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东西塞进自己的包里,然后想起了什么。
他拉开笔袋,拿出了那个玻璃弹珠。
他们回到医院时,文安坐在床上,神情有些焦虑。他认识的人都走了,周围都是陌生人走来走去,他警惕地看着他们,身上竖起小小的毛刺。
叶庭回来了,他的表情才放松下来。他想从床边跳下来,叶庭却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叶庭从口袋里拿出弹珠,放到了他手里。
文安捏着弹珠,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知道这个弹珠代表的意义,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希望你能没事。
他会没事的。
第27章 北京 12岁(21)
冯诺一拎着苹果走进病房的时候,文安在病床的小桌板上画画,叶庭在旁边写作业。虽然他名义上被退学了,但学期末还是领到了那个画着小人的暑假作业本。既然下学期要正常上学,他觉得还是复习一下比较好。上学期过得乱糟糟的,最后几个星期都没人给他批作业,他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文安的手术时间就在明天,医生叮咛冯诺一,要给孩子做好思想工作。这么小的年纪进手术室,可能会害怕。
可冯诺一瞧着他一点也不害怕。事实上,文安是家里最淡定的人。从诊断到术前准备,他始终安静沉默,好像游离于事态之外。
冯诺一手里拎着买来的水果,叶庭接过来,从里面拿出两个苹果,把撞坏的部分挖掉,削完皮,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给其他两个人吃。
冯诺一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床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洗好晾干的饭盒,干净的毛巾和脸盆,深觉惭愧。
我这哪是养孩子啊,他想,我这是雇佣童工。
他感觉自己很多余,思来想去,只能捏了一块苹果叼在嘴里,表示自己很感谢对方的劳动。
文安还是不跟他说话,于是冯诺一跟叶庭聊了一会儿文安的情况,就坐在床边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叶庭在做作业的间隙瞟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编程界面,放下了笔。
“你不是写小说的吗?”叶庭问。
“那是正职,这是兼职,”——不兼职就饿死了——“我会接点活,写写小程序或者网站什么的。”
叶庭开始持续地盯着界面看了,那一行行的代码最后会变成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扫码付款、搜索引擎、语音通话——这感觉好神奇。
学校有电脑课,这一直是他最喜欢的科目。虽然老师只是教一些word、画图、网页搜索之类的简单操作,但他一直对这些程序背后的机理感到着迷,可惜他没有条件去探索。
“你在写什么?”叶庭问。
冯诺一说:“背单词的小程序,给一个出国留学培训机构写的。”
界面上充斥着各种英文字母、数字和符号,让叶庭想起了电影里那些超级黑客,手指动一动,就可以入侵各种复杂的系统和保险库。
如果冯诺一听到他脑子里的声音,就会镇定地告诉他,这只是个入门级的小程序,跟高大上八竿子打不着。
叶庭看到了几个他认识的单词,True,if,return,指着那几行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正则表达式,”冯诺一指着re那一行说,“一般用来验证和查找符合规则的文本,while True是循环语句,如果用户输入的内容不在a-z的区间内,系统就会抛出下面这行字,直到用户输入的内容符合规则为止。”
他说完就觉得自己解释的什么玩意儿,是给人听的吗?
叶庭想了想,说:“所以,这几行可以保证用户只能在这个空格里输入英文字母,如果输入数字或者特殊符号,小程序就会提示他们,要输入英文字母,是吗?”
冯诺一开始盯着他看了。
“不对吗?”
冯诺一朝他伸出手:“把你的暑假作业给我看看。”
叶庭疑惑地上交了作业。
冯诺一翻着作业本,下了一个结论:“你数学很好啊。”
叶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他成绩是挺好的,虽然偏科很严重。
“我看附加题你都做了,”冯诺一把作业本拿过来翻了翻,“觉得难吗?”
叶庭摇了摇头。
冯诺一嚼着苹果,在网页上搜索了一阵,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道题,递给叶庭:“做这个试试看。”
叶庭拿过来看了看,一个很短的题目,看起来不难。他用笔在纸上算起来,数字越算越大,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得出结果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钟,吓了一跳。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算出来了?”冯诺一探过脑袋。
叶庭把本子递给他。
冯诺一接过来看了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算的不对吗?”叶庭问。
“不是,虽然严重超时,但好歹做出来了,”冯诺一把本子合起来,看着他说,“你要不要去参加鸿图班的选拔?”
