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花赶紧过来:“来啦!”
步九照把相机交给柳不花,牵着谢印雪的手让青年靠着自己站立:“其实我是想说,那天没有来得及问你,手还疼不疼?”
谢印雪动了动右手的几根手指,说:“好像不疼了。”
柳不花随意暗下快门,根本不知道拍没拍好就说:“拍好了。”
但步九照却没松开谢印雪的手,依旧握着,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已经够好了。是我遇见过最好的……嗯,凡人。”
谢印雪微讶,仰起面容望向步九照。
步九照也在这时垂目朝他望来:“这话我没骗你,所以……你也不要害怕说出你真正的想法。”
谢印雪哑然失笑,下意识地反驳:“我害怕什……”
步九照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使唤玛丽姑姑:“玛丽姑姑,给他拿个轮椅。”
半分钟不到,勤勤恳恳的玛丽姑姑就拿来了轮椅,说好了死了妹妹就能休丧假,她现在却还在被使唤,看上去心情不好,在送来的轮椅上留下了几道深深地爪痕。
谢印雪完全不介意,还笑着和玛丽姑姑道了谢:“谢谢你啊,玛丽姑姑,另外请节哀。”
真正的玛丽姑姑在面对病患时就是没素质:“赶紧滚。”
柳不花推着谢印雪往青山精神病院大门走去,歩医在门口给他们分发病愈证明,合影也夹在其中。
不过合影上,死了的胡利、十三和没参与合影的湘妃、宋清芸等人都在,甚至连苏寻兰都没缺席,就是胡利的模样有点恐怖,他的身体是一条虫,只有脑袋还保持了人形,在一种人头人身的参与者里非常扎眼。
柳不花捏着合影:“可恶啊,我居然不是最吸睛的那个人,怎么不在我脑袋开花时拍合影呢?”
吕朔朝他笑笑:“柳先生,我觉得你还是现在的样子更帅一些。”
“不,承认吧。”柳不花愁眉不展,“你们肯定也很为那时的我着迷。”
吕朔:“……”
谢印雪淡淡道:“要回家了,不花你正常点,别回去让阿戟担心。”
柳不花听话:“好吧好吧。”
谢印雪移开全员合影和病愈证明,在最后面看到了他和步九照的合影。
合影中,步九照拧眉神情严肃,看上去不怎么高兴,自己却眉弯眼笑——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竟笑得这样开心。
谢印雪攥紧合影,学着上面的自己重新笑了起来:“……我真正的想法吗?”
作者有话说:
歩医:节什么哀?我医术很好,现在我就复活你妹妹,你们俩继续007上班吧,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玛丽姑姑:……
第180章
从锁长生回来后,谢印雪在床上足足修养了半个月,整个人都薄了一圈,已经不是一个“瘦”字能够形容,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在油尽灯枯的最后几日时光中的模样。
幸好谢印雪能下地的那一天,明月崖下雪了。
他穿上了加棉加厚的梅染色长褂,外面还套了件纯羊绒的盘扣开衫,打眼望去只有种高挑纤细之感,等出了卧门被山上的冷风一吹,在脸颊上冻出潮红,那更是显得气色不错。
“终于下雪了啊……”
谢印雪站在屋檐底下,怀抱一个暖手炉,仰头望着从檐角簌簌滑落的细雪低喃道。
“是的,估计路面都冻住了。”柳不花给谢印雪端来了把摇摇躺椅让他能坐着看雪,“刚刚外卖员给我打电话说得超时一会才能把饭送来呢。”
谢印雪问:“陈妈不在吗?”
柳不花则自己端来个小兀子,也挨着谢印雪坐下:“陈妈说她今年还没体检,所以前天回家去了,打算去医院体检一下,刚好那时你还没醒呢,就说让我等你醒了再告诉你。”
谢印雪把手炉拢得更紧了些:“好,那我等会给她打个电话吧。”
明月崖就住着四个人,平时都是陈妈负责一家的饭食,其余三个人其中沈秋戟年纪还太小,家里没人要他做饭;柳不花倒是会做,可做了没人愿意吃,因为不好吃;谢印雪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是指望不上;所以陈妈一走,他们确实只能点外卖了。
今天下雪路难走,外卖员超时了半小时才把谢印雪他们的午饭送来,不过保温做的很好,饭菜来时都还是热着的,只有一点点水蒸气稍微影响口感,但问题不大,于是柳不花仍给外卖员点了好评,还顺便打个了赏。
“谋生真不容易。”柳送走外卖员后,柳不花和谢印雪一边吃饭一边忧心忡忡地聊道,“干爹,咱们家阿戟以后怎么办啊?他那命格送外卖得赔死吧?”
