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作者:小霄  录入:10-20

他向下摸,摸着摸着,忽然感觉长官似乎不由自主地往远躲了一下,抬眸却见那人的神色有些奇怪。
秦知律摘下一只手套,捉住他的手,攥着他说道:“走吧,去下一个区域。”
深海无限。
一个又一个作战区域。
秦知律能表达出无穷种畸变特征,但他厌恶畸变,常用的基因只有几种。
在深海,他喜欢作为章鱼或人鱼出现。
在沼泽,他会化出丰茂缠绕的藤蔓,藤蔓上开出各类花卉,安隅多看几眼,他就会随手摘下一朵送给他。
在荒漠,他舒展漆黑的羽翼,安隅安静地坐在翅膀上,在高空灼热的风中微微眯眼。
每当回到主城歇脚时,安隅都会在电梯里偷偷看恢复人型的长官。
宽肩窄腰长腿,像一把笔直锋利的刀,安静地回到刀鞘,等待下一次亮刃。
汗水沿着轮廓分明的侧脸滑下,滴入脖颈。随着呼吸和动作,肌肉在光洁的皮肤下优雅而澎湃地伏动。
凌秋说过,人类总会不可避免地沉迷于美丽的事物——美丽的动物与花卉,美丽的星空和深海,以及,美丽的肉体。
安隅忽然意识到,待在长官身边,就能同时拥有所有的美丽。
没有超畸体作乱的任务都很轻松,秦知律一天就能清掉一串。尖塔论坛说,大佬又开启了毫无感情的清扫模式,让人想到他十六岁那年——十六岁的秦知律正是依靠这种冷血的效率,一举征服了尖塔。
但一直陪在旁边的安隅却不觉得长官冷血,相反,他觉得长官出任务时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不像初见时那样冷暗,反而更接近八至十六岁间的状态。
——那个刚刚踏入人间,还未跌落深渊的少年秦知律。
安隅从之前的任务疲惫中完全恢复过来后,就开始随手为长官打一些小助攻。
他们的配合似乎有天然的默契,秦知律很快就习惯了远处的畸怪忽然出现在射程中,会在受伤时淡定地盯着伤口,直至它迅速愈合。当一只体型堪比小型战斗机的毒蜂朝他喷射毒液的刹那,毒蜂在空中骤停,毒液凝滞在口器边缘,高空之中,他神色泰然,引臂一枪打爆了毒蜂圆隆的腹部。
毒液向大地泼洒,秦知律低眸向下看,地面上的安隅朝他勾了勾唇。
任务间歇,秦知律一边撕开能量棒一边说道:“你最近笑得很多,有新的社交关系吗?”
安隅正在和小章鱼人聊天,闻言迷茫地从屏幕里抬起头,“最近一直在陪您出任务,除了您和您的AI,几乎没跟任何人交流。”
秦知律看了他一会儿,哼笑一声,“那也许是我的错觉。”
小章鱼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其实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冷酷,你也可以和我说一点有趣的话,做一点有趣的事。
安隅问:和你,还是和你的学习对象?
-都行。虽然我的本意是和我,但显然你更在意我的学习对象。
安隅对着终端愣住,直觉告诉他,他正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社交窘境。
小章鱼人最近似乎有些忌惮自己的学习对象,而这种忌惮的根源是他的区别对待。
他正纠结地打字、删掉、再打字,小章鱼人已经背过身朝房间蠕动去了。
-别纠结了,我只是一个替你模拟和他社交的AI。
-虽然不是每个AI都有工具人自觉,但我有。睡觉了。
安隅抬起头,长官已经在黄沙中回到高空,继续和毒蜂厮杀。
耳机里,他冷道:“你还能更事不关己一点吗?”
“抱歉。”安隅立即收起终端。
秦知律扇起羽翼,在即将把一只黄蜂拍碎的瞬间,那只黄蜂忽然出现在了几百米外的距离。
空刀了。
秦知律和黄蜂一瞬间都很懵。
战斗结束,秦知律背后钻出一只触手,朝安隅激抽而来,却在靠近时卸掉了力量,只将他紧紧地一圈圈缠绕,勾到自己面前。
他冷脸质问道:“你想干什么,造反?”
