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斯宇摇着头,不太赞成:“这肯定不是通关之法,不然卞宇宸也不至于在这一直待着。”
“卞宇宸说他没见过死亡阶段的幻象怪物。”陈云盯着一号病房内的卞宇宸,双眉缓缓蹙起,“可我感觉,他在说谎。”
她曾提议大家像昨天那样围个圈,共享彼此幻象一起抵御怪物病人,却被卞宇宸否决了,问起缘由,卞宇宸只说那样会死得更快。问题是卞宇宸如果没见过死亡阶段的幻象怪物,他是怎么得出会死得更快的结论的?
吕朔对陈云的话深以为然:“我也觉得,他肯定见过死亡阶段的幻象怪物,只是……”
陈云接着往下说:“他打不过。”
“没错!”吕朔以拳击掌,表示自己完全认同陈云的说法,“我就是想讲这个,他那什么卞家的死士也打不过,所以他才不愿和我们共享幻象,增加死亡概率。”
萧斯宇沉沉叹气:“他和他的死士都干不过,那我们仨和那些怪物对上就是去送菜。”
吕朔沮丧两秒,又亮起眸光:“我们可以找谢先生帮忙啊。”
陈云担忧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得先弄清楚是不是说我们弄死那些怪物以后,就能脱离死亡阶段通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怪物死了也没用。”
事实上,不止陈云几人拿不定主意,谢印雪也在垂眸忖思,这最后一夜究竟该如何度过。
而二号病房内,十三和柳不花一个不理一个,各干各的事——柳不花忙着给自己喷保湿喷雾,十三则闷头往枪里填充子弹。
卞宇宸拨弄着自己的腕间的红绳,良久,他长吁一口气,从自己床上起身走到谢印雪面前,开口道:“谢先生,黑夜将至。有件事,我想请您做个决断。”
谢印雪掀眸睨他,语气淡淡:“你说。”
“天黑之前,需不需要十三帮忙杀了陈云、吕朔还有萧斯宇?十三杀完他们以后,会自杀的。”卞宇宸说这些话时,神色平静,唇角还带着微笑,像在问谢印雪今晚天气如何一样,这么多条人命在他那里,仿佛仅是几个轻飘飘的名字与代号,没有任何重量,“如果你还想更轻松一点,再把柳不花杀了也行。”
谢印雪笑了笑:“如果人越少越轻松,那我把你也杀了,就剩我一个,岂不是更轻松?”
“好,我懂您的意思了。”
卞宇宸被青年这样毫不留情的讽刺也不恼怒,更未进行第二次劝说,望向谢印雪时一双眼中都盛满了信任与期待,简直就是第二个柳不花:“我相信您。”
收干儿子上瘾的谢印雪瞧见他这般作态,便觉得卞宇宸要是能一直维持此类孝顺好大儿的孝顺模样,做到表里如一,那他还是蛮喜欢的。
怎么步九照就不能学学卞宇宸呢?
谢印雪在心中默叹,然后看着卞宇宸在下一瞬又做了件让自己心舒意顺的事——他对十三比口型:十三,去把苏寻兰打晕,别让她坏事。
十三得令即动,立马站起面无表情朝苏寻兰走去。
守在门口的苏寻兰隐约察觉到了不对,警惕的后退了两步,可人家十三根本不跟她讲道义规矩,见苏寻兰没站在原地让他好好打晕,十三便举枪在女人双腿膝盖处开了俩血洞。
枪声落下刹那,苏寻兰脖颈处顿时青筋鼓起,额角更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细珠,昭告旁人她在忍受怎样剧烈的痛楚。结果受了这样重的伤,她也仍硬是咬紧牙关,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只赤红着双眼,质问十三:“十三……你就那么听卞宇宸的话?你是他的狗吗?他都没把你看做是一个人!”
大概是苏寻兰声音有些尖锐,又或是她的话语过于诛心,别人听着都觉刺耳,何况是被她诘问的当事人?
