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反正休赛期了。”周楚回答。
陆骏看着残破的EVO忽然腾盛起一种奇异的情怀心绪,他走到车前轻轻拍了拍车架子,周楚道:“不准拍。”
“行行行。”陆骏举起双手,“看来修好了就得刀枪入库了,新赛季她没有办法再跑了。哎,突然有点舍不得,EVO第一次出现在拉力赛场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得有小二十年了。欧洲赛场早就开始流行两厢小车,也就是在国内她还能发光发热。没想到赛规朝着国际上靠拢,她终于要落幕了。我们都是旧时代的残党,好不甘心啊。”
徐正文虽然对汽车机械无比精通,但他是没有陆骏这种对于某些车近乎诗人一样的情怀的。徐正文转头看看周楚,周楚的表情不似平常时的淡漠,他在凝视着那台伤痕累累的EVO。这台车自他第一次登上拉力赛场时就陪伴着他,这些时间说长不长,但每刻每秒周楚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没有走到更高的地方去,甚至都没有等来一个辉煌退场,就要不得已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那种被时代浪潮推着走的感觉周楚已经十分清晰,他有些难过,明明自己才二十出头,可为什么也与过去如此不舍?
也许,他也是陆骏口中旧时代的残党。
“不要搞得好像在办葬礼一样好不好?”徐正文笑道,“我们都要往前看呀。”
陆骏伸了个懒腰:“是啊,待从头,收拾旧河山!不过在此之前先吃饭吧……”
明扬中午会来基地和他们一起吃饭,因为他的赛照邮寄到了这边,陆骏说晚上给他拿回去,他偏要自己拆封。
等他人到时,陆骏的外卖已经点好了,他一进来就看到那台破损的EVO,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讶的表情,他问:“那个……你们专家会诊呢?”
“嗯,会诊看看你脑子里的泡还能不能治了。”陆骏在明扬脑门上弹了一下。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前后脚到,徐正文正在开饭盒,明扬拿着信封袋兴奋了半天,三下五除二拆后就见到了他的新赛照。
有了这张卡片,意味着明扬拥有了正式踏入国内顶级赛场的资格。而这样一件堪称明扬职业生涯里程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如此平淡无奇的一天,怎么能不说人生就是如此多的容易被忽略的碎片拼凑的呢?
新的赛照跟就赛照之间除了把B换成A,除此之外再无差异,明扬仍是把玩了很久,陆骏嘲笑他没见过世面,对于未来的安排,他只字未提。
休赛期,所有人都要好好休整,回顾自己忙碌的这一年到底有什么收获,以及未来的路该往哪儿走。
眼见着就要过年,城市里显得很忙碌,既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陆骏就给其他人放了假,而他自己也开始看回老家的机票,盘算着与家人的团聚。他问明扬自己走得这几天里怎么办,明扬支支吾吾的,陆骏没有把话挑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回家看看。
就在陆骏走的前一天,周楚忽然找到了,约他在外面的咖啡厅见面。陆骏当时心里一惊,觉得一定没什么好事儿。
他推开咖啡厅的门,周楚坐在临窗的位置,他撑着脸颊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画作一样融进了环境背景中。
“想什么呢?”陆骏走过来,脱下大衣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周楚猛然回神,眼睛注视着陆骏。等陆骏点完东西之后,周楚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陆骏,屏幕上显示着一份邮件,里面是一连串的英文。
陆骏读懂意思之后,再三确认发件人,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楚。
“昨天收到的。”周楚慢慢说,“我也有点意外。”
“这……这是好事儿呀!”陆骏又读了一遍邮件内容。这是一封来自法国车队的邮件,内容大致是关注到周楚的比赛成绩,认为他很有潜力,希望这位中国车手可以来法国参加试训。
欧洲有着深厚的赛车运动文化底蕴,也一直是周楚的梦想之地。如果能去到欧洲,意味着周楚将会接触到世界上最顶级的赛事和最科学完善的训练系统,驾驶着更为先进的赛车去挑战极限。周楚早早就由此打算,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陆骏也有些措手不及。陆骏沉了沉心,问周楚:“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吗?”
