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竟用牙齿将笼子咬出一个拳头大的豁口,逃得连根猫毛也没剩下!
已经入夜许久,按理说正是蛐蛐活跃之时,但今夜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原本在树梢上挂着的月钩往天上移了几寸,像是有人用上锈的剪刀把夜色剪出了一道狭长的血口子。
又一声惨叫传来,段月白拍案而起。
宋潮青想也没想便在后面紧紧跟上,他在耳边策策风声中悔不当初地想道:“白夸他两句,简直是现世报。自他岔开话题开始,我就该听出他是个一瓶不满半瓶摇的样子货!”
那惨叫经久不衰,苍老又干枯,不似猫叫那般需要仔细分辨便可知晓,出事的是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段:一不小心被掌门师兄发现我不学无术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章 故人
苍老的声音从东坊传来,略过夜里头起来的一点薄雾,很快传遍了琴川的每一个角落。
街上空无一人,宋潮青在雾中疾行,遥望过去,前头还几户人家纷纷伸出匆忙的双手,将木头窗户也关严实。
虽说是人都有好奇心,闲来无事买上二斤瓜子,坐在城墙脚下晒太阳嚼舌根,与三五好友惬意闲聊,可谓人生一大八卦趣事。
可大晚上惨叫遍布全城,谁敢凑这个鬼热闹?
是以街上非但没有人聚在一起议论,反而连平日能够传到街上的阖家欢乐之声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锁,琴川像极了死气之中的一片鬼城。
顺着声音追过去,宋潮青还没到就分辨出来,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们下午到过的师家。
师家大门向内敞着,好像在等待谁的到来,院中雾气似是比别处更浓。
师老太太垂着头,站姿绵软,浮在空中,双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吊着,悬于身体两侧。曾跪拜过段月白的奴仆,不论男女,现下都被关在大堂里哭。
师老太太显然失去神志无法动弹,而大堂的门却被从外插上,师宅散发着阴森鬼气。
“你怎么又来了,别在这儿碍事儿!”段月白满脑门儿的官司,他本就在懊悔没在凶月出现之时推算一下,更恨自己对那些关在灵笼里的猫崽子掉以轻心,而宋潮青在他后面跟来,简直让他想要原地发疯。
段月白以前只觉得宋潮青平时爱撩闲,经常讨人厌,却始终懂分寸。
他从没感觉姓宋的这么能腻歪人,头上的步摇被他当场变成了“使劲摇”,召唤七曜的指尖爆发出“啪”地一声,像是闪电一样炸了,他手上的灵力像火花似的蹦出来,差点儿燎着宋潮青的衣角。
“你有病啊?平日里我去攒功德,从没见你跟着,怎么越到这个节骨眼上你越是凑过来添乱!快滚!”
以往段月白去攒功德,无非也就是帮东街的大爷捡回走失小狗,帮西街的大妈找到遗失的镯子,顶破了大天也就是给招了脏东西的小孩驱驱邪祟,而这邪祟充其量也就是不上道的黄鼠狼小妖。
攒这些功德的面临的危险,顶多也就是让段大小姐在奔波之余,脚上磨出两个不像样的水泡,宋潮青自然懒得出手。
可今日不同,这厉鬼白天没有得逞,晚上趁着血色的雾气卷土重来,定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人。
宋潮青对他的骂声充耳不闻,反倒端详起师家的情况来。
“别骂了,你看,地上有阵法。”宋潮青眯起眼睛,用扇子一指,以师老太为中心,一个凌乱的阵法蔓延开来,阵法颜色只比地面颜色深上一点,如果不仔细端详,定然看不出来。
这阵中字不是字,符不像符,扭曲成一个恍惚的大圆,直到他二人脚前才堪堪停笔。
“这阵法好诡异,我从没见过。”段月白见了这阵,心里也有点儿打鼓。
阵法从下笔到成阵,处处都透露着杀意,段月白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脱身,而他身边还跟着个人形的累赘宋潮青……
想到这里,段月白额角冷汗都下来了。
师老太太身形忽然一抖,从嗓子眼里冒出呓语,听起来像是在念一种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一声响动来自于屋檐之上,一具打头的猫尸晃悠着身形,踏响了一片残瓦。
段月白和宋潮青随着声音向上望去,三五猫尸已走至檐上,感受到人的目光注视,停住脚步,扭过头来迎上这二人的目光。
猫尸身上冒着丝缕状红黑气息,衬出其脸上的懵懂之态,与他们对视的人则心里一颤——这些猫竟然都被挖去了双眼!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猫叫,二人又急急往后看去,七八只猫尸不知何时进入师宅,双眼纷纷处睁着两个黑漆漆的大洞,大摇大摆地冲着院中的师老太走来。
