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走入光明,原本属于周岩的模样也随之褪去,露出了真正的样子,哪里还有沧桑的模样,分明面容俊秀,却带着凌厉的气息,无人敢接近。
赫然便是元长赢。
“是我以往忽略了你,这般聪明,难怪周岩当初宁愿背叛我,也要留下你。”元长赢嗤笑一声,眼底却十分冰冷。
闻言,周幸川的脸色越发难看,“当真是你……”
“说实话,同龄之中,也只有你能跟昀离作对比,如若是周岩,你或许还能与昀离并列瞩目。”元长赢睥睨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无情,“但可惜,世间只能有昀离一人。”
周幸川咬牙,“所以你杀了我父亲,成为玉泽的掌门,就是为了让师兄成为仙宗楷模?”
元长赢眼底满是轻蔑,“我本来就是玉泽的掌门,你父亲不过是个傀儡。”
元长赢要让玉泽成为仙宗之首,必然是要耗费心思,但他为了抹去两百多年前的事,必然不能以真面目出现。
而周岩之前,还有两个掌门,可惜死在魔族手中,周岩倒是个好苗子,在傅昀离还没转世前,便是天纵之才,有他存在,玉泽又上一层。
后来元长赢扮做周岩将傅昀离带回玉泽,便想要周岩好生教导,只可惜周幸川出世,周岩的心思也都在他身上,甚至为了周幸川试图杀死自己。
元长赢自然不会留下他,却在与周岩交手时受了伤,勉强闭关一年才好转,之后他才彻底成为周岩,亲手传授傅昀离一切修为。
周幸川也遗传到了周岩的资质,元长赢不是没想过杀了他,只是后来他又留下这人,无非是想作为衬托,让傅昀离有所动力,才能更好地修炼。
周幸川几乎在转瞬就明白了元长赢的目的,他表情越发苍凉,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笑话,至始至终,都不过是别人的棋子。
他紧紧握着剑柄,不断克制着自己的疯狂,“那止鸣呢?当初为什么会对你出手?”
“魔族,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元长赢眼神发冷,语气恨恨,“至于那个姓闵的,若非我师尊的魂魄在他身上,他早该死几百次了。”
“魂魄?”周幸川顿时反应过来,眼神阴戾,“所以流岚宗灭门,是因为江闻序的魂魄在那里。”
元长赢不置可否,“怪就怪他们贪心,我师尊,又哪里是他们这种低贱的门派所能染指的。”
周幸川好似当真被激怒,在元长赢话音未落时,他便已经抽剑而出,剑气掠过,只是还没碰到对方,他就被一股真气所击中。
周幸川被震出几米之远,便吐出血来,不等他喘过气,余光又瞥见那抹影子而来,饶是他反应再迅速,也勉强只能接下几招。
四周动荡,可整个玉泽却无人所觉,想来便是这元长赢特意设下了结界,隔绝了外头。
即便周幸川修为再不错,却远远不如傅昀离和连未愉,与元长赢这般活了几百年的人来说,更没有胜算。
那人甚至不费余力,便能压制着他无能为力。
胜负早已定下,周幸川好似垂死挣扎,因为他知道,从他发现真相时,就断不可能活下去。
他握着剑,手指却按住了灵袋,试图将那里的东西好生保护着。
元长赢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小动作,也没急着杀了他,而是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犹如在看蝼蚁一般,“看在周岩的面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周幸川太阳穴跳动着,耳边传来了雨滴落的响声,以及这人如同施舍一般的嘲讽,“杀了连未愉,我还能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大雨猛然而下,几乎在瞬间冲刷了一切的痕迹,也掩盖了所有的气息和声音,将周遭都映照得十分平静安宁,好似无事发生过一般。
两日后暴雨依旧未停。
而在不远处镇上的客栈之中,此时的傅昀离正打着热水,替湿了一身的连未愉清洗着。
那人皮肤本就白皙,往日只是抓紧一下手腕,便能落下显眼的痕迹,更不用说其他动作落下的印记,久久都无法消去。
傅昀离目光幽深,望着连未愉身后的伤痕,即便此刻他没有看到被热水掩盖的地方,也能想象到那处伤痕何等狰狞。
但他很快又敛下了心思,一边擦着背,一边说道,“幸川这两日还没有传来消息。”
连未愉偏头看他,阴阳怪气道,“师兄不会是怕你那好妹妹伤了他吧?”
