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步戛然而止。
“因为叛国的另有其人,从很久前就开始了,情报的泄漏,据点被端,我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真的,要溯源的话,恐怕是个可怖的信息量。而这一回,我就是带着这个任务过来的。你知道的吧,莱利,作为曾经的搭档,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你告诉我,你的南希·略萨,为什么要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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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向苏联一方投送情报吗?不,伍德曾经心心念念要抓的叛徒——那端了他据点造成就是我也颇觉震惊的伤亡的人,也都是她。
可出于什么理由呢?
脑海里浮现出了上次和理查德会晤时他对我说的话——“你们不会赢的。”
“我们?”当时我这样反问他,可见他已经将我和南希归入到了一派,更确切地说,是亨利用来对抗他的手段。可伍德这一回很明显没有把我归入进去,甚至只点出了南希。这就说明,南希不仅对理查德的人下手,甚至没有放过亨利的人。
“没错,赫克谢尔先生手下一批人撤退失败,都进了史塔西的大牢。南希·略萨这回可真是大手笔,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放过。要不是你提前把雷奥放到了我身边,他也得进大牢。”伍德看向我,“所以你,是什么看法?”
“你不怕我和她是一伙儿的?”我心脏砰砰直跳,快速思考应对措施。
“暂时没有任何证据。”伍德付诸一笑。
看来伍德知道南希窃取了情报,但并不知道某些部分是通过我和萨连科的手里传到苏联的。我思忖着,他调查程度也仅在这里。
“她的事赫克谢尔先生知道吗?”
“当然。”伍德耸肩,“可这已经超出他的权限,如今局里的高层正视接管了这个案子,就连赫尔姆斯先生都只能旁观。我?没错,我是赫尔姆斯先生的下属,但一项任务总得有执行人,我很荣幸可以有次机会,毕竟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的复仇。”
我心下惊惧不小,看来事情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程度了。南希是自己的下属,如今的亨利定是四面楚歌被对手压制得不能动弹,丧失了在这件事上的主导权。那么希望便全落在我身上了。突然,我意识到亨利把我和南希分开以及摘得干干净净的原因。或许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所以你来找我的原因。”我停下脚步,装作不耐地说:“听着,我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内部,收获了信任,你最好有事快说,别故弄玄虚。我没时间。”
伍德倨傲地扬起嘴角,“看来你的任务挺重要?”
“不然呢?”
伍德挑眉,点起了一根烟,“来找你的原因,很简单。南希·略萨是中情局的资深特工,比我的经验都要多得多,想找到她可不容易,对付她更不容易,她有足够的招数来应对我们。而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那些套路的该是她曾经最亲密的搭档,也就是你。”
“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她。”
“放心,谁都不知道,没人知道。”伍德瞥了一眼,“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她的,到时候你可要站到我们这边。”伍德凝视我,微笑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这倒是别出心栽的计划,怎么?想让我帮你们对付她?别忘了她可是我的搭档。”
“曾经的搭档,曾经,这个字眼很重要,那意味着过去,过去就是不复存在的事情,就像你和我一样,难道你对我也有感情?得了莱利,话就说到这里,尽管赫克谢尔先生把你摘得够干净,但想从你和那位苏联人之间找点什么东西出来很容易,只是看有没有必要罢了。如果你能在南希·略萨这件事出力的话,相信我,我们会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此番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我无奈地笑了笑,点起一根烟,顺势靠在临街的建筑墙壁上。
“你瞧,不远的地方,就是四点钟方向——别转头,亲爱的,那是克格勃,咱们俩被跟了一路,你得给我点什么东西好让我去交差。这是第一点。”
“其次,”我故作姿态地吐出一口烟雾,“你的条件我的确无法拒绝,很诱人,所以你的事我会帮你们办,前提是你们得给我足够的消息,可别见到了南希才来找我,到时候给人一顿削还怪罪到我的头上来。我当然知道怎么对付她,十几年了,没人比我了解她。”
“放心,你肯定会冲在最前面的。”伍德微笑不变,“刚才的遮阳篷,再去看看,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好了,就此别过。”
伍德朝我点头后离去,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眼底淌出冷冰冰的寒意。他倒是打了个好主意。说好听了是要我为他们效劳做个交易,说不好听了就是威胁想拿我铺路。更有甚者,如果他知晓南希的秘辛和我的身世,通过调查不难发现南希对我的感情不一般,那么我又可以充当诱饵这一角色。可谓一石三鸟。
收拢心思,我再次踱步回到方才的水果摊,在伍德方才藏身的遮阳篷后拿到一则情报。随后怀着并不明朗却也不至阴郁的心情往回走。
“还有机会。”我对自己说,“还有救她的机会。”
是的,只要她肯见我,我并不介意就此掉转枪头杀掉伍德。但问题就是她现在摆明了不肯见我,也不给我任何找寻她的线索。
恍惚间我想起那日早晨,她和薇洛奇卡彻夜长谈后,带着一身的露水坐在我床头的模样。那温柔的目光,柔情的话语,如今回忆起来竟都有了告别的意味。懊悔不该只专注于自己,对身边人都如此忽视,要是早一点,也许还有机会拉着她的手,祈求她别离开。
可南希,你为何要离开呢?
