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猜错,蒋春意死亡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A组。
一周七天时间,对于她而言是短暂,但对于不眠不休,轮替与使者交谈的A组来说却是漫长的——她必须抓紧时间。
李文卉没把这一整张照片销毁,而是抽出笔筒里一把剪刀,沿着边,将蒋春意这个人物剪掉。
随后将破碎的剩余照片放进口袋,平静到近乎残忍。
照片、工作材料、生活用品……所有能够记录蒋春意的一切都将消失。
她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最后收拾出来个小山包。
但整理物品并不是她的目的——如果只是想与母亲道别,她可以跟随工作人员一同整理,而非丢下她原本的工作亲自赶来。
她只是不相信蒋春意会那样带着人类的秘密沉眠。
如果如医生所言,是真的安详离去,那必定早已在某处留下线索。
翻开第四本本子时,李文卉终于找到了。暗绿色的笔记本里,记录着蒋春意闲聊一般的日记。
没有一点工作内容,只是平淡而缓慢地回忆着过去。
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母女俩躺在一块儿,看同一本绘本,看腻了就做几道题。
养的小狗当时还没死,是李文卉路上捡回来的,取名乐乐。狗如其名,乐得不知道自己是谁。
虽然有被遗弃的过去,但勇敢狗狗,依然敢于在一家子主人面前撒欢,在各种地方留下它的爪印,以及掉得到处是毛。
每当蒋春意皱起眉,打算抄鸡毛掸子的时候,李文卉就会一个滑跪抱住狗狗,一人一狗宛如兄弟哭嚎。
“妈——它还小!”
他们一人一狗,有着极为深厚的友谊。
也因此后来乐乐得病去世时,李文卉当场哭成傻狗。
大半夜的,一边埋一边念叨,希望它转世投胎投个好的。最好当人,但是也别全当人,当人要考试,要找工作,要挣钱,不吃饭还会饿死——人为什么不吃饭就会饿死,太不讲道理了,是神或者什么恶霸东西在威胁人类吧,下辈子不做这样的,咱不受人威胁。要不当个机器人吧,机器人好,机器人当人不用吃饭。
可是机器人要喝汽油。
她想到家里那台扫地机器人,觉得乐乐要是投胎成个那玩意也行,都是一样的爱往脏乎乎的地方钻。
沉浸在这种猜想里,李文卉渐渐停止哭泣。刚想说自己没事了,结果就听蒋春意说:狗死不会复生,没有灵魂那档子事。
于是李文卉哇一声又哭了,终于惹得邻居忍不住,敲门说小点声。
蒋春意埋上最后一抔土,席地而坐。
有个很俗的句子,早就传烂了,但是女儿没准没听过。于是她示意李文卉抬头去看天上星空。
那天万里无云,四周的灯已经全熄了。
这位天文教授指向其中一片天空,那里,有一颗闪亮亮的星星。
她讲,这颗星星不是一颗普通的星星,它是一颗恒星,一颗比太阳还要大很多很多倍的恒星。
它在宇宙中爆裂地燃烧啊,引力与斥力激烈地对抗啊,就和“天狗”一样,最后,嘭。
蒋春意合拢的手一下子打开:“它坍缩了。”
一颗比太阳还大的恒星爆炸,瞬间发出的光相当于一亿亿个太阳,让一整个星系震颤,然而跨越这极其遥远的距离,最终只成为这地球上,孩子眼里满天星辰的一个小点。
“它死了?”李文卉吸吸鼻子。
“它死了。”蒋春意说:“但是没完全死。”
因为从恒星剧烈的爆炸中,无数元素飞散进入宇宙。蒋春意指指她们面前的铁锹:“例如世界上所有的铁,就全部来源于恒星爆炸。”
李文卉看向铁锹的眼神都不对了。
但又远不止是铁。这些伴随恒星爆炸而飞散各处的元素,还重新构成了行星、新恒星,以及——
“生命?”李文卉说。
“非常正确。”蒋春意指指土下埋着的乐乐,又指指李文卉:“我们的身体也是由恒星物质或星尘组成的。”
骨头里的钙、红细胞里的铁、细胞里的碳、呼吸所需的氧……所有这些元素都来源于恒星内部的核反应,再由超新星发射出去。
——我们都曾是一颗死亡恒星的一部分。
李文卉的眼睛上还挂着眼泪,风一吹,糊干一脸。
“所以,它只是回去了该去的地方。”蒋春意说。
“不是天堂,不是地狱,不是冥府。死后,我们都将回归宇宙,等待时间将我们身体里的元素分解、飘荡……直到组成下一样东西,周而复始。”
在这样无形的影响下,李文卉很难不对星空感兴趣。
而如今蒋春意也已经回归宇宙,她只能继续翻阅这些承载着过去点点滴滴的东西。她看见自己第一次考上大学时候的兴奋——这个专业有些困难,以至于她当时真的拼尽了全力。
她看见自己臭袜子不洗,散落一地,衣服随手堆在凳子上,最后轻轻一碰,凳子就向后仰倒了。
她看见自己揪着一个问题不断找母亲问东问西,一方面是满足永远膨胀的好奇心,一方面又是想看看母亲对宇宙到底了解多深。
她看见自己有一段时间沉迷于谍战,每天拉着母亲朋友玩加密与破译。
