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留你到五更—— by阿辞姑娘

作者:阿辞姑娘  录入:10-17

只有陈玉清敢啊。
“那现在已经瞒不住了……”
谢印雪弓着脊背,佝偻的模样瞧着比满头银发的老管家还要苍老,声音轻而低的祈求道:“你们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沈秋简实在不忍心,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老管家拦下:“我来说吧。”
他道:“印雪,你得玉清亲传,应当知道奇门之中,有无数续命之法,但生死有命,不能为人力而轻易更改,世上任何一种续命的办法,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就像杀人偿命,你要拿到自己本不该有的寿元续命,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以命换命,便是其中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法力高深的修士,可强行夺取他人寿命为自己续命,然而这样做有损阴德,硬抢来的寿数少之则几日光阴,多则也不过几月,很少能以年为单位。
不过世间万物都有其相应的价值,寿命也是如此。
有人能靠硬抢掠得,亦有人能开出高价,叫那人自愿卖出,或是自愿赠与。
“那年你病重,无药可医,我们便买了几个孩子送到明月崖去,想为你续命。”老管家把那件披风轻轻搭到谢印雪身上,没有碰到他,“买的时候和他们父母都谈好了,可送过去后,陈玉清却不同意。”
“谈好了?”谢印雪哈哈大笑,只觉得荒诞至极,“他们的父母又不是他们,怎可替他们做决定?”
老管家声音平静:“是,你父亲他们也早知道陈玉清会拒绝。”
他们把那几个孩子送到明月崖,送到陈玉清面前,不过是为了逼陈玉清去死。
因为陈玉清,最开始是想放谢印雪走的。
那几个孩子是由管家沈将财亲自带到明月崖去的,所以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谢印雪的父亲沈怀慎,陈玉清的哥哥沈怀恩、姐姐沈怀媚跪在陈玉清面前时,陈玉清是如何震怒。
他捶着胸膛,眼睛赤红,恨得几欲呕血:“我陈玉清一生行善积德,救人无数,自诩问心无愧!如今你们竟要我杀了这几个孩子,去为印雪续命?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开口的啊!”
沈怀慎垂着眼睛没应声。
沈怀恩则说:“他们都是自愿的,你不做,印雪就要死了。”
“那就让他去死啊!”
陈玉清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下,他背对沈怀恩几人,趔趄着后退,扶住桌面恸哭道:“我还能活……我能活几十年啊……我们放他走不好吗?”
“当初收下谢印雪,是你亲手算的卦。是你说,他天赋无双,非有踔绝之能,不相逾越。你这些都忘了吗?”沈怀媚问他,“他才十二岁,从未离开过明月崖,世间之大,万千山水,你舍得让他一眼都没看过就走吗?”
陈玉清摇头,固执不已:“他会看到的,在明月崖他永远不可能看到,他走了,才能看到。以前说的话,你都当我反悔了,通通忘了罢!”
看到这里,沈怀慎终于出声:“去问问他的意思吧。”
陈玉清朝沈怀慎望去。
沈怀慎继续说:“你应当还记得,当初送他来明月崖之前,我也问过他,问他愿不愿意来,他说‘愿意’。”
“他不愿意!我看得出来,他是怕你难过和生气,他才说‘愿意’的。”陈玉清哑声道,“上山时,他都舍不得松开你的手。他怎么会愿意?”
沈怀慎闭上双目:“是啊。你看得出他在说谎,所以你问他,他不会对你说谎的。”
陈玉清闻言神情怔忡地坐下,他虽没直接拒绝,可众人都明白,他答应了——他会去问谢印雪的。
本来陈玉清还想将问询的日子往后拖延些,但老天却不肯等他,谢印雪病得越发重了。
结果大病之后的两日,谢印雪却忽地好了,能够自己下床走动。
那一天明月崖后山的梨花还全开了,远远望去白得像片雪,仿佛是个吉兆。
唯有陈玉清明白,那是他这徒弟的回光返照之日。
他在屋内,从窗户看到少年将一朵已经注定该归于尘泥死去的梨花送回枝头,听着他说:“再多开几天吧,别像我一样。”
那一刹,陈玉清准备了好几日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所以最终他只问了少年一句:“阿雪,你还想再看一场真正的雪吗?”