“清漪的身份的确可疑,不过我觉得,这不会是元长赢真正的目的。”傅昀离顿了顿,别有深意,“我怀疑他,还有别的身份。”
连未愉闻言,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毕竟元长赢蛰伏几百年,不会只当一个名义上的亲人留在傅昀离身边。
“所以师兄怀疑谁?”连未愉懒洋洋地回过神,木桶热水涌动,随着他的动作,而溢出些许水渍。
他虽是询问,可眼中好似早已经猜到,傅昀离垂眸,藏住了些许叹息。
“如若可以,我并不想怀疑任何一人。”
可傅昀离却知这并不可能,自他懂事起,便深知周遭一切古怪,哪怕不是连未愉的出现,才让元长赢泄露了行踪,傅昀离也会循着线索找到从前一切。
一旦如此,便也意味着身旁所有一切都可能是虚假。
“倘若真是他,你该如何?”
连未愉轻易猜出他所想,意味不明地抬起满是水珠的手,捏住了傅昀离的下颚,将他拉至身前,咫尺之距。
傅昀离觉得那人的薄唇将碰未碰,当真是熟练的撩拨,他轻笑着,却纵容着连未愉的每一个动作,“无论他目的如何,世间应该太平,三界制衡才能长远。”
连未愉却故意说道,“可他好爱你哦,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又等了你几百年,你忍心叫他难过吗?”
“他所等的是江闻序,并非是我。”傅昀离丝毫不迟疑地回答着,“况且,为了那人转世成仙,祸乱了世间,说到底,不过只是因为他不甘罢了。”
所谓爱意,早已畸形,几百年光阴已然将那等只能藏在阴暗处的情愫腐烂,直到如今,元长赢又如何有资格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江闻序呢?
连未愉似笑非笑,“那这样看起来,无论是鬼王还是我,都当真一如既往地深情啊。”
傅昀离心下一软,忍不住朝前而去,噙住他的柔软,与他气息交缠。
木桶的水又禁不住溢了出来,沾湿了整片地板,甚至桶身之外有裂痕而出,像是要裂开一般。
连未愉的手攀在木桶边沿,白皙的肤色上带着微微发力,露出了骨骼的线条。
在木桶即将报废前,傅昀离突然抓住他的手,停下了动作。
连未愉半阖着眼,好似染上些许水光,“嗯?”
傅昀离眼尾还有一抹未完全褪去的情欲,可此时他神色深沉极多,微微收紧了手心,语气严肃,“恐怕出事了。”
连未愉眸色一动,连带着最后的一点动情也消散地极为迅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大雨毫不停歇,黑夜之中有两道身影穿过了雨帘,朝着偏僻而去。
四周一片昏暗,雨夜之中好似还有一股没有完全褪去的血腥味。
连未愉抬了抬斗笠,眯着眼巡视着周围,手指却按在佩剑上,蓄势待发,若有所思,“是魔族的气息。”
傅昀离刚想应话,眼神却骤然一动,与此同时尾生已然而出,挡住了凭空而现的剑。
连未愉退开了几步,但仍然被震来的雨水沾湿了脸颊,却没有半刻迟疑,迅速抽出了无端,接下了来人的袭击。
只是这一近身,连未愉就察觉出了异样。
来人身上早已被大雨淋湿,连带着气息也一并被冲淡,而四周莫名而来的魔气和血腥味弥漫着,差一些便将对方真正的气息完全覆盖。
但连未愉只瞥见那人的剑身,就猜出对方的身份,“周幸川。”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人身子微微一顿,却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又再次朝着连未愉出手。
连未愉脸色阴沉,几乎在一瞬就反应过来,面前的周幸川神色古怪,好似失去理智一般,却又恨不得杀了自己,十有八九,他被谁操纵了。
极有可能,又会上映当日傅家被杀的场景了。
连未愉借着周幸川的招式,退了几步,还没出手,一旁解决了魔修的傅昀离已然提剑而来,挡在了连未愉身前。
“幸川?”
傅昀离叫了一声,可周幸川毫无所觉,仍然带着无尽的恨意,试图想要穿过傅昀离,杀死他身后的连未愉。
傅昀离微微蹙眉,手中动作却不停,一把挑开周幸川的剑,手指并起,点入他的眉心。
一股冰冷没入眉心,蔓延到周幸川的四肢百骸,叫他骤然停住了动作,满脸呆滞。
傅昀离又再往前,分别点了他的几处穴道,借着输送灵力之际,又检查了周幸川的身子,试图探出什么。
知道周幸川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傅昀离心头的阴沉仍然没有褪去,“幸川,你怎么样?”
听到傅昀离的声音,周幸川还有些愣怔,大雨几乎模糊了他的双眼,可他却连水渍也没有擦去,“师兄,你带连未愉快些离开,傅清漪对我做了手脚,要我杀了他。”
连未愉掠过了傅昀离,盯着周幸川反问道,“只是傅清漪?”
