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没有回应,只直愣愣地看着他。
等擦完水,他又顺着明匪玉轻拽的动作倾倒,仰面躺在他怀里,视线看向头顶,任由明匪玉怎么说怎么做,始终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头人。
而明匪玉好像已经习惯他这样,一边抚摸他的脸,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和他扯些这几天发生的事。
即使他根本听不到。
明匪玉依旧耐心、温柔、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述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谢知归第一次知道,原来明匪玉也会这么话痨,和爱人相处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明匪玉边说着,会边把玩他的长发,玩够了就绕到他耳后。
再抚开他脸上那些碎发,凝视着这张漂亮的脸,会忍不住停下来,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想了想,只亲一下还是不满足,于是接着眼睛,唇瓣,侧颈……各处偷香,反反复复,可如此纠缠又磨人的亲昵,他还是没有反应。
慢慢的,明匪玉不闹他了,静静端详爱人的脸,沉迷若痴。
躺在他膝上的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幅画,不需要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修饰,只需要简单躺在那里,就可以夺走他所有的视线。
半晌,明匪玉许是看够了,把他失神的眼尾故意用力揉红,然后满心期待地问:“疼不疼?”
年轻人眼睛依旧看着头顶,无神、沉默,瞳孔上蒙了一层白膜。
他感知不到外界多少事情,意识几乎被完全封闭。
见此,明匪玉也无法再继续这场虚假的单人戏,扯出一个苍白又无可奈何的笑。
石洞内的温度陡然降低,那些轻柔的温情被水汽洇湿了,重重摔在地上。
明知怀里人不会回答他,却仍在期待他能够有反应。
打开他的手也好,生气瞪他让他别闹了也好,哪怕眼皮动一下都行,总好过他一个人演独角戏的孤独。
痛苦和寂寞在眼底翻涌,汹涌的爱意会折磨唯一清醒的那个人。
“算了,不逗你了。”
没一会,明匪玉对他的沉默妥协了,把他抱起来,抱的很紧,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明匪玉长叹口气:“给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吧,省的又着凉了,好吗?”
年轻人没动静。
下一秒他又捧着他的脸说:“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虽然他没有多少意识,但基本的肢体本能还在,在解扣子的时候会安静不动,脱下衣服的时候会配合明匪玉微微抬起手,明匪玉会有些期待地看向他,可这份期待会在看到他依旧淡漠无神的目光时落入谷底。
年轻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有主观意识,只是发自本能地配合和依赖。
湿衣服换好,明匪玉拥着怀里人躺下。
看上去是很温馨甜蜜的场景。
可从谢知归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明匪玉脸上异样的表情。
他不明白明匪玉为什么会露出那么伤心的神情。
他执着渴望的人此刻就安静躺在他的怀里,他可以看着他,和他气息相交、肌肤相贴,可他还是极其不安,时刻处在会失去他的惶恐中,要紧紧把人抱住,一刻也不敢松手,才能给他悬着的心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谢知归冷眼旁观,讥讽明匪玉自作自受,非要啃强扭的瓜,放手不就没这些事了。
不过看到这狗东西痛苦的样子,他心里的稍微平衡了点。
但紧接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记忆片段——年轻人是自己封闭了意识。
他愣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
谢知归想起他只是划了明匪玉一刀就被抓着羞辱了一晚上,而这人实实在在捅刀明匪玉,是怎么敢继续留在明匪玉身边的。
为什么要自愿变成这种牵线傀儡的样子,放弃自保能力,你差点杀了明匪玉啊,不怕会被他报复折磨至死吗?
“我很痛苦。”脑海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很压抑,尾音因为哀伤而颤抖。
谢知归的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情绪莫名其妙被他影响。
“痛苦到要用这种半死不活的方式逃避吗?”