当雪开始飘落时,我站在窗前抽烟。夜色一点一点地压了下来,像是来自天空的沉重的呼吸。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碾压积雪行驶而来,萨连科从后门下车后司机驱车离开。他似乎看到了我站在窗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后,他抬头朝我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穿着苏联深绿色的中校军服,笔挺地站立在被雪淹没的花园小道中央,雪花飘扬在他的目光中,轻轻地落在他的帽檐上。他朝我弯起漂亮的蓝色眼睛,眉梢眼角都是多年来我眷恋的、也未曾更改过的柔情。暖色调的路灯散发出行将熄灭的篝火般的光芒,均匀地铺满他白皙的面容,让他变得透明,充满了老电影中的回旧色彩,好像在朝我走进,又如回忆不可避免地终会消失。
我弹落一截烟灰,回以他笑容。
唇瓣翕张,他似乎在轻声说,别着凉了。
我朝他点头,听话地披上毛毯,不久后他便出现在门口,脱下军帽军服挂在落地衣架后,将怀里的一沓用作借口的资料放在桌上,将我摁在了壁炉前的沙发中。
“很少见你这么忧郁的模样,像个诗人。”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鬓角,“但还是那么漂亮。”
“我都快四十岁了。”
“是我们,亲爱的,一个人漂不漂亮是和年纪没有关系的。”
“我常感叹时间的无情,我都有皱纹了。”
“可你看起来比我年轻很多。”萨连科低垂眼眸,神情淡然:“我是真的老了,或许,是因为疲惫,这让我看起来一点都不称你。”
“你是军人,我就喜欢你这副模样。别再说不称我的话,这话惹我伤心。”
“对不起,我不想惹你伤心。”萨连科笑着把我搂进他的怀里,我们一同盯着炉火沉默着。直到一截柴火吧嗒一声从中段成两截,窜出团稀疏的火星子来。萨连科伸手抚摸我的脸,在我耳畔以极低的声音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依旧靠在他胸膛,段成两截的柴火烧得更旺了。一种强烈的温暖、却并不算炽热的温度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我要救她。”我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
“和他们一同找到她,确认她的安全,站到她的那一边,救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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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好奇南希背叛的原因,这并没有什么需要去探究的。尚且不谈论绝对论和自由意志的问题,人都是有意愿的,有意愿,就可以做出选择的。而要是问起意愿的原因,这恐怕就是个哲学问题或者心理学问题了,有时候人的背叛就像在并不口渴的时候喝上一口水一样,并非出于本能,也没什么别的特殊的动机,也许就只是因为这杯水在眼前,手能够得着,所以就端起来喝了。就是这么简单。
而事事都要通过理性去分析的话,往往要不就是永远得不到答案,要不就是答案会残酷得令人难以想象。所以我不去探究,过去的探究已经让我遭受过难以承受的代价了,我明白其中道理。
只是仰望这簌簌而落的雪,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冷,冷得像俄国人传统的流放之地。如果她也在这片土地上的话,我希望她可以不要这么冷。
要戴上围巾、戴上手套、戴上毡帽,就像你曾经嘱咐我的那样。
要有篝火,用回忆焚烧,那些痛苦的过去,连同罪孽焚尽在火焰里。
“我的南希。”
