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妈把照片发群里,他就在公司心烦意乱了一上午。
他知道池鸦好看,从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心烦也不是因为那几张好看到叫人失语的照片,而是照片里头不该存在的那只手。
他在茶水间盯着那只手足足看了十分钟, 烦躁到那个总监过来勾他的手, 也没有兴趣像往常一样暧昧回应。
一头栗色大波浪、身材火辣的总监显然不高兴, 可脸上还是陪着笑。他知道那是因为这个总监跟分公司总经理有点亲戚关系,知道他来历的缘故。
他叼着烟冷冷看着那女人吃了瘪还不忘给他抛个媚眼才离开的背影,忽然就想到池鸦。
他身边熙熙攘攘从不缺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真心就像个笑话。
可只有池鸦不是。
他不惜一切也要把他困在他身边,不图权不图钱,仅仅只是因为喜欢他。
顾怀章不知道池鸦手里的是什么东西,他知道,秦玉泽也知道——那是他有次参加那种party的视频。按理说决不允许拍照的,但偏偏那天他戴了池鸦在他生日送他的耳钉。
没错,那双看起来普通寻常的黑宝石耳钉里,装了针孔摄像头。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进场时没人敢搜他的身,阴差阳错的,竟然就那么拍下来了。
他那时候忘了那对耳钉是谁送的,就随便戴了,更没想到池鸦竟然敢做出这么变态的事情。
当时发现真相后他愤怒到恨不能把人碎尸万段,可现在想起来,却见鬼的忍不住想笑。
也亏那小结巴整天一副阴沉沉的自闭样儿,瞧着老老实实,谁也想不到他的胆子这么大。他那时候整天在餐馆奶茶店咖啡厅打工,还兼着好几份家教,赚的那点儿钱自己吃饭都够呛,从哪儿挤出钱来买那样厉害的耳钉。
老话说“蔫人做怪事”,果然不错。
那种party他也就去了那一次,被某个损友忽悠去的,但他自己也没什么节操,既然去都去了,氛围起来,就也玩了一两回。
可即便只是一两回,视频里头的画面也足够顾怀章拿皮带把他抽进ICU。所以他就是捏着鼻子认了池鸦这个“男朋友”,也绝没有胆子敢叫顾怀章知道,他因为这东西叫人给威胁了。
而他也不知道……池鸦能那样的爱他。
明明知道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伤心痛苦又愤怒到了极致,却仍然红着眼,很冷静地跟他谈判:“做我、男朋友。不然,我就、就把这个,送给你、大哥。”
现在想起来,似乎也就是在那时候,阴郁沉闷不爱说话的池鸦,就变成了那个最爱对他冷嘲热讽的毒舌鸦。
他以前最烦想到这个人,恨不得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个人,可现在回想起那些事,却忽然就理解了池鸦那时候心里的痛苦。
那个青年大概很绝望吧。他的学长并不是他以为的善良温柔,在学校里叫被孤立的他一起吃饭打篮球,也仅仅只是因为和狐朋狗友一块百达翡丽的赌约。
而实际上的顾怀安流连花丛,放荡成性,冷漠凉薄,对他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他痛苦,难过,整个人都几乎碎掉,却还是紧紧抓着曾经吉光片羽的那点儿“温柔”不肯放,嫌他脏,渴望“学长”的亲近,却又从未如顾怀安恶劣设想的那样来爬他的床。
顾怀安靠在咖啡机边长久地出神,也是在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青年给他的,是怎样一颗破碎的真心。
“哥。”顾怀安开口,声音有些艰涩,但是语气很认真,“我想试试。”
他望着顾怀章,很恳切地望着他的大哥,眼神里竟然流露出恳求:“你不要把他送走,行不行?”
他和秦玉泽使尽了办法也没有找到被池鸦藏起来的视频,秦玉泽说有没有可能池鸦已经把那玩意儿给销毁了。
之前他不信,但现在他愿意相信,那个青年只是嘴上威胁他。他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让这种稍有不慎就会叫他身败名裂的东西继续存在?
所以他不想追究了,也不敢在顾怀章面前表现出追究的意思。他知道顾怀章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这个人在南湖留不成,就是下定决心一定要“送客”了。
对上顾怀章冰冷的视线,顾怀安咬咬牙,硬着头皮说:“哥你也不用调查了,我知道那东西已经没有了,池鸦这个人完全构不成威胁……”
然而顾怀章只是一直看着他,冷漠的脸上无动于衷。
顾怀安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渐渐消失了。他垂着头站在办公桌外面,书房里的空气渐渐蔓延上一团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怀安偷偷抬眼,小心觑着他哥的脸色,就看见顾怀章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面,高挺的鼻梁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眼皮微微垂着,嘴唇抿得很紧。
竟然像是出了神。
寂静半晌,顾怀章终于开口,却是问:“你真的——”
他顿了顿,慢慢地把话说完:“喜欢……他?”