每一个细节都被蒋春意牢记在心,又记于笔下。
“当时谁是最后的赢家?”
这一页戛然而止。
这是在问谁?蒋春意的私人日记还能问谁?李文卉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
是提示——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将这页看了一遍又一遍,逐字逐句,甚至猜测笔画轻重,笔画长短。终于,她发现了语句之间的不通顺。
这种不通顺很轻微,快速阅读时根本不会察觉。而即便是察觉了,也会以为是蒋春意特有的习惯。
于是她重新将书页返回第一页,抱着本子走向桌面,随手抽出一根笔,在纸面上记录着。
一个字一个字阅读,最终叫她拼成了一串128字符的密文。
那么,应该怎么解密。
看着空白纸张上浮现出来的乱码,李文卉伸出左手,压住自己颤抖的右手。
其实第一层明文她不需要认真解就能一眼看出来,还要得益于她年少时对解密探索的乐趣。
一个最简易的栅栏易位,隔一个字母组组合在一起,能够拼凑出几个短句。
李文卉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比量着,一路推过去。
指甲猛地一顿。
它是谁?李文卉不需要猜就能知道,是挞责。
挞责在监视蒋春意,所以蒋春意不能与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同时,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留下明确的记录。
那她在用什么记住那些复杂的研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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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吗?
人类的大脑?
几十年过去,一种从身体内部散发着而出的寒意与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
李文卉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人类害怕失去蒋春意,或许与她一开始所想不同,并不只是因为想要把握住一根科学的浮木,而是某种研究只存在于蒋春意的大脑。
即便她已经无法再独立进行研究,她也一定要在完全秘密的条件下,悄无声息地传给下一任接替者才行。
而蒋春意成功了。
没有人意识到她早已将研究加密保存,因此所有人都期盼着她能活到想出办法来为止。
现在蒋春意已死,又有谁能接替。
李文卉翻到第一篇日记记录的时间,2032年5月18日。
也就是说,这项隐秘的研究从第一个十年计划失败后便马上开展。
她下意识看向桌面上的电子表——阅读以及整理遗物耗费了她太多时间,六个小时过去,现在已经到夜晚。
而一个星期……也就是六天以后,将会有专门的工作者前来进行第二波筛查与销毁。
于情于理,这本日记都活不过下周三。
指甲继续向右滑动,她需要知道剩下的内容。
【无法独立计算的时候就使用电脑吧】
【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符落下。
李文卉先是长久地注视着最后三个单词,指尖颤抖着,她甚至感到牙冠不自觉咬紧。
正如她坚信母亲一定会留下她的智慧一样。
她的母亲也坚信,自己的女儿终有一日将揭开一切,传承她隐瞒了三十年的结果。
“我也是。”李文卉道。
她继续向后翻,发现那记着提示的纸并非最后一页。
在本子的后封内侧,环衬的位置,深刻大气的笔体写着蒋春意最爱的一首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有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2062.12.26 我来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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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繁忙,最近更新不稳定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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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升腾,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更像是另一场葬礼,寒风中,许多人站在暖融融的火焰前哭泣。所有东西销毁,那本日记也安静地躺在里面燃烧时,蒋春意就像是真正地从世界上消失了。与她的一部分骨灰一样,随着风返回地球,返回宇宙。