周幸川好似听不出他言外之意,模样看起来有些急促,“我被她发现了,但还是慢了一步,操纵了我的魂魄,驱使我来连未愉。”
傅昀离收紧了手,当真在这人身上察觉到魂魄被动过的痕迹,“师尊呢?”
周幸川眼底掠过些许痛苦,几乎是咬紧了牙关,“父亲,去见了其他掌门……”
他还没说完,就甩开了傅昀离的手,又再次试图对连未愉出手,“师兄,我撑不住了。”
周幸川的声音无比嘶哑,却不受控制地握着剑,与面前两人对峙,雨水没入他眼中,他却连眼都不眨,犹如一具死人的尸体。
傅昀离只觉得握剑的手一片冰冷。
“他被炼制成活尸了。”
连未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带着无尽的冷意,幽深而阴翳,几乎要被雨声掩盖。
成了活尸的人,犹如傀儡一般,有着极强的爆发力,几乎能弑杀天地一切,可一旦死去,连带着魂魄都会一同消散。
真正的魂飞魄散。
傅昀离的斗笠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而落,将他那副温润俊雅的面容衬托得无比脆弱。
倘若他当初没有留下周幸川,或许这人不会因为自己而如此。
第152章 师兄,不可以17
傅昀离并非直视死亡,可此刻他看着曾经那般骄傲的青年因他成了活尸,又如何不让他动容。
而自古活尸无药可救,直至死亡才能解脱痛苦,却也意味着彻底的消亡。
傅昀离哪里会让周幸川落得如此的下场,他与连未愉联手制止那人的动作,一边用捆仙索缠住了不断挣扎的周幸川。
可是周幸川却是尝到了极致的疼痛,他狠狠咬牙,黑暗中的眼睛红得厉害,却嘶哑着声音,好似在哀求着,“师兄,杀了我。”
傅昀离拧眉,试图用灵力缓解周幸川的疼痛,只是他修为再好,对如今成为活尸的周幸川来说,却无济于事。
“没用的,他救不了了。”连未愉站在一旁,垂眸睥睨着周幸川的狼狈,却好似无动于衷。
他勾起嘴角,抬头看向了傅昀离,轻笑着,“只要他杀了我,至少不会这么痛苦。”
世间能驱使活尸的人少之又少,否则早就异端费尽心思去炼制活尸,不仅要耗费毕生修为,还极有可能失败。
如此大的代价,也就意味着活尸不可逆,连带着一切的情感都是造物主所赋予,如果活尸无法完成任务,便要永世遭受折磨。
而周幸川的目的,是杀了他。
现在连未愉终于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计谋会重复出现,况且傅昀离便在他身边,哪里还能再栽赃嫁祸,如今看来,不过是要逼着他们做出选择。
傅昀离自然会选择他,只是一旦如此,恐怕会有更棘手的后果。
闻言,傅昀离只是瞥了连未愉一眼,声音冷淡,“我会想办法的。”
只是话音未落,周幸川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竟然挣脱开了捆仙索,即便落下极深的伤痕,却不及他灵魂撕裂那般疼痛。
他无法控制自己,又再次抓过剑,扑向了连未愉。
连捆仙索都困不住人,更不用说将周幸川打晕,活尸不会有所疲倦,他们会战到死去的那一刻。
至死不休。
连未愉也明白这些,一边挡住周幸川的剑,一边嘲讽着,“周幸川,你要看看你如今有多狼狈吗?你这样,阿鸣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刚说完,周幸川的剑意缓了极多,他狰狞着模样,眼底满是痛苦,却又带着无尽的眷念和绝望,“他答应我,只要杀了你,会让我再看一眼的。”
连未愉眼中掠过阴翳,只觉得心口溢满了恨意,“好啊,你杀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阿鸣了。”
这句话对周幸川来说,是无比的残忍,连未愉甚至猜到会有何等的结果,但他知道,想要破局,必然要付出些许代价。
周幸川好似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可还能忍着痛苦,试图制止住自己的动作。
傅昀离再次近身,封住他的筋脉。
连未愉站在他身后,别有深意地看着傅昀离,这般聪明的人,哪里不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傅昀离自然感知到背后的视线,可他没有回头,而是温柔地擦拭去周幸川脸上的雨水,“别怕,我带你回玉泽,无论如何,都会救你的。”
周幸川早就被疼痛折磨得毫无血色,闻言,也只是艰难地抬着头,声音嘶哑到极致,“没用的。”
傅昀离还想说什么,周幸川突然笑了,只是如今他这副模样过分恐怖,丝毫没有往日的俊秀,“师兄,没用的,他只想我死。”
而无论他死去的方式如何,都必定会让这两人留下芥蒂,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选择。
“师兄,你要小心……”周幸川咬牙,分明觉得有很多事要提醒傅昀离,可在这一刻,他却什么都记不住。
一想到如此,周幸川又觉得无比绝望,只差一些,他就能揭开了真相,可他却无能也无法,倘若他的修为再好些许,是不是能阻止这副局面。
也是不是能保护闵止鸣?