少年回他:“想的。”
谢印雪没有说谎,陈玉清看得出,他说的就是实话——他仅仅是单纯的想看一场雪。
只不过少年已经快死了,他要看那一场雪,就得能够活到冬天才行。
当晚回屋之后,陈玉清靠着门板热泪纵横:自己终于成了和沈怀慎一样卑劣的人。沈怀慎知道谢印雪在说谎,他却执意当作真话听信了,而自己知道谢印雪没说谎,却执意要当另一个意思来相信,曲解少年的本意。
他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让所有知情人瞒下这段记忆,好让谢印雪活得不那么痛苦。
“你画上这个女人,我把她买来时她不姓苏,也不叫寻兰,但我记得她的脸,那些孩子的脸我全都记得。”老管家沈将财把画像叠好,放进小炉里烧毁,“他们都没为你而死,不过我们仍按照约定把钱都给了他们父母,之后他们再如何,我们就没管过了,那也不是我们应当管的事。”
末了,他再问谢印雪:“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谢印雪拢着披风,仰头望天,可他身处暖亭之中,抬头望去仅有挡住他的层层禁锢,此刻他竟有些羡慕十三,心中好奇十三青山精神病院望着天空烈日死去时,该是何等的快活?
“没什么想知道的了。”谢印雪站起身说,“师父走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在向我道歉,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说他‘对不起’我。”
谢印雪今天来沈家老宅,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苏寻兰与自己之间的过往,他从头至尾想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和我道歉了。”
谢印雪掀开暖亭的挡风帘,走入漫天的风雪之中,冰碴扑面,天寒地冻,连走下暖亭的三个矮阶在这暴虐的天气里都像是难以攀越的高山一般艰难,正如陈玉清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雪,师父对不起你,师父只能保护你到这里了,往后的路很难,你要自己走。”
这条路真的太艰难了。
谢印雪觉得自己快走不动了。
他从台阶上滚落,脸朝下狼狈不堪地砸进雪地里,温暖的披风飘起又搭降他背上,像是一块盖住尸体的厚重尸布。
柳不花本来还在车里待着,见状彻底坐不住,想打开车门去扶谢印雪,但不知为何根本开不了门,哪怕钥匙在他手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自己却无能为力。
老宅前站着的沈家人也在看,可他们没一人动,没一人去扶谢印雪。
老管家像是想去扶的,然而沈秋简也想,所以他不能动,得先拉住沈秋简,劝说道:“我去扶吧,家主你在这里就别去了。”
“七叔都摔成那样了!我怎么在得住?!”
沈秋简年轻力壮,老管家年迈体弱,哪里拉得住他?于是很快就被沈秋简挣开。
他朝着谢印雪跑去,不料刚伸出双手,还没碰到人就被谢印雪挥起的披风兜头盖住:“别碰我!”
青年抗拒的声音嘶哑激烈。
等沈秋简把披风取下,就看见青年已经坐了起来,浑身干干净净,没沾上一颗雪粒,漫天不息的大雪团团落下,停在他的肩头发梢,却没有碰到青年分毫。
沈秋简抿了抿唇也蹲下,和谢印雪平视,担心道:“七叔,让我扶你起来吧。”
“沈秋简。”青年笑了,弯着眉眼问他,“你今年多大啊?”
沈秋简回答道:“二十七。”
谢印雪笑着笑着咳了起来,捂着心口道:“还这么年轻,真是不知所谓。你知道你这一碰我,得折寿多少年吗?”
“你知道沈怀慎、沈怀恩、沈怀媚他们怎么死得那么早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进沈家大门,沈家也无人去明月崖看望我吗?”
“连沈怀慎都不敢来看我。你怎么敢扶我,你怎么敢碰我呢?”谢印雪抬起手,虚虚描摹了一遍沈秋简的面容,“这么不懂事,到底是谁同意让你当家主的?”
“大叔,恩叔和媚姨都同意的。”
沈秋简认真地回答谢印雪的问题:“我就是想扶你起来,七叔,你那么辛苦,我一直想和说,你放下我们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担心我们。我会照顾好沈家所有人的,我向您保证。”
谢印雪静静地望着沈秋简,没有因青年的承诺而感到欣慰,只觉得沈怀慎真是太了解他了,至死都要摆他一道。
沈秋简至情至诚,对每个亲人家眷关怀备至,尽心尽责,他这样的性格,不够心狠,不会权衡利弊,不适合当一家之主。偏偏沈怀慎还是选了他,为什么呢?