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向萨连科提出索要装备的正式流程,在得知我的需求后,他自然毫无保留地给了我格鲁乌最新的战术装备。只是他总是怀揣着担忧,成日拧着眉头,总是看我两眼又欲言又止,最终把呼之欲出的腹稿又吞进肚子里回温。
出于宽慰他,我一再告诉他这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她对你来说就像亲人,就像母亲。”
母亲?我细细咀嚼这个字眼,多美丽的发音,两个音节“MAMA”,无论是“Mother”或者“Mutter”又或是“мать”,从孩子嘴里叫出来的都是“MAMA”。据说这是世界上最单纯的两个音节,因为是婴儿在嗫嚅中本能就可以发出来的声音,所以冠之以第一眼见到的人。
“妈妈……”我轻声念着,想起了布鲁克林的那个寒夜,我把她从浴缸里捞起来时,贴在她凉冰冰的乳房上,妄图可以听见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妄图她可以给予我回应。
原来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结束,女人在我生命里留下了一道不见尽头的刻痕。
我救不了那位母亲,所以我必须得救这位母亲。
“你明白的吧?嗯,罗曼,你明白我的吧。”透过泪水,我凝视萨连科,他站在我面前,被光晕模糊着。
“我明白,没人比我更明白。”
他曾把我抱在怀里,捅向那幻象一刀,如今,我该自己拿起匕首,刺向那其实从未战胜过的过去。
于是我等待,等待,我耐心地等待。
1962年敲响钟声,广播里放着新年音乐,萨连科在卡尔斯霍斯特的晚会上无法抽身,我便也为这所谓的新年夜兴致乏乏,尽管知晓第二天一早门口定会出现他风尘仆仆的身影。我该做个蛋糕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我嘴里喃喃个不停,或许该用麦片拌点酸奶,让他到来的时候看到我是兴高采烈、焕发着生机的。否则我这副潦倒的落魄模样只会让他感到歉疚,歉疚把我一个人丢下,可他还有什么能为我做的呢?
我们都知道,他做的足够多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我吓了一跳连忙抓起听筒,却只有绵长的白噪音。一阵简单的思索后我便心领神会,随即穿戴整齐,围上围巾,同时在我的大衣之下藏了尽可能多的武器,戴上帽子,我留下一张自己出门散步的便条,随即顺着公寓后侧的排水管道爬下了楼,来到了空无一人的东柏林街头。
没走几步,临街的某处电话亭里传来响声,我在四顾确认无人后钻进了电话亭,果不其然,接听后传来了伍德的声音。
“有线索了。”他说。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按捺住激动,说:“哪里见面?”
“北郊的老地方。”
“好。”我点头后挂了电话,转身朝不远处的一座停车场走去,在那里萨连科早就为我准备了一辆满油的吉普车。而在停车场附近则有个冷冻库,有个关键的东西在那里等待着我。我将其取出后装入了吉普车的后备箱,用海绵和衬布固定好了位置。在冷冻库静待半月后,于这新年之夜我真心祈求它能发挥到它应有的作用。
雪依旧下个不停,很冷,我将车内的暖气打开后依然直哆嗦,直到发动机启动驶出停车场,我才从寒冷中缓过劲儿来,停止了发抖。可这真的是因为冷吗?不,也许还是因为紧张,紧张并不等于害怕,是的,阿尔弗雷德,你并不害怕。
“见鬼!离我远点!”兀地我大声咒骂起来,在此紧要关头那莫名其妙的“玄”又敲想思绪的大门,妄图把理智从这栋屋内给扯出去好鸠占鹊巢。尽管平时我沉浸于神神叨叨,可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刻,直觉只会有一次开枪必中的机会,而理智才是救人的关键!
