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作者:翻云袖  录入:10-10

她比男性人偶穿得更清凉一些,露出半边脏污的粉红色胸罩,坐在伤痕累累的吧台上,双腿交错,任由灯光将她的玻璃眼珠欲语还休地抛给每个荷尔蒙上脑的男人。
不过当罗衡走进酒吧的时候,原本喧嚣热闹的气氛突然静止了下来。
他有荒原上长久流浪的人绝不会拥有的冷白色肌肤,在酒吧昏暗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远比人偶已经因为时间而过度黄化的外壳更加刺激神经。
精致的黑色大衣,与收紧的长靴收束出身材的曲线,这身装扮将他打造成漂亮的人偶,与这简陋脏污的酒吧格格不入。
尽管他看上去脏了些,可并不损坏五官的细致程度。
酒吧招待正在用一块灰到几乎发硬的布擦着杯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注意到走进来的狄亚,于是忍不住流露出傻笑来。
“狄亚!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好货色来!我还以为你从来不做这生意呢。”
他从吧台后面一溜烟小跑绕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罗衡时,忽然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好货色?”罗衡扭住招待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枪上,缓慢地对狄亚一字一顿说道,“方便解释一下吗?”
狄亚的笑容立刻僵硬在了脸上。
而酒吧招待只是仰起脸看着罗衡,他大概只有一米六差不多,已经接近仰视了,露出神魂颠倒的表情:“天啊……你真是无与伦比的杰作……就是太高了点,不知道是哪位大师……嗷!”
罗衡下意识加重了力气。
“……闭嘴吧!莫奇。”狄亚简直头痛欲裂,“他是我的同伴。”
叫做莫奇的酒吧招待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噢!噢!我就说嘛,漂亮的人偶什么时候这么‘惹火’了。嗷——快松开——松开——”
罗衡仍然脸色不善地看着狄亚,而狄亚则试图说服他放下戒心:“抱歉,只是一场误会,我们去喝杯酒好吗?我会说清楚的,相信我,你不会想把事情闹大。”
莫奇添了一句:“没错,要是能把我的胳膊放开就更好了,只是不小心走了个眼,别太紧张了,美人。”
“你最好说得够清楚。”罗衡终于松开了手。
酒馆里的人看上去对纷争相当无动于衷,大部分人不是在看乐子,就是专心地喝自己杯子里的东西,甚至有人对这潦草的收场发出了不满的嘘声。

罗衡当然也入乡随俗。
“这杯算我请你的。”莫奇变戏法似得掏出一个小杯子来放在吧台上,拧开一个瓶子,倒出半杯浑浊的液体,向罗衡示意:“就当是我的欠意了。”
罗衡只是将杯子推给身旁坐下的狄亚,冷淡道:“请,我不饮酒。”
“敬警惕心!”狄亚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大笑着举起酒杯,“谢啦,看来我那一杯是永远请不到你了。”
另一头有客人从手里洒出十几枚瓶盖,粗声粗气地要满上一杯,莫奇很快凑了过去,给对方倒酒。
罗衡倒是不以为意:“你可以改成别的给我。”
狄亚一口闷掉了那杯酒,尽管分量少到连舌头都没打湿,可火辣辣的感觉仍然烧到喉咙里,他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杯子。
他歪靠在吧台上,侧着头去罗衡,觉得全身的重担似乎都随着这点酒精放松下来,不过要是想彻底抛却烦恼,还是太少了点。
“如果你愿意的话。”狄亚略有些懒散地说道,“我其实本来想请你尝尝这儿的月光酿。”
“真慷慨!”莫奇的耳朵尖得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过来,那双老鼠般的黑豆眼睛正闪烁着激情澎湃的光,“要来一点吗?”
罗衡忽然笑了起来:“月光酿?”
虽然他该抓紧时间要求狄亚给出合理的答案,但也许是环境的影响,罗衡甚至没之前那么紧张在意。
也许是酒客们每张醉醺醺得看不到明天的脸,也许是狄亚跟莫奇无所谓的态度,也许是酒吧荒诞不堪的装饰跟混乱的彩灯,连带着他也沉浸其中,甚至没那么紧张恐惧。
“绝对的珍品!”莫奇颇为慷慨激昂,唾沫横飞,“这地方最带劲儿的玩意,包你喝了还想喝,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烦恼都忘得精光!那玩意能让你在这鬼地方少说能再活上七八个月……”
狄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莫奇的广告词当做背景板,习以为常地解释道:“月光酿是这儿的一种烈酒,的确够劲,同样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他突然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神色暧昧的罗衡:“你知道这种酒吗?”