周楚点头:“我想听听看你的看法。”
“我……”陆骏有些左右为难。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当然希望周楚能够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去追逐自己毕生的梦想。可是作为车队老板,他又怎么会希望周楚离开他呢?陆骏沉默片刻,心中做了反复的纠结与挣扎,最后才说:“其实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想说什么你应该大概能猜到。虚的就不说聊了,怎么说呢周楚,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这是你的人生路,人生就是由这么多选择组成的,你只需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好。我能保证的是,不论你做哪种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一如既往。”
这一次,周楚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直视陆骏的双眼,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确认什么。他说:“我们一直要修改各种规则为了去与国际接轨,如果真的想做的话,离开这里到外面去比赛是最好的,免得浪费时间,对吧?”
“确实。”陆骏回答,“你还那么年轻,索性远离眼前这些是是非非,专心去提升自己比较好。”
周楚还是看着他。
陆骏自觉自己这番发言问心无愧,他坦然的样子反而叫周楚露出了难办的表情。周楚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说道:“好,我明白了。我妈一直说想出去玩,可我没有什么时间陪她,正好这个冬天可以带她一起去。”
周楚没有明确讲他的计划,可陆骏总是觉得周楚只要一走仿佛就不会再回来似的。他能把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如此轻松,恐怕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像周楚这样的人就是注意太正,性格好胜又执拗,他认定的事情偏偏要做到不行,别人是无法修改他的意识的。
所以,他来问自己能得到什么答案呢?他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呢?陆骏不再往下深想,他同样看看窗外,说道:“你到了那边可以给我寄明信片,我还没去过欧洲呢,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现场看你的比赛。”
周楚没有再看陆骏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86章
再后来他们聊了一些汽车话题,周楚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最后他说自己困了要回去睡觉,陆骏便也离开了。走之前陆骏笑着说自己会去送周楚,周楚也点了点头,但是他始终没有告诉陆骏自己到底要哪天走。
关于周楚的想法,陆骏没有跟任何人提。他只在晚上回去之后看到叽叽喳喳的明扬有些感触,然后就自己一个人闷声收拾行李。明扬知道陆骏要回老家过年,可真等陆骏要出发了,他扭捏地站在陆骏房门外问陆骏什么时候回来。
陆骏反问明扬过年期间要怎么办,明扬摇摇头,说自己没有想法。他对春节这个时刻没有什么太多的回忆,小时候是热闹的,有新衣服穿,有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还可以在野地里放炮。后来他长大了,这种生活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刘玉珍为了赚钱会选择春节期间继续工作,而他就要一起留在这个城市里,在家里的感觉要比平时更为寂寞。
陆骏不知道明扬还要死犟到什么时候,他有一堆自己的烦心事,没有精力天天为了青少年心理健康建设做努力。
第二天明扬起来时家里已经没人了,他打开手机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这才猛然发现车队里的人大多都不是本地的,这会儿要不就在回家的路上,要不已经安然在家吃上了大餐。好像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无事可做,随着过年氛围的逐步渲染,连点外卖都要等很久,外卖价格也一路飙升。这叫明扬有些不习惯,在陆骏家里翻来覆去难受得要命,电视不想看,游戏也不想打。等他在某个清晨忽然失去困意而醒来发现大街上空无人烟时,他意识到,今天是除夕。
歌里唱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明扬觉得这就有点胡扯了,节日会无差别攻击任何一个落单的人。他打开游戏,里面是春节活动新年皮肤;他打开外卖软件,里面在卖年夜饭;他打开电视,还是大白天,那氛围感觉已经可以开始包饺子了。明扬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那么快乐,他为什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发消息问陆骏到没到家,陆骏没有理他。他在群里问大家在干嘛,只有李小川跳出来说他在包饺子。过了一会儿韩飞凌跳了出来发了一张自己今天的自拍,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染成了粉色,看上去热情而讨人喜欢。明扬第一次见到韩飞凌时她还是绿色的头发,那会儿明扬就觉得韩飞凌顶着特里休的脸,却是徐伦的发型。现在,韩飞凌的发色倒是可以和脸对上了。
韩飞凌说她正准备跟爸妈去爷爷奶奶家吃饭,问群友们她这套穿搭怎么样。
本就没什么人吱声的群里变得更为冷清,韩飞凌很无语,发了一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出来立刻被人瓜分干净,陆骏先说了一句“老板最美,老板大气”,后面的人纷纷排队,好不热闹。
明扬偏偏要做一个背离群众的人,他打乱队形,问韩飞凌为什么把头发染的跟火龙果一样?