前面那些话都说了,这事儿更没什么不好承认。他干脆点头:“真的。”
顾怀章颊侧咬肌微微绷紧一瞬,又很快放开,随即又是半晌沉默。
顾怀安紧张地站着,等他哥最后的宣判。
却不知为什么,顾怀章再开口时声音微哑,语气很沉,咬字清晰而慢:“——认真的?”
顾怀安似有预感,咽了口唾沫:“很认真。”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他看见别的男人和池鸦亲密就会觉得很愤怒,池鸦赶他走他心里就会很不爽。
既然原本的威胁已经不存在,既然心境已经发生了这样的转变,那也没什么好别扭。
喜欢一个人,就去跟他好。顾怀安在这方面一向很干脆。
他要给池鸦系腰带的人是他,解腰带的人还是他。他要池鸦一直待在他身边,他要这个人一直都这么爱他。
对自己大哥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小结巴,也没什么好羞耻,正好他哥看起来对池鸦也并不讨厌,不是么?
顾怀安很坦然地看着他哥。
他怕他哥是真的,可知道他哥其实是为他好,也是真的。
他爸是很崇尚自由的艺术家,在国外的时候就不怎么管他,顾怀章对他而言是兄亦如父,他知道他哥一定不会拒绝他的正当要求。
比如让他去追小结巴。
但顾怀章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以至于叫他又渐渐地忐忑起来。
“大哥……”顾怀安忍不住叫。
“既然是认真的。”顾怀章声音更哑更沉,仿佛就在刚刚那短短数分钟内做出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
他抬头看他,一字一顿:“那就,去追吧。”
顾怀安心中倏地一松,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谢谢大哥!”
顾怀章的脸上却毫无放松的神色,深邃眉眼绷得很紧,叫他的名字:“但是——”
顾怀安:“什么?”
“他不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人。”顾怀章抬眸,眼神锐利而冷酷,“你知道么?”
顾怀安一愣,没想到顾怀章竟对池鸦是如此的看重。
他不由也收了笑,点头:“我知道。”
顾怀章抿紧了嘴唇,微垂了眼皮不再看他,只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
顾怀安知道他这是让自己走,终于大松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大步走出房间去了。
厚沉的红木门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嵌入门框,书房迅速回归到一片如死的寂静。
顾怀章拉开抽屉取出烟盒,弹出一支来点燃,一口气吸掉了大半支。
一根抽完在烟灰缸里摁灭,紧跟着点起了第二支。
五分钟后,顾怀章指尖夹着第三支烟站起身,缓缓踱到窗边去,抬手打开了紧闭的窗户。
裹着潮湿水汽的凉风一涌而入,吹动顾怀章额上的散发,吹散室内凝停着浓郁烟味的空气,细碎的雨丝扑到皮肤上,沁凉。
嘴角烟头飘起的轻烟被风吹进了眼睛,顾怀章微微眯眼,下一瞬听见楼下年轻人的笑闹,愈来愈近。
他垂眸,看见几个人从客厅后门走入花园,走进他的视线中来。
池鸦换了衣裳,不是上午的竹青色素袍,而是一袭深红色长衣,比竹青的那件更觉华丽精美,衣领和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纹样,外头罩一件极轻薄的红纱外罩,衬得他粉妆玉琢,握伞的那只手白得扎眼。
池鸦一手拎着袍角,一手给自己和那个叫莫失的男生打着伞,回头和后面一样身着汉服的女孩说话。莫失拿着摄像器材,腾出一只手,把伞柄往池鸦的方向推了推。
“别淋了雨。”
池鸦脸上的笑容还没成型,就听莫失继续道:“这件衣服租金很贵。”
池鸦:“…………”
没发现这哥这么抠门的啊。
跟在后头的老板安慰他:“别鸟这棺材脸,你小心脚底下别踩滑了。”
关景在旁边给自己和柳夏撑着伞,转头看了看池鸦,抬手给他把假发拢了下,又默默伸手,把池鸦后面几乎拖地的衣服给拎起来。
柳夏也小心翼翼拎着自己的袍角——她这衣服比池鸦的还要繁琐华贵——头也不抬地指责:“你们就光担心小池不管我是吧,一个个见色忘义的负心汉!”