“的确知道一些。”酒吧里的气味不算好闻,辛辣的酒精味几乎凝成实质化,沁入肌肤的每一寸,罗衡下意识扇了扇鼻子,平淡道,“以前资源有限,酿酒往往是不被允许的,白天不行,大晚上也不敢点灯,于是就有些人偷偷摸摸地借着月光酿造烈酒。后来月光酿就成了私酿烈酒的代称,也有人叫这种酒为白闪电。”
“白闪电……”莫奇咧开嘴,突然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这名字真美。”
狄亚闷笑道:“下次到这儿来,恐怕一杯酒得赚我两份钱了吧,莫奇,这可不是个白听的故事。”
莫奇只是嘿嘿笑着,露出狡黠的神色:“这只是闲聊,酒吧的闲聊多了去了,狄亚。”
还没等狄亚说什么,莫奇迫不及待地转过头看向罗衡,黑溜溜的小眼睛灵活地转动着,询问道:“所以……你是个寻觅者?”
“只是些路上听来的小故事,别打他的主意。”狄亚的笑看上去有种漫不经心的懒散魅力,“莫奇,别忘了,由于你刚刚的大过错,我现在还欠他一个解释呢。”
寻觅者?
罗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态度,他看得出来狄亚似乎在含糊带过这个词,因此并没有选择立刻询问。
看来这是个比游荡者要危险得多的身份。
莫奇一脸悻悻:“好吧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还是你想再来点什么?”
狄亚又要了一杯酒,价钱永远比歉意更直观,这次莫奇相当快乐地给他倒了大半杯,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瞥见罗衡的眼神,忽然递出杯子:“要来一口吗?”
这次罗衡没有拒绝,他很浅地尝了一口,滋味不佳。
徘徊在舌头上的最大滋味是辣,然后是冲,甚至有点像汽油,有种徘徊不去的苦涩杂质。
罗衡给面子的没吐出来,不过他的眉毛已经皱了起来。
“你不觉得呛……所以是不喜欢。”狄亚换了个姿势,忽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而不是……喝不了?”
罗衡平淡道:“酒对身体没什么好处。”
“没什么东西对身体有好处。”狄亚打了个响指,大笑起来,“这世上只有让人快乐跟痛苦的东西,我们喝酒就是为了这个,为了痛苦,也为了快乐。”
罗衡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路上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做诗人的天赋。”
这次狄亚没有回答,只是以一种相当舒适懒散的姿势靠住吧台,微微侧仰着脸凝视罗衡,大概是刚刚灌下去的那口酒精让他过度放松,这个本该被小心对待的话题以一句相当不妙的话为开局:“也许这怪不了莫奇。”
在生死边缘挣扎时,或是跋涉在漫长的道路上,人实在没有太多心力去欣赏什么。
金红色的太阳也好,幽紫色的月光也好,它们可不是为了展现人类的美而出现的。
而灯光不同,人造的灯光暗示着安全的环境,铸造出华丽的底座,将这尊破损的雕像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情。
人偶同样有栩栩如生的脸,玻璃珠赋予眼神千变万化的神采,在光与影的边界里,它们宛如一位甜蜜而充满希望的恋人,痴痴地等待着。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生命,它们反而比在这片土地上缓慢腐烂的人类更健全,更完美,也更幸福。
而罗衡……任是谁看到他,也绝不会认为他是这噩梦一般的泥沼里诞生出来的产物,他并不止是与这个酒吧格格不入,还有整个世界。
他比那些人偶更昂贵,更美丽的地方就在于,他居然是活着的生命。
那无与伦比的杰作,大师精心雕刻的佳品,在蒙尘的灯光下再度转过头来,露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被清水滋润的咽喉发出过分柔滑的声音:“你说什么?”
狄亚在微醺里眨了眨眼,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因为你的确是个美人。”
罗衡的眉毛挑得更高,神情甚至带了点警告的意思:“这可不是个清楚的答案。”
“答案就是因为你是个美人,绝无仅有……”狄亚又咽下一大口酒,杯子里的液体明显只剩下四分之一,“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莫奇才会看错,要知道,养这样的人偶不太麻烦,它们不吃不喝,还能做点皮肉生意呢,养人就完完全全是两回事了。”
罗衡觉得自己大概听懂了,在这混乱的言语里,跟一个用作招揽客人的硅胶人偶相比,比起毫无意义的愤怒,他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性。
“好吧。”罗衡轻描淡写道,“我接受这个答案。”
狄亚反而愣住了,他甚至有点糊涂:“你接受……就……这样?”