我一边开车,一边驱赶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可怕幻象,成片的血、火焰、还有挂着枯萎植物的墙,接着还有教堂钟声、黄昏……眩晕袭来,我不得不踩下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后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调整过来。
“放过我吧,妈妈,放过我吧……”我嗫嚅着,直到心脏的剧烈跳动和太阳穴的抽筋逐渐平息,再次启动发动机,我看到了后视镜中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自己。
老地方是过去中情局的据点,当然,此刻这里早已经成了荒郊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隅。没有人会在意过这里存在过的电报机,也没有会知道这里经历过一场血洗足足丧生了十余名不知姓名的特工。他们好似暗夜里的爬虫,就像老卡拉马佐夫脚下的蟑螂,一脚一个,踩得嘎嘣脆,汁液四溅,除了让人感到恶心,不会有别的怜悯。
可伍德怜悯,他立在榨油作坊的中央,闭上双眼,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从这橄榄油气味中分辨残余的鲜血味道。
“这里不久后会变成一个汽水厂。”伍德听到我的脚步,自顾自地说,“因为这里的人都爱喝那种橘子味的汽水。”
我没有搭话,只是站到了他身边,四周寂静,锃亮的榨油机默然地隐在暗处,偶尔闪过几道银光,空气里满是浓郁的橄榄气味儿,来源于堆满了整个外院的橄榄。小山一样,密密麻麻地像虫卵。
“这里一直在变样,以前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家具厂呢。”伍德看向我,“为了给你提供衣柜门,我们做足了工夫。”
“你很怀旧,对于间谍来说这不是优良的品质,可别在这种关键时刻让我怀疑你的专业素养。”我扬起嘴角。
“她在勃兰登堡的乡下。”伍德也不看我,依旧保持着他骄矜的自言自语,“很奇怪吧,她居然离我们这么近。她似乎最近什么都没有做,就等着我们去找她呢。女人很可怕的,她越是这样,我们越是不敢轻易动作。你说,她是不是很懂男人?赫克谢尔先生这么多年都被她蒙在鼓里,还有你,你们俩都上了她的当,可见这个女人的不一般。”
“你这么有见解,何不自己去试试?”
“我?我从来不讨女人喜欢。不像你,总是很能招惹人。南希·略萨……不,应该叫南希·赫克谢尔,她是赫克谢尔先生的妹妹嘛,不过是收养的,不,或许有血缘关系,可那有什么关系……总该是不正常,瞧她那身段,简直像一头野性的小母豹,干起来一定很带劲儿,据说以前在战时她就靠床上的工夫就能弄来不少的情报呢!这招儿我们男人可比不了……”
“看来你很羡慕南希有床上的工夫,你要是见到了她,我可以给你点时间让你和她好好学一学,以后没准儿去渗透哪位女将军去。”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这违背伍德本身秉性的、明显就是试探的污言秽语作出回应。他这种自诩骄傲的人不会明目张胆地侮辱女人,尤其是在彼此都对南希真实实力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尽管他装得很像,却被我这种真正的下流人一眼看破,他不过就是想最后再探测一下我对南希的态度如何,但凡此刻我露出半点不快,他会将我踢出行动——不,或许是把我抓了做最后的下下策“人肉盾牌”。
他缓慢地勾起嘴角,转头凝视我,如炬的目光中是我看不清的含义。只见他抬起手,啪啪地拍掌两声。
“好了,伙计们,莱利先生会给我们打头阵的,捕猎开始了!”
瞬间,数十余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如幽灵般从四围的暗夜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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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卖冷饮的小卖部、大门紧闭的报亭来到主干道上,继续向北行驶五十公里,而后拐入某条乡间的干道,在坑洼的道路上继续行驶三十公里。此段路程我始终紧握方向盘,因为手心出汗严重,方向盘皮质的表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斑驳湿渍。伍德坐在副驾驶上,神情严肃,洞若观火般目视前方。我十分害怕后备箱里的关键物品在颠簸的道路上发出令人怀疑的声响。
“你很紧张?”他问。
对面行驶而来的车将车灯应景地掠过他死神般白惨惨的脸上,我咽了口口水,说:“别小看她。”
他点头,继续保持沉默。直到车靠近农庄,停靠在一片在夜色中失去了轮廓的树林前。下了车,在空气中的松脂味道中,我看清楚这是片松树林,葱郁而幽深,就像可怕的童话故事里女巫的居所。而走进树林不到二十米,树木变得稀疏,渐渐地就被另外一种较为低矮的树木所取代。
这是片果园,满是落满了雪的苹果树,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光,仿佛枝叶上都缀满了水晶。在果园的中央,有座三层水泥浇筑的楼房,方方正正的外形,楼顶积满了雪,厚厚的一层。外表粗粝,使映照着的雪色也变为哑光。远远看去,应该是存放收割农具和储存苹果的地方。
此际周围被雪光照得亮亮的,伍德的人都隐匿在暗处,对整个果园形成了包围。而他则和我并肩而站,不知何时,他将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就在这里呢,在这里等着我们,瞧,全是树,全是遮蔽,没有你,我们简直不敢来。”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该回农场重造的。”
“正有此意。”
“你们需要更注意外围。”
“明白。”他扬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看我,手突然发力把我往前一推,“去吧。”
我步入了苹果园,脚下的积雪松软,身周的果树静默。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我确信自己早已进入她的视野。可是,你是以什么样的目光来注视我的呢?