叶庭愣了愣:“什么班?”
“鸿图班,”冯诺一说,“十七中的特殊班级,每年招两个班,主要就是冲理科竞赛的,语文差一点也没关系。不上六年级,直接上初中。”
叶庭从没听说过这种制度。
“我小时候上过类似的班,”冯诺一感叹着追忆往昔,“我16岁就高考了。”
叶庭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他,这家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学霸。
“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我才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人,”冯诺一指着那道题告诉他,“这是我那一年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的决赛题。”
叶庭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他。
冯诺一说:“我有个哥哥拿过冠军,两次。我没那么厉害,就是进了决赛而已。”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叶庭感到震惊。“那你不应该上了很好的学校吗?”
“我上了,”冯诺一说,“我是T大计算机系的。”
叶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真是玄幻。
叶庭的梦想学府,梦想专业,一个中国高考生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就站在他面前。
……是个无业游民。
这目光冯诺一在五年间看到过无数次了,简而言之,就是——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现在连小孩子都这么功利了吗?”冯诺一叹了口气,“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又不用操心职场关系,又不用应付傻瓜老板。我能赚到足够生活的钱,有自己的时间,还有精力做自己喜欢的事。”
叶庭想了想:“写小说?”
“科幻小说,”冯诺一说,“虽然没发表几篇,而且也没什么人看。”
叶庭明白这人为什么叫自己“业余作家”了。
“我还写过纯文学,读者大概就两个,”冯诺一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能有粉丝啊,别人都有人夸,还有人写小作文呢,好羡慕啊。”
叶庭沉默了很久,“哦”了一声,又给他削了个苹果。
“别用怜悯的眼光看我了,”冯诺一愤愤不平地啃着苹果,“哼,你要不要去考鸿图班?”
叶庭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去,当然去。”
能接触到最优秀的学生,能享受最优质的教育资源,这种好事怎么能不试试。
“那你好好准备吧,”冯诺一发出清脆的咀嚼声,“这种入学考试一般不考课本上的内容。我等会儿去给你把双减之前的竞赛题买回来,我听说十七中喜欢改编经典老题。”
这意思很明显了,先往死里做。
叶庭看着桌板上的盘子,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以后可以教我编程吗?”
冯诺一眯起眼看着他:“你想学啊?”
叶庭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好吧,”冯诺一说,“我的水平也就还行,不过教你绰绰有余。”
经过前面的铺垫,叶庭对于“也就还行”的评价存疑。这人看上去生活在天才圈里,评价标准不能按照常人来看待。
陪他们吃完了饭,冯诺一就走了,说要去和编辑开会,晚上再来看他们。
文安明天要手术,12点之后就禁食了。他坐了半天,拉了拉叶庭的袖子,说想出去走一会儿。他已经坐的腰酸背痛了。
自从那天医生说过骨关节摩擦的事,叶庭总觉得文安应该少走路:“我去借个轮椅吧。”
文安蹙起眉,摇摇头。坐在轮椅上和坐在床上有什么区别?
“就,一会儿。”他竖起一根指头,强调数量之少。
叶庭和他对峙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好吧。”
他们沿着走廊往前走。儿童病房里有正要出院的孩子,病好了,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一边嗷呜叫着一边跑。其中一个力气比较大,跑到文安身边的时候,胳膊肘打在他肩膀上,把他撞倒了。
那孩子根本没回头看,继续笑着往前跑,被叶庭一把揪住了。
“干嘛?”对方气冲冲地看着他。
“你走路长不长眼睛?”叶庭皱着眉看他,“医院里不能乱跑,很危险的。”
那孩子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拽出来。叶庭还想跟他理论,被文安拉住了。
“不要,”文安拽了拽他的衣摆,小声说,“吵架。”
叶庭想了想,收回了手。领养回来没半个月就和人打架,确实不好。
“没撞到哪吧?”他问文安。
文安摇了摇头,说没事。叶庭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他没说实话。之前腿都痛成那样了,这小孩也没吱声,真是气人。
两个人在住院区走了一圈,回到了病房。
文安躺回床上,叶庭看到病号服上蹭了灰,就拿了件新的给他,让他换下来。文安乖乖地解扣子,解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叶庭问他。
文安焦急地在口袋里摸索,然后又把衣服从头顶上脱下来,放在床单上使劲拍。
叶庭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找什么?”
