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从景这一招百试不爽,卢心尧总是会合他心意。卢从景揉了揉卢心尧的发顶,温柔地笑笑,看上去颇有几分温情。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句“阿尧,乖一点好不好”竟然管用了三天。
渔船晃晃悠悠,窗外是无垠的海,空气中充斥着海水的咸腥味,不时有海鸥飞过的身影。
这一路上,卢心尧都很安静,乖乖地趴在那里。
邓鸣终于发觉出来不对劲了,卢心尧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邓鸣忽然回忆起一路上卢心尧有些沉重的呼吸,急忙摘下手套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卢从景听了邓鸣说的话,大步走过来看卢心尧的情况。
“阿尧,醒一醒。”
卢心尧听到了小叔叔的声音,非常努力地睁开眼睛,小声问:“我们到了么?”
卢从景回答他:“还没有。”
邓鸣让开自己的位置,方便卢从景和卢心尧说话。卢心尧失去了倚靠的对象,坐不住似的左摇右晃,头低低垂着,呼吸滚烫,牙齿却在打颤,像是怕冷似的抱着自己的膝盖。脸颊出现两团久久不消退的红晕,眼前晃动着光怪陆离的扭曲图形。
卢从景经过这半年来的相处,已经对卢心尧的身体状况有了一定了解了。大概是因为当年不足月就从肚子里取出来的缘故,卢心尧不是很健康。之前在偏院,换季必定会发高烧,医生隔三差五就要上门来看,有一次烧成了肺炎,还去医院住了一个月。
卢心尧昨天晚上受了惊吓,身上还有伤口,可能是发炎引发的高烧。
他们没有温度计,卢从景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可以断定卢心尧在发高烧。他一时之间有些为难,如果是他们这样的成年人,发个高烧可能不会发生什么,最多就是出去以后多休养几天;像是卢心尧这样先天不足的小孩子,不及时降温退烧可能会因此丢了命。
半年时间,卢从景就算是养条狗都养出了感情,他难得萌生了一种类似于心软的情绪。他蹲下来,扶住卢心尧的身体,“阿尧,再坚持一下。”卢心尧从没听过小叔叔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迷迷糊糊地回答说好。
渔船上只有一个薄毯,因为高烧,卢心尧还是在不住地发抖。
卢从景心里有点着急,他很少遇到这种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学着平时抱卢宗铭的样子抱起卢心尧,压紧盖着的薄毯,尽可能让卢心尧感觉暖和一点。卢心尧比他想象得轻,蜷缩在毯子里,像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脑袋一下下地往下垂。软软的头发碰到了卢从景的手背,身上还有股小孩子独有的奶香味。卢从景把卢心尧往上托了托,卢心尧滚烫的鼻息落在他掌心,让他心里莫名地抽了一下。
而接下来的六小时,卢心尧意识更加游离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心跳跳得又急又快,听得人很害怕会不会突破这层单薄的皮肉逃脱出来,眼睛合着,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手边没有酒精和冰袋,没有办法物理降温,卢从景让他们送了块湿毛巾过来,但是看上去卢心尧的情况没有得到好转,反倒进一步恶化。
卢从景只会最简单的判断生命体征的办法,他算了一下卢心尧的心率,有些心惊,这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快了,心脏正在超负荷跳动,随时都有因为电解质失衡停跳的可能。
卢从景轻轻地把卢心尧放在床上,找来邓鸣,问:“大概还有多久能过海峡?”
邓鸣看了一下地图,说:“起码还要十个小时,这个渔船走得慢。”
从地图上来看,他们只走了一半的路程,最快也要十个小时才能完全通过。
“不行,阿尧撑不了那么久了。你去查一下这边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可是——”邓鸣脱口而出,“您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现在他的抚养权在您手上,就算他死了也不影响您在卢家的话语权。”
当年之所以卢从景一定要拿到卢心尧的抚养权,是因为卢老爷子设置的是所有继承人平分财产,如果卢心尧不牢牢把握在卢从景手上,卢从景就没有对卢家的绝对控制权。
“确实他死不死并不影响我,但是我不想让他今天死,懂了吗?”卢从景说这话的时候,额前的发垂落下来,眼神狠厉,不容置喙。
邓鸣一惊,慌忙答道:“是!”