偏偏十三连眼皮不眨一下,用枪握把重重朝苏寻兰脑袋上敲去,雷厉风行完成卞宇宸的命令。
“唉……”
苏寻兰的身体闷声倒在地面上时,走廊的黑暗深处忽地传来一缕幽息,紧跟着,还有高跟鞋与地面相撞的“嗒嗒”响动出现,与主人苦恼娇蛮的责备声音回环交织:“哎呀呀,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晚上不好好在病房里睡觉,竟在这殴打医院尊贵的vip客户。”
谢印雪循声朝来人望去,看清它身形的一刻目光微凝,瞬间明白了一件事——今晚必死阶段出现的怪物,是玛丽姑姑。
他指着玛丽姑姑问卞宇宸:“这就是你的‘没见过’?”
“善意的谎言。”卞宇宸脸不红心不跳,语气中甚至还掺杂着些迫不得已的无奈,“这个副本中,玛丽姑姑共有九个。在今晚天黑之前,每死一个病患,就会少一个玛丽姑姑。我就算早告知您,您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他走到谢印雪身后,望着吕朔、陈云和萧斯宇三人,半弯的腰身,靠近青年耳畔声音极低道:“说早了,也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其他想法。孤命之人,无亲无友,至死孑然一身,你敢信任他们吗?”
青年眼底清冷依旧,却扯唇笑道:“我只信,今夜不是我孑然一身故去之日。”
确认谢印雪今夜是真定了念要保下吕朔、陈云和萧斯宇三人,不肯杀他们,卞宇宸只得放弃挑唆,瞥了一眼冷地板上的苏寻兰拉高音量说正事:“胡利死了,苏寻兰找了摆渡者,我们这只少了两个人,所以今晚应该一共会有七个玛丽姑姑,等天黑以后,玛丽姑姑就会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大家先离开病房吧,等会儿也好跑一点。”
说完卞宇宸自己就先溜到了病房外,在二楼挑空大厅的扶手围栏处站定:“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今晚我们找护士拿到入睡药吃下可以存活,白天的祝福语能让你在靠近任何一个护士时有所感应,但是同理,他们也能感应到你,会在你抓住他们之前逃走,所以你很难找到一个护士。就算侥幸找到了人又拿到了入睡药,也仅能活命,无法通关。”
吕朔服了这破医院,瞪大眼睛道:“还真他妈有量子纠缠效应?”
萧斯宇又问:“那如果我找到护士后不吃抢来的入睡药,而要求他承担我的幻象呢?”
卞宇宸怜悯笑了笑,摇头道:“没用的,你还不懂吗?歩医生已经把话说的够清楚了,我们的病已经好了,不会再有幻象了。”
无论是护士还是病患,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以为:病患只要找到护士,像以前一样给护士叙述自己所见“幻象”,就能让护士承担幻象里的所有危险代替自己死去,殊不知当他们的病彻底痊愈后——他们所见,便不再是幻象。
而玛丽姑姑对待护士,那是看得见的偏心,所以它不会杀护士,只会杀病患。
可惜待病患一死,护士也会因为没有保护好住院患者,被玛丽姑姑判定为失格护士,一并杀死。
陈云听着却觉得卞宇宸的话有逻辑问题:“我不理解,你一会说玛丽姑姑只杀病患,一会又说它会连护士一块杀,这讲不通啊。”
“对。”吕朔附和着陈云道,“我们不会看到幻象了,那玛丽姑姑能分裂成七个怎么解释?我们眼睛散光看东西有重影吗?”
“我无法解释。我告诉你们的都是我在这个副本里曾经看到过的景象。至于七个玛丽姑姑……其实只要你不和室友交谈,你眼中就永远只能看到一个玛丽姑姑,或许这就是通关副本的关键所在。你们去问谢先生吧,我的卦象显示,他能带我们通关。”卞宇宸摊开双手,态度恭敬给谢印雪戴了好大一顶高帽,“谢先生,今晚就靠您了,有什么事您可以找十三,我保证,他一定听您的话,就是十三不如您厉害,他最多能同时限制两个玛丽姑姑。”
谢印雪听这种好听话已经听腻了,挑眉问:“那你呢?”