文安把衣服翻到反面,又仔细地摸了一遍,眼睛垂下来,长长的浅色睫毛颤抖着,看上去马上要哭了。
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让叶庭心里一紧。
“弹珠,”他轻轻地说,“不见了。”
第28章 北京 12岁(22)
傍晚,冯诺一哼着歌走进病房时,看到两个孩子趴在地上,脑袋钻进了床底下。
“干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医院虽然每天消毒,地上也不干净啊。”
文安听到声音,从地上爬起来,萎靡地垂下了脑袋。
“出什么事了?”冯诺一紧张起来,“医生说什么了?他没联系我啊?”
“不是病的事,”叶庭说,“他的玻璃弹珠不见了。”
冯诺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上去一点也不像16岁上大学的聪明人:“什么弹珠?”
“他上次住院的时候,一个护士送给他的,他很喜欢。”叶庭解释道。
冯诺一还是摸不着头脑:“哦。”
小孩子总是喜欢收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奇形怪状的石头呀,方便面里的卡牌呀,五颜六色的贴纸呀,把抽屉里塞得满满的。明明没什么用,却不舍得丢掉,还扔得家里到处都是。
玻璃弹珠大概也是这类玩意儿。
“找到了吗?”冯诺一问。
“没有,”叶庭说,“他在走廊里摔了一跤,可能是那时候掉的,但是我们回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玻璃弹珠本来就滚来滚去,这里小孩子又多,保不齐被踢到哪个角落去了。也有可能是清扫的阿姨捡起来扔掉了,那就更找不回来了。
冯诺一揉了揉蓬乱的头发,不解地说:“不管怎么样,明天就要手术了,今天早点睡吧。”
文安颓然倒在床上,手还在口袋里摸索,好像那颗弹珠会奇迹般地出现似的。
都是他的错,病号服的口袋那么松,他怎么能把弹珠放在口袋里呢?不对,出去散步的时候,就不该带着它,应该把它放进盒子、埋进地下、用混凝土封起来、再埋上一层地雷的。在外面丢掉弹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这件事的余波比叶庭想象的大。晚上,文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叶庭听到响动,就坐起来问他:“睡不着?”
文安不动了,眼睛闭的紧紧的,假装自己没醒。
“腿痛吗?”叶庭问他。
过了很久,文安摇摇脑袋。
叶庭叹了口气,从行军床上下来,说:“我再去找找。”
文安一骨碌爬了起来,拽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没事,”叶庭说,“我就找一会儿。找不到了,我就回来。”
文安还是不放手,叶庭就把衣服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睡吧。”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住院部的走廊一直亮着,方便护士查房。不过比起白天的喧闹,晚上要安静很多,只有几个起夜的病人,手里推着吊瓶支架,在往卫生间走。叶庭回忆着之前找过的路线,蹲下来,一点一点沿着墙根搜寻。
走到一个拐角,他突然看到了一束光,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冯诺一正把脑袋塞到塑料椅下,用手机手电筒照着墙角,郑墨阳站在他旁边,满脸无奈。
“别找了,”郑墨阳说,“护士都过来问了三遍了,你这样很可疑。”
“等等,”椅子下面毛茸茸的脑袋说,“我好像看到什么了。”
“一颗弹珠而已,你待会儿去给他买一盒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啊,又不是原来那个。”
“那有什么区别?”郑墨阳叹了口气,“小孩子朝三暮四的,他明天可能自己就忘了。”
冯诺一因为这句话停止了搜寻。他把脑袋抽出来,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着郑墨阳:“我有跟你说过海螺的事吗?”