在地图上找了一圈,最近的医院也距离这里要五个小时,再加上中间周转的时间并不比通过海峡快,卢从景退而求其次,问有没有居民区,可以先去要个退烧药。
这回目标范围大了很多,邓鸣很快汇报给卢从景听,最近的只要一个小时。卢从景看了一下,说就这里吧。
这时候卢心尧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一直在抽搐,身上滚烫,呼吸却变得很浅。
第九章 退烧药
卢从景把他抱起来,面色绯红窝在卢从景怀里,全靠卢从景揽着他后背的那只胳膊才没有摔下来,呼吸急促,无意识地说着胡话。
临岸的地方已经能够看到三三两两零星分散分布的房子了,带有很浓郁的当地特色。高高的木架没入水中,房子如同置于高台,房顶铺了一层厚厚棕榈编制的垫子,栏杆上挂着吊篮,花草盛开。竹竿上挂着彩色的衣服,随风飘动,如同张扬的旗帜。一条竹梯直直延伸到水里,靠近底部还拴着两条小小的渔船。
海水碧波荡漾,呈现出瑰丽的恍若通透翡翠一般的颜色。
卢从景喊他们把船停到尽可能接近的地方,渔民听到声音探出头来。
卢从景平生第一次这么卑微地求人,他说:“我孩子发烧了,能不能给我一点退烧药,谢谢。”卢从景稍稍把卢心尧举高了一点,渔民都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卢心尧,那确实是个很小的孩子,闭着眼睛,脸颊绯红,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
卢从景几个手下都震住了,卢从景很少求人,且为人做事铁血不留情面,他们这都是第一次见卢从景这样低声下气。
“三少……”邓鸣喃喃道。
渔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妇人隔着一段距离对卢从景喊,“我有退烧药和酒精,酒精是很久之前买的了,你看看能不能用的上。”说着,她便跑进去找东西,不多时,她拿出来一个用香兰叶包起来的小包裹,用力掷过来,落在渔船甲板上。
“谢谢。”卢从景单手作出合十的动作向她道谢。
妇人拜了拜手,面带笑容,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仿佛闪着光,以马来语说道:“愿主保佑他。”
卢从景拿到了退烧药,抱着卢心尧进了船舱,说:“回去以后给她一笔钱。”
邓鸣小心翼翼接话:“知道。”
卢从景用手掰着卢心尧的下巴,给他喂退烧药,见药塞进去了,他一点一点地给卢心尧喂水。卢心尧被他弄得很痛,胡乱蹬腿,手无意打到卢从景的脸,邓鸣看到了但不敢吭声。
——这个孩子比他以为的要更重要。
等到了夜幕再次降临,卢心尧的发热很明显地缓和了很多,虽然还在烧着,但是已经没有那么烫手了。
这次卢从景喊他的名字,他睁开了眼睛,哑声说:“小叔叔……”他的眼前还是模糊的,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卢从景摸了摸他的脸,应道:“阿尧,我在。”
“好渴……”
卢从景拿了点水,慢慢地喂他,卢心尧脑袋枕着卢从景的大腿,脸朝向卢从景的方向。卢心尧没有和小叔叔这样亲近过,但是他内心的渴望战胜了可能被小叔叔责骂的害怕,小心翼翼地扯着卢从景腰侧的衣服往他的方向拉。
此时此刻,卢从景作为他唯一的亲人,竟是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生发出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
没想到卢从景非常大方地坐过来了一些,凑得很近,卢心尧能够完完全全趴在他身上。卢心尧紧紧抱住卢从景不松手,生怕下一刻卢从景就要放下他。
卢心尧的嗓音还是哑的,他问:“小叔叔,我们要去哪里啊?”
“回家。”
“小叔叔,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过了这条河就快到家了。”考虑到卢心尧可能不太明白海峡的概念,卢从景就把海简化成了河。
“小叔叔,你说过了这条河对面还有人要杀咱们吗?”
“没有了。没人敢。”卢从景的语气很认真。
“小叔叔,你说我会死吗?”