韩飞凌说:“你不要逼我在这么开心的一天抽你。”
明扬说:“溜了溜了。”
这天几乎没有外卖可以点,明扬饿了,只能穿好衣服去大街上觅食。路边小店全都关了门,他越走越远,最后不得已搭上一班不知去哪儿的公交车。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随便坐,靠在窗户边浏览这个空寂的城市。
车速不快,每站都要停,没有人上下车,车再开走。明扬忽然发现“车”作为一种交通工具,行使的职能似乎并非简单地把人从一个点送到另外一个点,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是否会发生许多不经意间的故事,在很多年回忆起来时脑海中能浮现出一个鲜明的标志。
那时,是有那么一台车的。
明扬简单粗暴的大脑里鲜少出现这种文艺念头,他认定自己是一些节日综合症犯了,或者是在车上被晃悠的头晕,于是赶紧跳下车。
他这一跳不打紧,抬头却看到了自己的高中。学生们已经放假了,曾经熙熙攘攘的校园如今变的安静起来。明扬有点反应不过来,如果自己还在上学的话,那么现在应该上高几来着?他想找个同学问问,打开手机之后发现自己也找不到谁。那些曾经自认为很好的哥们儿都已不再联系,他们失去了共同的生活和话题,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明扬不禁去想,在自己退场的时光中他们都在做什么,是像个无业游民社会青年一样在大马路上闲逛,还是用一摞摞的课本和卷子把桌子围挡起来,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世界,老师讲的题从自己的耳朵里穿过又离开。
明扬算出来如果自己还在上学的话,现在应当是高三,紧张忙碌的准备着完全与他无关的高考,亦或者早就因为被的理由被学校开学,早早收拾行囊去更南的地方打工。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是赛车改变了他的人生。
只是这好像也不是他的本意,他的人生跟刚刚那辆公交车没有什么区别,很意外地在某个站点上车,带着自己去到一个不曾设想的地方,一切都不是他自己决定的。那么在这个故事中,他需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明扬站在十字街头如同置身于迷雾中,忽然的,他很想做一些决定。
天渐渐黑了,明扬开始往家走,不是陆骏的家,而是刘玉珍的家,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家。
他站在楼下没有看到那台五菱,上楼之后也不见家里的灯光。他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本以为刘玉珍这个时间应该在家,没想到漆黑一片。明扬有些扫兴,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可上天却不随他的愿。
正当他懊恼之际,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见一台五菱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在楼下停好。刘玉珍从驾驶位下来,走到车后拉开后备箱的门,从里面抱了两个大兜子出来放在地上,再把门关上。那两个兜子可能有些重量,刘玉珍使了好大力气才将起提起,想要一鼓作气上楼。
明扬赶紧躲到墙边,楼层不高,却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刘玉珍的脚步渐渐逼近。明扬有点紧张,上一次和刘玉珍见面还是跟陆骏去车队那时,春去秋来,这熟悉的场景反而让他感觉陌生。
刘玉珍从楼梯转过来猛一看到站在门口的明扬时很是意外,明显呆愣在原地。她手中提着的重量在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她往前走了几步,把东西放在地上,从口袋中摸出钥匙开门,对明扬说了声“进来吧”,然后再弯腰去拎东西。
明扬抢在她前面把兜子拎了起来,眼睛往里面一撇,看到买的都是菜。以前刘玉珍也会提前买好多菜,因为过年期间东西都会涨价,要做好准备。明扬把菜提去了厨房,刘玉珍跟了进去,把菜翻出来拾掇,明扬做不了什么只好先退出去。
刘玉珍在厨房里叮叮咣咣,明扬就在客厅里看电视,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没人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
明扬等啊等,不知道刘玉珍在里面忙活了多久,春晚都要开始了,刘玉珍才端了两盘饺子出来。明扬看到饺子皮透出来淡淡的绿色,心想应该是韭菜白菜猪肉馅的,刘玉珍就会拌这个馅。
“有蒜吗?”明扬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盘菜。
“厨房。”刘玉珍头也没抬,“自己去拿。”
明扬在厨房翻出来几头蒜拿过来,两个人闷头吃饭,谁也没理谁。明扬觉得这样不行,便找了个话题:“你那个车要不要换换,开了很久了,有点旧了。”
刘玉珍问:“哪儿来的钱换?”