卞宇宸按住心口,面露痛苦,似是羞愧难当:“卞家只精算卦,无人擅术法,通常手无缚鸡之力,我更是养尊处优多年,柔弱不能自理,一个都限制不了。”
坐在轮椅上目前右手残废的谢印雪:“……”
“真是不要脸啊。”柳不花说出了谢印雪想说的话。
卞宇宸都讲了只要不与室友交谈,就仅能看见一个玛丽姑姑,那十三从哪看着两个玛丽姑姑?肯定是帮卞宇宸限制他能见的另一个呗。而十三为保证卞宇宸的安全,他必不会与其他人交谈,使他和卞宇宸共享的“幻象”中迎来第三个玛丽姑姑。
见病房窗外的天色越发晦暗,吕朔艰难地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卞宇宸都往脚底抹完油了,我们也赶紧出去,走楼梯吧,感觉我滚下去比较快一点。”
“这么晚了——”
这时自出现后便驻足在走廊正中央一动不动许久的玛丽姑姑又出声了:“你们还不睡觉,要去哪呀?”
“它果真不是引导者玛丽姑姑。”萧斯宇啧啧感慨,“要是真的玛丽姑姑,以它的脾性肯定已经开始骂人了。”
那个“玛丽姑姑”也确如萧斯宇所言,到这一步了都没骂他们一句,还扭着腰肢踩着笼罩而下的夜幕朝众人靠近,声音仿佛浸足了蜜汁般甜腻:“姑姑不喜欢不听话的病患哦,你们要乖乖的睡觉呢~”
“十三。”
卞宇宸攥紧扶杆,深深地望了十三一眼。
这一眼漫长得好像他对十三并不像是苏寻兰所说的那样全然无情,可最后他也只能说一句:“再见了。”
“再见,少爷。”十三朝他点点头,脸上仍是没有分毫表情,连眼底都搜寻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
随后卞宇宸便翻身从二楼干脆利落地跳下一楼,没等吕朔、陈云他们有所反应,就在顷刻间没了踪影,灵活如蛇的身形像个屁的不能自理之人。
谢印雪也即刻开口,唤柳不花的名字:“不花!”
柳不花举手:“诶——”
柳不花应答的尾音还没消散,三号病房门口的吕朔就传来了惨叫,他倒在地上,肚皮处被切去了一块肉,正在汩汩冒血,哪怕站在他们身旁的萧斯宇和陈云根本没看到是什么东西在攻击吕朔,却也知道答案。
与此同时,谢印雪也用左手解开发带,一甩成剑挑断腰间的固定带,疾速浮空升高,最后倒立赤足站在天花板上,就是无法违背重力牵引的头发有些煞风景。
而双手双脚扭曲朝后,像是蜘蛛一样攀爬在天花板上,属于柳不花幻象中玛丽姑姑则与他交换了位置,重重砸下将轮椅砸得四分五裂,活似解剖室里被分尸的人体。
吕朔就倒地的姿势仰头钦佩地看着谢印雪:“我靠,牛批。”
他是他们这些几个病患中身形最巨大,动作也是最迟缓的人,因此没等陈云和萧斯宇把他从地上扶起,吕朔的肚子又挨了一刀,这回连皮都削没了,而皮肤消失以后就没法兜住肠子,哗哗往外窜,陈云见状瞳孔紧缩,手忙脚乱去帮吕朔捡肠子,下一刻自己却丢了两根手指,萧斯宇的八条腿更是直接少了一条,吕朔看见两位好友受伤,赶紧挥手去推想把他拉起一块逃跑萧斯宇和陈云:“你们别管我了,萧斯宇你有八条腿,跑得更快,带陈云走啊!”