提到这个徒弟谢印雪也头疼:“他给自己算的命可是能大富大贵呢,你替他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呢?他那算命水平我拿副塔罗牌都能把他吊起来打。”闻言柳不花还更急了,“说起来卞宇宸不是算命挺厉害吗?早知道在青山精神病院时就让他给阿戟算算了。”
“没必要。”谢印雪对卞宇宸这人观感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他算命再厉害,没有我他还不是一样过不了青山精神病院那关。”
柳不花思索两秒觉得好像是这样没错,遂放弃。
饭一吃完,谢印雪就立刻给陈妈打电话。
电话中,陈妈先问了谢印雪现在身体感觉如何,才讲自己昨天早上做了体检,报告得晚点才能全部出来,届时有什么问题的话会及时说的。
谢印雪叹了口气:“往年体检都是我陪您去,今年我好像一直在病,都没什么时间陪您。”
“天天在家见着,那不是陪啊?”陈妈却哼了一声,“我出门都有专车接送,根本不需要你,你好好在家养着吧,我看你身体比我还差。”
谢印雪给她做保证:“是是是,我争取明年一定把身体养好。”
陈妈这才满意:“说起来冰箱里还冰着一只杀好的鸡呢,我打算等你醒了煮给你吃,结果前几天你一直在睡,你醒了我又出来体检了。”
谢印雪道:“没事的,我明天就让不花先叫个厨师过来把鸡煮了吧,他做的饭不好吃,我不想吃。”
“嗯,那就先这样吧,那鸡不能放太久,放太久了不新鲜,你们赶紧吃掉。反正我大概两三天后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后再给你们做。下雪了,你多穿点衣服,别又跑檐下看雪。”陈妈突击检查,“你现在不会已经在看雪了吧?”
谢印雪像个被训的小孩,低低笑了两声。
陈妈就骂他:“哎呀真是不像话,回屋去回屋去!”
“好,我这就回去,不在外头吹风了。”
谢印雪很听陈妈的话,再也不看一眼满天簌簌的落雪,回到屋里看沈秋戟的期中成绩单,然后感受到了比雪天更彻骨的冷。
傍晚柳不花又点了外卖,沈秋戟也刚好放学回家,进了客厅发现前几天还躺在床上昏睡的师父已经能下地了时还来不及高兴,就瞅见谢印雪手里捏着属于自己的成绩单。
青年眉头紧蹙,声音满含担忧:“阿戟,你的成绩……”
沈秋戟快速应答:“师父,这次发挥失误了,下次我一定能考好。”
“唉,你别怪师父总是说你,师父实在是怕你和我一样以后没学历。”青年还是叹息,“可我没学历还能有钱,你没有啊。”
沈秋戟:“……”
俗话说的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①
谢印雪这句不是恶语,是实话,却让沈秋戟倍感寒心。
“我真能考好。”沈秋戟把书包放好,坐到谢印雪身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暖心,“我已经决定了,以后我就去当体育特长生,这样文化分差一点我也能考上好大学。”
柳不花表示支持:“这倒是个好主意,阿戟你练得壮壮的,以后哪怕是要饭也好和别人抢地盘。”
沈秋戟:“???”
沈秋戟不理解:“我怎么可能会去要饭?!”
他混得再穷再差,也不至于穷到要去要饭苟活的地步吧?
“这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谢印雪却若有所思道,“阿戟,过几天师父就教你一招,以后没钱也能吃饱活命的谋生之法。”
“化虚为实?我已经会了呀。”沈秋戟掏出纸笔,在纸上画出一块饼,再伸手去拿,将饼从纸中取下来咬了一口,艰难地嚼了两嘴后吐掉,“就是不太好吃……”
“不是这招。”谢印雪语重心长,是真心实意在为自己的小徒弟打算,“我们要做最坏的准备:万一你以后连笔和纸都买不起了呢?”