“毕竟莫奇还说过。”罗衡忽然微笑起来,将他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任由苦涩辛辣的滋味在口腔里横冲直撞,“你从来不做这生意。”
杯子被倒扣在桌子上,曲指轻轻一拨,就重新推回狄亚的手里。
“对了。这儿难道不怕打起来吗?我刚刚动手怎么没有人出来阻止?”
明明才只是一杯而已,狄亚却觉得自己陷入了宿醉后的恍惚,勉强从昏沉的大脑里挤出一个清晰的答案:“招待可以随便换,你要是打算动酒,那就会有人出来跟你较量较量了。”
罗衡似乎露出一点冷笑:“真无情。”
不错——
真是无情而美丽的雕像。
交错的破碎霓虹,酒吧上的涂鸦,棕红、土黄、黝黑的皮肤,混合着强烈的酒精,在夜晚的纵容之下,让狄亚的视觉膜呈现迷幻般的七彩。
而那绝无仅有的冷白色,正在光与影的交汇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实际上,比起罗衡熟悉的酒吧,这儿要安静得多。
尽管坐在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是喝得停不下来的酒客,不过除去一开始的哄笑跟热闹,大部分人都只跟自己的同伴待在一块儿,或是孤身一人。
唯一算得上比较吵闹的,也就是围绕在女性人偶身边的几个醉鬼,偶尔爆发冲突,也不过是推搡几下,很快就看着四周悻悻地放弃了。
在这个地方,所有人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罗衡环视着酒吧,确信自己在喝了酒又颇为警惕的野兽堆里得不到什么可靠情报后,毫无留恋地放弃了拓展“朋友圈”这个想法,转而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这儿是个文明社会,姑且算是吧。
酒吧兼职着旅馆,罗衡已经看到墙壁上的告示牌了,这儿提供住宿跟冷水洗澡,当然谈不上是好环境,可在这种鬼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天堂。
虽然一开始的确感到混乱,但等大概了解过这片营地后,罗衡就意识到这个聚集地实际上能够提供的功能要远比看起来得小得多。
它并没有太健全的设施,只是提供了最基础的服务:电跟水,还有食物跟休息,包括一些修理服务,还有烂醉如泥。
如果这就是这片土地的基础水平,罗衡要对荒原再降低一定的期待值。
他再度接触到了人群,也再度接触到了文明,却感觉这种接触似乎像两块干涩的齿轮强性摩擦,需要一点时间,或者一些油剂的缓冲。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
罗衡沉着且有节奏地用指尖点着桌子,缓慢梳理自己的思绪,他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一眼狄亚。
闲聊让两人的气氛缓和许多,在最为优先的选择下,罗衡当然希望跟这个人继续合作下去,毕竟比起陌生人,他们起码有了几天的交情。
不过……也不能完全信任狄亚。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狄亚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看上去似乎不急着休息,也不急着跟罗衡分道扬镳,而是饶有兴趣地跟终于空闲下来的莫奇聊起来:“最近不太热闹?”
莫奇试图瞥他一眼,无奈由于身高显得这一眼格外得像翻白眼,哼哼笑起来,做了一个颇有暗示的手势:“狄亚,你懂得,你想得到些什么,就要付出点什么,这世上可没有白听的消息。”
“这只是闲聊,拜托。”狄亚状态格外放松,他举了下酒杯,“是谁说的,酒吧的闲聊多了去了?更何况……”
莫奇擦着杯子,干巴巴地敷衍道:“更何况什么?”
狄亚忽然按住他的肩膀,靠近一些,那双本该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再度释放出狡诈与残忍的威胁:“更何况白闪电这名字可不是人人都想得出来的,按照……呃……伊斯诺拉公司的说法,噢,那叫什么来着,知识版权?除非你永远不打算用这个名来招揽客人,否则被我逮到,哼哼,那你可要付出比这更多也更昂贵的东西了。”
莫奇瞪直了眼睛,几乎要大笑起来,又努力憋住,这让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扭曲:“天啊,天啊,狄亚,你又不是伊斯诺拉那群精神疯子,它的手也伸不到这儿来。再说了,这个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相信它的主人愿意……”狄亚看向罗衡,斟酌了下言辞,努力从自己的知识库里掏出彬彬有礼的用词,“授权给我来处理的。”
罗衡矜持而满含笑意地看着他们对话:“我不太满意有人擅作主张,不过,既然你承认这个名字的价值,也许我还能再提供几个。”
这让莫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过他脸上又很快露出怀疑的神色:“你还有更多的名字?”