他的思维很跳跃,郑墨阳已经习惯了:“没有。”
冯诺一挠了挠脑袋:“小时候,有次去海边,我找到了一个蓝色的海螺,特别好看。我把它洗干净,带回去放到了书桌上。结果有一天放学回来,我没找到它。我问我妈有没有看到,然后她跟我说,打扫的时候扔了。”
郑墨阳没有回答,他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所以没什么感觉。
“她觉得那个海螺脏兮兮的,还以为是垃圾,”冯诺一说,“大人觉得无聊、廉价的东西,对孩子来说可能是很宝贵的。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明白我当时为什么伤心,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郑墨阳皱起眉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袖子卷了起来,从冯诺一手里拿过手机。
“干嘛?”冯诺一不满地看着他。
“陪你找。”郑墨阳蹲下来,看向长椅下面。他身材高大,这个姿势很别扭。
冯诺一眨了眨眼,蹲在他旁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感叹道:“我好幸福。”
郑墨阳又叹了口气,把手机电筒往前面扫去。
“哎,等等!”冯诺一突然一把抢过手机,小声说,“我好像看见了!”
“你谎报军情好几次了。”
“没有,这次真的看见了,在垃圾桶下面的那个拐角里。”
冯诺一伸长胳膊,把手塞进垃圾桶和墙之间的缝隙里,使劲摸索着。几个护士又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郑墨阳站在垃圾桶旁边,对她们抱歉地微笑。
经过漫长的几分钟,冯诺一终于把手抽了出来,食指和拇指捏着一颗淡金色的弹珠。
“找到了!”他蹲在地上,激动地朝郑墨阳挥舞着战利品,“找到了!”
“你悠着点,”郑墨阳说,“别又弄掉了。”
冯诺一兴奋地拿着弹珠,迅速站了起来。垃圾桶在一排塑料椅旁边,他没留神,头磕在了椅子上,“嗷”了一声。
郑墨阳伸手替他揉那个磕出来的包,他看上去好像一点不痛,心满意足地盯着手里的弹珠。
“这真是奇迹啊,”冯诺一说,“手术也一定会顺利的。”
真是奇迹啊。
叶庭悄悄地退后两步,打算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切。
然后他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文安。
文安戴着刚配的眼镜,目光越过他,落在前面的两个大人身上。大概是睡不着,决定出来跟着他一起找弹珠了。
他不知道文安在这里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那场对话,因为文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最后,文安扯了扯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去。
他们默默地走回了病房,关上门。文安钻进被子里,合上眼睛,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冯诺一和郑墨阳一起进了病房。今天是手术的日子,大人们看上去有点紧张。
“睡得好吗?”冯诺一问文安。
文安点了点头。
冯诺一带着胜利的微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颗弹珠,递给了文安:“你说丢了弹珠,是不是这颗?”
文安盯着弹珠看了很久,缓缓伸出手,把弹珠攥在了手心里。
“我昨天路过的时候偶然看到的,”冯诺一说,“我还在想地上怎么会有亮晶晶的东西,结果一看,居然是颗弹珠。我眼力不错吧!”
文安沉默地低着头,然后,他抬起脑袋,看着演技拙劣的大人。
“谢谢。”他说。
冯诺一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激动地猛拉郑墨阳的袖子,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他刚刚是不是跟我说话了?是不是?是不是?”
郑墨阳微笑着用手搂住他,在他背上顺了顺毛。
“你听到了吧?”冯诺一说,“不是我的幻觉吧?”
“不是,”郑墨阳很无奈,“你淡定一点。”
人家压根不理他。
“你愿意跟我说话了!”冯诺一蹲下来,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
文安垂下眼睛,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他把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把一张纸递给冯诺一:“这个,给你。”
冯诺一好奇地接过来,把纸展开,上面是一张彩色的肖像。画上的人有漂亮的眼睛和笑容,还有乱蓬蓬的头发。不知道是背景装饰还是什么,那人站在耀眼的光芒里,好像能驱散一切黑暗和阴霾。
“哇,”冯诺一看着画说,“我有这么好看吗?”
郑墨阳皱起眉头,表示绝对的不赞同。
冯诺一没在意他的表情,仔细地把画收了起来:“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护士走了进来,通知他们手术时间快到了。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冯诺一还是拉着文安的手说:“别紧张,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文安点点头,攥紧了他的手,认真地说:“马上,回来。”
他们的小指勾在一起,就像一个承诺。
作者有话说:
多么懂事的弹珠啊!
