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条简单的情报,涉及人数没个几十也有十几,尽管不可避免会有所出入,但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价值。
“可是,卡尔怎么得到这则情报的?”
“他之前和MI6有合作,英国佬委托他去调查那个斯诺伐克人,毕竟撤退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可惜MI6开的价不合他的意。他扣下了这个情报,找准时机再卖给我们。”
“看来是债主上门了。”
“没错。”南希皱眉,凝神说:“只是我不敢对此情报真实性有太多的希求。”
“但这个可能性值得我们去冒险。”我说,主动揽下了这桩活儿,我知道南希的确想委托于我,但她并不好开口,毕竟这涉及到安全问题。她知道我这个人不怕死,但不怕死的人在间谍中最容易死。至于罗伯特,我隐隐有种感觉,南希在有意地将其排开在外。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我没心思考量。
和南希分开后的第二天,我在夜里检查好装备,朝地址所指的德累斯顿东郊潜去。
===========================
城东,需穿过一片荒凉的废墟,在夜里,残垣断壁就如房屋自己的墓冢,夜半时分,它们会濡湿在穿过森林、越过河流的浓雾中。德意志的雾,我在外祖父珍藏的书籍中读过很多有关于此的优美诗句。可当我走在这片来不及修复的废墟中时,却只想到了艾略特,那位美国诗人。
“世界就是这样终结,
世界就是这样终结,
世界就是这样终结,
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声呜咽。”
当炮弹落下的时刻,这些静默多年、无思想的、从未了解过什么叫做战争的“无机物”们,想必发出的就是一声轻柔的呜咽。这呜咽回荡在时间的冰罅中,让此刻的我也得以听得见。
我信步而走,并不着急。我要去的地方还很远,然而夜也很长。有点冷,我用哆嗦对抗着零下的温度。
当步入那所孤零零的天主教学校时,作为唯一完好的建筑,它傲然而冷漠地盯着我。想来它是恨我的,我身体流淌着属于这片土地的血液,却作为美国人在这片土地上进行过所谓“正义”的杀戮。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意识地去回忆那场战争中自己的表现,我想算一算,加上外祖父,我一共杀了多少人。
这完全是心血来潮,无聊中的想法。有时候这种想法会要人命,很多患上战争应激创伤的军人们不仅为恐惧所纠缠,更为摆脱不了的有关杀人的回忆而痛苦。杀人……自然法中从未成立的一道行为,无论在哪个国度、那块土地,杀人都是无可赦免的罪。可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战争。似乎,只要达到了一定的规模,一定的数量,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正当的理由,杀人就不是罪,是可以被歌功颂德的功绩。不然为什么我杀了外祖父后被投入监狱,而在战争中杀了至少五十名德国人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被拥趸为英雄?
因为他们是法西斯,所以该杀。而对于法西斯来说,因为那些人是犹太人,所以该杀。那么有没有一天,因为我们是美国人,所以该杀?因为那些人是中国人,所以该杀?
我不明白这建立在一种什么“正当”的理由之下,毕竟这世界早就荒诞得毫无道理,每时每刻都发出阵痛的呻吟。也许有一天,呜咽并不仅在于此处的废墟,而真正会回荡在整个地球,整片宇宙。
我走进这所荒废的学校内,穿过没有花朵的花园,走进主楼内的教室里。这里的确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却并非属于该在于此的学生。煤炉、罐头盒、水壶、铁丝床、螺丝钉、无线电搬走后留在桌面上的一块方形的浅色印记……我沉默地走着,尽量放轻脚步,走廊和教室都是木地板,脚步声被空寂的夜放大。这座楼有三层高,数十间教室、杂物室、更衣室。还有一处后院里的早已失掉了玻璃顶的日光房。卡尔所说的那份资料就藏在某块发朽的木地板下。
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捉弄人的玩笑。
对于间谍这一职业我投入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在这片领域,太过于讲究理性反而会被各种弯弯绕绕的线索牵着鼻子走。有时候直觉反而能起到大作用。可能是我相信“玄”这个东西,于是站在走廊里,几乎有半分钟没动,让自己全然放空,瞧瞧接下来这“无意识”会指引我走向哪一间房。
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道惊喜。
当世界都安静时,连呼吸声都会变得响亮。我站等在原地,咯吱咯吱——不属于我的双脚的声音被放大,想必此人也是意识到了我的突然停止,脚步变得犹疑起来,在一声之后迟迟没能有第二次落脚的声音……我等待着,仔细聆听着,不禁露出笑容。
我被跟踪了。
身后之人的目光穿越黑暗如触手般小心翼翼触碰着我的背影,也许这个人在思索我为何停下,也许又在懊恼自己没能跟上我戛然而止的节奏。总之,一切都安静了,他等待我,我等待他,在这所被废弃的天主教学校里,冰凉的月色被切割成长条,从巨大的落地窗渗透进来。我看向脚下的、似乎绵延无尽的木地板,叹息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跑,侧身闪进一间教室内,就在那人追上来时的瞬间,我手持匕首,从门口迅速探出!