“绝对有。”罗衡微微倾斜过身体,靠在吧台上,他比走进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具有诱惑力了,“甚至还有更多的故事,不过这就要看你能提供给我们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了。”
莫奇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只剩下了喜悦,他甚至下意识搓了搓手:“当然,当然。”
狄亚提起空酒杯转了转,莫奇脸上的笑容稍微淡去,忍不住翻个白眼,就在他磨磨蹭蹭准备掏出酒瓶的时候,罗衡按下了那个杯子。
“别喝太多。”罗衡轻描淡写道。
“好吧。”狄亚大声叹气,松开那个杯子,“好吧。”
这让莫奇感激地看了一眼罗衡,他凑过来些,由于身高差距,这个姿势显得稍微有点滑稽,鬼鬼祟祟地说道:“大部分人都跑到北边去了。”
“北边?”狄亚撑着脸,“你是说到哪一块?地下火那么北吗?”
莫奇又开始翻白眼了,他的小黑眼睛翻起来还怪灵活可爱的:“哈——哈——哈——真好笑,我倒真希望是那儿,这样你去凑热闹的时候就能把你烧成一堆灰烬,不过我猜地下火都烤不透你的脸皮。没那么远,在三级污染区那一块儿。”
“三级污染区。”狄亚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有人跑到死城去了?”
“不不不。”莫奇似乎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急忙摇头摆手,“当然不是那样,是三个倒霉蛋经过,不小心掉进一个洞里,那儿有一大片地下遗迹,就那么突然塌陷了——”
罗衡下意识看了一眼狄亚,狄亚却没有转过头来看他,而是绷紧起身体,沉思不语。
于是罗衡沉声问道:“那三个人呢?”
莫奇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罗衡会问这句话,他迟疑了会儿:“据说是当场死了一个,在遗迹里又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被伊斯诺拉带走了。”
“这可是大买卖。”狄亚忽然开口,“伊斯诺拉又出手了,消息怎么会走漏得这么快?”
“有什么可奇怪的。”莫奇耸了耸肩,又开始擦杯子,“你知道,能活下来的没几个正常人,再喝两杯酒,什么都得倒出来。他那天喝了一大堆月光酿,就在这儿把这消息喊出来了,说请所有人喝酒,当时差不多这一带的人都在这儿了。”
所以,是有个人发现了地下遗迹且生还后,在酒吧里肆意买醉,然后将消息散播了出去,而他本人则被伊斯诺拉公司的人带走了。
罗衡简单梳理了一下听到的消息。
比起罗衡,狄亚倒是更务实,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奇:“所以这一带的人实际上都差不多知道了这件事。”
莫奇只是嘿嘿傻笑起来。
“只有白闪电这个名字。”狄亚没好气地说道,他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莫奇,手速快得惊人,莫奇反应也快得惊人,一下子伸手接住了,“这是我的酒费。”
罗衡忽然道:“司南会去吗?”

司南,一个跟伊斯诺拉同样不受欢迎的名字。
“司南会去吗?”莫奇的表情看上去有点高深莫测,这种表情的骤然变化让他显得相当戏剧,“孩子都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既然你问了,那答案是当然,他们当然会去,说不准还冲在最前方呢。”
这的确不算是个聪明的问题。
不管是作为一个大基地也好,或者是寻找过往文化的存在也好,这群人必然不会放过地下遗迹的第一手资料。
毕竟之后再回收购买,谁知道会损失多少东西。
北边的三级污染区。
罗衡默默地将这个地名记录了下来,随口问道:“这里有交易的地方吗?”
他顿了顿,脑海里又掠过之前外头那些特定的店铺,于是强调了一句:“我不是说之前的服装店那种指定,而是什么都收的,杂货铺或者当铺之类的,还是你们叫回收站?”