老板哈哈一乐:“咱们小池待会儿就要被你蹂/躏了,还不得赶紧心疼心疼他。”
池鸦红着脸,回头警告老板:“你最好给我注、注意下、用词!”
“什么蹂/躏。”柳夏笑说,“关景写的脚本,怪我咯?”
“咳,我是认真考察了市场才选的题材。”关景推了下眼镜,一脸严肃,“女尊题材在网络小说、短视频行业有火的趋势,这是市场的审美选择。”
老板抬起伞沿打量了下池鸦的装扮,忽然嘿嘿奸笑:“我有个更好的题材,不知当讲不当讲——”
池鸦:“别讲。”
莫失:“讲。”
关景:“洗耳恭听。”
老板直接无视池鸦的抗议,极其兴奋地开讲:“就是内什么……男男小说?好像是叫耽美对吧,我妹天天在家叨叨,说她们那帮小姐妹最爱看这个——我说关景,你天天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群里头潜水窥屏,没看到男男CP有多受欢迎么?”
“这个么……”关景又推了下眼镜,眼角余光瞄向池鸦,在被发现之前又迅速撤回,一脸专业人士独属思考状,“可以有。”
池鸦回头:“我可以当、当攻吗?”
老板毫不留情地嘲笑:“就你那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娇气样儿还想当攻……”
池鸦:“!!”
“池鸦。”莫失冷静且及时道,“不要想把伞抡到老许脑袋上,我的摄像器材也很值钱。”
“好吧,我换个委婉的说法。”老板清了清嗓子,用歌剧吟唱一般的声调字正腔圆地念,“我鸦,请转动你金贵的小脖子,看看你周围这几个人的身高——”
莫失放弃抢救,木然道:“老许,明年今日,我会记得给你上坟烧纸的。”
众人在池鸦凶恶的呲牙中轰然大笑。
凉风卷着少年人脆亮的笑声吹起窗边轻薄的纱帘。顾怀章垂着眸,弹了弹烟灰,也微微扯动了下唇角。
只是弧度有些涩。
作者有话说:
市场取向什么的都是胡扯,别代入现实喔~
感谢在2023-09-11 03:15:22~2023-09-11 23: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废物点心渣、稻草人、宥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池鸦发现, 好像就是从这天起,大家长就不理他了。
早上在客厅遇见一身热汗下楼来的男人,池鸦打招呼:“大哥、早上好!”
顾怀章淡淡嗯一声, 并不看他, 俯身在饮水机前接水, 接的是凉水。
池鸦看见了,随口说:“大哥早上还是喝、喝点热的吧。”
没人理他,池鸦疑惑回头,只看见男人上楼的背影。
去餐厅准备吃饭的时候顾怀安笑眯眯地跟他说话,嫌他头发乱,抬手就给他理了理头发,还顺手捏了他的耳垂。
这动作过于亲密了,池鸦僵硬地去看顾怀章, 然而顾怀章却微垂着眼皮, 对他求救的目光置若罔闻。
吃完饭, 顾怀章拿着公文包往门口走,一面走一面吩咐张妈:“中午别做我的饭。”
张妈以为他中午是有什么商务餐,就应了, 结果就听顾怀章顿了顿,又接着道:“以后中午都不用再做我的饭。”
“啊?”张妈一下皱起眉, “这是怎么啦?大少爷你不是一直回来吃饭吗?”
张妈很忐忑地捏着围裙:“是不是,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合胃口啊……”
“没有。”顾怀章眼角余光瞥到从客卧出来的青年,沉默了一瞬, 道,“不是你的缘故。”
张妈还是很担心, 追着问他:“那是为什么忽然不要回来吃饭了呀?大少爷我做了饭给你送过去行吗?哎呀你一个人在外头吃饭又没个人陪,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要不大少爷你还是回来吃——”
“有人陪。”顾怀章淡淡道。
他重金聘请的一堆助理秘书应该不算是摆设。
然而张妈完全想错了意思, 一愣之后恍然大喜:“大少爷,你谈恋爱啦?!”
顾怀章一顿,竟然下意识去看池鸦的反应。
池鸦愣在门口,看看张妈又看向他,圆溜溜的猫眼里盛满惊讶和好奇。
事不关己的,只是单纯的惊讶和好奇。
顾怀章猝然收回视线,垂了下眼睛,抿了抿唇,转身大步走下台阶。
张妈喜滋滋地追上去:“大少爷真的谈恋爱了呀?是男孩还是女孩?认识多久啦?对方家是哪里的呀?什么时候——”
“张妈。”顾怀章顿住脚步回头,神情很淡漠,“我没有谈恋爱。”
空气倏然安静,张妈失望地望着他。
“而且——”顾怀章眼睫微动,目光在台阶上的青年脸上轻轻掠过,落在台阶底下的小草上,眼尾的弧度修长,勾住一抹无人知晓的寥落和自嘲。
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顾怀章走了,客厅门口一片寂静。
半晌,张妈才短促地笑了下,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辈子都不谈恋爱……”
池鸦小心地看她:“张妈……?”