安隅费劲地把手从章鱼脚的捆绑间抽出来,举着终端道:“您的AI让我和您多开玩笑。”
秦知律挑眉,“看来它把你教坏了。”
安隅小声提醒,“它的一切言行都来自对您的学习,长官。”
说这话时他有些紧张,但秦知律没什么发怒的反应,只是哼笑一声,触手更用力地挤压着他的腰。
安隅早就适应了长官的各种拟态,尤其是章鱼。
但有时,过于紧压或深入的触碰,还是会让他一瞬间产生逃离的本能,但又沉溺于那种新奇的身体刺激。
畸潮在世界各地泛滥,秦知律每天对着终端上不见尽头的任务皱眉,安隅终于看不下去,主动领走了一件。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出任务,草原上的畸变巨兽巨浪般朝他奔来时,他只摆弄了几下空间,然后用几枚热弹轻松结束了战斗。
——那条战斗记录只有三分半,但却隔日就冲上了尖塔播放榜单前列。
“这太合理了。”比利一边循环播放一边评价道:“快节奏的感官刺激,短视频就是这么火的。”
时空异能者在清扫普通畸种时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效率。
在一次次重复的练习中,安隅对时空的操纵已经像思维流转一样自然,虽然他仍然是个能被畸种轻易捏死的脆弱之躯,但脏东西压根来不及靠近他。
如果秦知律不跟,他就会带上安和宁,但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只站在他身后发呆,白蓝的闪蝶悠闲地在他身边振翅——影像资料上线后,论坛里戏称那些蝴蝶为安隅的专属氛围组。
安隅恍惚间意识到,人类的变化确实很快。
凌秋曾说,人是环境生物,环境的颠覆会导致人的颠覆。在适应环境急变时,心理和行为远比身体有更高的调整空间,这也是人凌驾于其他生物的优势。
不知从哪天起,他不再畏惧大人物。陪同长官一起进出黑塔时,从玻璃的倒影中,他看到了自己和长官一样冷沉的眼神。
有时深夜去给长官送面包,看见长官伏在屏幕前睡着,他就会戳开长官的终端,在垂耳兔的入侵警告下,把长官明天要清扫的几个区域划给自己。
战绩积分一路狂飙,面包店和投资收益都很可观,许双双开始建议他租用工厂,推出低售价的预制品面包。他原本不想麻烦,但隔天在任务中路过53区,云团下,新的低保区高楼正在建设中,安隅隔着舷窗安静地注视了许久,而后终于把建工厂的想法发给了严希。
他还记得,在几个月前的任务里,他曾站在废墟上对混在畸潮中的人类说过,主城无法承诺太多,唯一可以保证的是,活着就会有面包吃。
财富与声望迅速飙升,“角落”代号迅速穿透尖塔,主城,向全世界扩散出去。
2149年的春天,人类遭遇了非生物畸变的侵袭,时间诡象,以及一波迅猛而密集的畸变狂潮。
但也是那个春天,人类拥有了第二道坚固的防线——秦知律收容教导的监管对象,角落。
但角落似乎很低调,在畸潮放缓后,他又开始推任务了。
上峰提议他和秦知律一起参与黑塔决策,被秦知律断然拒绝。
“严格意义上,角落仍然没太多人性。”秦知律面不改色地对顶峰说道:“一只会亲近个别人类的小兽罢了,动不动还有自毁倾向,所以别对他抱太大期望。”
夏季终于到来的某天,安隅在射击训练室啃着面包静静等待长官。
今天刚好是他第100节射击训练课——很不幸,他仍然没能克服持枪的恐惧。
凌秋曾说,人类迟早得和自己注定做不到的事和解。安隅非常认可这个观点,他希望长官也能快点认清事实,别再逼着他每天来这里听响了——他现在睡眠时间已经和普通人一样,但他严重怀疑那是被枪声吓出睡眠障碍的结果。
秦知律走进来,却没有拿枪,而是说道:“新任务,跟我走。”
安隅惊讶道:“这波畸潮不是已经减少了吗?任务大厅恢复了绿色信号灯,人手有富余了。”
秦知律点头,“是平等区求救,其他守序者不能动,你跟我走一趟吧。”
平等区靠近尤格雪原,漫天的风雪折射着让人炫目的极光。
畸化的北极雪鸮体型大得恐怖,在空中扑扇苍翼朝人类活动区飞袭而来时,苍穹都仿佛被压低了。它们一边发出瘆人的怪叫声,一边在空中三百六十度不受限地旋转脖子——平等区的普通人类光看一眼就会崩溃,已经有几十人被吓到失智。
但这种没有诡异能力的畸种,对安隅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心念意动间,天际四散的雪鸮瞬间拢于一点,刚刚赶到的蒋枭毫不犹豫地扛起炮筒,送上了一发高当量热弹。
