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霆则在此时慌张开口:“小杨哥……我、我没有疗伤丸了。”
是了,楚仪杨记得宣霆的第一颗疗伤丸,在第一日时就被他服下用以治疗绯衣雀妖咬断的右手了,因此如果恶疫再一次发作,那没有疗伤丸的宣霆将必死无疑。
“别怕,我们现在就先去杀蜚。”楚仪杨安慰他,“这恶疫应该是一日发作一次,今天已经发过了,只要我们在今天把蜚杀了,你就不会死。”
宣霆却仍没能安稳下心神,他们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如今喜怒哀乐任何情绪都会被无限制的放大,于是他死死瞪着斜靠在墙角半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薄郎问:“他不是蜚吗?”
“蜚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薄郎除了和蜚一样只有一只眼睛以外哪里像了?”百合子依旧护着薄郎,她吃了聚灵丹后满血复活,闻言立马高声回怼,“薄郎就算是凶兽,也是薄鱼,不是蜚。”
骂过宣霆,百合子又去看谢印雪,一抬头却发现谢印雪也在看她。
谢印雪长得很好看,这件事百合子从第一眼瞧见他时就知道了,但这么近的与他对视倒还是头一回,而愈是挨的近,百合子就愈发觉得他离人间遥远。
他身上有种不属人间的缥缈脆弱感,像是深冬寒霜凝成的云和雪,一定要浮在天迹,一定要悬在半空,一旦落了地,便会消散,便会融化,仿佛一入人间,一沾红尘就死。
因此当百合子这么近的看他时,这么近的被那双极黑极沉的幽瞳凝住时,她也不觉害怕,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谢印雪身上的杀意没了,他在心软,他暂时不打算杀薄郎了。
无论这点心软能持续多久,都是个让薄郎逃走的好机会。
百合子想取出最后一枚疗伤丸递给薄郎,但薄郎按住她的手,摇摇头说:“百合子道长,这点伤我死不掉的,你比我更需要它。”
宣霆看得眼馋心热,万分想接一句“薄郎不要就给我”,毕竟他是真搞不懂,薄郎就是个副本里的npc,狏即也是,还是他们通关任务中要杀的凶兽,为什么百合子和虞佳忆能接二连三地对它们心软,却对自己同类的死活不管不顾?秦鹤昨天都说了,甘哥死了虞佳忆很高兴!
他咬着后槽牙,寒声问百合子:“薄郎不是蜚,那蜚在哪吗?”
这一问百合子能回答,她冷哼一声,讥讽道:“蜚就藏在昨天去过后院的妖客之中,这你都不知道?”
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他路过的地方水干草枯,而今日妖精客栈后花园的异相,无一不在表明,蜚就是在昨天嗅着妖力而来,曾到过后院,想分食狏即尸体的那些妖客之一。
“行行行,你厉害,你什么都知道。”宣霆也冷笑,“那你说说蜚是那里面的哪个妖客?”
宣霆笃定百合子答不出这个问题,她又不是谢印雪,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昨天去过客栈后院的妖客那么多,百合子记得清谁是谁吗?
不料百合子还真记得,且不单单是记得,她精准的定位了一个妖客:“蜚是咬下狏即脑袋的那个白发男人。”
这个男人大家都有印象,因为他长的实在是太高了,身边还有个同样身姿高挑纤长,被他唤作“娘子”的白发女人,他们那般模样,只要见过就不易忘却,故百合子一提起,众人脑海中便霎时浮现出了相关画面。
“那个男人出现时,他只有一半脸,另一半脸被头发挡住了。”百合子说,“我怀疑他要挡住那一半脸,是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不然你们想想,昨天出现在后院里的妖客们,还有谁是仅有一只眼睛的吗?”