沈秋戟:“……”
“陈妈不在家,今晚吃什么?”沈秋戟决定换个温暖些不那么令人心寒的话题,“如果是大哥做饭的话,那我还是吃我画的饼吧。”
“我点了外卖啊。”柳不花亮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外卖员的定位,“哦,不过好像又得超时一会才能送到了。”
天黑后,这场冬日的初雪不仅没停,还下得更大了。
其实这种大雪天一般没有外卖员愿意跑,尤其谢印雪他们还住在山上,但耐不住柳不花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基本上跑一次就能挣到半个月工资,所以完全不存在没人愿意接单的情况。
而今晚来的那个外卖员还正好又是白天那个,柳不花不仅在手机上给他打了赏,还把饭食里一份多点的热汤分给了他。
“我干爹不喜欢陌生人,就不留你在这吃饭了。”柳不花打开了大门处的灯,帮外卖小哥把山路照得更清晰,“天黑路滑雪又大,你下山时小心些。”
外卖小哥高兴得很:“好的好的,冬天外卖是难送些,不过有了大哥你这打赏,我这个月完全都可以开始休假了,要是你们多点几次,我说不定都能提前放年假了呢。”
柳不花笑道:“我们也就今天点点外卖凑合一下,明天就叫厨师来家里做饭了。”
外卖小哥啧声感叹:“可惜我做饭也不太行,不然都想来应聘了,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我来的时候还在山底看见一个阿嬷,背都驼了,还拎着食盒在马路上走,应该是去给上工的崽送饭吧。”
“那确实是不容易。”柳不花也跟着叹,“钱难赚屎难吃。”
“是这个理。”外卖小哥点点头,开车走了。
次日,柳不花请的临时厨师来了,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话少沉默,做的饭味道却很好,不过柳不花和沈秋戟都表示还是更喜欢吃陈妈做的饭。
到了傍晚,这场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结果雪停没多久,明月崖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柳不花在可视门铃那瞧见卞宇宸的脸,当场就惊了,跑到谢印雪房间询问他:“干爹,卞宇宸怎么找到咱们这里来了?”
明月崖位置特殊,周围又布置了阵法,若非崖上的人刻意开阵放行,一般人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连看都看不着,更别说是像卞宇宸这样直接寻上山来,都到大门口按门铃的了。
谢印雪只道:“终归是同门中人,那些阵法困不住他也不足为奇。”
柳不花问:“那我们要给他开门吗?”
谢印雪道:“开。”
卞宇宸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个身材瘦小面相普通的男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盒子,见着柳不花就朝他讨好的笑。而谢印雪虽然他们进了明月崖,却没请他们进屋坐,就在外边凉亭招待。
“谢先生,半月不见,你身体好些了吧?”卞宇宸倒也不挑,坐下后便对谢印雪嘘寒问暖,指着瘦小男人手里的礼盒道,“在下带了些补品,特来看望您。”
谢印雪颔首:“谢了。”
柳不花原先在旁边给他们倒茶,听见卞宇宸夸赞说“你这块风水宝地位置奇佳,我算了许久,早上自家里出发,太阳落山了才和十三真正找到此处”时惊讶抬头的“啊”了一声,问他:“十三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卞宇宸笑道,“我说的是新的十三。”
瘦小男人举起自己的手:“对,就是我。”
卞宇宸为他们解释:“我所有的死士,都叫‘十三’,这是我的好运数字。”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增广贤文》
“十三”在西方文化里,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凶数,时常被人忌讳。
但少有人知,“十三”却是佛教里的大吉数,还是国内古代文化中的帝王数字,象征着高贵的权利,为帝王之独享。
而这个数字在卞宇宸那,也确实兼顾着“好运”与“不幸”两种状态——他身边叫“十三”的人几乎都死了,还全是为了保护他而死,这乃是不幸;偏偏卞宇宸又屡屡靠“十三”存活,故于他而言,这就是好运。
术法奇门的谢印雪不信数理奇门这些弯弯绕绕,也懒得听,直接了当问卞宇宸:“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礼的吗?”
言外之意便是:没别的事赶紧滚。
“还想和你道个喜。”卞宇宸提起了一个两人都不陌生的名字,“苏寻兰还活着,但我不认为,她还能活太久。”
“这叫道喜吗?”谢印雪抿了口茶嗤道,“她若是能一直找对摆渡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得到了‘长生’。”
通关锁长生副本的人会得到一个月的寿命,在这个月内,这人无论怎样都不会死亡,他只会在下一次副本中死去,或是接着再活一个月。
卞宇宸举起茶杯粲然一笑,似乎话里有话:“活得久就一定好吗?像她那样活着,不叫长生,叫折磨。”
看样子卞家应当是对苏寻兰做了些处理,不过这事是必然的,谁叫苏寻兰背刺卞宇宸想害他致死,卞家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
但谢印雪对这些事兴趣都不大,他和苏寻兰的恩怨,早在他逼着苏寻兰去找摆渡者npc做交易,将她永远困在青山精神病院时,就已经了结了。
因为苏寻兰哪怕能一直找对摆渡者npc做交易,她也仅能活下来,却无法彻底通关该副本,她只能永远在那个副本里徘徊,靠着继续寻找摆渡者活下去,亦或有一天撑不住了疯掉死去。
谢印雪垂下眼睫,再度不留情面的赶客:“你带来的喜讯我收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只剩最后一件事了。”卞宇宸站起身,佯装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我听苏寻兰说,谢先生家后院里栽种着许多梨花,她七年前有幸看过一眼,便终生难忘,不知在下是否也能有幸一睹此等美景呢?”