段月白先是负手捏诀,从七曜之中闪出一把金光闪闪的短剑,光剑在师老太太头顶转了一圈,唰唰几声斩断了什么东西。
师老太便如同断续线木偶一般从空中掉了下来,一滩肉泥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彻底失去意识,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
她掉下来不要紧,要紧的是猫尸似乎有所感觉,失去了声音指引,一个个变得狂躁起来,匍匐前肢,作进攻之势。它们冲着阵法方向,个个毛发竖立,尾巴根根立起,毛发向四面八方炸开来,分别露出尖牙利齿,口中发出沙哑嘶吼。
宋潮青想要去查看那老妇人情况,刚上前一步,一具猫尸便从檐上而降,扬起的利爪险些抓瞎他的右眼,看得段月白胆战心惊。
“你找死呢!”段月白一把将他拉开,用元神真气做出一个金色球形结界,将宋潮青罩在其中:“老实在里头呆着,我来应对。”
“就凭你那点儿修为,如何应对这么多猫尸?赶快封了此处,去请附近上清派的人来!”宋潮青隔着薄膜一样的结界,声音传出时像隔了什么,使人听得不够真切。
这正给了段月白由头,他借机当做没听清楚宋潮青的话。
灵力化成的光剑一边将一具猫尸拦腰斩断,他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少废话,等上清派的废物来,这家人都要死绝了!”
上清派位于东北方海上,距离琴川有一百里陆路、一百里水路,平凡人日夜兼程要走上一两天方可到达。
近些年来,上清派已成为世上第一修真大派,弟子遍布中原大地,因门派离陆地太远,上清派掌门牧真人特意在海岸沿途设置了警哨,方便求助者前去。距离琴川最近的上清派哨卡才五十里,御剑而行,不肖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来回。
因此并不是时间不够,而是段月白就算独自支撑也想得到这来之不易的“大公德”。
灵力源源不断涌入七曜之中,光剑越斩越快,段月白越想越气:“上清派是什么货色,我倒还不如那群废物了!宋潮青算什么东西,如今也敢来指使我做事!”
心思流转之时,难免分神分心,段月白一脚踩进那模糊不清的阵法当中,当即被猫尸当成了活靶子。
瞎眼猫尸在不知不觉仍在增多,他环视一圈,竟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猫尸不知不觉见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爬满整个院子,足有上百条!
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段月白的生人活气,这些猫愈加躁动不安,从四面八方攻向段月白。一开始他还游刃有余,可时间久了,总无法方方面面都顾得上,猫爪渐渐能够抓到他的袖口、宫绦……
“要不是我……何至于让这些畜生近身!”段月白正用七曜释放出来的符咒锁链掀翻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尸,却没能顾上后面扑来的孽畜同党,森森白爪隔着他右肩的衣物,抓出一个三五寸长的血口子。
段月白倒吸一口凉气,又有三五具猫尸同时跳起,宋潮青再也不能坐视不理,稍微动了动心神便用威压破除了那薄如蝉翼的元神结界,又用指尖在宽大袖子之下凌空画一道引雷符。
符还没成,下一刻,空中挥来一缕极寒冽的剑气,破魔驱邪一般冲破庭院中血色的浓雾。这剑气直直冲着段月白的面门而来,将冲向他的一具猫尸斩了个稀巴烂,而又在他鼻尖之前消融于夜色之中。
此等修为可谓浑然天成,就算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也得需要五十年苦修才能练成。
接着,那剑气又接二连三地奔腾而来,有三道落于地上,凌厉地将地面划出三道大口,毁了那凌乱不堪的阵法,三道落于正与段月白缠斗的猫尸身上,由此一来,困住段月白的危局瞬间解了。
段月白肉体金贵,十几年来像大小姐一样养尊处优地养着,还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连忙捧着那娇贵的右肩膀子,脸白得像纸。
猫尸既没了目标,又感觉到劲敌,很快四散逃逸,宋潮青抿了抿嘴唇,收了手上那道还没成型的引雷符。
剑气消散了雾气,浸染了琴川大半宿的雾就这么被三两下划散了。
从剑气挥来的方向飘下来一男一女,就落在段月白面前。
那男子身着品蓝色长衫,一抬手便将天上一把巨大的捣药杵变小,收在袍袖之中:“不知早有道友在此,事急从权,我二人不会抢了道友的功德吧?”