“有力气叫你不如省着拿来减肥,真够胖的!”萧斯宇两只手拽不动吕朔,只恨自己为什么是长了八条腿而不是八条胳膊,气得损了吕朔一句,却完全没有要丢下吕朔逃跑的意思。
陈云也坚定道:“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的。”
至此,他们三人经过交谈共享幻象,可他们有共同面对幻象内的三个玛丽姑姑的勇气,却没有与之相抗衡的能力。
他们直面的玛丽姑姑数量越多,死得就会越快。
“我来拖住玛丽姑姑,你们三个带上不花,去找护士。”谢印雪望着他们微微蹙眉,一剑削断蜘蛛形态玛丽姑姑的白丝大长腿,叮嘱道,“要醒着的,别让他们吃药。”
萧斯宇、吕朔和陈云三人闻言却都抿紧了嘴唇,并未张口说话。
玛丽姑姑在黑夜笼罩这座医院的瞬间就对他们发起了第一次攻击,敏捷快速的身手让人无力招架,只能被动挨打,虽不是致命伤,但仍叫他们伤势惨重——仅一个玛丽姑姑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何况三个?
谢印雪如果出手帮助他们,那青年要迎战的就是五个玛丽姑姑。
五个,谢印雪能对付得了吗?
“听我干爹的话,快走啊。”柳不花见他们踌躇,自己上前主动扯住吕朔了的衣服帮萧斯宇和陈云一起拉人,从头至尾没留给谢印雪一个多余的眼神,甚至连关心的话都没一句。
陈云看到与谢印雪最亲近的柳不花都没有丝毫怀疑,便不再犹豫,对谢印雪说:“谢先生,您多保重。”
身形单薄的青年背对他们不曾回头,仅抬了抬负伤的右手以示回应。
而玛丽姑姑似乎对青年很有成见,陈云他们与谢印雪的幻象一经连通,那三个玛丽姑姑就立刻转身朝谢印雪扑去,割掉吕朔肚皮的玛丽姑姑手中还握着三把锋利的手术刀,见首批攻势被谢印雪轻巧躲开,她便扬手将其掷出。
彼时谢印雪刚斩断隶属自己幻象中初始玛丽姑姑的武器正骨锤柄杆,再旋即转身抬腿将坠落的锤头踢向手持咬骨钳的另一个玛丽姑姑,在其胸腔撞凿出半个脑袋大小的破洞,咬骨剪玛丽姑姑身形摇颤两下趔趄倒地,似乎脊骨已断没了行动能力。但谢印雪终究没有三头六臂,纵然他在发觉耳畔有裂风声响起时就立即举剑格挡,却也只来得及挡下两把手术刀,还有一把直直没入他右肩,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洇出殷色,仿佛一枝盛开着的染血梨花。
蜘蛛形态的玛丽姑姑在天花板上晃着自己残存的左腿,咯咯怪笑:“我能嗅到你身上传来的腐败气息。”
手持咬骨剪的玛丽姑姑身体不断往外漫溢鲜血,它却对青年说:“你快死了。”
“这句话——”谢印雪笑着拔出肩头的手术刀,反手甩出正中拿着撬棍的玛丽姑姑面部中央,“我从十二岁起,就已经听腻了。”
撬棍玛丽姑姑被飞刀的凛劲逼得后退两步,又很快重新冲上前,高举手中撬棍,像击碎一个灯泡那样想打烂青年的脑袋,与它狠厉残暴动作不符的却是它温柔的叹息声:“那这么多年,你一定撑得很辛苦吧?”
谢印雪挥剑还击,他的剑在越过窗沿落入室内的微弱月光下折闪出雾缭氤氲的银辉,带起的剑风比夜色更冷,于铮铮鸣响声中挑飞撬棍。
可下一瞬,撬棍便被地上的咬骨剪玛丽姑姑接住,她重新站起,舞动撬棍令其再度捅入青年右肩伤口,用力将他从天花板上硬拽下,狠狠摔砸至地面,宛如将九重天中不知人间烟火的清冷月仙拉入凡尘,叫他从此痛楚缠身,哪怕饱尝人世七苦,历尽尘寰八难也不得解脱。
骨锤玛丽姑姑和蜘蛛分别按住他的左右手,手术刀玛丽姑姑和撬棍玛丽姑姑则分别桎梏住他的两条腿,最后咬骨剪玛丽姑姑扔掉撬棍,双手各捏住一边握把,将锋利的剪口卡在青年脆弱纤细的脖颈处。
它说:“死亡其实是件很美好的事。”
谢印雪也在想,是这样吗?
