼瞳仍然透着一点捉摸不透的冷光。
伊诺拉对他的困境咯咯发笑。
金羊毛城并不禁酒,可这耗费粮食的产物仍然算不上太多,在快近黄昏时,他们俩一道走进一家酒吧,菜单上有三分之二的是果浆饮料,而不是酒水,除此之外还有土豆汤、玉米水甚至小麦果汁。
不过店里提供冰块,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坐下来时,伊诺拉还在嘀咕这座城市的电力惊人,喝了两杯冰饮料后就被狄亚的话题转移注意力。
酒吧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杯子,看也知道是旧世界挖掘出来的产物,琳琅地置放在架子上,在灯光下转出迷人的色彩。店主毫不客气地用古物为众人斟满新的琼浆,满足人类从古至今不断循环的饥渴。
伊诺拉捏着纤细的杯脚,杯子里只剩下两颗即将融化的冰块,随着她的手腕摆动轻轻撞击,乐不可支地像刚喝醉酒:“这还不明显吗?狄亚,他不想跟你睡觉呗。”
这话像一根被点燃的长引信,意味不明地向未知处延伸,勾起人莫名的胆战心惊,狄亚几乎全身都僵硬了,他握着锥形的长杯,被切开的果片别在杯口,被揉捏出的汁液正丝丝缕缕地化在白水之中。
“别乱讲。”狄亚确保自己表现得对此毫不在意,他遮掩一样地举起杯子往嘴里灌,果子的汁水早已被冲淡,喝起来既寡淡又苦涩。
伊诺拉举起手来又要了一杯,破碎的果肉盘桓在她的杯底,店主正在看一本久远却仍斑斓的杂志,他飞快地给伊诺拉倒上填充的果汁,又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自己的学习当中去了。
“好吧,就当你也不想跟他睡觉。”伊诺拉举手投降,“你只是发了疯地突然想跟我打好关系,所以特意请我来喝酒。”
她顿了顿,又状似怜悯地看着狄亚:“当然啦,还因为你没有朋友,暂时也不打算跟谁上个床。”
“停下说这事。”狄亚淡淡道,“你有点烦人了,我猜蓝摩也是这么想的。”
伊诺拉探出身体去看坐在边上喝水的蓝摩,她欢快地嘲笑道:“你以为蓝摩也跟你一样吗?是不是……”
蓝摩回以长久的沉默,在这未尽的回应之中,伊诺拉似乎明白什么。
“噢……呃……”伊诺拉摆弄着手里的杯子,生硬地转变过话题:“嗯,你们说,罗衡看不看得出来这些杯子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用处?”
“如果你希望,我们可以直接邀请他过来。”蓝摩缓缓道,“事实上,除了没办法现身的张涛,我们现在就缺一个他了。”
伊诺拉挥挥手:“要真请他过来,我猜狄亚就得跑了。”
狄亚已经懒得为自己辩解。
“更何况,他现在可忙得很,没什么时间搭理我们。”伊诺拉撑着自己的下巴说,“好吧。正常来讲,我其实是懒得管这些的。不过呢,既然你开口了,我还是有点兴趣的,让我们从头说说这件事吧。”
狄亚问:“从头说?”
而蓝摩一如既往做一位沉默的同伴,只在有需要时才出现,他这会儿又悄悄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是啊。”伊诺拉揉揉自己的肚子,刚刚笑得起劲,几乎有点岔气,“你干嘛好奇呢?别说那些我们都不相信的废话,你坐在这儿,违背你的本性,浪费你的时间,就为了知道一个你早就知道的答案。”
“我知道吗?”
伊诺拉的目光里浮现出怜悯来:“男人……啊……男人啊,总是这样,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狄亚有点后悔约她出来这个主意了,可是某种部分,又明确地指引他认识到,伊诺拉也许真的知道什么。
“他不是说了吗?”伊诺拉拈起他杯子上的果片塞进嘴里,被酸味折腾得眉头紧皱,“你不懂得,你也的确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答案了。”
狄亚没得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颓丧地塌下肩膀,兴致缺缺道:“哦,这点我早知道了。”
“我还没说完呢。”伊诺拉吮吸了下手指,果片把她的手搞得黏糊糊的,“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自己对他感兴趣得有点过头,要是你不想跟他睡觉,打算干嘛?你想做掉他吗?”
蓝摩提示道:“那用不着这么麻烦。”
伊诺拉赞许地点点头:“是啊,甚至睡觉都用不着那么麻烦,当然啦,他不愿意就可能要麻烦得多了。”
这让狄亚一时哑然,好半晌他才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只是想……理解知识,你不也同样吗?”
伊诺拉忽然静下来,她古怪地看过来,好半晌都一言不发。
“怎么?”狄亚问,“有什么问题吗?”