剧烈的爆炸火光将极光都吞没,弥斯震惊地看着安隅,舒展在身后的巨翅绷紧颤抖。
弥斯是个中年人,布满干裂皱纹的皮肤让他有些显老,但他身材高大紧实。从畸变体征看,大概兼具了鹰类与陆地猛兽的基因型。
安隅的终端上弹出小章鱼人的提醒。
-这似乎是我那学习对象的前辈。
于是安隅主动开口,“您好。请别见怪,这是我的能力之一,让物体穿越空间。”
“他叫安隅,我和您说起过他。”秦知律淡然接口道:“时间与空间的操控者。”
弥斯眸光颤栗,许久才道:“时间……那他能不能……”
“不能。”秦知律一顿,“目前还不能,以后不知道。”
许久,弥斯才收起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声道:“不要让黑塔产生太高期待。”
“我明白。盲人在恢复光明后,第一件事就是丢掉一直帮助他的拐杖。所以安隅将作为一张底牌,而不是第二根拐杖。”秦知律顿了顿,“这个世界有一个秦知律,已经够了。”
安隅在机械羽翼的帮助下飞上高空,在耳机里听到秦知律和弥斯的对话,不自觉地皱眉。
他的情绪好像越来越多了,有时会让自己也很困扰。
他在畸潮中锁定雪鸮王,连给蒋枭的反应时间都没留——同一空间的高频弹动让雪鸮王身体被剧烈撕扯,转瞬便在高空炸裂成碎片。
碎片淋漓落下,平等区的人举头仰望,震惊,期冀,恐惧。
安隅按下羽翼按钮,让自己缓缓降落。
“累了,长官。”他说,“回去吧。”
登上飞机前,蒋枭一路小跑追过来,“很高兴在这里与您重逢!看来您获得了真正的成长。”他停顿下,红瞳激动得颤栗,“现在的您气势极强,您果然是注定的领导者。”
安隅瞟了一眼他短袖下露出的手臂,“你真的不冷么?”
他裹了三层御寒服,死贵,要五千多积分一件。
好在是长官买单。
蒋枭叹了口气,“还记得我的第四重畸变吗?我给您写过信,是北极柳,唯一的能力是抗寒。”
安隅想起来了,看他有些失落,胡乱安慰道:“以后如果有冰箱畸变,羲德一定不愿意接这种任务,刚好派你去。”
蒋枭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谢谢您的信任。”
安隅看着他消瘦的面颊,“什么时候回去?”
蒋枭正色道:“等平等区熬过这个畸潮爆发期吧。虽然此行没得到精神增益基因,但我心态好了很多,希望能更好地为尖塔效劳。”
安隅随意一点头,转身朝飞机走去,“尖塔等你。我还空了一个绑定辅助的位置。”
蒋枭震惊,紧接着,兴奋从那对红眸中蹿了出来,他立即朝安隅大步追去。
安隅小跑起来,声音被风雪带到身后:“前提是你控制好自己变态的言行!”
八月下旬,穹顶之下的主城人正式迎来了盛夏。
畸潮彻底告一段落,安隅进入休假模式,除了每天回尖塔健身和睡觉,其余时间都泡在店里。
角落招牌面包已经推出了预包装款,借助生产线和物流链,全世界的饵城人民随时都能以极低的价格购买,薄利多销。
面包店也即将上架第一款手作饼干,以夏季限量的形式推出。
安隅提前拿到了外盒打样——漆黑的方形纸盒,用一张附赠的薄皮革包好。
许双双摸着皮革感慨道:“手感真好,又薄又韧,肯定很贵吧。”
见安隅不吭声,她又歪着脑袋道:“老板,这个不添加进成本吗?是不是咱们的大金主赞助的?”
安隅回神,茫然道:“咱们的大金主是谁?”
“蒋氏啊。”
安隅立即摇头,“不是。”
皮革确实免费,但买单的是长官。他最初只对长官说,想要纯黑色、有神秘感的材料,没想到长官直接下单了手套用的皮子。
实在太有钱了。
后厨扑出浓郁的糖霜和黄油香气,麦蒂端着烤盘笑道:“试吃来了!”
饼干盒子里一共有四款口味,安隅挨个品尝,而后心情愉悦地开始写商品描述。
「灾厄的饼干盒子」
「看上去很不祥吗?」
「沉寂在角落里的饼干盒子,两层包装,四款风味,都包裹在黑色中。
章鱼饼干:极下功力的面团,弹而韧,你用牙齿轻轻触碰它,它的触手有力地回应你。
鱼尾饼干:黑面团裹着海盐风味跳跳糖,在舌尖释放气泡,是来自海底空灵的拍打。
羽翼饼干:硬度最高,曲奇表面撒上薄荷味糖粒——高空之风虽然凛冽,下面却有坚固的承托啊。
花枝饼干:甜度最高,奶油填满面团內馅。没什么特别的,充盈的甜感即是礼物本身。」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它看上去很不祥吗?」
安隅写了密密麻麻一小黑板,身后麦蒂和许双双都在吃饼干,酥松的咀嚼声充满了房间。
安隅背对着她们问道:“会不会太长了?”