这是卢从景第一次从卢心尧嘴里听到他问会不会死,过去他说过很多次想要杀死卢心尧,但是在今天,他不想。借着月光,他注视着卢心尧嫣红的脸颊。
他承诺道:“不会。睡一觉就到家了。”
大海上寂静如死,月亮仿佛是狭长的云汀,洒下柔辉随着海浪晃动,泛出银鳞似的光;星星显得格外地亮,缀得夜空瑰丽异常,在陆地上看不到的夏季大三角此时无比清晰地映在眼中。
渔船就在这样动人的夜色中摇摇晃晃,在极为广阔的视野中,这艘渔船也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向海而行。
穿过茫茫夜色,穿过晨昏,终于抵达了岸边。
卢从景来时衣装笔挺,归来时狼狈不堪,纵使是衣衫褴褛也难掩他身上的锋芒和锐利。
来接他们的人早已等在那里,卢从景抱着卢心尧上了直升机,随着直升机不断升空,渔船、椰林、海岛都变得越来越小,直至缩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点。
直升机的目的地是港城。
回到港城第一件事,卢从景把卢心尧送到了私人医院,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仿佛前日夜里同卢从景聊天就像是一场幻觉。
卢从景并非良善之辈,被这样算计了一道,他定是会讨回来的。在这两天,龙尾撕毁交易的原因,他已经派人调查清楚了。
这次和龙尾合作是看中了他在东南亚的航道,但是美国那边的杜邦家族知道了这个事情,不满卢家插手北美军火市场,引诱龙尾反水,这才有了这三日的惊心动魄。
卢从景已经换好了衣服,白色内衬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线条,戴了一副金色的细边眼镜,下颌角的线条棱角分明,脚上还踩着尖头切尔西靴,仿佛刚刚出了谈判桌,完全不见三日逃亡的疲惫不堪,眼睛里涌动着残忍的冰冷笑意。
他微笑道:“怎么这么没有耐心呢?”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安排的剧本也可以拉开序幕了。”
他双手击掌,笑意不见眼底,反倒叫人咀嚼出一股后背发凉的寒意来。
美国费城。
杜邦.拉蒂奇正在同参议院议员费昂纳谈论本次大选杜邦家族给多少资金支持民主党用于拉选票,就具体金额这方面杜邦.拉蒂奇和费昂纳议员还没有谈妥。
杜邦.拉蒂奇点了根烟,在水晶烟灰缸边缘轻轻磕了两下,沉声说:“最多这个数。”他比了三根手指。
他对面的费昂纳不怒反笑:“杜邦先生合作的诚意只有这么多吗?您可否知道拉一个州的选票要花多少钱?每次大选,真金白银都如同流水一般投掷进这个池子。只有赢者才能拿走所有筹码。”
杜邦.拉蒂奇焦躁地又敲了敲烟,房间里暖黄色的光直直打下来,屋内没有一个人面带笑容,严肃得像个开庭现场。
“最多再加这么多。” 杜邦.拉蒂奇吸了一口烟,说道。
杜邦家族是传统的军火家族,军火发家,主要业务就是军火、走私和洗钱,利益的大头主要还是军火交易,因而争取到支持枪支军火的政党对家族来说十分重要。
刚刚比的那个三,便是三十亿美金;后来又追加了五亿美金。于心而言,这是非常有诚意的做法了。
费昂纳议员争取到了预期的资金支持,心情愉悦地说道:“非常感谢杜邦.拉蒂奇先生的支持,我们未来会采取更宽松的枪支管理政策,也会给予我们必要的放权。”潜台词就是如果民主党能够成为执政党,他们将会放松对于军火交易的管辖。
“那便预祝你们成功连任了。”
这时,杜邦.拉蒂奇的属下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杜邦.拉蒂奇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恐怖。
“失陪了。”
杜邦.拉蒂奇起身离开了这里,脸上完全不见方才满意的神情。
出了这个赌场,杜邦.拉蒂奇匆匆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约是半小时前,夫人和小公子在家中遭到枪击暗杀。”
杜邦.拉蒂奇急忙追问:“有没有受伤?”
“暗杀的人好像不是以杀死他们为目标,根据我方分析,更接近于威慑。”属下顿了顿,才补充道。
“威慑?”