“我有钱。”
刘玉珍顿了顿,低头继续吃饭:“那是你自己的钱。”
“所以你连我的钱都不愿意花是吗?”明扬无法理解,“有什么分别?”
刘玉珍只重复说:“那是你的。”
明扬承认自己过去确实有点不太着调,可他都拉下脸来像个丧家犬一样回来了,刘玉珍一定要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度上继续去视他为垃圾吗?他忽然想到小李媳妇怀抱孩子的温柔模样,他试图把那种眼神与刘玉珍重合,可刘玉珍从不抬头看他。
于是明扬放下了筷子,郑重地问:“你喜欢过我吗?”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需要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证明自己的话,而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感到委屈,感到不服,感到人生的荒谬。
刘玉珍还是垂着头,她把筷子上夹着的那个饺子吞进了嘴里了很久。她放下筷子,走进厨房拿了一瓶白酒出来,她鲜少喝酒,喝酒没有办法开车工作。这次,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
“我都把你生下来了,还能怎样?”她反问。
明扬继续问:“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想要我是吗?”
刘玉珍忽然笑了一下,有点苦涩,有点自嘲,紧接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我也想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不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明扬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有些恍惚,大脑内出现了刺耳的白噪音。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但又要装作理解似的点点头,嘴巴上不住地说“好”。
然后,他的眼泪毫无自觉地从眼睛里掉下来,滴到了桌子上。
也许天底下并非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而他确实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第87章
明扬倔强地想要擦掉眼泪,但他忍不住地哭。刘玉珍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小到大你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她要一个人带着明扬,还要打工赚钱,很多时候面对生活的围剿只能表现得束手无措。她也很想做一个和善的人,像自己年轻时那样无忧无虑,但这好像并不能解决问题。明扬叛逆不服管教,往往会把刘玉珍逼得发疯。事情过后,刘玉珍总是会懊恼,因为明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责任在于她。
如果,她想如果明扬从小就能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和充实的物质条件,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别人家的小孩”?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她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的母亲,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后果和代价,她没能换来一个幸福的人生,得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和痛苦失败。
她变得暴戾凶悍,连明扬也不放过,可是在她的心底里,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明扬,随着明扬慢慢地长大,她开始变得不敢面对明扬。
只是有些话反倒是能借着这样一个场合说出来了。
“如果做父母要考试的话,我一定是不及格的。”刘玉珍低垂着头,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话渐渐多了起来,“我刚刚跟你讲的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很后悔让你出生,我生你干什么呢?让你来这个世界上受罪吗?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后来你爸又跑了,我不懂为什么这些事都让我赶上了。我的老公是个负心汉,我的孩子总是在惹是生非。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会是什么样呢?可是这就是人生,没有改变的余地,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明扬我这么跟你讲是因为你长大了,你应该知道像我这么过了半辈子到底有多失败,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没有能力,所以我也没有脸跟你要东西。”
“可是……”明扬听不懂刘玉珍的话,只会哭着问他本能产生的问题,“你不是我妈妈吗?”
听到这句话,刘玉珍的表情在脸上凝固,倏地,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面颊上流淌下来。她慌乱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明扬,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用袖子擦拭眼泪,背影看上去有些颤抖,电视里流露出的快活氛围与眼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她转过头,一字一句地问:“我抛弃了你,你不恨我吗?”