那人吓得脚步一滞,身型迅速朝后倒下,我伸手去捞他(很明显,到了近处可以看出这是个男人,虽然他一身黑衣,蒙着脸),刚够到他的衣领,他反手就抓住了我的双手,把我狠狠朝下一带,顺势翻身把我摁在身下。我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将那匕扎入他的左肩,他吃痛,不出一声,对着我的脸就是两拳,把我打得发晕。显然,这是个训练有素、力量远远在我之上的人,我不敌他,奋力踹了他一脚,他朝后倒在一堆堆在走廊的桌椅上,霎时灰尘四起,我喘过气来深吸了口气不禁猛地咳嗽起来,正欲去追,那人却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学校后的林地里。
之后,我又小心翼翼地在学校四周逡巡了一圈,并没发现此人任何踪迹,看来在隐匿方面也是个高手。眼看天边现出蒙蒙亮,寻找情报一事也只能暂时放下,我回到城内,用紧急线路给南希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昨晚发生的事。
她听着,似乎正在家里吃早餐,她住在单独的公寓,我知道。
“你有没有受伤?”她关切地问。
“没有。”我摇头。
“那就好。”她沉吟片刻,继续说:“听着,阿尔,看来你已经被人盯上了,无论是谁,他们都在暗处,而你已经在明处了。最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尤其是……注意身边的人,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南希,身边的人?”
“无论是依照经验,还是就这回你的行踪暴露,危险往往来自于近处。”
“我明白了,南希,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挂了电话,我乘坐电车回到琴声,窗台上的雏菊摇曳,弗兰克天天浇水让它们在这春日里生得绿意盎然。烤面包的香气中,我喝着一杯咖啡。埃里克来了之后就里里外外地忙碌,似是不想给我任何招徕新服务员的机会。我的目光落在报纸上,心里却思索着昨晚的那人。
那种力量、那迅疾如风的动作和反应能力,对我的出手几乎了如指掌,南希说的对,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他是熟人,是了解我的身边之人。
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知道,我的那位挚爱,今晚会不会和我做爱。
===========================
我把手落在萨连科的肩上,探尽暖烘烘的大衣之内,穿过衬衫的缝隙,这手落在他的胸膛上,逡巡,抚摸,自后瞧见他的耳根逐渐变红,变成娇艳欲滴的水红色。我俯下身咬了咬这粒可爱的樱桃,萨连科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喉结上下滑动,双/腿之间撑起一顶小小的帐//篷。
“做吗?”我故意在他耳边喘气,他手里的书本快要拿不住。
“亲爱的,我……”他抬起右手,勾住我的脖子,转头在我脸颊上吻了吻,“一会儿我还得去薇罗奇卡那边,我,我可能没时间。”
我直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无奈地摇头,“看来我已经没有魅力了。”
“并没有!”他抓住我的手,吻我的手背,“是我最近不行,我太累了,亲爱的,最近德累斯顿城内不太平,上面任务又重,我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我想给你最好的体验,真的,没有人比你更有魅力。”
“我有什么魅力?”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心里痒呼呼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指尖落在我的嘴唇,滑到心脏,最后自后落在那里。
“喂,你不要耍流氓呀。”我笑着推在他的胳膊上,他吃痛地眉头皱了皱,什么都没说,挤出苍白的笑容,再度贴了上来。
“这是真的,亲爱的。”
我勉强挤出笑容,不让他注意到我的任何不自在,好似是逃避,我捧起他的脸和他接吻,在他甜蜜的舌尖中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送他上车,目送他消失在前往薇罗奇卡的黑夜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流泪的冲动。如果,如果我是说真的——是他的话,在这一刻最先想让我感到伤心的是,我竟然用刀刺了他。
背后的原因反到成为了其次,而是我切切实实让他流了血,受了伤。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都是出于什么呢?