谭凡毅回忆一番,惊讶道:“确实没有了。”
妖精客栈里妖客虽多,仅有一只眼或仅露一只眼的妖客却没几个,特别是在昨日去过后院的仅有一只眼的妖客。
百合子叫来几个菌人小厮照顾薄郎和辛天皓,然后走在最前面给众参与者带路:“走!我们去把他半边头发拨开,如果他确实只有一只眼睛,那他一定就是凶兽蜚。”
宣霆没跟其他人一块走,落在后面磨磨蹭蹭的,等大伙的身影远离后,他就在辛天皓旁边蹲下来,去拔少年的储物戒,想偷走里面的疗伤丸。
不料手才碰上戒指,柳不花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宣道友,你在做什么?”
宣霆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发现谢印雪和柳不花就在他后面站着,顿时满脸愕然地问:“你们没跟百合子一起过去?!”
柳不花说:“我们觉得还是把辛天皓带上好些,怕把他留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他在“意外”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务必要让宣霆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宣霆也的确听懂了,他脸色时红时青,过了半晌破罐子破摔道:“他能有什么意外?他进副本以来除了晕倒还会干什么事?没我们护着,他早就死了,疗伤丸给他你们不觉得浪费吗?”
谢印雪如看了场笑话般笑起:“储物戒认主的,除非他自愿,不然你取不走里面的东西。”
宣霆矢口否认:“谁说我想取了?我不想取,我就是感慨一下。”
柳不花敷衍地“嗯”了一声,挑眉道:“所以你还不走,是想和我一起背他过去?”
“我才不想管这废物!”
柳不花话尾音才尽,宣霆马上抬腿就走。
“好久没见过这么无语的参与者了。”柳不花一边把辛天皓往背上搬,一边和谢印雪吐槽,“干爹,果然他们都活不到锁长生后期吗?”
谢印雪却没应声,他站在窗边,将手探了出去,五指轻轻摇晃着,宛如在抚摸飘来的风一般。
“风不热了,很冷。”
“是从长雪洲方向吹来的风。”
柳不花听到青年问自己:“不花,长雪洲在下雪吗?”
他背着辛天皓也走到窗边,朝妖精客栈所在的博物洲正对面的苍茫之地极目望去,继而摇首:“干爹,我看不清。”
“步九照告诉我那里终年风雪不停,可如今那里没有下雪。”
“博物洲会下雪吗?应当也不会吧。”
青年自问自答,说着说着嘴角微扬,笑中隐有苦涩浮现:“世上又无凶兽,见之则天下大雪。”
柳不花问他:“干爹,您是想看一场雪吗?”
谢印雪长睫垂落,目光在自己手中归鞘的剑身上停顿须臾,末了唇瓣轻张,嗓音低哑道:“我只想看看自己的心。”
印雪鉴心,没有雪,他鉴不了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①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山海经·卷四.东山经.东次四经》
薄郎就是凶兽薄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他心中有对人的杀意浮现时,灾兆便会出现——博物洲的旱灾便是这样来的,妖精客栈的窗外的风,也是自那时起开始变热的。
不过这些风,在百合子忍着伤痛对薄郎喊出那句“你走啊”后就凉了下来。
因为薄郎的杀意消失了。
但谢印雪放过他,却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只是纯粹地心软了——因为他透过薄郎,看到了步九照的影子。
他真正为之可怜心软的人,是步九照。
这个副本还活着的三只凶兽中,薄鱼见则天下大旱;蜚见则天下大疫;而那最后一只能影响人心智的凶兽,谢印雪心想:它能力当真是了得。
自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在那只凶兽影响下,他心中只要升起一点心软,那点心软就会像雪地里的雪球越滚越大,直至大到能把他逼停的地步。