罗衡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名称都报出来了。
狄亚用手指把玩着酒杯,顿了一下:“是有这么个地方,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休息休息,明天再去,最好是两个人一起去。”
“什么意思?”罗衡迷惑地歪过头。
狄亚闷笑起来:“当我们提到什么都收的时候,意思就是说……他确实什么都收,有时候甚至包括他的客人。”
大概是酒精把狄亚的脑子也有点搞乱了,态度轻松得好像在说卖猪肉一样。
倒是莫奇的脸有点发白,不过他竭力压下去,表现出很自然的模样。
这让罗衡的喉咙略微有些发干:“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得离谱。”
“谁说不是。”狄亚对他举杯,“敬这荒唐的世界。”
“不过……”罗衡的手指在柜台上稍微点了点,“我找交易的人恰恰好是为了休息一下,我猜这儿是不允许欠债的吧。”
这句话终于把狄亚的思绪从酒杯里拽回来,他似乎陷入什么艰难的问题,思索好一会儿才说:“那就记在我的账上吧,你可以先欠着,毕竟我想我们接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得待在一起,毕竟我也会去那儿看看情况。”
罗衡倒是没预料到自己犹豫多时的话,会在此时此刻这么被狄亚轻飘飘地抛出来。
大概是误解了罗衡的沉默,狄亚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如果你觉得咱俩合作不错的话,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的荣幸。”罗衡露出一个微笑。
狄亚清了清嗓子,冲他点头,然后才转过去把酒杯喝空:“很好,那就好。那么一间房,莫奇,要配水的,最好干净一点儿。”
“每间都很干净。”莫奇又露出了相当滑稽而让人不适的笑容,并且拎出一把钥匙,“103,一间单人房。”
酒馆里并没有能直接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在外面,由两个不算太健壮的大汉守着,手里各自拿着一把打满了钉子的木棒——低配版的狼牙棒。
有不少钉子都锈烂得很厉害,真打起来估计还有破伤风的魔法附加。
由于站在阴影里,最开始进酒馆的时候,罗衡还以为这不过是两个无所事事的人待在酒馆外头发呆。
狄亚对他们展示了钥匙,随后侧过头示意身后的罗衡:“他跟我一起的。”
左边那个的脸上有条刀疤,他漠然地看着两人,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条刀疤就像是蜈蚣在脸上爬过,好在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让出一条通道。
而右边那个仍然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尸体。
楼梯是相当常见的双跑式,钢结构,不过看得出来饱经岁月跟人类的摧残,有些坏掉的地方只是干巴巴地铺了层板子供以着力。
罗衡扫过一眼布局,特别是考虑到外面废弃的不少车子,确认这个地方在较早之前应该就是汽车旅馆,底下的酒吧很可能是车库改造而成。
这些信息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却能抚平罗衡内心的焦虑,截然不同的信息伸出千丝万缕,将他与这个世界重新牵绊在一起。
而103房间,比糟糕这个词本身,还要再糟糕得多。
墙壁上的涂漆跟颜料基本上已经完全磨损了,颜色褪去大半,剩下点残留的痕迹混在一起,活像美术生使用过的颜料盘。
墙壁上有两扇窗户,准确来说,是一个钉着防水布的窗户口跟一扇几乎已经被污渍蒙住的窗户,这会儿都死死关着,完全展现出自然光的朦胧美。
空气里蔓延着让人不适的气味,倒是有个单独的卫生间,只不过门已经被卸掉,只是勉强挂着一块又脏又旧的镭射布,还被扯破了个大洞。
房间里只有一颗灯泡,不算太亮,电线是后接的,连梳理跟固定都没有,直接地横在房间中央接入开关,但凡跑得快一点就能当自杀的绳子用,不过考虑到场地跑不出这样的速度,当晒衣架可能更实用点。
床不出意外只有一张,整体还是由钢或者铁做成的,中间还垫了些泡沫塑料,表面披着块被无数人的汗水、泪水、口水染出各种痕迹的床单,边缘被熏得微微发黄。
狄亚先推开完好的那扇窗户,月亮很快照进来,没在大地上看起来那么亮堂堂的,反而显得很羞涩,只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
风也很快随着一起进来,冲淡空气里各种古怪的味道,罗衡听见了远处被距离压低的闲聊声,还有闷闷的引擎响动,这些声音随着风来了又去,就像只是进来坐坐的旅客。
罗衡坐在地上,倚靠着那扇窗,小半个脑袋还露在月光下。
从卫生间里洗完脸出来的狄亚已经被酒精跟疲劳折腾得几乎睁不开眼了,他打了个哈欠:“把头压低点,免得半夜有人发疯打穿你的脑袋。毕竟不是人人的枪法都像你这么准,有些人打出去的时候,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打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床上倒,落下尾音的那一刻立刻睡着了。
罗衡离开窗户,转而坐在床脚边,这个地方离月光有点远,像是整个人都被黑暗彻底藏了起来,看上去也安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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