如果别的一切我可以不在意,可有关于他,我无法做到。
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爱是没有理性的,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要去理解,要视而不见,也没办法战胜想要剖析对方的心。如果窥探人的大脑是项成型的技术的话,想必会有不少人冒着自己死或者对方死的危险也要打着爱的旗号钻进对方灵魂的最深处,搅得腥风血雨,只为看个究竟。
可,什么是究竟?
我无法怀疑萨连科对我的爱,就如我无法怀疑自己对他的怀疑。这两样切实地在斗争,在争个输赢。这一刻,我是那么在意,那么汲汲渴望他对我的坦白、他对我的毫无保留。也是在这一刻,我发现了自己的改变。这个人——阿尔弗雷德,从过往的毫无所求,变成了有所求,求的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他曾经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无所保留的信任和爱。
他突然明白了,在闪烁的、漩涡状的时间里,他由坍缩走向了一个具体的人。人是现实的,却是渴望理想的。而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距离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是带着何等的苦涩与他交往。你问我为什么不开口问?在我有限的人生阅历里,我已经犯下过打开一扇不该打开的门的错误,为此付出巨大的、仿佛一生也无法偿还的代价。有时候,无知是一种保护。人要战胜的,不过就是自己。
我努力地战胜自己,沉溺于这并非虚假却如泡沫般的爱情中。当萨连科搂住我的腰,在打烊后放下窗帘、只亮着一盏夜灯的餐厅内随肖邦的曲子踩着舞步时,我告诉自己,享受此刻;当萨连科抱自后抱住我,在那张包豪斯椅子上不知餍足地占有我时,我告诉自己,享受此刻;当微风习习的易北河带来五月的花香,他站在河边用他那年代已久远的口琴为我吹奏最新的乐曲时,我告诉自己,享受此刻……
是的,我该享受此刻。
可事实证明,无视并不代表不存在。当我的伪装技巧好到了一种程度时,我可爱的、单纯如孩子般的萨连科,就会又得意忘形起来。也许爱叫他昏了头,他竟在那一天,和薇罗奇卡一同来到了我的餐厅里。
瞧,他多高兴,似乎又有点害羞,不安地搓着手,尽管薇罗奇卡已经见过我,可这是第一次他向薇罗奇卡介绍我,这就像某种仪式,或者宣誓。他兴奋得脸颊通红,少年般害羞地瞅一眼我,又看向他的姐姐,最终挤出一句,“他,他是我的爱人。”
“哦,咱们的罗曼有爱人,多骄傲的事!瞧你这模样,羞什么?”薇罗奇卡伸出手指戳了戳萨连科的头,萨连科垂着眼睛,扭捏得像个纯情小姑娘。薇罗奇卡被他逗得直笑,尽管我笑不出来,但仍旧觉得他万分可爱。
薇罗奇卡放过萨连科,径直朝我走来。她今天和上次不同,拥有十分朝气的活力。就像一片勃勃生长的绿意。
“你也是,没个样子,瞧我的罗曼,平常打扮得多整齐,多妥帖。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罗曼,一会儿带他去剪掉,要精神一些!黑眼圈也太重,晚上肯定没睡好,可不能再喝茶。另外,这是给你买的衬衫,你和罗曼一人一件,他已经穿上了,你现在就去穿上,我要看一看。我今天还带了相机,那可是宝丽来!我爱拍照片,今天就给你们拍!”
“现,现在?”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现在!你这店里也没人,厨师和服务员都在睡午觉……你为什么呆愣愣的,不会穿衣服吗?罗曼,你去给他换。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是的,薇罗奇卡,我马上去。”
萨连科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二楼,不由分说地把我身上那件衬衫给扒了下来,给我套上一件和他一模一样的蓝灰色衬衫。他给我扣扣子的时候,神情很专注,嘴角含笑,似拥有无限的幸福。
“很漂亮!”他吻了吻我的额头。
“喂,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会穿衣服,可是个大男人!”