但他本可以不受影响的。
如果这个副本是在他刚进锁长生不久出现,在他还是那个薄幸寡义,冷血无情的谢印雪时出现,这只凶兽别想在他万年坚冰似的石心上敲出一丁点缝隙,从里头揪出寸丝半缕起伏的情绪。
结果这只凶兽做不到的事,步九照做到了。
就像他三千年打破长雪洲封印大阵那样,三千年后,他打碎了谢印雪的心上石壁,彻底释放了里头的七情六欲。
偏偏人的七情六欲就似凶兽,是很危险的事物。
以至于谢印雪在这一刻竟有些分辨不清,如今驱使他坚持着一定要在锁长生内走到最后的,到底是肩上所负的沈家责任,还是对步九照的……情愫。
又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谢印雪想看一场雪,就是想弄清这件事。
但是他也发现了,世上很多答案为二选一的问题,在问出口的那一刹其实你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即便如今没有雪,谢印雪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笑了笑:“其实没有雪也没事,反正往后我也再不需要看雪了,真好啊。”
柳不花转头不再看朝长雪洲,去看谢印雪,青年仍是唇角含笑,不过如今那笑容里的苦涩之意已悉数消失,柳不花看着他笑,就仿若在看一树繁盛如雪的梨花。
它的枝杈曾经在深冬被寂寥严冷的霜霰覆盖,那些冷意挂满枝头,浸入骨髓,以至于它看上去更像是檐头滴水所凝成的琼玉冰锥,但只要熬过严冬,它依然能来年抽苞绽花,葳蕤生香。
“走吧。”谢印雪收回手,握剑往前走去,“早些结束这个副本,你小干妈不是很喜欢这里。”
话里的偏心疼惜都快溢出来了,柳不花啧啧两声,背着辛天皓跟上他:“是该早些结束的,我也不是很喜欢这里。”
谢印雪问:“好歹是你前世呢,不喜欢吗?”
柳不花回道:“是啊,因为我都投胎成人了,我希望她们也能够死去,然后重新投胎,过上另一种人生——不再是妖的人生。”
菌人小厮们是渺小体弱的小人,白鹅灰珠是对人形也修炼不出的小狐精,蛮和小蛮是对见则天下大水的蛮蛮鸟,亦是正道修士欲杀之而后快的凶兽,前世身为掌柜的他死了,谁还能保护住他们呢?
锁长生不是个好地方,在这里的人几乎全是死去的亡魂。
柳不花更情愿从未在这里见过他们。
前世尘缘已了,他们若能再相逢,也该是在锁长生之外,在繁华热闹的人世红尘之中,以万妖都想修成的“人”的身份相遇。
“会的。”谢印雪说,“你们会再相遇的。”
白发妖客夫妻在饮月堂一楼,百合子一行人找到他们时,这俩夫妻正你一筷子我一调羹浓情蜜意地互相给对方喂着饭,两张脸上皆洋溢着幸福快活的笑容。
不过这份笑容,却在瞧见几个来势汹汹的参与者时骤然淡去。
男妖客目光阴冷,恍如被打扰般脸色一沉。
女妖客也皱着眉放下调羹,将一双通体血红的手缩回袖中。
……等等,红色的手?
是染了血吗?楚仪杨诧异地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些,毕竟昨日见这女妖客时,她全程没露过手,连品尝狏即尸体都是由男妖客服侍着喂的。
可惜她缩手太快,楚仪杨只能看见一道血色残影划过,然后就听见女妖客开口,毫不客气驱逐他们:“滚!”
白发妖客夫妻与会服软示弱的合窳、山犭军、狏即等凶兽不一样,他们身姿高大魁梧,天生就自带一股极强的威压,参与者们在客栈中见过的其他妖客没一个像他们俩这样,上来半点情面也不给,狞恶得下一刻就能生吃活人似的。
“百合子,你确定男妖就是蜚吗?”刘斐有些害怕,躲在虞佳忆和蔡乐乐身后问百合子,“他不会是妖王吧……”
百合子压低声否认:“不可能,我确定,他就是凶兽蜚。”
随后她提高音量,抱拳对白发女妖客开门见山道:“夫人午好,抱歉打扰二位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们想看看您夫君的另一半张脸。”
白发女妖客冷冷嗤哼:“做梦!”