谢印雪闻言身形骤然顿住,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须臾后,他方才抬眸,张唇漠然道:“梨花冬雪消融,入春始开,如今冬雪刚落,你就要来看梨花,不觉可笑吗?”
“不碍事。”卞宇宸摆摆手,笑道,“雪落满枝,也似梨花,都是一样的。”
谢印雪静静望着卞宇宸:“不一样。”
“就是啊。”柳不花也帮着谢印雪说,“照你这么讲外边路上都是掉光树叶积了满枝杈雪的树,你上外面看去啊,包你看个够。”
“好吧。”看得出明月崖的人都不大欢迎自己,卞宇宸也不好厚脸皮强留,与谢印雪告别道,“那就希望等明年梨花盛绽时,你我还能在此风水宝地相见。”
谢印雪抿唇不语,未作应答。
卞宇宸走出几步后,又转身微笑着问他:“对了,谢先生,你知道苏寻兰和我卞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她从你们这离开后,就成了——”
卞宇宸食指朝下,指着明月崖的地砖说:“我的‘命’。”
何为命?
在谢印雪这,“命”是他和他师父生在沈家,至死方可逃脱的命运。
在卞宇宸那,“命”是使他摆脱早夭折之定数,可延年无病的寿元。
说得再通俗点,苏寻兰就是卞家养着的、可以随时用来给卞宇宸续命的“药丸子”。只是大概卞家人都没想到,他们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丸子,有朝一日竟也会被药丸子反咬一口。
如今,卞宇宸来告诉谢印雪,他的续命药丸子七年前来过明月崖。
七年前是什么时候?
是谢印雪病得快死的时候,病重到惊了大半沈家本家举足轻重的长辈都来了明月崖,其中,有他的父亲沈怀慎,也有陈玉清尚在人世的的姐姐哥哥。
那会儿谢印雪还年轻,以为长辈们是单纯的怕自己死了,所以才来他的病榻前看完他,送他最后一程。
直到谢印雪没死,能下地行走后他才知道,沈家人怕自己死是真,来送他最后一程却是假,他们来送的那人——是陈玉清。
在他们来看望自己以前,他们就先齐齐跪在了陈玉清面前,求陈玉清给他当那续命的药丸子。
后来他们站在自己床榻前,看的也不是大病将愈的他,而是在看整个沈家燃燃不灭、生机勃发的希望。
卞宇宸走后,谢印雪也没回屋,仍于凉亭,独坐在黄昏血色的夕阳下。
他像刚刚好奇的卞宇宸一样,抬眸一遍遍环视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它是那么的安静寂寥,卞宇宸说它是“风水宝地”,谢印雪很是赞同,毕竟这里葬着所有为沈家死去,却不一定能冠之“沈”姓的人,是一块用来当坟墓的在合适不过的上好风水宝地。
谢印雪闭上眼睛,挥袖将桌上所有茶具扫落在地。
刺耳的碎瓷声把柳不花都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谢印雪这般生气,所以望向青年时眼中不由带上了惊愕的情绪:“……干爹?”
青年低垂着头,脊背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着:“不花,你去开车,我要出门一趟。”
“噢,好。”
柳不花赶紧去翻车钥匙去了。
等载着谢印雪驶离明月崖开始走下山路时,柳不花才后知后觉的问:“干爹,天都快黑了,我们去哪?”
谢印雪在后座闭着眼睛,哑声道:“沈家老宅。”
柳不花打开手机地图:“……那等我开个导航。”
柳不花在谢印雪身边也待了几年时间,却从未去过沈家老宅,沈家那边的人也不会到明月崖来看他,平日里除了节假日的问候和打钱,他们几乎不会有任何交集。
甚至就算是节假日,谢印雪都经常不理会沈家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由柳不花接听通讯,转达祝福。
今天卞宇宸和谢印雪的对话柳不花也算是听了全程,但不知道是哪句话让谢印雪如此失态,想来应该是他来明月崖之前的事。
不过他们虽是临期起意出门的,可柳不花所有车里都装了定位系统,沈家那边有人时刻监看着,故等谢印雪和柳不花到沈家老宅时,沈怀慎死后,接替他沈家新家主的沈秋简,已经和老管家与所有住在老宅的本家人都守在门外了。
他们在老宅大门外扫出了一片干净的空地,架起了临时的挡风暖亭,暖亭里桌椅热茶火炉一应俱全,一看就是为谢印雪提前备好的。
只是柳不花看着总觉得有些怪——为什么要费劲在外边搭个暖亭呢,直接请谢印雪进屋坐坐不就行了吗?难不成他们不打算让谢印雪进老宅吗?