“我也是,阿尔。可在薇罗奇卡面前,我们必须听话。”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人,男人就该听女人的话,不然世界会被毁灭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耸耸肩,“亚当可是听从了夏娃的话才犯了罪。”
“我不信那个……总是,女人的话要听,因为……”他突然狡黠一笑,朝我眨了眨眼,“因为‘永恒之女性,引我们飞升。’”
这个人还撰文弄词起来,我被他拉着急忙下楼,薇罗奇卡已经摆好了桌椅,叫我们按照她的指令一会而站,一会儿坐,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她说摄影是她的新爱好,她正愁找不到模特。可她拍了好几张,始终对我的长发不满意,于是当即把我拖到后院,摁在椅子上,在我身上披了块布,要给我理发。
“不要啊!”我捂住我的头,“我就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不行,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
“没人规定男人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不剪,我就不剪!”
“必须得剪,剪完了才精神,才好看!”
“就算剪头发我也要去理发店剪!”
“罗曼的头发可从来都是我剪的,坐好,阿尔,你会满意的。”
传说中的剽悍的俄国女人根本不会给我逃跑的机会,在厨房里随便找出一把剪刀就给我咔嚓咔嚓起来。萨连科根本不敢多嘴,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给薇罗奇卡打下手,不时朝我投来怜悯的目光。没过多久,我那一头过肩的长发,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堆了小小的一堆。我认命了。
“瞧,多精神,多好看!”薇罗奇卡给我拿来镜子,看着镜中那张终于在蓬乱头发后现出来的脸,我居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仿佛一扇久闭的窗突然被打开,所有的光亮都照进了屋内,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而我的头发,被修理成柔软而服帖的短发,就如我少年时期一样,神采飞扬。
“真……真好看。”萨连科支支吾吾的,兴奋得有点脸红,趁薇罗奇卡去清理剪刀,他飞快地在我脸上吻了吻,说:“亲爱的,我真想上你。”
“在说什么?”薇罗奇卡从水池边探出头。
“没,没有。”萨连科紧张地否认,“我在夸你的手艺好。”
“敢说不敢认。”我朝萨连科的胯下狠狠捏了一把,他痛得闷哼一声,又痴痴地笑了起来,一边帮我清理脖颈后的碎发,一边在我耳畔说:“等薇罗奇卡拍完了,我就送她回家,然后晚上再来找你。说真的,你长得比我好看,我羡慕了。”
“现在才发现吗?”
“不,很早之前就发现了,我很喜欢的头发,长头发也很好看,像火焰。”
“可我小时候别人都说红头发的是恶魔。我是恶魔。“
“才不是,就算是恶魔,那也是我喜欢的恶魔。啊,她来了……薇罗奇卡今天心情很好,我们就配合配合她,她很少这么笑了,亲爱的,这件衬衫她足足挑了两个小时。”
我深知女人的微笑对这个世界有多么重要,于是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极力配合她。在后院的蔷薇丛中,在餐厅内的窗户边。她还拍下了读书的埃里克,在厨房忙活的弗兰克,她像个小姑娘跑来跑去,让我回忆起了在夜里赤脚跑老跑去的母亲。轻盈、翩飞,若幻象的蝴蝶。
直到日影西斜,薇罗奇卡才恋恋不舍地离去,那些底片足够她忙活好一阵子了。他们走后,我回归沉寂,惆怅在这寂静时刻又攀附上了这脆弱的心灵。当萨连科再度归来时,我穿着白日的那件衬衫,呆滞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在长久的静谧中,让意识出逃。
“阿尔?”他摇了摇我。
“我忍不住了。”
“什么?”他蹲下身,关切地凝视我。
“你告诉我吧,为什么?为什么你和薇罗奇卡能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
“亲爱的,就算我是军人,也得有吃饭的权利呀。”他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我移动目光,凝视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默,又是沉默。就在我以为这次他又会拒而不答时,他牵起我的手,摁在了他的心口。
“既然你这么在意,那么就算冒着点风险,我觉得也应该向你坦白,尽管,亲爱的,只能是一部分。”
“哪怕是一部分。”我突然感觉鼻子发酸。
他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我头,坐到了我身边。他朝无人的四处张望,又拉开窗帘瞧了瞧窗外的黑夜,确认安全后,他满含柔情地望着我,低声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薇罗奇卡,作为一位女人来讲。”
这时我想起了薇罗奇卡那双属于劳动人民的、粗糙的手,说:“她是大地一样的女人。”
萨连科笑了,说:“没错,薇罗奇卡就是一片土地,俄罗斯的土地,上面有麦田,有白桦林,还有成片的杉树。是黑色、肥沃的土地,她养育我们。”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疑惑地问:“我们?”