“不会。”
一个陌生的,有些嘶哑的女声回应他。
安隅惊讶地回过头。
在店里泡了大半个月,这个女孩是近一周才出现的。他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她总戴着一顶黄色的旧棒球帽,低头遮住五官,从不讲话。
面包店每天下午到晚饭之间会闭店休整几十分钟,时间不固定,但她每天都能精准地抓住刚开门的时机,进来买两三只新出炉的面包,当天吃完,第二天再来。
这个女孩身材很好——用凌秋的话说:胸大腰细腿长,瘦而不柴,肌肉和脂肪的比例恰到好处。无论世界如何演变,灾厄如何摧人,人类永远能欣赏这种美。
安隅对好身材没概念,他只觉得她的轮廓有些熟悉,尤其当她背过身在货架旁挑选时,熟悉感扑面而来。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
女孩站在他身后,终于抬起头,怯怯地说道:“我一直很喜欢这些面包故事——其实主城有很多更精致美味的面包,但看过这些卡片,我却能从这些朴素的面包里品尝出不同的味道。老板,您是一个有趣的人。”
安隅礼貌道:“谢谢您的喜欢。”
一旁的许双双本该扫码收款,但却完全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动。
直到安隅看向她,她才“哦”了一声,有些慌乱地把钱收了,打包好面包递过去。
风铃声响,女孩离开。玻璃窗外,那个美丽的轮廓逐渐消失。
“她居然……”许双双咽了口吐沫,“居然是长这个样子啊。”
女孩满脸都是疤。
有灼烧伤,也有锐器划痕,肉条和肉瘤纠缠在一起,把五官都拉扯变形了。
“不是我歧视啊,但真的有点吓人。真亏您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像我……”许双双突然回过神来,懊丧道:“我刚才是不是太失礼了?您到底怎么做到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隅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
他本来就对女孩的相貌没有任何预期,至于丑陋——看多了长相不规则的畸种,这样一张脸简直称得上井井有条。
他转身继续对着小黑板冥思苦想,随口道:“她的身形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许双双道:“是吧!我也觉得很熟悉,要不是看到她的脸,我都要怀疑是哪个大明星了。再者说,那姑娘一定就住在周边,能从窗子看到咱们开门营业——对哦,住这一片得多有钱啊?估计是大家族的孩子吧。”
安隅随意点头,“也许吧。”
他写好商品描述,亲手打包了第一只饼干盒子,准备拿回去送给长官品尝,又转身问许双双道:“开模的标本还回来了吗?”
许双双从柜台下面拎出一个玻璃盒子,“您对这几个标本好上心,不许开盒,只能用眼睛量,模具厂的人吐槽了好多次。”
安隅仔细检查了一遍标本盒里的章鱼脚、鱼鳞、羽毛和花瓣,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揣起来,说道:“不能弄坏,不然我小命堪忧。下班了,明天见。”
许双双在身后嘀咕,“什么下班了啊,是您下班了,我们的夜班还没开始呢……”
安隅将她的嘟囔声抛到脑后,独自推开门,踏入主城的夜间灯火。
这座城市与人们正在从伤痛中慢慢恢复。
商店重新营业,酒吧街再次繁华。早被黑塔释放的莫梨也已经度过了抑郁期,每天的直播都充满活力。
教堂已在夜色下沉寂良久,主城人为瘫痪后不再复出的诗人惋惜了一阵子,但也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失去夜祷会,最近几家话剧社的宗教主题剧目都很受欢迎。
严希发来消息:“抱歉,有些堵车,我要迟两分钟。”
安隅回复:“没关系,我在街口等你。”
十字街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安隅站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这座人类主城的平静祥和。

被低贱者玩弄, 荒诞的屈辱……”
秦知律放下手中的画,手指摩挲着页脚——眼把未完成的画送给安隅前,将预言诗誊写在了那里。
“这首诗确实映射出了你四种能力的觉醒方式……”他从窗边回头, 看向门口的安隅,“你又去见他了吗?”
安隅“唔”了一声,“教堂已经不再开放, 但他还住在那里。”
“教堂是他从小的家。他怎么样了?”