周幸川骤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傅昀离的衣袖,嘴唇刚动,心口却有一道巨大的力量瞬间而出,几乎在眨眼间就撕碎他的心脏。
“别说话……”傅昀离来不及阻止,周幸川嘴中却已然吐出了鲜血,即便他输送再多的灵力,也无法止住那不断涌出的血。
周幸川眼中的光几乎瞬息黯淡。
傅昀离沉着脸,半跪在地上抱着他,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幸川,对不起。”
周幸川想要摇头,却早已没了力气,他嘴唇颤动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傅昀离,好久才勉强开了口,一字一句,“师兄,玉泽……长存。”
傅昀离眼眸微动,却只是抓紧了周幸川的手。
连未愉只是冷漠地看着,被大雨冲淡的血腥味却仍然无比刺鼻,他摩挲着指腹,缓缓开口,“你要对阿鸣说什么吗?”
周幸川已经看不清连未愉,却能听清他这句话,他想着将那一块玉拿出,可此时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了。
“玉,还没给他。”周幸川刚出声,又被血液扼住了喉咙,一想到闵止鸣,他眼中好似有了些许光,像是在挣扎着,恳求着谁人。
“我不能死,我要去见他。”
周幸川有无数的话想要告诉闵止鸣,他从来都没有恨过,那一晚他不是不愿去赴约,而是被封住了修为,被关在玉泽一整晚。
他还有一封信没能送出,可他到如今,也没有得到那人的回信,连他的玉,也没有送到闵止鸣的手里。
周幸川轻颤着身子,只觉得无边的冷意袭来,眼前的光褪去,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对不起……”那一句喜欢,他始终都无法说出口。
傅昀离缓缓闭上眼,悠长的叹息湮没在雨声之中,好一会,他才睁开眼,伸出手,掌心似乎有白光凝聚。
只是不等他看清,下一刻,心疼却是一跳,余光瞥见有万剑掠来,穿过雨帘,朝着连未愉身上而去。
傅昀离眼神骤然凛起,却早已握住尾生,跃身而来,挡在了连未愉身边,与他一同抗下那万剑之威。
周遭有几道身影而现,道骨仙风,睥睨众生,分明是三大世家的掌门。
四周有雷光而起,照亮了整个天际。
大雨几近渗透了山石,却独独避开了三大世家的掌门,狂风而起,犹如羽化登仙。
周岩站在最高处,目光只从周幸川身上掠过,俯视着雨中的两人,模样悲悯而失望,“昀离,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傅昀离身子岿然不动,他抬头看着来人,语气平静,“师尊,事情并非你们所见到的那般。”
连未愉嘲讽了一声,“傅昀离,别自欺欺人了,你觉得他们会信?”