就连网站也无法查到她。
李文卉没有私藏任何有关母亲的东西,从挞责使者懒洋洋的眼神中也可以确定这一点。
但是燃烧结束的第二天,她从最高指示的办公室里走出,便宣布接手蒋春意所领导的Y组。成为第一个同时把控两个小组的人,跨越地下世界计划与宇宙移民计划。
与蒋春意一样,她拥有了一间完全独立的研究室。最高指示办公室里的人换过一批,2022年定下的总方针,早已伴随老人们的离开而消亡。
与蒋春意一样,李文卉开始了没有一个人理解,也不能有任何一个人理解的研究。
她废寝忘食地验算,身体状况令人担忧,心理状况同样如此。每当有人委婉问她要不要休息,她就会认真道:人类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人类长达六十年的长跑,已经进入燃尽一切也要获胜的最后爆发。
有人提议给她找个“伴侣”,这位并不普通的中国大妈在这四十年间经历了太多,如今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只有人类命运与传承母亲意志这一点能羁绊她。
恰巧,第一批仿生人已经准备返厂或销毁。
仿生人组的组长好心送过去一个,并贴心地设置成了家政型管家。他向李文卉眨眨眼睛,热情介绍道:“他会打扫所有的卫生,把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且身体健壮,能徒手打穿十个挞责哦。”
“更重要的是——”他说:“跟人类不一样,他绝不会想要探索你的秘密。”
出于礼貌,以及对其他小组计划的信任,李文卉接受了。但她始终将这台机器立在房门外,不开机。每当有人路过那彻夜亮着灯的专属研究室时,看着门前雕塑守卫般的仿生人,便会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2063.2.14 发现了第四层加密。】
【2063.3.2 第四层加密破解。】
她的记录越来越短,这让呈现在李乐面前的投影也十分跳跃。时而是夜晚挑灯,时而是清晨鸟鸣啾啾,唯一不变的只有李文卉从未停止放弃思考。
终于,在2064年1月3日,研究室内。
“Eureka。”
李文卉低喃出声。
她捧起解读完成后的稿纸,没有感到释然或惊喜——上面记录着宇宙移民计划的真实,以及蒋春意研究的具体内容。
百万年前,和所有动物一样,人类怕火。人类既畏惧这上天之神降下的责罚,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发现它带给人类的好处。
但是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是,人类选择保存火种,研究火,克服火,利用火。如今也是一样。世间万物皆依照规律而行,行星运转、火焰明灭,即便是魔法,也必将有其原理,即便是神,也必要遵循科学定理。
挞责的观察是什么原理。
挞责的叫停是什么原理。
研究你的敌人。
直面他。
人类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躲避,人类需要的是——利用一切反击。
电脑上,一条一条的坐标刷新出来,原本都是些不明所以的乱码,但是只要输入设定好的转换程序,就可以清晰变成人类看懂的坐标表示。
然而李文卉没有转换,她知道现在的她用不上。
她仔细端详着这些乱码。
有一点非常令人费解,挞责的坐标每隔24小时便会在电脑上更新一次,可其中大部分坐标都是相同的,直到下一次改变,突然刷新在另一个极远的地方。
将挞责的移动路径画出来,可以发现他正漫无目的地围绕月球“散步”。如果以此进行初步的推断,李文卉能得知它们的最高速度是多少。
她看着这仿佛“瞬移”般的运动路线,皱起眉——即使是“瞬移”,从本质上来讲,也依然需要运动。
通俗来讲,就是说它可以速度很快,可以接近光速,可以远超人类想象,可它该经过的地方也必定还会经过。
只是人类一次都没有捕捉到它们的运动进行时。
在这五十年间,每隔24小时就会记录一次的庞大样本里,所有坐标都重复出现,简直就像是挞责可以直接撕裂时空,跨越空间运动。