“没错,我们……我说过,母亲去世后,我是被她带大的,她既是我的姐姐,更是我的母亲,她总是无私地照顾我,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自小就寄住在我们家,是一位远亲的儿子,他……怎么说呢?他比薇罗奇卡还要大一些,可在她面前总像小孩儿。人们都说他像斯乜尔加科夫,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私生子性格,不声不响,满肚子的坏水儿,站在角落里对所有人侧目而视。没错,的确是这样,他自小就是这样的,给人阴暗的、不怀好意的印象。可只有对薇罗奇卡、还有我,他才会显露出他孩子气的一面,或者说,善良而纯真的本性。他爱着我们,无法不爱我们。尤其是薇罗奇卡,从很早的时候,他们就私定终生。”
萨连科神秘兮兮地朝我眨眼,“知道她为什么今天这么开心吗?那台宝丽来相机就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就因为她提了句在东德无聊,想学习拍照和摄影。他总是怕她这不足够,那不好,简直担心到了快要疯魔的程度。没办法,谁叫他爱她。”
“那么,他,他是谁呢?”
“你这么聪明,还猜不到他是谁吗?我们最怕谁?谁有权力监管我们所有人,尤其是活跃在东德的我们,军人、政客、间谍……所有人。”
一阵思索后,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呼一声:“卡尔斯霍斯特的那位——叶甫根尼·佩特洛维奇·皮托符拉诺夫上校?!”
他宁定的眼神给予我肯定的答案。
--------------------
PS:卡尔斯霍斯特是克格勃在东柏林的总部所在地,这位叶甫根尼……上校是真实历史人物,为克格勃驻东德卡尔斯霍斯特机关主任,相当于所有克格勃的头子。看过东柏林的读者们想必对他已经有所熟悉,但没看过的也并不妨碍阅读。总之,这是个权力很大的大人物,在这本文中会对他有一定的讲述。此外,也可以解答一些看过东柏林的读者们的疑问。有人问过最后叶甫根尼在情绪激动时向莱茵坦白时提到过的自己在乎的人,那个人是谁?想必看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此肥美的一章,不给点评论吗?
===========================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我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没有开玩笑,阿尔,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因为正如他爱我们,我们也爱他。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因为当他成为克格勃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这条路适合他,能将他的才华放到最大,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这是一条极危险之路。我说过,他很聪明,至少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总是能妥善地安排好一切,也能对未来有所预见。”
他似乎很得意,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双眼闪闪发光,一股由衷的喜爱在他心里回荡。没错,这是真诚的,他们的确是相爱的。
“我从不对他有任何隐瞒,阿尔,他是我的兄长,以后,不,现在就是我的兄长,我的亲人。当我成为一名格鲁乌时,他生气,却又暗暗地高兴我终于可以为自己选择道路,当我告诉他我和一个美国人在一起了之后……哈哈,阿尔,你简直不能想象他脸上的表情。他说如果不是怕薇罗奇卡心疼,他一定会用鞭子狠狠抽我一顿!”
“你,你就这么告诉他了?”
“对!”萨连科点头,说:“这里不存在任何隐瞒的必要,我的爱是光明磊落的!”
见鬼,我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你在享受特权?一种被保护的特权。”
“也许吧,阿尔。特权这个东西,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你以后会告诉我吗?”
“我想会的,阿尔,那么你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吗?他总说我过于单纯,不适合间谍这个职业,如今看来是真的,只要一见你不开心,我就管不住嘴了。我真不称职。”
“那么我也是,我也不称职,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你的秘密,我的秘密。”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放在唇下亲吻。他在此刻看起来多么虔诚,好似我是他供奉的神明。这个人,何以爱我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