第29章 格林德瓦 22岁(7)
Owen的公寓在一栋五层住宅的顶楼,沿着屋子旁边的防火梯爬上去,就能到达天台。远处是雪山,近处是红砖粉墙,真是个开派对的好地方。
天光尚存,屋顶就已经挂起了彩灯,响起了音乐。天台边缘摆着三张长桌,上面放着几个大玻璃碗,里面有各种形状的冰块。碗旁边码着切成方块的小点心,和剜成球的果冻。啤酒瓶堆成了一座金字塔,还有一个盛着潘趣酒的木桶。一次性杯子和碗碟高高地堆起来,供前来玩乐的宾客使用,也省去主人清洗餐具的麻烦。
叶庭捧着一个核桃派到来时,屋顶已经人满为患了。
“Leo,”主人大笑着,张开双臂迎过来,“你来了!看到一个黑头发的客人真让人开心。”
他接过叶庭手里的12寸核桃派,称赞了一番它的诱人香味,把它放在了长桌上,供客人取用。
“我还带了一个人过来,希望你不介意,”叶庭说,“他不是黑头发,但也是中国人。”
“当然不介意,”Owen说,“格林德瓦的中国势力可真是指数型增长啊。”
叶庭转身把文安从防火梯拉上来。文安的黑色美瞳冲淡了混血感,但仍然不像纯种的东亚人。
“这是我弟弟。”叶庭说。
Owen盯着文安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你们不是亲兄弟吧?”
“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不像,”叶庭说,“但我们确实是亲兄弟,他长得更像妈妈。”
Owen仔细打量了一下文安的五官,笑了笑:“你们的母亲一定是位大美人了。”
“谢谢,”叶庭说,“我完全没有继承她的基因,我是……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残念混血。”
“来国外太多年,我都快忘了谦虚的美德了,”Owen朝长桌那边挥手,“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叶庭看了文安一眼,对方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堆成小山的果冻。叶庭一松手,他就朝长桌那边走过去。
“别喝酒。”叶庭小声嘱咐。
文安点了点头。
叶庭在派对里穿行了一会儿,终于遇到了另一个认识的人——纪念品店的老板。他正摸着自己的胡子,吹嘘这几天的营业额。
“嘿,Leo!”老板朝他举了举酒瓶,“你真的来了。”
“谢谢你告诉我找到免费酒精的好地方。”叶庭说。
老板哈哈大笑,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啤酒,抬起眼,看到了长桌旁边的文安:“那不是在我店门外面画画的孩子吗?”
“他是我弟弟。”
老板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亲弟弟?”
叶庭把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老板点了点头:“好吧,所以他也要搬过来?”
“暂时是这样。”
“那你爱人……”老板瞥到了叶庭的手指,忽然顿住了。“你不戴戒指了?”
叶庭把手微微握了起来,淡淡地说:“离婚了。”
既然他们准备以兄弟的身份示人,两个人戴着同款对戒就太奇怪了。于是叶庭把戒指摘了下来,用一根细细的银链子挂在脖子上。冰凉的戒圈现在就贴在他的胸口。文安也做了同样的事,叶庭觉得银链子衬着他的锁骨很好看。
呃……这仅仅是从美觉的角度说的,很好看。
老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分享了一点自己的婚姻感想,并得出了瑞士版围城的结论。
叶庭同他聊了一会儿,他就找下一个人吹嘘营业额去了。
有任务在身,叶庭不想和其他人多聊,他很快找到了天台边上的Owen。
派对的主人和一个金发美女相谈甚欢,似乎很有发展为一夜春宵的可能。看到叶庭走过来,美女的眼睛亮了亮,朝叶庭伸出手,吐出一大串听不懂的字句,大概是德语。
叶庭用困惑的表情回应了对方。
Owen站出来给他们做了介绍。
至少名字是可以互通的。叶庭握了握美女的手,说了句幸会。美女又说了一串天书似的字符,好像是英语,但口音太重,叶庭没听懂。
Owen耸耸肩,对叶庭说:“真是巧了,你不会德语,她英语很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