安隅顿了顿,“在酗酒。”
在回尖塔之前, 安隅又去了一趟教堂。
眼横躺在单人沙发里, 已经瘫痪的两条腿软绵绵地搭在扶手上,他一只手伸在空中描摹着教堂尖尖的塔顶, 另一手握着酒瓶, 将烈酒大口大口灌进喉咙。
那扇落地窗被钉了围栏,他也不再望向苍穹。厚重的窗纱遮下来,整座教堂都昏沉在幽暗中。
安隅向他打招呼,坦言自己使的手段,向他道歉,但他一字未发。
秦知律无声一叹,“自杀以瘫痪告终, 预言不被信任,难免消沉。”
安隅却摇头道:“长官, 他没有消沉。”
他的领口散乱但穿着优雅干净, 他的头发蓬乱但并无脏污。自杀前收走的诗集又回到架子上,空气中扑朔的灰尘里都弥漫着香薰。
“他画了一幅新的画,一只又一只眼睛, 阖着的、睁开的、还有即将睁开的。看多几秒, 就会错觉那些眼睛在眨动。”安隅抿了抿唇, “长官,他画的眼睛让我想起在大脑看到的资料。”
秦知律迟疑了一下,“詹雪的畸变形态?”
安隅轻轻点头,“图像资料里,詹雪畸变后背部长满巨大的眼囊。虽然和诗人画的不太一样,但我看到那张画的瞬间就想到了詹雪,我记得秘密处决记录里写道——”
秦知律接口道:“詹雪死后,部分球囊自动萎缩,眼球消失。”
安隅抿唇点头,他想了想又低声说道:“詹雪死后,人类以为消失的胚胎是随母体死亡自然流失,事实是我活了下来。同样的,人类以为一些眼囊自动萎缩,那会不会也……”
秦知律没吭声,他转头看向窗外,刚刚复苏的人类主城在夜幕下熠熠生辉,灾厄肆虐的时代,这里坚守着人类文明最后的尊严。
安隅抱着怀里的小盒子慢吞吞地靠近他,“您很顾虑诗人吗?”
秦知律一下子回过神,摇头,“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安隅错愕,瞬息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典?”
秦知律告诉过他,出于对第一个超畸体的恐惧,黑塔一直在搜找詹雪留下的遗物,难度最大的就是她留在世界各地的教案或手札。而典几个月前才畸变,源头刚好是在图书馆偶然翻到了那本神秘的旧手札。
安隅心跳微悬,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秦知律轻笑一声,“不必遮掩。我知道典也有预言能力,或许,是比眼更高深的预言能力?”
安隅惊愕,“典说只告诉了我。”
秦知律“嗯”了一声,“真相要用眼睛和思想去洞察,而不是等待别人的剖白。”
他没有给安隅继续发愣的机会,视线向下落到安隅抱着的小盒子上,伸出手,“我要是不主动,你是不是不打算给我了?”
安隅“唔”了一声,低头摩挲着皮革质感的饼干盒子,“您好像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秦知律挑眉,“比如我不知道这次面包店的新品会是什么,坦白说,盒子里有什么,比诗人和典的来源是什么更让我好奇。”
安隅茫然,“为什么?”
“人都会厌恶沉重,而喜欢轻松快乐的东西。”秦知律眸中浮出一丝笑意,“给我吧。”
安隅没能立即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但大概感受到长官对这个盒子的期待,于是双手捧过去,“这次的新品是饼干组合,配方里没用粗粮,您应该会喜欢的。”
几分钟后。
安隅坐在沙发里,一下又一下戳着终端屏幕。
小章鱼人快被戳出窟窿了,终于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蹙眉瞟了他一眼。
-有事?
安隅:您不是很喜欢酥松香甜的点心吗?
小章鱼人面无表情。
-历史数据并未涉及本条喜好,系统正在试算中。
-请稍等……试算完毕。
-虽然我沉稳寡言,但语言行为皆透露着可能性高达98%的童年创伤痕迹,推算我喜甜概率为94.6%。是的,在94.6%可能性下,你的猜测是对的。
安隅有点崩溃:那您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小章鱼人沉默片刻。
-或许,你应该先为我开启摄像头权限,并举起终端对准我的学习对象?
“安隅。”
安隅脊背一紧,抬起头,“啊?”
长官此刻的表情太难解读了,让他以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社交进步都是错觉。
秦知律欲言又止数次,最终捻起一块鱼尾饼干,“很有创意,闻起来也不错,但……你真的有必要把它做得这么细致吗?”
安隅一呆,“什么?”
但很快,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那块饼干唯一的设计巧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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