他说起话来彬彬有礼,长得也是一副温柔模样,眉眼弯弯,见人先带三分诚挚笑意,就算真的有气也不好发作。
段月白忍痛道:“抢都抢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宋潮青见了这男子,微微一愣,感觉他很是面熟。
而那女子一身白衣如雪,面似冰霜,虽姿容清丽,可眼中冷傲难以忽视,让人不敢轻易亲近。她收了仍冒寒光的佩剑,腰间的墨绿色岫玉玉佩在剑光之下闪了闪。
男子做了一礼,说道:“我是沈翳,投身奇木岛修行。这位是苏巢,是上清派掌门首徒。我看这位……”
沈翳眯起眼睛,略辨了辨,惊道:“月白,是你吗?”
段月白疼得龇牙咧嘴,张口便骂:“认出来了还不快过来给我止疼!你是蜗牛转世的吗?”
宋潮青极为好奇,段月白竟和沈翳相识?
要说段月白有一两个他不认识的朋友,倒也不奇怪。
可他二人是何时相识的?怎么相识的?
人生短短几十年,这头十八年,宋潮青与段月白几乎日日在一处厮混,怎么从没听说他结识了这么一位修为很高的修士?且听二人谈话口吻,似是相识很久,感情颇深?
宋潮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肚肠里泛着酸,别扭得直皱眉头。
沈翳这名字听起来也十分耳熟……
沈翳忙不迭地上前帮他查看伤口,从怀里摸出一枚褐色小瓶,笑道:“不打紧,皮肉伤,猫爪上也只是寻常尸毒,此药外用,六个时辰换上一次,三日便好了。”
段月白将药瓶一把夺过,刺道:“就你这眼力劲还当一派掌门,再过五百年也比不上我序临师兄!”
宋潮青本来陷于一股别扭的沉思难以自拔,可一声“序临师兄”却像夏日里一道惊雷,劈得他外焦里嫩。
他猛地看向段月白,心脏在胸腔之中剧烈跳动,竟有排山倒海之势,已然将莫名的酸劲儿淹没于惊涛骇浪之下——
“序临”正是宋潮青前世之名!
一阵嗡鸣从耳畔响起,宋潮青眼前景物发虚发晃,他紧握成拳的手微微发抖。
可无人看见他心中瞬间的浩渺烟波,一切震惊思绪与惊世的前尘过往都只化作他口中一声短短叹息,没入夜色之中。
宋潮青眼眶微红,想道:“原来月白也记得以前的事。”
段月白可算回过头来看他,却瞬间拧起眉,问:“宋潮青,你是怎么从我的元神结界里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段(暴躁):快滚!宋潮青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指使我做事!
我:你知道他身份之后有本事也这么说。(礼貌微笑)
“宋潮青,你是怎么从我的元神结界里出来的?”
仅这一句话,就引得所有人的目光落于宋潮青身上,他堪堪将思绪从前世的记忆中抽离回来,眼睛尚红着,还没想好托词,嘴巴却自作主张地先张开,干干巴巴地说:“我……”
段月白见他脸色不好,便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三两步间牵动了肩膀上那条血口子,他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许是受伤时分了神,结界便不稳了,吓坏了吧?下回再有这种事,不要一头扎进去,连深浅都不知道。”
他上下来回地检查了宋潮青确无伤处,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可倒好,宋潮青都无需自己找借口,他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师弟已经先替他找好了。
见他仍然呆呆的,沈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子,仔细诊了诊脉:“思虑太过,忧思郁结,有急火攻心之像,不过还好。”
说着,他又摸出一黑色小瓶,放在宋潮青手心:“每日饭后吃一颗,一日三次,连服三日即可。”
宋潮青捏着小黑瓶,有些茫然,沈翳又解释道:“在下不才,如今是奇木岛掌门,我派世代行医,以医入道,擅长岐黄之术,所以阁下无须担心,我不会害你的。”