因为沈秋简居然傻到以为,沈家离开了他们这一支奇门的人,还能好好地存活下去。
不,一旦沈氏奇门的人都死了,沈家所有的人就会在这一代也跟着死去,无一人能得善终。
届时那样在乎家人、相信自己能保护好亲眷的沈秋简,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他们凄惨死去,发现自己无论做怎么样的挣扎都无可挽回,无处逃避,从满怀希望到崩溃绝望,于他而言,这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而站在老宅前的那些沈家人呢?他们也和沈秋简一样,站在寒夜的冷风中雪落了满身也无一人躲避,在沈秋简劝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时同样无一人反驳。
他们相信他们的家主,也心疼谢印雪为沈家的付出。
哪怕谢印雪不再姓“沈”了,他们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他们深爱着每一个亲属家眷,无论沈秋简或是谢印雪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们都会听从。
沈怀慎了解谢印雪,他清楚谢印雪再怎么装,再怎么欺骗自己,都永远不可能真正做到断欲忘情,无爱无恨,做不到看着这些沈家人去死,所以沈怀慎选了年仅二十七的沈秋简来当沈家家主——他知道,谢印雪愿意用双手捧好沈秋简美好而脆弱的希望与理想,舍不得让它坠落,碎在地上。
“真好啊……”
谢印雪望着沈家老宅,望着这座宅子的每一寸墙,每一处檐角,望着这个自己曾经也居住过的地方怔怔喃道。
他再次拒绝了老管家和沈秋简想扶自己起来的手臂,独自撑着硬冷的地砖站起,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老宅,和老宅里的每一个亲人,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么好的家……可惜已经不是我的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雪却还没停。
路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导致车轮有点打滑,柳不花也不敢把车速提快,就怕出点什么意外,他望着路边正挥洒下明黄色灯光的路灯,吹着车里热气十足的空调,却感觉这个冬天真是冷得可怕。
尤其对谢印雪来说,这世上大概只有明月崖是温暖的,因此柳不花想快点带谢印雪回家,就是这天气太不配合人了。
到了明月崖山脚下时,雪势终于小了一些,柳不花正打算一鼓作气开回去,谢印雪却忽然让他停车。
柳不花拉起手刹,打开双闪灯后从后视镜看向谢印雪,问他:“怎么了,干爹?”
青年盯着窗外,双目一眨不眨,他的眼睛倒映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乍一看去好像变得像也跟雪一样白了。
柳不花跟着他一块朝车窗外望去,却只看得见在夜幕中和路灯下都显得格外惨白的雪。
这时谢印雪张开双唇,指着右前方说:“不花,那边有个便利店,你去帮我买瓶水回来吧。”
柳不花闻言立马解开安全带:“好。”
“等等……”
谢印雪却又叫住他,伸手给他整理了下围巾,继而笑着道:“可以了,这样你出去就不会冷了。”
柳不花抬眸望着谢印雪的眼睛,抿了抿唇低低应声:“嗯。”
谢印雪催他:“快去吧。”
柳不花打开车门,闷头径直往车前方走去,他感觉谢印雪应该是在自己的围巾上动了手脚,所以他走在寒风雪天中半点儿都不冷,暖和的好像还在待在车里似的,他就一直这样往前走,走到回头看不见车的双闪灯,眼中只剩下散不去的浓雾后便在路边蹲下停住,没有要去买水的意思。
——因为这儿根本没什么便利店,车后备箱更是放着一整箱矿泉水,没必要下车去买。
谢印雪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想支开他。
青年老是这样,口不应心,柳不花都习惯了,毕竟谢印雪这个毛病,在他来明月崖之前就有了。
而另一边,谢印雪也在问自己:他为什么就做不到言为心声,心口如一呢?
就好像此刻,他下了车,站在陈妈面前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张口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陈妈笑着先问他了:“刚从沈家回来吗?看你委屈的。”
“嗯。”谢印雪垂着眼睫轻点脑袋,模样比谁都要乖,“我还摔了一跤。”
陈妈闻言赶紧问:“摔到哪了,痛不痛啊?有受伤吗,给我看看伤处。”
其实那一跤摔得很重,他半天没能起来,可他偏要说:“不痛的,我衣服穿的很多。”
“那我就放心了。”陈妈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谢印雪,“我把鸡汤炖好了,一直想拿给你,可我上不了山,在这绕了好久才碰到你,今天天气很冷,你赶紧把汤带回去和阿戟不花他们喝了暖暖身吧。”
然而谢印雪不肯接,他只是执拗地摇头。
“你乖,听陈妈的话啊,你看你外衣都不穿一件。”陈妈抬起手替谢印雪拍去落在他肩头的雪,“这些雪啊,都落在你身上了。”
那些雪不止落在了谢印雪肩头,还落在了他眉梢发间,染白了他的眼睫,也染白了他的眼瞳,却无法停留在陈妈身上。
“对不起……”谢印雪颤着声道歉,“我做不好……”
“你做的一直都很好,只是我要走了,没办法留下来看你以后做得更好。”陈妈仍是那样温柔,像母亲一样,连最残忍的告别都仿佛带着温度,“我也不想让你师父等我太久,“你知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就是那时或许我和你师父都不认识你了,可我们终究是会再相遇的,所以阿雪你别难过。”
谢印雪闭上眼睛,抱住陈妈没有温度的身体笑着说:“对,我不难过,我们会再相遇的。”
看,他又口是心非了。
明明他想说的是:可我不愿意等那么久,我舍不得你走。
但到了嘴边却通通变成了另外的意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谢印雪还记得他还不叫谢印雪,而叫沈秋霖时,沈怀慎曾经问过他:“阿霖,你愿意跟着玉清师父去明月崖吗?在那里,你能活到一百岁哦,活得比爸爸还要久。”
他不知道活到一百岁是多久,他只知道沈怀慎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悲哀与痛苦,于是他问沈怀慎:“爸爸,如果我说愿意去,你还会这样难过吗?”