楚仪杨能看出来,这俩妖客之中白发女妖的话语权更高,于是向她请求:“夫人,我们就看看,就看一眼。”
男妖客也恻恻森笑:“我的脸,只有我娘子能看。”
百合子见状知道来软不成了,便按上琵琶琴弦,已经开始准备用强:“如果我们非要看呢?”
“小妾能看吗?”宣霆还记恨着百合子说他做贼的事,就拿百合子的海王做派来取笑她,“百合子,你不是浪得很吗?不如去给他当小妾吧,那样你也是他娘子,能看他的脸了。”
“你找死!”
百合子听完还没什么反应,女妖客就被宣霆的话激怒,当即甩出一根血色长鞭,拍桌怒喝着朝他抽去。
谁惹麻烦谁负责,蔡乐乐、虞佳忆她们没有帮忙的意思,还侧身往旁边站,给女妖客让出路找宣霆算账,而宣霆躲闪的慢,脸上顷刻间就多出了几条血痕。
他一个人还打不过女妖客,便只好跟楚仪杨求救:“小杨哥救命!快帮帮我——”
楚仪杨烦死宣霆没啥大用还尽挑事捅娄子的臭毛病,闻言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反倒是百合子出手了,但她弦音所定的对象不是女妖客,而是男妖,边拨琵琶边喊:“虞佳忆、蔡乐乐、刘斐!我们一起定住这个男妖客,剑修那边过去个人把他头发撩开,看看他到底几只眼睛——!”
楚仪杨听完就迈开了步子,然足尖所朝方向却是宣霆那边,他像没听见百合子的话语,只佯装焦急对宣霆说:“宣霆你小心点,撑住啊,我这就来救你了!”
楚仪杨绝不做撩男妖客头发的那个人。
因为要撩他头发,就得近距离接触他,楚仪杨可没忘记第一日庆平是怎么死的,宣霆的右手又是怎么断的——他们俩与绯衣雀妖挨得太近,所以绯衣雀妖猝然发动攻击时,他们根本躲不开。
而现今动手的这个白发女妖客,宣霆虽然打不过她,但也能打个有来有往,不至于被完全压制。故楚仪杨认为:去打能力有限知根知底的女妖客,总好过去接触底细不清不知强弱的男妖客。没看到吴煜和谭凡毅都杵在原位没动弹吗?这俩人也精得很呢。
虞佳忆和蔡乐乐她们也发现了这点,赶紧瞪大眼催促吴煜和谭凡毅:“快去啊!”
吴煜仍是踌躇犹豫。
谭凡毅也不太敢近身男妖客,便说:“要不别看了?直接杀了算了。”
吴煜这才像找到主心骨般连连点头,附和他道:“是啊是啊,杀错了也没事,杀对了还正好呢。”
“直接杀个屁啊!”百合子忍不住骂这俩胆小窝囊废,“穷奇的线索不问了?要杀也得等问出线索啊!”
“……那现在问?”吴煜握紧银剑,剑尖对准男妖客,盯着男人酷厉威煞的鹰眸磕磕绊绊道,“我们和你打听点事啊,你、你老实回答,你知道穷奇在哪不?它长什么样?它……”
吴煜的话被身后遽然凌空而起的白色身影打断,天水碧色的发带于他眼前飘过,伴随着凛寒剑芒疾行至男妖客眼前。
“谢印雪,你干嘛?!”百合子被惊得停住了拨弦动作,“不要直接杀他啊!”
琵琶弦停,灵音便断,男妖客妖力深厚,光凭蔡乐乐、刘斐和虞佳忆三个音修囚不住他。
他趁着百合子顿弦之际挣脱了束缚,嘶吼着抽出腰间狂刀,劈头盖脑朝谢印雪砍去,只听“锵”的一声,刀刃与剑锋相撞,震出无边气浪。
谢印雪杀妖灭口的心计没能成功,便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你误会了,我只想削断他的头发。”
撩不开那遮脸半边头发,就干脆削断,“剪”个刘海不就能看清了吗?