这回宋潮青彻底想起来他是谁了。大约二百年前,他和沈翳在流仙宴上见过,那时候沈翳也是这副老好人的模样,只是彼时,他也还是某人的弟子,低头跟在师父身后,岁月流逝,他如今已经是一派掌门了。
“谢谢啊。”宋潮青收下了药,也终于从那陈年的梦魇之中逃脱出来,渐渐平复了心情。
可段月白和沈翳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前世宋潮青活着的时候,他二人也并无交集啊,莫非是他身死以后……
“孽畜,还想作祟!”一直没说话的苏巢突然出声,随着她的清冽声音,两道剑气破空而去,斩向躺在地上的师老太太。
原来,一只黑色的猫尸去而复返,在偷偷地啃食那老妪的双眼。它体型极小,生前不会超过三个月大,猫脸已有一半接近白骨状,另一半的皮毛与干枯的血肉将将巴巴地混在一起,可怜与可怖各占一半。
苏巢的剑气先行,那猫儿却好像有些道行,往后一跃,灵活地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两道剑气落在地上,又让师家大院平添了两道剑伤。
它也被人剜去双眼,睁着两个大洞,呆呆往剑气传来的方向一看,森森露出一个笑意。它那一半骨头一半肉的口中,正叼着师家主母的一颗眼球。
还不等苏巢第二道剑气发出,它便舒服地咕噜一声,一脚踏进夜里,再也找不见了。
苏巢追了两步,很快折了回来:“不行,它们之间有瞬移秘法,可以刹那间回到本体身侧,跟不上。”
段月白挑挑眉,在宋潮青耳边说道:“我跟你说了吧?上清派的都是废物。
二转团破产”
“还说人家,你自己不也被猫爪抓得血淋淋的。”宋潮青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的伤口,顿觉触目惊心。
“我那是因为禁制无法使出全力,你懂什么。”段月白不愿与他多说,虚弱地一歪头,栽进宋潮青怀里。还好宋潮青一把接住,才没让段大小姐的脑瓜也与他的肩膀子一样以身殉道。
他柔弱无骨地对沈翳说:“恐怕这事儿没完。我受了伤,这货又是个没有修为的,你们两个不如留下,将此事平息了再走。功德归你们,我只要沈翳一瓶还玉丹。”
还玉丹是一种进补灵药,无伤者吃了可帮助提升灵力,有伤者吃了则可帮助伤口恢复,还玉丹上品还可以将垂死者从鬼门关拉回来一时片刻,延续性命。
可这丹药中需要炼药人一味灵血,炼制过程复杂,极易失败,普通的修士拼拼凑凑几年才能得两三颗,一瓶中少说十颗药丸,段月白这话便是一张嘴就要沈翳二三十年的积累。
沈翳还没有说话,苏巢率先开了口,替他应承下来:“好。”
“听她的。”沈翳看了看身边为了功德而有些急切的苏巢,唇角的笑意更温柔了几分,是面对其他人没有过的:“苏巢师妹是直性子,二位不要介怀。”
段月白抬起手,冲沈翳一指,一缕青光钻进他的眉心。段月白打了个哈欠,说道:“方才给你的是我家的方位,我困了,先回去睡了。你们把这儿料理料理便来我家吧,给你们留客房。”
他身子软得像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有宋潮青推着才能往前挪动脚步,在出门之前他猛地回头嘱咐道:“别走正门,翻墙进来,谢谢。”
段大师这回彻底抛弃了仍在大堂中鬼哭狼嚎的男男女女,小脸惨白地回家去了。
四更天,段月白肩膀疼得要死,他自己上药不便,又不敢让下人来帮忙。满府尽是他娘的眼线,一旦叫人来了,整个段家当下就得变天,他不仅要被诘问为何伤得如此之重,他娘亲的眼泪更会像檐下雨一样落个不停。
二者都让段月白难以招架,因此他只能在床上生不如死地翻腾,还要小心不碰着肩膀。
窗棂突然被石子打了两下,不轻不重,耐人寻味。段月白听出是谁,特意不动声色。
随后窗子被轻轻打开,有人轻手轻脚地爬了进来。那人驾轻就熟地走近床榻,将幔帐掀起:“段小姐,我来会你啦。”
段月白被他逗笑,嗤地一下笑出声来,在夜里抬头与他对视:“我要真是个姑娘,非得立即把你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来人是宋潮青。
以往段小姐出去攒功德,宋潮青虽冷眼看着,可他心里清楚得很,段月白脚上的大水泡只能自己往下消,让他娘知道准会大事不好。
这些往昔里起来的水泡,都是宋潮青不辞辛苦地半夜翻墙而来,偷偷帮他挑破上药。
今晚他肩上受伤,宋潮青安有不来的道理?