这次脑海里没有声音了,他湮灭在了沉重、纷繁的记忆长河里。
好像刚才的只是幻听。
可是痛苦的不只你一个啊。
他看向明匪玉,他执拗地把情人牢牢圈在怀里。
一个没有意识的爱人,会对他的要求无条件顺从,就算再过分也不会生气,不会反抗。
听话、依赖、黏人。
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但与相对应的,他永远别想从爱人眼里看到他所渴望的爱意和依恋。
他们靠的再近,再亲昵,明匪玉也会处于一种怅然若失的困境。
明匪玉把年轻人的面庞抬起来,凝视他,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受不了这种麻木空洞的眼神,于是用手掌盖住少年的眼睛,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不想说就不说吧。”明匪玉极轻地叹了声,彻底放弃了让少年说话的企图,再次把少年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
“与其你醒过来后憎恨我,和我争吵,倒不如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昏沉下去,不要知道外界发生的风雨,再也别想起之前的痛苦。”
“做个乖巧的木头人也很好,听话、省心、不会乱跑、不会受伤。”
明匪玉声音发抖:“至少你需要我,只能依赖我。”
“你终于只有我了。”
明匪玉将头深深埋入他的发丝与颈间,像是痛苦的呢喃,像是爱意的宣泄,像是被抛弃无数次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谢知归静静看着他们两人,嘲笑不出来了。
真奇怪。
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
撑开疼肿的眼皮,便看到明匪玉坐在他身边,就这样专注地看了他不知多久。
谢知归望着他不说话, 影影绰绰间, 他的身影和梦境的人重叠在一起。
他张了张嘴, 可喉咙疼的像被小刀刮过一样。
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流下。
怎么了,怎么这么难过?
明匪玉把谢知归扶起来,靠着床头坐好,伸手给他擦去眼泪,谢知归微微偏头躲开,自己抬手抹掉了眼泪,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明匪玉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几秒沉默后,他把手收回去, 看着他的侧脸, 似在探究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谢知归知道他在问什么,合上了眼强压下那股心底那股异样,语气疏离冷漠:“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起来了吗?!”明匪玉向他靠近了一点, 话里带着几分期待和小心翼翼的喜色。
“想什么?”
短短三个字将他打入深不见底的冰涧。
明匪玉眼里的光亮和期盼再度暗了下去。
是真的没有?还是又在骗人?
谢知归调整好心绪,睁开了眼, 转过头和他对视。
明匪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心虚,他一向讨厌谢知归欺骗他, 但现在,他无比渴望刚才那句话是谎言。
但是没有, 谢知归眼神还是一如平常的冷漠、理智、淡定, 定定接受他的审视, 将所有情绪内敛,不让他看到一点。
他嗓音清冷:“我看到了很多你和你那个爱人的记忆,但那并不是我。”
明匪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知归,缓缓摇头否认。
“不,绝不可能。”
他不相信谢知归恢复记忆后一点没有动容,他不信谢知归真的能够这么冷静地面对他。
谁会看着阔别已久的爱人再度出现丝毫不惊喜?
除非不爱了,放下了。
明匪玉不相信他能够放下。
“你在骗我对吗?”
谢知归定定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对一个痴情人的怜悯。
开口的一瞬间,明匪玉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了。
“他不在了。”
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信。”
明匪玉眼里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由愤怒变为痛苦,再变得有些许扭曲癫狂。
装的!谢知归肯定是装的!
他要戳破这个骗子的谎言!
“别再骗我了,别骗我了!那就是你!”
明匪玉突然失控抓住了谢知归肩膀,血丝立刻从眼底爬出,占据瞳孔,手上的力道大到像要把他捏碎!
他不能接受谢知归想起一切还把他当陌生人,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开,一次又一次抛弃他!
他等了太久了,等到满腔热血都快冻成冰了,那根紧绷的神经马上就要绷断了,他难以抑制愤怒地咆哮:“你为什么又要撒谎!为什么不承认!”
“你非要吃点苦头才肯说实话是吗!”
他晃的太剧烈,谢知归才刚醒,脑子感觉被他搅成了一团浆糊。
“明匪玉!!”
谢知归头疼的受不了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接着怒目瞪向他,大声呵道:“你到底发疯到什么时候!”
“死人要怎么回来?!是你亲手杀了他的啊!”
“他是在你怀里断气的!你不记得了吗?!”
“你要他怎么回来啊!”