沈怀慎告诉他:“不会的。”
故谢印雪说了人生的第一个谎,他说:“那我愿意去。”
结果后来他发现了,沈怀慎也在骗他,所以“言不由衷”大抵就是他们家的遗传病吧。
陈玉清曾短暂地治好了他。
因为陈玉清说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要说实话,说谎的话他能看得出来,他还会觉得很愧疚:原因是徒弟对师父说谎,那一定是师父的错,是他没教育好徒弟,他要和徒弟道歉。
谢印雪哪里舍得让这么好的师父和自己道歉?
他在陈玉清面前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都不藏着掖着。
可最后他的真心话让陈玉清死了。
他明明一直在说实话啊,可陈玉清还是向他道歉了。
谢印雪后来想了很久,觉得他还是继续心口不一吧,这臭毛病没人监督他改不了,愿意监督他的人也都死绝了,那就这样吧,反正他又不是完美无缺的人,有点口是心非的烂脾气怎么了?
想到这里,谢印雪又不禁埋在陈妈肩头低低笑了起来。
陈妈拍着他的肩叹气:“你说你不难过,那就别哭啦。”
“嗯。”谢印雪答应她,问了点别的,“您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吗?”
陈妈说:“安排好了,你师父走之前就打点好了一切,你不用操心的。”
“好。”
谢印雪放开陈妈,接走她手里的食盒,后退两步道:“您走吧,我就站在这送您最后一程。”
陈妈朝他挥手:“诶,我走了,阿雪你快回去吧。”
谢印雪什么也没说,不断挥动的手直到陈妈的声音消失在路的尽头彻底消失在他生命中时才慢慢垂落。他用手掌接住了一小片白绵绵的雪,低头看着它在自己掌心融化成水,望着水面上那个青年的倒影,终于在大雪中缓缓蹲下,哽咽着说没人听得到的实话:“可是只剩我一个人……我很想你们怎么办……”
他谁都想。
想陈妈,想陈玉清,连沈怀慎那个老东西想。但他无论再怎么想念,大概都无法再见到他们了。
柳不花抱着热水瓶来时,看到的就是青年环抱自己,几乎要被落雪掩埋住的模样。
他眼眶倏地就红了,但柳不花还是故意提高声音,用很高兴欢快的语气叫谢印雪:“干爹!我把水搞来了!这水还是热的!”
谢印雪听到柳不花的声音,用袖子擦了擦面庞,抬起头望着柳不花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一双红眼睛,没忍住扯唇笑了下,哑声问:“你上哪弄来的水,真找着便利店了?”
“没啊,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这水还是热的!”柳不花献宝似的把热水瓶放谢印雪手里一塞,“可能是哪个登山的游客在路边落下的吧?真的,我没骗您,您知道的我又没您那本事,哪能凭空变出一瓶热水来?”
谢印雪手里被塞了个暖暖的水瓶,这水瓶是单层透明塑料材质的,保温性能按理来说很差,在冰天雪地里放一会儿肯定得结冰,可它在自己手上,里面的水的确是温热的。
从掌心传来的融融温暖,在这一瞬几乎驱散了他周身所有寒意。
“干爹,我们快回去吧,再不回去阿戟要担心了。”
柳不花心疼地看着那些落在谢印雪肩头和发梢,融化后把青年衣服和发丝都打湿了的碎雪,直接伸手去拍,谁知伸了手却发现那“雪”不仅拍不掉,反而还抬起了“细长”的身体,甚至长出了眼睛,用一双苍色的竖瞳幽幽盯着自己瞧。
他再定睛一细看,不由惊诧:“唉?干爹,你肩上怎么有条蛇?”