仙门的人来得那么适时,分明就是早设计好的,哪怕周幸川非他们所杀,在仙门眼中,连未愉必然得成为真正的凶手。
他紧握着无端,眸光扫了那三人一眼,大雨掩盖了所有的气息,但连未愉却知,此处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饶是他们修为再好,也未必能敌得过仙门三大世家的掌门,傅昀离断然也会护着自己,但也意味着他会被推入背叛师门的罪名。
连未愉无时无刻都想要将这谪仙的人拉入深渊,却不会被别人设计而脏污了他。
连未愉勾起嘴角笑了笑,几乎只是在电光石火间便做出了选择。
傅昀离原想替两人辩解些什么,只是他还没开口,身后却有剑风袭来,他将背后完全交给连未愉,便算是将身心全数都给了那人,哪里会想要防备。
更何况两人本就离得极近,等他察觉出异样,身后已然有长剑刺来,傅昀离敏捷提剑去挡,却始终慢了一步,长剑穿过他手臂,血液溅起,和雨水混合着,沾湿了连未愉的衣裳。
就连在场的三个掌门都有些惊愕,他们正要出手,却见回过神时的傅昀离挥剑而出,好似要与连未愉交手,却十分不巧地挡住几人的视线,让他们有片刻迟疑,不敢贸然出手,生怕伤到傅昀离。
便是这片刻的空隙,连未愉已然抽出了剑,跃身退开了好远,他嘴角噙笑,连手指也不曾颤抖,只是傲然地睥睨着雨中的傅昀离。
“当真是难缠。”他轻嗤一声,“果然名门正派的人玩起来就是不一样,足够天真,也好用得很。”
只是连未愉这些话无疑是给了仙门一个保住傅昀离最好的借口,无论是真相是什么,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傅昀离选择断绝关系,他们可以当做一切都未发生。
傅昀离哪里不知这人是为了给自己寻了退路才这般所作所为,但他知道这对连未愉来说却是无比危险,“未愉……”
“够了。”连未愉决绝地打断了傅昀离的话,丝毫不在意他眼中的情愫,“我不过是跟你玩玩,想借你的手,毁去仙宗,既然如今被发现,那游戏也该结束了。”
傅昀离脸色有些阴沉,但周岩却也先他一步开了口,将罪责全然推到连未愉身上,“竖子可恨。仙门,容不得你如此戕害。”
他说着,便已经捏起指诀,万剑而动,又全数朝着连未愉而去。
连未愉早有所防备,提剑去挡,但其他两个掌门哪里会给他机会,同时出手,势必要彻底断去连未愉的退路。
他冷哼一声,只觉得这些人当真选择性眼瞎,为了所谓仙门面子,还能如此坦然接下的谎言。
的确,比起仙门楷模与魔族勾结还是同门这个重量级消息,让罪魁祸首无声无息死去,便是保住仙门正派最好的方法。
只有这样,正邪永远对立,仙门才能长存。
连未愉眼底掠过嘲讽,只是握剑的手逐渐失去力气,他眉头紧皱着,正想透过雨帘去寻那道熟悉的身影,但他还没看去,却听周遭骤然传来炸裂声。
连未愉心头一紧,便见有雷法降临,几乎遍布整个天际,无数的白光坠落,无差别地击打在周遭。
三大世家的掌门似乎没有料到如此,顿时没能顾得上连未愉,纷纷使出灵力,试图去抵挡这漫天的雷法。
放眼几千年前,再厉害的人成仙都未必会遭遇这多不胜数的雷法,即便这雷法威力不如天劫,也足以让三个掌门耗费了不少的精神。
只有周岩眼底是无比的振奋,在场唯独他曾见过自家师尊的极紫雷法,如今再次出现,或许意味着他的师尊能恢复修为和记忆,只要渡过了天劫,他就能成仙。
周岩心跳如雷,漫天雷光早已遮挡所有的视线,他一时也无法分神去寻找那人的身影。
谁也没能看到此时雷光之下的场面。
雷光击落,叫山体崩塌,地动山摇,连未愉还得用无端撑住地面才勉强能站稳。
只是他还没站稳,一旁却有熟悉的气息而来,连未愉脸色微变,却在蛰眼的雷光之中看到那人弯着嘴角,犹如初见时那般温润尔雅,此时眼中却溢满了柔情爱意。
连未愉眼皮一跳,刚要开口,身后却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下来,拉扯着他的身子,朝着深渊坠落。
那人朝着他温柔笑着,嘴唇微动,用口型说着,“等我。”
连未愉心脏骤然揪紧,那一瞬间疼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恍惚之中,他脑海之中掠过了熟悉的画面,曾经有一个人也这般笑着望着他,说着同样的话。
可他到最后都没能等到那人回来。
他猛然伸手去抓,然而指尖只触碰白光,下一刻眼前一晃,他整个人都已然消失在周遭。
雷光逐渐散去,连带着大雨也停了下来。
四周是一片狼藉,三个世家的掌门已然收回了灵力,从高处落下,巡视着周围,哪里还有连未愉的身影。
昏暗之中,傅昀离缓缓回身,走到了周幸川身前,替他抹去脸上的雨水。
清极宗掌门原本要呵斥什么,但看到周幸川已然死去,又不好说得太重,只是摇了摇头,“昀离师侄,这次你愚昧了。”
傅昀离这才抬头,面容苍白,却依旧坦然,他望向了周岩,后者仍然是一副悲悯众生的模样,却不知是为了周幸川的死而悲伤,还是别有缘故。
“昀离,这次你可知罪?”
傅昀离眸色轻动,轻声开口,“昀离知罪。”
周岩轻叹一声,昏暗中的目光却微微闪烁,他正想顺势说些什么,却又听到傅昀离接下了话。
“我没能保护幸川,是罪一。”傅昀离抬眼望着周岩,深沉地说道,“为魔族动心,是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