明匪玉瞬间怔住,失魂般喃喃自语:“我杀了他?”
“是你。”
谢知归想起了看到的那些记忆,恨恨道:“他是因你而死的。”
极度悲痛悔恨的回忆慢慢被唤醒——
明匪玉想起了某些痛苦的片段,怔然地点了点头:“对、对,你说得对,是我……”
“你当时倒下,我接住了你……血,你流了好多血……我很害怕,怕你会永远离开我……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们一直好好的,为什么我们后面会走到那个地步,为什么……”
“明匪玉,其实你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好,他夹在你和他的亲人中间很辛苦,他每一次面对你都很痛苦,所以他才会觉得死亡对他来说是个解脱。”
“够了!闭嘴!”
那段回忆太过于折磨人,明匪玉陷入深深的挣扎中,捂住了几乎要痛到爆炸的头,谢知归则趁机甩开了他的手,快速躲到墙角,用被子裹住自己。
眼看明匪玉反应过来,又红着眼睛朝他靠近,他厉声呵斥道:“死人回不来了,你看清楚我谁!不要见人就是他!”
“就算他回来了也不想见到你!”
“要是眼睛有问题就去医院……”
谢知归正要把他骂醒,话却突然梗在喉咙里。
因为明匪玉的眼睛突然湿了。
谢知归一愣。
不、不是吧,明匪玉……被我骂哭了吗?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匪玉,前一刻还强势逼人的男人,此刻脆弱无助得像个被抛弃在大街上的孩子,祈求般望着他,扯住他的衣角,委屈又胆怯地求他不要走,不要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谢知归盯着他湿红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没办法忽略心底的难受,躲开他的视线。
他软下了声音,平静地和他讲道理:“你真的认错人了,你想要的人,不是我。”
“你不能因为我们长的像,就将你们之间的回忆强加给我,想让我变成他,陪在你身边缓解孤独。”
“明匪玉,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自欺欺人?”
这话像是刺激到了他,明匪玉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也装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哈哈哈哈——原来我做了这么多,都只是在自欺欺人。”
“谢知归啊,到底是谁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谢知归看着他这幅又哭又笑的样子,心脏某处也疼了起来,没表现出来,他又退缩了,缩进被窝里继续躲着,不去看明匪玉。
但明匪玉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刺在他心口处的那道刀疤好像又被人连皮带肉刺啦一声扯了下来,鲜血淌了一地,快流干了,而唯一能救他的人却在这时躲起来了。
原来不管谢知归有没有回忆起过去,他都不会对他施以援手,他本性就是凉薄,从不做不利己的事。
有些事对他来说是噩梦,是包袱,他毫不犹豫就扔了,忘了。
被困在过去的,从来只有他明匪玉自己。
谢知归是凉薄,但他看着明匪玉的泪水落下,在被子上染出一块深色的痕迹,何曾见过他这幅狼狈样,没忍住心酸,从被子里伸出手想给他擦一下。
结果——
这次被无情打开手的人换成了他。
“你……”
原来被人打掉好意是这种滋味,不仅手背很疼,就连喉咙里像呛了个石块,上不去下不来,又痒又疼。
“用不着你可怜。”明匪玉目光决绝地望着他。
谢知归皱眉:“我不是可怜,是……”
“随便你怎么想。”明匪玉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明匪玉哗地站起身,冷冷俯视蜷缩在墙角的谢知归。
除了眼睛是红的外,他好像恢复了正常,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谢知归瞧他看自己的眼神,一会狠厉的像要把他活活掐死,一会柔和的像位称职的温柔情人,一会又冷漠无比像座化不开的冰山……
一个人的眼神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如果不是精神分裂,那么大概率也快被逼疯了。
比怪物还可怕的,只有失控发疯的怪物。
谢知归怕他发疯又要掐死自己,状若无意地朝门口看去,心里暗暗想着,要用多快的速度才能从发疯的明匪玉手底下逃出去。
“谢知归。”
思绪被打断,谢知归回头警惕望向他。
明匪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对他心底最深处灵魂发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想起来了没有?”