这理由说得通,不过百合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目前的情形容不得她多想。
她望着灵力和妖气交织旋出的气浪中央与魁伟高峻妖客缠斗不休,不似有抗击之力的纤瘦青年,瞳孔因紧张放大,立马重新拨弦,想继续定住男妖客,生怕谢印雪这修为最弱的剑修死在男妖客的狂刀下。
然而第一回她们能定住男妖客,或许是因为占了偷袭的好处才成功,眼下男妖客被逼出了杀意,浑身使不完的悍猛莽劲,即使百合子再度拨弦也难以限制他太多动作。
吴煜跟谭凡毅却还傻站着不动,柳不花又在给辛天皓掐人中,刚进副本时一个好好的男高中生,如今人中都快被掐紫了,乍一看去跟个岛国太君一样,百合子恨铁不成钢看着这些拖后腿的臭男人,不由骂道:“你们别划水了行吗?谢印雪一个人怎么打得过蜚,去帮他啊!”
“哦哦哦!来了来了!”
谭凡毅和吴煜终于回过神来,也拎着剑加入战场。
问题是谢印雪与男妖客的对打是近战,谭凡毅和吴煜是隔远了挥出剑气当远程,他们俩的剑气又没准头,胡乱挥过去差点砍到谢印雪身上。
不得已之下,谢印雪只能足尖点地后退,拉开与男妖客的距离,好让谭凡毅和吴煜不用束手束脚地顾忌他。
而在剑修中修为排行第五和第六的谭凡毅和吴煜,合击所挥出的剑气果真不是谢印雪这个排行最末的人能比的,他再善于用剑,能抵挡化解男妖客的所有刀招,却也敌不过绝对的修为压制,男妖客被谭凡毅和吴煜合力挥出的剑气击中,便倒飞出去,轰鸣一声砸到墙上才止住。
“夫君!”
白发女妖客看见这一幕,含着泪凄厉喊道。
与此同时,她也由于分神被宣霆砍中左手,整只手臂齐肘断开,伤口泵出的血在半空中绽成一朵殷色红花。
男妖客站稳身体抬头见此景,登时目眦欲裂,他看到女妖客受伤,就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一般,痛得紧攥心口,仰头喷出血雾。
谭凡毅和吴煜以为他已经受了重伤,刚停下攻势,准备再逼问下男妖客有关凶兽穷奇的线索,不曾想旁边雪衣墨发的青年倒下的速度比他垂受落剑的速度还快。
青年倒下后也跟男妖客一样,紧攥着心口不断呕血。
谢印雪什么时候受的伤?是被他和谭凡毅的剑气劈到的吗?吴煜有些疑惑。
其余人也颇为纳闷,唯有柳不花立刻放下辛天皓,自己吞了枚疗伤丸,继而奔向谢印雪,帮瘫倒在地已取出药丸捏于指尖,却无力自己抬手将其喂入口中的青年服药。
“是恶疫!快吃疗伤丸!”