张妈看了他一眼,眼圈儿倏地就红了,脸上还是笑着,絮絮叨叨:“我一个农村来的老婆子,连他喜欢的是男孩是女孩都不计较了,结果你看这大少爷,狠心的呦……”
她转身,要往回走,踩一抬脚就踉跄了下,池鸦赶紧扶住她,很懂事地没说话。
张妈兀自唠唠叨叨:“哪有人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呢?他一个人那么难,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什么事都自个儿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是要憋出病来的呀!”
池鸦不擅长安慰人,好难才憋出一句:“大哥心里、有数吧。”
“他有什么数,他心里能有什么数!”张妈坐到沙发上,唉声叹气,“他心里的数就是把自己变成个机器,扛着这一大家子往前走,供着先生太太那么大的开销,供着二少爷见天儿的挥霍,等到二少爷真正长大了,他就可以把自己报废了!”
涉及顾家人自己的私事,池鸦就不插嘴了,只安静听着张妈唠叨。
“你现在也算是半个顾家人啦,跟你说说这些也没什么要紧。”张妈拍拍他的手,勉强笑了下,“大少爷看着光鲜体面,进来老板出去顾总的,所有人都怕他,却没有人爱他,就连先生太太……”
张妈声音有些哽咽:“就连先生太太,也不爱他。”
池鸦怔了下,才迟钝地想起来,除了顾怀安偶尔说一句我妈又去哪儿办画展了,我爸又拍了件什么古董,这家里的另两人都从没有提起过那对他从未谋面的夫妻。
被张妈勾起思绪,曾经随便听听的豪门八卦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竹林后面被封住的那栋小楼,想起南湖没有一朵花,想起陈叔说顾家夫妻沉迷艺术对自己长子的冷落,想起陈叔潮湿着眼角,抽着烟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顾怀章恨的是谁?
是……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横竖中午两个少爷都不回来吃饭,张妈被顾怀章那句话打击得心灰意懒,难得偷了个懒,抓着池鸦倾诉欲十足。
正好昨天拍完了,今天池鸦有半天的假,于是他就坐在沙发上,听见了一段顾家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
顾家原来是A市少有的老牌大家族,起家于民国,战乱时族中子弟尽数投军报国,相继去了数十位,却只有一位活着走下了战场——那是顾怀安的曾祖父。
后来特殊时期时局动荡,顾家曾祖父携家人儿孙远走异国避祸,一去十数年。顾曾祖父盼着落叶归根,临终时毅然喝令儿孙回国,于是又两年,顾家祖父携妻带子,抱着老爷子的骨灰坛,终于再次回到了这片故土。
恰巧那时候国内春风初起,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又承先人荫蔽,顾家老爷子顺势落足A市,投身商海,要将顾家先辈的辉煌重现。
眼看顾家复兴指日可待,顾氏蒸蒸日上,谁料顾老爷子突发恶疾,没多久便驾鹤西去,只留下了儿子顾应文。
顾应文天生浪漫多情,少时又长在法国,曾在欧洲游学数载,痴爱古董绘画,视金钱如粪土,二十多岁时娶了兴趣相投的妻子,更把那浪漫的花样儿翻了十分,在各大拍卖行、书法画廊出手阔绰,对家里公司浑不上心,又被有心人勾着引着、套着骗着,短短三五年,竟把自己在顾氏的股份卖了个一干二净,一家三口差点被董事会和顾家那些个旁支赶到大街上去要饭。
是的,一家三口——顾怀安那时候还没出生,跟在父母跟前受罪的,就是顾家的长子顾怀章。
南湖庄园是顾家先辈的产业,顾老爷子归国后斥巨资从当时的主人手中买回,一家三代都住这里。顾应文被套走股份,在董事会失了话语权,成了无钱又无势的落魄公子,顾家那些个狼子野心的旁支觊觎这座豪宅,三天两头到南湖庄园寻衅闹事,把顾氏夫妻收藏的古董书画随手卷走不计其数。
更是在某一天夜晚一拥而入,当即就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撵出门。
顾应文是锦绣堆里养大的文弱书生,顾母正怀着第二个孩子,不到十岁的顾怀章像一头凶恶的小兽,冲进厨房抓起菜刀,就那样挡在惊慌失措的父母身前,拼命守护着他摇摇欲坠的家。
没人知道那是一个多惊心动魄的恐怖的夜晚,只有寥寥几个顾家年长的佣人还记得那晚救护车闪烁着红□□呼啸而至,从南湖庄园抬出去了血淋淋的两个人。
——一个是试图对顾应文动用暴力的顾家旁支,另一个,是因惊吓摔倒而早产的顾母。
接下来连着三四天A市晨报的头条都刊登了顾母难产的危急,以及顾家长子持刀伤人被拘留受审的新闻。
而顾应文整日整夜地守在抢救室外,除了协助调查,没去看过自己的儿子哪怕一眼。
在这之后不久,从死神手里将将逃过一命的顾母没等出月子,就抱着新出生的小儿子,和丈夫一起登上了去往法国的飞机。