他十二岁那年霜降时,得了一场风寒,病势凶险,所有医生都说他大限已至,药石无医。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让他病得快要死去。
他也无法理解,仅仅记得自己整日躺在病床上,烧得不省人事,痛苦得恨不能就此死去。
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发烧了,身体也有了些许气力,便坐着轮椅去到明月崖后山的院子里,结果出屋后谢印雪才发现,后山院里的梨花竟是已经全开了,正在枝头盎然争芳,繁堆似雪。
他望着那些层叠明媚的梨花,心中却只觉失落万分。因为明月崖去年的雪下得太少了,他和陈妈说过,等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了,就要早早的去后山梨枝上采新雪,为陈玉清酿酒。
不承想,自己竟从霜降之日病到了次年春分。
他错过了那年的冬天,不知那年何时绛雪,不知那年何时雪化,更不知沈家人于次年立春之日来到明月崖,守在他的卧房外,跪在陈玉清面前,求陈玉清替他去死。
所以后来春分那天,陈玉清问他,想不想再看一场雪。
他才会回答说:想。
他真的只是想再看一场雪,不是想活下去。
那时的他和现在他都是一样,都觉得,死亡其实是件很美好的事。
但他也一直明白:这样的美好,不能属于他。
苍茫昏暗的漆夜下,玛丽姑姑们像是超度苦难病患的医者,对地上似乎已是奄奄一息的青年异口同声怜爱道:“加入我们,好吗?”
青年唇边笑意未减半分,张口只道:“滚。”
手持咬骨剪的玛丽姑姑也笑着说——
“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这话,它收紧握把,在“嚓”的一声脆响中剪断了青年的脖颈,将主人本就病弱支离夫人躯干与头颅分离开来,可那一双濯濯明净,如雪水凝成的眼眸却未曾阖闭,只无声无息微垂着羽睫,敛去了眼底所有情绪。
“凡人不可与神明比肩。”
按住青年身体的四个玛丽姑姑结束处决,松手齐声说道:“我虽不是神明,可你却是个微不足道的凡人。”
最终,手持咬骨剪的玛丽姑姑松开了武器,将青年的头颅从地上捧起,望向那双空幽清寂眼睛,想从里面看到每个人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亦或得到超脱时的轻松与坦然。
结果那双眼睛里仍旧什么都没有,放大瞳孔内是空无一物的死寂,连它的身影都无法倒映其中。
玛丽姑姑视如敞屣“切”了一声,刚要无趣地将青年头颅扔掉,就看到青年本应滞凝于死亡一刻再无生机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了笑容,青年缓缓勾起唇角,唇瓣张合着,轻声道:“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①
凡人不可与神明比肩,
可神君何在?太一安有?②
玛丽姑姑望着这颗开口说话的死人头颅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疑惑人死了怎么还能说话,可它的脑袋这一歪就直接歪砸到了地上,坠下那一瞬,它看到自己身体还保留着之前的动作,呆呆僵在原地。
青年左手紧握着剑,没有头颅的身体站在它身后,剑身血迹淅沥,成珠滴滴滚落。
而那颗被它的身体用双手捧在掌心的头颅,则睨视着它嗤道:“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③
“你一个废物,连我这凡人都不如,也好意思自比神明?”
言尽,玛丽姑姑就见青年的身体朝自己走来,然后抬起脚,紧跟着……它就起飞了。
脑袋滚下楼梯的时候,它还能隐约听见青年的声音:“不过你的身体好像比我的结实?拿来给我用用吧。”
玛丽姑姑:“……”
这他妈还算是人吗?