“它好像就是每年都到咱们家后山冬眠的那条白蛇。”柳不花疑惑万分,“怎么今年都下雪了它还没冬眠啊?”
不止他奇怪,谢印雪自己也有些困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条蛇是什么时候爬到自己肩头来的。
这条白蛇很有灵性,基本上每年冬天都要来明月崖后山冬眠,冬日天暖些有太阳时还会爬出来晒会儿,和一般的普通白蛇完全不一样,据陈玉清所说,这条白蛇在明月崖待了得有二十年了,今年谢印雪还在后山梨树下给它打好了树窝,就是始终没见过影子,没想到在山脚下见着了。
谢印雪把它从肩上捉下来,这蛇倒狡猾,知道哪里暖和,谢印雪才摸到它,它就往谢印雪袖口里钻,凉得谢印雪都倒吸了口气。
而它听到青年抽气,又即刻爬出来圈在谢印雪手腕上不动了。
谢印雪把它带进车里:“回去吧。”
“噢,好的。”
柳不花也跟着上车,看见谢印雪旁边座椅上放着的食盒,眸光黯了一瞬。
他们到家后,食盒内装的鸡汤还是热乎的。
柳不花叫了沈秋戟过来吃宵夜,他才喝了一口就说:“这是陈妈的手艺啊,你们晚上去看陈妈啦?她体检结果出来了吗,有什么问题没有?”
谢印雪喝了一口汤,淡淡道:“她走了。”
沈秋戟怔怔地停下筷子。
柳不花近乎把头埋进了碗里,看不见脸,只见得到肩膀抽动。
“以后没人给我们做这么好吃的饭啦。”
谢印雪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沉重,沈秋戟望向他,目光落在他发间的白上。
起初沈秋戟以为那是落在谢印雪头顶没融化的雪,直到这一刻他才认清,那些不是雪,是白了的头发。

三天后,这场歇歇又下的大雪总算是停了。
明月崖温度低,山上的积雪又不容易化,沈秋戟早晨去上学时,脚下一踩就是一个小雪坑,很不好走路,走久了鞋子还会被雪水弄湿。
反观谢印雪——他在雪面上来去如风,怎么走不会留下脚印,十分闲适自在,人也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时常弯眉勾唇,眼中含笑,只要明月崖一出太阳便会到亭子了烧起暖炉,向阳赏景。
哦,和以前还是有点不同的:现在谢印雪身边多了条小白蛇。
那条小白蛇跟着他们回来后,就一直赖在明月崖不走了,最喜欢盘成圈待在谢印雪的电热毯上睡觉。要知道电热毯温度最低也是四十度,屋内还开着空调,完全不冷,这小白蛇常在山间活动,明显不是热带品种,想想都无法适应这等高温。因此谢印雪第一次在电热毯上发现它闭着眼睛不动时,还以为它被热死了。
谁知等谢印雪把它挪到普通小毯上没两秒,这家伙就睁开了眼睛,又朝电热毯爬去,一定得待在最暖和的地方,让柳不花怀疑这条小白蛇是不是因为今年雪大天冷,所以不在后山冬眠了,要跑到有人住的温暖屋子里来。
可诡异的是,如果它真是如此怕冷,那当它找到称心如意的暖窝时,应该就会盘好不再动,而它却不是这般。
柳不花观察了两天终于发现,这条蛇真正“称心如意的暖窝”,其实是谢印雪周围十米范围的温度最高的地方。
就比如谢印雪不在屋子里,而在外面时,这条小白蛇也会跟着跑出去,根本不留恋屋里专门给它开的暖空调和电热毯,总之就是一定得待在谢印雪身旁。
见这日谢印雪在山亭内烹茶,小白蛇再度随他爬出屋子,柳不花越看越稀奇,忍不住问,“干爹,这条蛇怕不是看中了您,想抓您去山里当媳妇吧?”
谢印雪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民间不是有那什么‘龙缠身’的传说吗?”柳不花却更起劲了,“您赶紧看看身上有没有长些什么奇怪的水泡,不然等它在您身上绕成一圈时,您就要被这条蛇抓走当媳妇了。”
“龙缠身”是以前民间人们对于带状疱疹认识不足的说法。
因为带状疱疹几乎都是以长条状出现,形似蛇龙,故又叫“蛇缠腰”,据说人身上长这个东西,是因为被蛇看上了,那蛇想抓你去山里做媳妇,所以便有了“龙缠身,蛇缠腰,缠满一圈夺人命”的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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