听到柳不花大喊,众人这才纷纷回神,手慌脚乱地从储物戒里拿疗伤丸吃。
但这一回恶疫来得匆匆猛烈,柳不花话音才落,修为排行不高的刘斐和楚仪杨就栽倒在地,如谢印雪那般,无法自行服药。
楚仪杨瞠目望着倒地时从掌心落下,又慢慢滚到他眼前静止的疗伤丸,竭力蠕动胳膊想捏住它,喉咙也因为使劲和腹痛发出“嗬嗬”的气音。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只手掌最终还是捏住了那枚药丸,奈何手掌的主人不是楚仪杨,是目前恶疫腹痛暂未发作的宣霆。
宣霆的修为排行比楚仪杨太多,因此他是恶疫发作最慢的人之一,
此刻他还能动弹,楚仪杨却已经痛得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宣霆拿走那颗疗伤丸,把它凑到张大的嘴边,那一刹,楚仪杨想起了百合子骂宣霆的话——贼。
是的,宣霆就是贼。
他偷走了自己的救命药丸。
宣霆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楚仪杨怒火攻心,气得呕血更多,但没一点办法阻拦宣霆,他的双眼因为愤怒充血发红,活像死不瞑目的恶鬼,内心满是被背叛的怨恨和不甘,这种情绪又被凶兽影响放大,导致楚仪杨认为自己纵使能够动弹了,他最想做的事也不是抢回疗伤丸,而是弄死宣霆。
许是报应吧。
偷来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宣霆从楚仪杨那偷来的疗伤丸也不属于他,所以他最终没能服下。他被女妖客用长鞭捆住脖颈用力往后拉扯,原本已经沾到嘴皮的药丸就这样远离了嘴巴,再度滚落坠地。
宣霆死瞪着落地的疗伤丸,一只手抠着死死勒住脖颈的鞭绳,一只手伸长拼命往地上够着,想把药丸捡回来。
“咔嚓——”
颈骨断裂,血肉分离,宣霆的脑袋像落下的疗伤丸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也和疗伤丸一起,静止在诡笑着的楚仪杨面前。
同样吃不到疗伤丸的刘斐见状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用尽身体最后一丝气力,声若蚊蝇念出五个字:“步师兄救命……”
——把步九照喊出来杀了蜚,凶兽一死,恶疫就能止住了吧?
刘斐是这样猜想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步九照的剑气甚至比他的身影更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那道暌违两日的高挺身躯站定在饮月堂一楼后,男妖客和女妖客的头颅也滚到了一块,他们雪色发丝交缠着,分不清谁是谁的,旁的妖客瞧见,便感叹一句:原来他们生死皆是如此相爱,不愿分离。
“两日不见,诸位师弟和仙音门诸位道友竟这般狼狈。”男人垂眸收剑,清冷的视线从宣霆和楚仪杨身上轻扫而过,嗓音幽沉道,“你们应当早些唤我的。”
蔡乐乐和虞佳忆吃了疗伤丸又再吃一颗聚灵丹,待不适缓解,气劲归体,就跑到刘斐身旁把她扶起喂药。
谭凡毅和吴煜也把还睁着眼的楚仪杨扶起,然后在他鼻间探了探呼吸,呆滞道:“……楚仪杨他、他断气了。”
“被宣霆气死的吧。”百合子啐道,“活该!”
谭凡毅不敢多看楚仪杨脸上的表情,搓着鸡皮疙瘩说:“不是气死的吧?他笑着呢。”
“那就是喜丧,祝他上路开心,下辈子投胎别再和宣霆这种人当兄弟。”短短三天他们看过了太多血腥场面,百合子都有些麻木了,敷衍地回了谭凡毅话后走到男妖客的断头边上,拨开盖住他脸的所有头发。
“是蜚。”
看完百合子泄力跪坐在血泊中,喃喃道:“这男妖客就是凶兽蜚。”
男妖客那半张脸是空的,他整张脸上,确确实实仅有一只眼,他死之后,众人的腹痛之疾也不再加重。
谭凡毅表情复杂道:“所以他那口血应该不是被我和吴煜打中才喷的,而是他强行调运妖力,想让我们体内恶疫发作遭到反噬才吐的吧?”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了。”百合子有种说不出的累,疲乏地看向地上另一颗白发脑袋,“他这娘子……”
谢印雪以剑撑地站起道:“也是凶兽。”
“什么?”谭凡毅愕然问,“她也是凶兽?”
“是。”
谢印雪应声,并用剑尾拨了拨地上那截女妖客被宣霆砍断的左手。
此手皮肤颜色邪异,为朱红色,指节形状也怪,五指较短,掌身却奇长,是典型的猿手。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谢印雪揭晓答案,“她是凶兽朱厌。”
蔡乐乐不解:“见则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