刚从警局被放出来的顾怀章蓬头垢面,十岁大点儿的小孩子分明是粉妆玉琢的绝顶相貌,神色却无比僵硬木然,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脏衣。
他就站在南湖庄园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父亲抱着母亲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头也不回。身后跟着四五个佣人,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小婴儿,本来还是笑着的,但可能顾怀章的脸色太吓人,小婴儿看了他一眼就哭了。
那张照片被登上了报纸,人们早晨掰开油条泡进豆浆的时候随意瞥过一眼,和家人幸灾乐祸地笑:“一个小杀人犯,煞气重得吓哭小孩儿,我要是他爸妈,也得恨不得他从未出生吧。”
茶余饭后的一句笑语,结束了顾家长子本就没有多无忧的童年。
从那之后,顾怀章就悄无声息地从大众面前消失了,连同那座险些闹出人命案的南湖庄园,都在众人心照不宣的缄默中被遗忘在A城幽静的南郊。
当然,也没谁会在意这样的一个小孩是死是活。
——直到十年后。
十年后,顾怀章以一种横空出世的惊绝姿态蓦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像一柄花去十年磨砺的终于开了刃的刀,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所有人终于惊觉时,他就已经成为了顾氏最大的股东。
整个顾氏的董事及大股东们都无比深刻地记着那一天,顾怀章——这位被顾氏放逐甚至被他父母放逐的顾家大少爷,这个弃子——着一身肃杀黑衣,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中,面无表情地走入了股东大会会议室的大门。
——带着整个顾氏股东分量最重的股权证书。
十数位董事连同众多大股东尚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警察上门,以偷税漏税、使用非法手段竞标等经济犯罪为由,给在座大半的人都戴上了手铐。
而自始至终,顾怀章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包裹在黑色皮手套中的十指交叉搭在桌面,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叔伯们被警察尽数扭送出门,那张俊美到惊人的脸上,连一丝代表着情绪波动的微澜都没有。
于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是见鬼的巧合,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而且顾怀章并不惮于被他们发现。
那是顾氏的一场超强的地震,余波覆盖到整个A城的上流商圈。
谁也不知道顾怀章是怎么收集的证据,反正当时被带走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再出来,甚至还陆续牵扯进更多的人。
在长达三个月的震动后,整个顾氏彻底大洗牌,十年前参与谋夺的顾家旁系被尽数踢出董事会,或将为他们的贪婪面临后半生牢狱之灾的惩罚。
顾氏集团——这个被一帮徒有贪婪而目光短浅的旁系糟蹋十余年之久,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一个冷酷而残忍的暴君。
而且在短短两年之后,随着顾氏重新站稳脚跟并发展愈强、扩张愈大,“暴君”之名在A市上流社会中,早已是妇孺皆知。
于是,虎视眈眈的高官富豪对南湖庄园的觊觎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再一次被它从未变过的主人粗暴地摁熄在死灰之中。
一转眼,已经又是快十年。
“别人都不知道大少爷那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张妈抹着眼泪,“那么小一点孩子,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头几年总生病,还有那些什么叔叔婶婶的,天天假惺惺跑来关心他身体好不好……哪里是真担心呢?他们都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好把这座庄子给霸占了!”
池鸦忍不住问:“他的、父母,真的一点也不、不管他吗?”
“管什么?他们忙着管二少爷呢!一个月才打一次电话来,冷冰冰地说几句就挂,电话里不是二少爷在笑,就是二少爷在那边喊爸妈。有好几次我都瞧见大少爷拿着电话,站在那里红着眼睛抹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