其余四个玛丽姑姑也很想问。
因为谢印雪虽然说要借咬骨剪玛丽姑姑的身体用,可他却不是用来给自己当身体,而是用来给他的身体当肉盾盾牌,拿来抵挡剩余四个玛丽姑姑的攻击,防止身体再惨遭分尸。
至于他头颅则像是蜘蛛一般,本无生命的发丝分为八缕承接腿的功能,踩在地上时悄无声息,带着脑袋快速从地面爬上墙面,又爬至天花板,直朝护士们躲藏的方向奔去,弹指间便融入了黑暗深处,难寻踪迹。
这一刻,剩余的四个玛丽姑姑只觉着,他比它们更像是死亡阶段的怪物。
它们想追上青年,但有了肉盾的青年身体挥出至剑招却越发狠辣凌厉,剑影剑芒如落雪飘絮在月色下闪烁,所至之处血花飞舞,肉沫四溅,可能因为身体没有眼睛了,所以杀起来也就不必管和不和谐美不美观了,哪怕玛丽姑姑们的身体再耐打,也遭不住这绞肉机一样的剑法,一时被缠得脱不了身。
值得庆幸的是同一时间内,惨受折磨的不止玛丽姑姑们,还有躲藏在负一层食堂里的郑书。
食堂是他今晚精心挑选的躲藏位置,因为这里有四个出入门口,很方便病患找来时他和穆玉姬逃跑,尤其天黑后郑书和穆玉姬还发觉他们似乎有了感应病患在哪的能力,故躲在谢印雪头发围成圈里的郑书觉得,今晚必不可能有病患找到他和穆玉姬——哪怕是谢印雪本人也不行!
偏偏郑书和穆玉姬躲着躲着,突然就感应到有个病患正朝着食堂这边快速跑来,速度快得极其不正常。
“阿姐,有人找过来了。”郑书浑身一悚,立马拉起穆玉姬,“我们换个地方躲!”
“好。”穆玉姬点点头,可身体方才站直,她就僵住身体,“等等……好像来不及了。”
穆玉姬感应到,那个病患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近到……几乎是与他们重叠站立在一块的。
郑书也感应到了这一诡异的状态,然而食堂内光线虽然昏暗,却也能看清周围景物,所以他们能够确认这里除了他俩以外,没有第三个人影。
即使郑书清楚的知道这个副本不会有鬼,他在这一瞬也觉得骨寒毛竖,仿佛真的有个死了的病患化成索命厉鬼正与他背贴背站立着。这个阴森惊骇的念头使郑书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喉结滚了滚,五指收拢攥紧手里的枪,不等回头查看,下一秒,郑书就感到头顶一凉,好像有什么液体如同下雨一般落到了他脑袋上。
郑书伸手摸了摸头,再把手移到眼前时,就看到自己掌心一片殷红。
——落在他头上的液体,是血。
郑书愣了两秒,神情怔怔地仰高面庞,随后……他就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恐怖到足以掰直他的性取向。
他看见谢印雪只剩个脑袋,脖颈断口处血肉模糊,白骨依稀可见,还不断有血滴从两侧的大动脉中坠下,凉凉地落在他脸上,青年则面色死白,一双形如柳叶的眼睛黑邃如鬼,无数发丝在他脑袋旁似触手般扭曲缠绕,连曾经轻柔温和的声音都空灵了起来:“郑书,你躲得挺深啊……我找你找了好久……”
郑书:“……”
确实是厉鬼索命——谢印雪死了,因为死状惨烈,怨气极重,已经化成了鬼头蜘蛛,来找他索命呢。
作者有话说:
①②③——出自李贺《苦昼短》
谢印雪的身体:无情砍杀ing
谢印雪的头颅:哈哈,我免费啦!(bushi)
玛丽姑姑的脑袋:飞咯~
这一幕纵使恐怖惊悚,但能走到这一关的谁不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
区区“小场面”,回过神来的穆玉姬立刻举枪朝谢印雪射击,枪法很准,“呯呯”两声过后,她就在谢印雪的脑袋上开了个洞,可见在离开菩娑婆叉副本后,她和郑书应该有进行过系统化的射击打靶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