“成成成,你把我打成狗脑袋。那我走了,这药你自己能上。”宋潮青佯装生气,别过头去,躲开段月白的目光,急匆匆隐去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原先只当段月白是转世失忆,心里想着对前师弟要多多照顾,可如今知道对方也还记得前世,竟涌出相认的念头。
可段月白仍像以前一样求仙问道,一旦相认,定要拉他一起,兴许还要让他做回那个倒霉的紫霄派掌门……
宋潮青可不干。
如此情形之下,他想隐藏身份,要比以前更小心谨慎才行。
“宋郎别走……好哥哥,我错了,”段月白急急拉住宋潮青的手,求饶道:“再不帮我,我今晚非得活活疼死。有尸毒在伤口上沁着,肩上比普通伤口疼好多。”
那只拉着宋潮青的手凉凉的,有些潮,让他心里发酸,连假装生气也装不下去。宋潮青拨开段月白那只冒着冷汗的手,转身坐在床沿上,叹出一口憋了两世的长气,道:“脱了吧,我给你瞧瞧。”
是了,从前世开始,他最宠的就是这个师弟。
不敢点烛惊扰旁人,宋潮青从袖子里摸出一颗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借着珠子发出的荧荧之光,照亮这床榻的方寸之隅。
段月白背对着他,脱下上衣,把头发小心撩到一侧。宋潮青这才看见那伤口全貌,四寸有余的抓伤,皮肉往外翻着,干涸的血迹凝在伤口附近,未干的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宋潮青咬了咬舌尖,将担忧之语统统吞进肚子里,未置一词。
见他久不上药,段月白说:“因为有尸毒,所以伤口迟迟不能结痂,要是不上药,我的血迟早会流干的。”
虽没有看到宋潮青的脸色,但段月白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今天一定是被吓到了,于是朗声道:“不过你不必担心,这只是小伤,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什么的。沈翳说的你也听到了,按时换药三天就——啊!”
宋潮青毫无征兆地把发黄的药粉倒在伤口上,段月白再也不能嘴硬,惨叫出声:“姓宋的!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滚滚,不用你上了,我疼死也比让你折磨死强!”
怎料下一刻,宋潮青手中温湿的纱布却极温和地卷土重来,一点一点将血污擦干。这举动愣是让段月白把接下来所有的骂人花样都憋回嘴里,险些憋岔了气。
段月白心想:“这遭了瘟的宋潮青,惯会使这一套,训狗一样训我,一个巴掌一个甜枣。你给我等着。”
“你和沈翳,怎么认识的?”宋潮青像是无意间谈起,其实已经打了无数遍腹稿,搜肠刮肚半天,才想出这么个问法,不至于暴露自己身份,还能弄清他二人关系。
段月白倒是一愣,瞬间紧张起来,连肩上的伤也忘了疼。他忽而想起今晚所说过的话,简直想回到几个时辰之前猛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我都说了什么!什么奇木岛掌门,什么序临师兄……要是现在告诉宋潮青,我有前世记忆,他不会给吓傻了吧?”段月白想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眼界很高,在娘胎里就把这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比不上他序临师兄的,一种是比不上他的。是以段月白从小没有朋友,可偏偏这个长相平平、性格平平、资质平平的宋潮青入了他的眼,他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今晚却想明白了……
宋潮青实在太平庸普通了!
将他扔进人堆儿里就如同滴水入海,段月白要是不看着他,他自己非得活活笨死。两三天他就得让小鬼上身,变得更加痴痴傻傻,最后打一辈子光棍,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段月白,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瞒着我?”宋潮青再次问道,一时间没分清自己是以师兄的身份,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段月白叹了口气,本着帮扶弱者的仁人之心说道:“我是附身而生的妖修,出生起便有前世记忆,沈翳是我上辈子的朋友,在我受伤时救过我一次……宋潮青,你……你要是害怕,就别理我了。”
说完之后,段月白有些紧张,这毕竟不是小事,宋潮青这样的肉体凡胎怕了也是正常。
可很快,他便横了一条心,想道:“我紧张个屁,他怕就怕了。我注定不是凡世之人,聚聚散散岂不平常?等我攒够功德找到序临师兄,管他是什么宋潮青李潮青王潮青马潮青……我只要序临师兄就够了。”
宋潮青心中的诸多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单单一句“受伤时救过”打发不了天纵奇才的前代掌门。可他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短时间内无法问清,只能徐徐图之。
于是闷闷道:“哦,我知道了。”
段月白的伤口已被他料理妥当,他捡了夜明珠,二话没说便翻窗而走,留下段月白一个人在床上一脸凌乱。
隔了半晌,段月白才一脚踹飞了枕头,气得深夜捶床,不敢大声谩骂,只能小声嘶吼:“宋潮青!走之前竟然不把床给我收拾干净!这乱七八糟的血纱布留着是要等明天让我娘发现,然后给我裹尸体用的吗?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段:宋潮青实在是太平庸普通了!我不帮他他都得笨死!
宋:我看我这辈子不是笨死的,是被你活活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