“没有。”谢知归斩钉截铁道。
“你认错人了。”
“……”
明匪玉默然审视了他好一会,才点头,极轻地说:“好,很好。”
那他也不必再容忍下去了。
谢知归看到明匪玉的眼神变了,直觉他越来越危险了,戒备地绷紧了全身肌肉,做好明匪玉会动手的最坏打算。
他试着提出要求。“既然你知道搞错了人,那可以放我走了吧。”
“走?”
明匪玉语调奇怪,又冲他诡异地笑了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走了?”
谢知归心一沉,忙道:“你抓我来这里不就是以为我是你那个情人吗?知道搞错了为什么还不肯不放人?!”
明匪玉一反怒态,微笑着摊开手心,无所谓道:“错就错吧。”
“什么?”
谢知归愣住了。
“你刚说什么?”
“我刚才说啊……”明匪玉抬腿绕过床头,悠悠踱步到谢知归身边坐下,他一把手伸过来,谢知归立刻向后躲,但脸颊还是被他触碰到了一下,结果他的身体瞬间动弹不了。
谢知归几次使力,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他气恼地看向明匪玉:“你对我干什么了!”
明匪玉得寸进尺,在他脸上肆意揉捏,不再刻意收敛住压迫感,侵略性十足的气息顷刻将这片区域笼罩,构织成了一个牢笼,此刻怀里的人就是他谋划了许久的猎物。
现在,猎物落网了。
他眼中呼之欲出的占有欲像要将猎物咬烂,把谢知归吓得脸都白了几度。
“你别乱来!”
明匪玉双手拖着他的脸,让两人额头相抵,这样可以更把对方看的更清楚点,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也可以在无形中施加威迫。
“忘了告诉你,其实不管你记没记起来了,是不是他,我都没想过放你走。”
谢知归听罢脸色煞白,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惶恐瞪大了眼睛。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我想要你啊。”
一股灼烫的气息袭在谢知归耳朵上。
“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想和你一起说话,想和你一起吃饭,想和你一起睡觉……”
“我要彻底地拥有你。”
光是想想,他的灵魂就兴奋到扭曲。
谢知归觉得明匪玉是不正常了,变得对某个人某件事一旦认定了就会滋生出病态的执着,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最起码不会和背叛者纠缠不放,会直接杀了,更省事省心。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明匪玉仿佛没看到谢知归的惊恐,亲了他一下,继续道:“如果你是他,我会对你更温柔点,犯错的时候更包容你,但你说你不是他,那你要是惹我不高兴的话,我可能就要让你受点罪了。”
明匪玉顿了下,安抚似的揉了揉谢知归僵硬的背,揉着揉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竟开心到笑了出来。
他想,以后这种帮他揉腰背的事情应该会有很多。
是要挑个时间重新练一练了,这么久手艺怕是都生疏了。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在笑什么,只知道明匪玉就抵在他的肩上,唇瓣离他的耳朵更近,一仰头就能触碰到。
好像一把危险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划过,又好像毒蛇吐着蛇信子滑过,诉说着某些古老又恶毒的诅咒。
他的声音是颤栗的:“我都说了,我不是……”
“我不在乎了。”
“……”谢归知惊恐瞪着他。
这狗疯子又想干什么?
明匪玉将他一点点圈进怀里,拉入他所掌控的领域,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也不给任何机会逃跑。
“我现在就要你这个人,只要你这个人,不管你灵魂上刻着谁的名字。”
谢知归又惧又怒:“……你简直疯了!”
“嗯,那你就要听话,不要再惹怒一个疯子。”明匪玉微微笑了起来,在耳边轻声吐气:“不然,后果自负。”
用最温柔的语气,让谢知归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明匪玉知道谢知归害怕得在抖,他边拍拍背安抚他,嘴角却扬起了讽刺至极的笑意,眼中划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他可以继续为他妥协。
谢知归既然要装,那他就陪他玩下去,玩到自己腻了的那天,又或者等到谢知归装不下去了。
想让他放他?