疑惑间,柳不花听见谢印雪对他说:“不花,你别下车,就在车里等我吧。”
说完,谢印雪便自己推开了车门。
暖亭两边的警卫见状立马撩起了暖亭的挡风帘,还真是打算让谢印雪去暖亭里面坐。
“七叔,雪夜风寒,您怎么过来了?”
沈秋简第一个走上前来,他怀里抱着一条长绒披风,要给谢印雪披上,老管家看见这一幕眉宇间露出几分担忧,嘴巴微张像是想说点什么,又很快咽了回去。
谢印雪扯起唇角,眼底却一片冰冷,抬手拒绝道:“不需要,这点雪冻不死我。”
他和沈秋简进了暖亭,面对面坐下。
暖亭外,停了没多久的雪在入夜后又重新落下,未几便在地面上铺出一层白。
谢印雪不喝茶也不用手炉暖手,目光越过沈秋简,停在沈家老宅檐角的红布和大门口挂的红灯笼上问:“老宅里要有喜事了?”
“是,四叔家的女儿要结婚了,到时候会从老宅直接嫁出去。”沈秋简答完还给谢印雪指了指人,方便谢印雪辨认,“就是门口穿粉衣服的那个姑娘,叫沈月绾,之前中秋节时在视频里您应该也见过。”
沈家老宅门口站了好几排人在寒风中淋雪,但穿粉衣服的姑娘就一个,谢印雪瞥了一眼点头道:“是见过,眼熟。”
沈秋简一边给谢印雪倒倒热水,一边笑着说:“大叔还在时就常和我说,说您七叔记性好,见过一眼的人就忘不掉。”
谢印雪忽然问他:“那你的记性好吗?”
沈秋简抬起头,小心回答道:“……还行吧?”
谢印雪继续问:“苏寻兰,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沈秋简摇头:“不记得。”
谢印雪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张苏寻兰的画像:“人呢?见过吗?记得这张脸吗?”
沈秋简仍是否认:“不记得。”
“拿着去问他们。”谢印雪也笑了起来,抬起下巴指着大门口的沈家人,将画像往沈秋简的方向推去,“这么多人,我不信没有一个人记得!”
最后一句话谢印雪声音提得很高,他也似是因此吸入了寒风,伏在桌面剧烈地咳了起来。
沈秋简握着画像,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给谢印雪顺气,又怕自己不听谢印雪的话离开暖亭去问其他沈家人惹他生气,杵在原地左右为难。
老管家掀开暖亭的挡风帘走了进来,要去拍谢印雪的背做沈秋简想做的事,却被谢印雪挥袖挡开,没让人碰到自己。
“印雪,这个问题,你应该也问过香菱吧?”老管家沉沉叹了口气,“她说什么,我们给你的回答就是什么,你怎么问,都是这个回答。”
香菱是陈妈的名字,她全名叫陈香菱。
“我没问过她。”谢印雪紧攥着桌沿抬起头,盯着老管家的眼睛道,“我只问了她,我师父有没有姓‘苏’的仇家,她说没有。”
“你告诉我,如果我问她,她会给我什么回答?”
“也是不记得吗?”
“是。”
面对谢印雪的诘问,老管家却这般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说:“因为这是你师父的意思。”
谢印雪骤然怔住。
暖亭外,雪下得更大了,几乎将暖亭和外面隔做了两个世界。
外面的烈烈呼啸风雪声传不进来,可它们纵使能够侵入这里,也比不上老管家的话更能叫谢印雪彻骨生寒:“印雪,你该明白,如果不是你师父的意思,整个沈家谁敢瞒着你,还一瞒就是那么多年?”
是的,谁敢瞒他呢?
陈玉清和他这一支所有人,是沈家命脉所在,是他们驮着整个沈家在历史长河中一步步向前,为撑住这一份沉重的责任,他们人生有缺,故沈家对他们有求必应,莫敢不敬。
他为沈家牺牲了那么多,谁敢为这样一件终究可能会被拆穿的谎言欺瞒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