恍惚间,雪似乎停了,失去轮廓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走了几步,我停住脚步,捡起一根树枝朝前一扔,砰的一声一根生锈的捕兽夹从雪地下弹起。我站定后看向果园边缘的伍德,他朝我点头,露出肯定的微笑。
我转身,继续向前走。然而没走出几步,果园边界之外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就是一声划破寂静的尖叫。我回首和伍德相视一眼,伍德迅速点头,我们同时朝尖叫声所传来的地方跑去。
“见鬼!”
到了地方,发现一名队员已经被割喉,另一位正慌张地给他捂脖子。鲜血从他指缝中涌出,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可怖瘆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溜过来的!”
“冲进去吧队长!”
“这里面全是捕兽夹和陷阱。”伍德制止住了他们,“谨慎行事,你们都注意点,你,把他带回车上。”
“是……队长。”年轻队员脸色惨白地扛起伤员跑了,我看了一眼伍德,略带讥讽地说:“真是出师不利,我提醒过你注意外围。你难道以为她会在里面等着我们?”
“但我现在却觉得,她就是在里面,你说呢莱利?”伍德面目阴狠,仇恨抓住了他,但还没叫他丧失理智。
我冷笑地转身,“那么就进去吧,如今里外都不安全,你自己看着办。”
伍德举起手朝隐匿在各处的队员比了个手势后就跟在我身后。他们已经确定南希就在园内且开始实施包围,而直觉告诉我南希的确就在这个地方。刚才的一刀,就是她残忍的邀约。
可是南希,你就如此志在必得吗?
伍德持枪小心翼翼走在我身后,不时注意着树林里的任何动静。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搜寻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般小心。也许是连续躲过了捕兽夹和各类陷阱后不可避免的松懈,一道沉闷却异常清晰的枪声出现在果园的侧后方。
伍德快速做出反应,持枪而去。与此同时,另一处枪声大作!
“发现她了!”一声呼喊后便是凄厉的叫喊,接着便悄无声息。伍德霎时止住脚步改变方向,而此时枪声已响彻在整片果园。就在我准备从伍德身边开溜之际,伍德突然折返,一手抓住了我。
“你想去哪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
然而不给他回答的机会,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响从我们附近传来,霎时火光四溅,热浪将我和他掀飞。
“见鬼,有地雷!”
我迅速将伍德推开,从地上爬起,胡乱抹去身上的泥点子,跳过方才爆炸的地点朝前跑去。我不知道南希在哪里,但总能感受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就是说她在附近,距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能甩开伍德,对,甩开他……我拨开重重树枝,深刻地知道自己离她近了,越来越近,直到她像猫儿般从书上跳下,落到了我的怀里。
“你来了!”她用冰凉的手欣喜地捧起我的脸,几乎疯狂地笑道:“你来了!”
“我来了……”我不住点头,全身发抖地搂住她的腰亲吻她湿润的脸,她柔软的脖颈,躬身将脸贴在她风衣之下饱满的乳房上,“我来了,我来了……”
“快跑,他们要发现我们了!”她拉住我的手,像个十几岁的女孩跳跃她的树林里,我的手乖乖地躺在她的手心,我的脚步听话地追随她的脚步。于是我笑了,决定比她跑得更快!
“你想去哪儿?”我问她,”他们把这而包围了,里里外外都是人!“
“我知道,亲爱的,我全看见了,瞧见面的房子,我们躲进去,二楼有机关枪,我们狠狠给他们来一顿地毯式扫射!”她兴高采烈地笑着,金色的头发在月色下泛起美丽的银色,美得让人失去形容词。
“好啊南希,真好!”我甚至搂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两人便手牵手地朝三层小楼跑去。
“你爱我吗?南希,你爱我吗?”
“当然,我爱你,阿尔,我爱你,那你爱我吗?”
“我也爱你!”
“你把我当什么爱?”
“当母亲,当这世界上仅有的一位母亲去爱!”
“好啊,真是好极了!”我和南希在枪林弹雨中跑向我们的庇护所,我们互相诉说爱的话语飘荡空旷的屋内,来回撞击着墙壁,久久不息。于是我们又踩上了光秃秃的楼梯,怀揣莫名其妙却毫无发觉的神经质的饱满激情来到了二楼,直到站到了空无一物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