突然间,伊诺拉爆发出大笑声来,她前俯后仰,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天啊。”她揩着自己眼角的泪珠,笑得浑身发抖,“天啊。”
狄亚困惑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性同伴,稍加思索,就决定不去管这个疯女人了,他准备转过头跟蓝摩好好交谈一番,不管怎么说,这位信徒要比旁人看上去可靠得多。
可伊诺拉掰着他的肩膀,硬是把狄亚抓回来,她的笑还没停下来:“听听你在说什么,狄亚,你想理解知识。”
狄亚冷冰冰地看着她。
“这不叫理解知识。”伊诺拉的眼睛在这一刻有了洞察人心的效果,“反正我一般不这么叫。”
她紧紧捏着狄亚的脸颊,让他的脸看上去一时间有些滑稽。
狄亚已经转过身来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艰难地说话:“你的手很黏。”
“嗷——我忘记擦手了。”伊诺拉怪叫一声,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说下去,“不过别想扯开话题,狄亚,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想跟他睡一觉?”
狄亚近乎恼怒地瞪着她,嫌弃地拍掉她的手:“我没扯开话题,因为我本来就不想。”
蓝摩默默地喝着自己的水,不想加入这场睡来睡去的对话,特别是两位主角还是他认识的人。
“我不拿这事儿做交易,可不代表我讨厌。”伊诺拉说,“我知道你对这事儿很警惕,不想沾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有时候是挺要命的,不过又不意味着谈它有什么羞耻的。对吧,蓝摩?”
这片黄土被死亡跟恐惧统治得太久,任何东西几乎都已经消散,只余下发泄跟放纵。
情绪总是需要个出口,杀戮是,性当然不会是例外,死在这件事上的也不在少数,而女人比男人担忧的事情要更多,除了病之外,伴随而来的很可能还有□□甚至是怀孕。
甚至一些漂亮的男人也会遭遇差不多的事,除了怀孕。
“我没觉得羞耻。”狄亚冷淡道。
蓝摩终于意识到自己逃不开这场对话,于是他做了最后的挣扎:“也许这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
“本来不是。”伊诺拉趾高气昂地抱着手,“不过他请我们喝酒开始,就明摆着是我们要管的事了。”
蓝摩不懈努力:“我可以付我自己这份。”
狄亚开始反思发疯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而不是伊诺拉。
“我跟你认识很久了。”伊诺拉终于认真起来,“狄亚,我们都是只相信自己的人,所以我们才没有同伴。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不满意自己得到的答案,却没办法反驳罗衡,所以你没办法才找上我。”
狄亚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知道是难以置信这番话,还是难以置信这番话是伊诺拉说出来的。
如果是后者的话,伊诺拉会揍他的。
“这才不叫理解知识。”伊诺拉让人难以忍受的洋洋得意起来,这次她实打实叫了杯酒,作为自己的酬劳,“你压根都不接受,怎么能叫理解呢?”
烈酒只有一小杯,伊诺拉一口闷进去,觉得人都烧起来,她幸福地陶醉在这种难得的晕眩感之中,打了个嗝。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罗衡可能会知道,不过他们正讨论的就是他的事咧。
狄亚突兀地陷入沉默,伊诺拉又摇头:“好吧,也许你就是不服气,不服气他说你不懂,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会要你的命吗?你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不过嘛……”
“不过什么?”
伊诺拉耸耸肩:“也许只是这座城市的问题,我来了这里之后也怪怪的,可能是闲下来,总会想些有的没的,说不定等我们出去之后就好了。”
“伊诺拉,当我以为你聪明的令人惊讶时……”狄亚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你又会立刻告诉我这只是错觉。”
伊诺拉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让你来问我。”
狄亚喃喃道:“没错,看来我也是个笨蛋。”
“就我来看。”蓝摩终于在良久的沉默里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事儿非常清晰,狄亚,你对这个答案并不在意,就像你对城主的所为没有半点反应一样。”
狄亚跟伊诺拉忽然都看过去,静静聆听这位信徒的言语,仿佛倾听神音。
伊诺拉小声问道:“怎么,我还以为这是两回事呢。”
“我对你们都不了解。”蓝摩叹了一口气,“我只能说,这就是一件事,你并非在困惑你缺失什么,你针对的也并不是这一缺乏的能力,只是这句话成了你的障碍,你误以为这才是问题。”
狄亚困惑:“障碍?”
“没错。”蓝摩无可奈何,“它阻止你接近罗衡,这才是真正让你烦心的事。”
伊诺拉忽然道:“那不就跟我说的一样?”
蓝摩没再说话,他看上去对这件事已经彻底失去兴趣,倒不如说,他正是为了结束这番乏味的闲聊才开口的。
城主总是忙碌,可也有些时候例外。
在等待的第四天傍晚,众人吃过晚饭之后又过了两个小时,城主派了个人来请罗衡。
当时罗衡正在房间里整理自己这些天能想起来的一切东西,他不知道多少能派得上用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毕竟再好的规则也需要人来施行,金羊毛城的人还是太少,人才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