除非等到他彻底疯了,或者谢知归彻底疯了。
否则,他们就像现在这样相拥到死吧。
哪怕同床异梦,哪怕会互相撕咬得遍体鳞伤,哪怕谢知归永远也不承认自己曾有过一个爱人。
这怀抱的力气很大,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他想好了。
只要人还在自己手里,能紧紧攥着。
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谢知归觉得, 他一定会比明匪玉先疯,被他可怕的偏执逼疯。
昨晚闹的很厉害,他一夜没睡着, 天不亮眼睛就睁开了, 但继续装睡, 直到明匪玉起身出去。
只有明匪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得到一丝间隙喘口气,想一想其他事情,其他时候压抑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不明白,明匪玉怎么变成这个可怕的样子了,在他看到的回忆里,以前的明匪玉对任何事都很淡然从容,无论是族人的背叛还是被外敌围杀,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惊慌。
从尸山血海里悠然走过, 衣摆不会沾上一点血, 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
偶尔因为一丝恶劣的玩心而停留,将旁人戏耍的团团转。
但他从不会在某一个人和事上过多执着。
按他以前的话来说,玩久了就没意思了。
所以他这次为什么还没有失去兴趣?
是自己不够配合他, 一直以各种方式在抗拒,不停惹怒他, 变相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可是顺从……就是说,又要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骗他吗?
——“骗、子!”
明匪玉像这样骂过他很多次。
谢知归觉得有点冷,抱膝坐在床上, 蜷缩成一团,盯着窗外出神。
明匪玉吃软不吃硬, 装乖是能够最快安抚好明匪玉的办法, 他也擅长这招。
但他又总是想起明匪玉知道被骗后愤怒的样子, 次次威胁说再敢骗人就打断他的腿,但他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目前为止,他撒过的谎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难道明匪玉没发现吗?
他会不知道?
其实他心如明镜,明匪玉没那么好骗的,只是他不说破。
谢知归一想到他就烦闷,泄气一样拎起他的枕头砸了出去,哐的撞上了木门,怒骂了声“混蛋”。
可这样并不能解决他现在的困境。
这样的纠缠太累了,身体很累,心也很累。
他疲倦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好像这样就能从现实中躲开。
这场连绵不绝了许多天的雨终于停了,林子里传来鸟儿欢快的嗓音,天边泛起鱼肚白,青白色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木屋,从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移到正在发抖的人。
天光停在他如瀑布般倾泻了一床的头发上,冰凉生辉,乌黑明亮。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后颈和手腕上伤迹未退,会有几声极克制的抽泣声从臂膀里泄露出来。
任谁此时从窗外路过,无意瞥到委屈抽泣的美人,在大清晨伤心成这样,都会心有不忍而驻足,扒着窗沿朝里面探头,放轻了声音问他被谁欺负了,需不需要帮助。
但美人不会回应任何人,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良久,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清凉晨风随着来人轻声进入屋内。
谢知归没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正沉浸在莫名而来的难过中。
直到明匪玉放下碗过来,把他的脸从臂弯里捞出来,紧张地左右打量了一会,确定他不是病了之后,松了口气。
他在边上坐下:“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谢知归泪眼微肿望着他,委屈瞬间涌上心头,脱口而出:“你。”
“我?”
明匪玉想起昨晚,他当时哭的可比现在凶多了,那时候他骂他打他,他都认了,现在好端端地在这里,他又没做什么,却又委屈上了,还要赖上他。
“我怎么惹……”
明匪玉话说一半咽了回去,因为谢知归一双泪眼正瞪着他,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很多次缠绵后见过。
如怨似嗔。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强撑着不说。
多可怜又惹人生怜的一副模样,即使很大可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为了达到某个目的。
毕竟,他很聪明、狡猾,很懂怎么哄人。
打量半晌,明匪玉还是心软了,叹口气,拉过他的手,与他五指交握,紧紧扣住,又抬手抹去了他脸上的眼泪。
“我的错,对不起。”
“可以不哭了吗?我看着心疼。”
谢知归摇头:“不是我在哭。”
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也不是为自己哭,是为了明匪玉。
谢知归也不想在明匪玉面前这么难堪,可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