明扬不知该如何回答。刘玉珍的种种行为对他而言确实不能称之为负责,尤其是把他丢给陆骏的行为更是不管不顾,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和立场来看,哪儿有母亲能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从而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对方呢?
幸运的是陆骏不是坏人,但凡有些不幸的话,那么明扬的人生都要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但奇怪的是,人是认知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改变的。明扬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仿佛加速了自己的人生,他体会到了很多“得到”与“失去”,认识了新的朋友,见过塞北的大漠风沙与天池的皑皑白雪。他在人生的路口摇摆不定,第一次开始主动思考自己的未来。
他原来总是在做不良少年该做的事情,肆意的破坏世界规则并以此为乐,在街上狂飙制造危险气息。他觉得这快乐无比,自己也变得与众不同,那些在教室里老实背书的都是无趣的书呆子,只有他是鲜活的灵魂。
可明扬现在回看过去,便开始觉得也许事情不如他所想。从头到尾,他可能只是一个活在封闭世界里自我感动的傻逼罢了。
“也许……也许……”明扬握紧双拳,同自己做着激烈的对抗。他不想谈及“和解”这个词,他与刘玉珍半斤八两,各有各的过错,谁要谅解谁呢?他没有那种姿态,刘玉珍自然也没有那种姿态,他只能咬牙承认:“也许我也做错了很多。”
刘玉珍看着明扬拿过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紧接着倒了一大杯之后抬头灌进喉咙里。他被呛到了嗓子,咳了几声,然后看向刘玉珍:“妈,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了。”
“那你要怎么样?”刘玉珍问。
明扬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得出过答案。只是这一次,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离它很近了。
“总之,不要像我这样。”刘玉珍走回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你还小,即便做错了也还有很多重来的机会。如果你继续问我,我还是会跟你说以前一样的话,你的路要自己选,选了就不要后悔。”
这好像是刘玉珍用自己全部的失败人生总结出来的经验。
明扬顿了顿,却反问刘玉珍:“难道你自己没得选吗?”
“我……”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明扬这话仿佛问住了刘玉珍。她只是觉得疲惫和忙碌,总是活在悔恨中,但她好像未曾真正的思考过眼前。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把一切寄托给幻想。
明扬忽然说:“陆骏也问过我很多次。我原来只是把车队当做暂住的地方,如果去做什么职业车手就可以不用上学,还有人管饭发工资,那真的再好不过了。后来我越来越不明白我做这一切的意义了,我觉得我只是被你抛弃,然后被陆骏规划人生。我不想按照他说的去做,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想了很久,如果我只能把这么一件事做好,那我就去做。不需要意义,也不需要理由,我也根本不想知道哪些事情!”
他的酒劲上来了,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站起来继续说:“我可以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不够懂事,我从来没有替你考虑过,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觉得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可以自己赚钱了,你也不需要管我,你可以过你想过的人生的啊!”
刘玉珍以手掩面,明扬站在她的面前,她则是保持这样一个姿势陷入沉默,两个人像是对峙,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意识层面的交流。最后刘玉珍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个阖家团圆的夜晚对于刘玉珍和明扬来说显然拥有了更多的意义,他们并没有聊更为深入的内容,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哭得撕心裂肺搂抱在一起袒露内心最终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们不太像一对标准意义上的母子,他们都怜悯对方,但对话内容鲜少有直抒胸臆的温情。
连春晚都没有看完刘玉珍就要去睡觉,因为她明天一早要出车拉货。
明扬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许久没有人住的房间依旧整齐,仿佛像他走时的样子。重新躺在曾经睡了那么多年的床上,他竟觉得无比踏实,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刘玉珍起得很早,明扬也醒了过来,见刘玉珍要出门便问她要去哪儿。刘玉珍简单交代一番,明扬意外地提出要陪刘玉珍一起去。
他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窝在那辆五菱里面与成堆的货物在一起写作业或者无所事事。而这一次,他坐在了副驾上。
“我帮你开吗?”明扬说,“那个地方我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