但这对于三维文明来说,应该不是区区一个“使者”,开着一艘普通飞船能够做到的。光速飞行也好,撕裂维度进行穿梭也罢,向前行走的人,必定会承受力的反作用。而挞责没有必要冒风险去这样做。
——搬运者文明的确,是一个非常擅长逃跑的文明。
李文卉不由看向自己桌面侧边的方向,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在几年前,大约是某人死前,桌面下的柜子里存放着一摞A4纸。
那是某位已经失去名姓的发明家发明出来的工具,而发明家将它们卷进包装纸里,假装成花献给她。
长距离通讯设备并没有就此陨落,只是还在等待一个人重启它。
她想,是时候让封存的武器重见天日了。
【2063.4.1 B组卜■■重启长距离通讯设备研发。】
转交资料时,李文卉出现在研究室外都有些不习惯。她打量一圈四周,好像短短几个月,又换了一批人来,多了不少她不认识的新面孔。
之前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扩招新人,恐怕是最后十年,完全将消息公之于众的缘故。
一些二三十来岁博士生看着她,努力装出一副认真模样,但闪闪发光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们的兴奋。他们几个相熟的人靠在一起,低声说,这就是“那个李文卉”女士。
“那个李文卉”循声看过去,他们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地看天对她笑。
“这算是计划的一环吗?”B组的现任组长接过材料,他扫视一眼,发现是一份比较残缺的复原。
原件早已伴随发明者的死亡而销毁,这份是李文卉亲自记录的部分。
她安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组长,没说话。
于是对方马上自觉失言,没再说话,只郑重接过这份资料。他看看面前的女性,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后说:“不管人类命运如何,至少现在,我觉得您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并不是命令或威胁,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发现,李文卉的面色已经非常苍白。
“散散步如何?”一位年轻的在读博士生建议道:“现在正好是春天呢。”
附近的鸟雀从树上扑棱棱飞起,落在地上,一颠一颠地跳,又始终保持在一个与人类安全的距离上。李文卉这才发现树叶已经开始发出嫩绿的颜色了,尽管还没有那样明显。
一路看下来,她与麻雀对上眼神。李文卉向对方笑了笑,而麻雀歪歪头,向旁跳两步。
“去休息一下吧。”周围人纷纷劝道,语气真诚而担忧。
新组长看着这个老前辈,他听说自己这个位置的前任组长,曾与这位女性有过一段情,亲近感更甚,不由低声说道:“最近这边鸟比较多,可以多跟大自然的生物聊聊。”
李文卉眨眨眼。
她还不至于到一个人对着鸟说话的地步吧。
于是她总算发现,自己的身体与心理状态在别人眼中,似乎真的并不值得信赖。
出于一种——并非自己真的需要休息,而是为了安抚研究院里其他人的心,好让自己能够安心研究——的目的,她点头了。
就当这也是工作的一环。
在绿树绿草间溜达的时候,的确是那些能动起来的小生物最吸引她。
鸟吃草种,野猫捕鸟。
这的确是属于地球的生物链。
可是现在她不能用地球的思维来思考了,挞责出生在宇宙另一端,就好像在亲耳听到挞责说的话前,人类绝不可能认为中子星上还有生物存在一样,或许挞责的运动模式在他们亲口说出前,人类永远也无法理解。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去推断挞责的运动模式,就要把自己假设成那种极端恶劣的条件里。
她看向地面上跳跃行走的麻雀,一时陷入沉思。
“您也喜欢这些小生物吗?”一道声音从身旁响起。
李文卉看过去,是刚才那位腼腆的博士生——长江后浪推前浪,当年的她也只是借了母亲的光,加上恰好成为挞责使者的沟通跳板才进入这里。而现在,她老了,新的烟花正在凭借自己的努力,紧追脚步到来。
如果人类能活到计划成功的那一天,看着他们时,所有已经……或是即将为计划牺牲的人或许都不会再为未来担忧。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在想别的事,于是点点头。
那个青年笑了笑,显然还有点紧张:“我妻子也很喜欢。”
他说的时候有点怀念,也有点害羞,他已经准备好接受大家嘲笑,可话音刚落下,所有人的目光便同时转向他,没有一个人接话。
这个反应吓人。他自己先是疑惑地与所有人对视一遍,随后把自己的话从头到尾又捋一遍,突然间反应过来,拍一下大腿,笑出来:“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围人这才哈哈大笑。
李文卉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她眨眨眼,笑道:“没关系,我想我应该也不介意多一个年轻‘老公’。”
于是气氛又一次快活起来,青年哎呀哎呀半天,一个劲儿道歉,声音嘈杂,吓得鸟雀飞走。
李文卉的余光看到它们纤细脚掌抓住树枝,忽然间,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个想法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为了这个从麻雀跳跃而获得的灵感,李文卉再度坐去办公桌前,埋头近一年时间。公式在她脑海中不断穿梭,这让她很累,却又无比的清明。
此刻,她眼眸中映着电脑上的坐标,黑底白字。咔哒,指尖敲下运行。
在新的运行公式下,坐标点刷新开始闪烁。
她的呼吸轻而短促,像是在读着秒。
五、四、三——
如果她的猜想没错的话,那可就……
那可就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想,最后两个数字就已经落下。
眼眸中倒映着电脑光屏,一条新的坐标刷新出来。
李文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捶向桌面,发出嘭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欣喜若狂,还是患得患失,一阵耳鸣便笼罩了她,随后只觉得呼吸在这一刻停滞。过上好一会儿,她才真正意识到她为人类做了什么。
“就是这个。”
她一寸一寸地抚摸这块电脑屏幕,她的老朋友。
挞责的运动轨迹看似混乱,看似是不可能存在的瞬移,可只要破解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将拉开人类第一步。
【2064.3.1 漫长的42年过去,人类终于迈出最稳定的第一步。】
李文卉终于从专门的研究室中走出来,她第一时间前往了最高会议室,申请回归F组工作。对母亲遗留的解读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她拿着接力棒继续奔跑的时间。
她先去了一趟曾经母亲所在的G组,将研究资料交给他们。对方接过那一摞材料时震惊的神色,一度让她非常想笑。
“不必害怕挞责。”她柔和道。不过这句话只换来了几个人的勉强笑意。
于是她想了想,换一种安慰方式:“中国电视剧以前有一句话非常出名——你们可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巴巴地看着她,她清清嗓子:
“没有枪,没有炮,鬼子来给我们造。”
G组:“……”
这个笑话有点冷。看着众人略显尴尬,却又不自禁提上的嘴角,李文卉再次在心中默念:
面对他,研究我们的敌人。
【2069.1.1 B组长距离通讯设备完成建构,放置在特殊地下世界组,已支持主动与定向建立联络。】
与此同时,继任B组再次受到挞责使者的警告。
但这次,A组成员正面拒绝了挞责使者的要求。
“您曾说过不会再干涉这台机器的后续研究。”
他们已经接到最新通知,由李文卉带领的G组,现在与S组、G组联合,已经初步掌握了挞责对人类进行监控的原理。
A组成员不敢露出过于欣喜的笑容,他们明白,这代表着人类在挣脱掌控。
那么相对应的,至少应当允许他们在压抑了如此之久的时间后,进行一点言语上的反击:“我们并没有利用这台机器做任何超出约定的事情,您应该看得很清楚。”
挞责使者说:“是的,人类,我看得很清楚,你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们从未忘记过这一点。”A组成员笑道:“人类有个词叫做‘契约精神’,尽管您并不是人类,但是守约会让我们之间的信赖更多一些。”
“不要用你们人类可笑的道德禁锢我,我是否叫停,只取决于我的心情。”使者凶狠地露出牙齿:“至于看着你们,只是一份比较重要的工作罢了。这五十年,偶尔警告你们一下,和叫停你们一切自救行为,对于我来说,只有轻松一些和辛苦一些的区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