杜邦.拉蒂奇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恨得牙痒痒。
又是他!他不仅想要进入北美军火市场,来抢夺这块肥肉,一个中国人还敢胆大包天跨过太平洋在威胁杜邦家族?未免有些太过天真可笑了。
杜邦.拉蒂奇冷哼了一声。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杜邦.拉蒂奇每隔六小时就会收到他妻儿遭到袭击的消息,这听起来很可笑,杜邦家族是美国中部最大的军火、枪支的供货商,枪支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非常安全的小玩具,而有人能够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此明目张胆地进行袭击,实在是太过于胆大妄为了。
他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抽了口大麻,准备回去看看。虽然就算他们死了他也可以再找,但是这个儿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就在他进入庄园的时候,他这次是亲眼目睹了子弹从几公里之外的地方射向三楼玻璃,玻璃碎了一地,那时候正好他妻子和孩子正准备推开门,破碎的玻璃渣子毫无规律可言地向四周放射性炸开,孩子惊恐地尖叫,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杜邦.拉蒂奇暴跳如雷,咒骂着,吩咐手下去查究竟是谁。
“卢,”开头是个蹩脚的中文称呼,屏幕上出现了个外国人的脸,深褐色的卷发,碧绿的瞳孔,带着典型的美国人的那种爽朗。背景是一处封闭靶场,旁边还堆了一大堆黑色的箱子,上面贴了纸条。
卢从景阅读文件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一目十行,扫过那几个关键性的数字,又翻到了下一页,应了一声。
对面的人中文词汇极其有限,喊了他的名字就换成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我不懂你,卢。之前我说要你和我一起做,你非要自己做。杰森听了你掉到海里还游了半个小时,他非常兴奋,之前我们一起玩国王游戏,都没让你这么狼狈过。这么想想,拉蒂奇也算是有点本事。”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
卢从景手上动作一停,挤出一个堪称可怕的笑容,以钢笔敲了敲办公桌,“科赫,我建议你谨慎地说话,我现在心情不好。”
对面说话声停住,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妻子和孩子一切都好,我的人一直守在那边。拉蒂奇还是那些老套路,穿成一串让我觉得你的爱好是做烤肉串。”如此血腥的内容被科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嗯。”卢从景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你要我去吓拉蒂奇的事情也安排好了,要我说,你未免也太过奸诈狡猾,”卢从景大学时期的好友,美国西部军火家族的继承人科赫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你还不如杀了他们呢,杀拉蒂奇有点费劲,杀他老婆孩子还不容易。”
“不滥杀女人和孩子。”
“这不像你。”科赫惊叫一声。
他又问道:“那你家那个小东西呢?你没趁这个机会一起做掉?”
卢从景签字顿了一下,“送医院了。你来打电话就是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随后就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了,屏幕对面那张嘴还在一张一合,画面仿佛短路了一瞬似的闪过黑白的格子,屏幕就完全黑掉了。
果不其然,过了三天,卢从景先后收到了来自杜邦.拉蒂奇和龙尾的致歉信,态度谦恭,来自杜邦.拉蒂奇那封还随了赔偿的东西;而龙尾则是要重新和卢从景谈判航道的使用权。
卢从景向来是先礼后兵,既然龙尾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次他也没有客气,上来就比上次提的数字少给了龙尾五个点,龙尾的表情愠怒,想要发火又压了下来,忍气吞声签署了协议。
而后续的利益划分又花了卢从景一段时间,他改变了主意,还是同大学时候的朋友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一天有十二个小时在打越洋电话,忙得不可开交。
而在卢从景忙碌的这段时间,卢心尧一直住院,他发热持续了很多天,刚刚用药物控制了体温,随即在夜里又烧上来。医生怕他烧傻了,只好采取物理降温,每天都在输液,手背上扎得都是针孔,青紫一片,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直到卢心尧完全稳定下来,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了,这一次从医院把他接回家,还是邓鸣来接的。卢从景现在在飞往美国的私人飞机上,日程安排得非常满,无暇顾及卢心尧。
他这两个星期由于都是在打葡萄糖,又瘦了不少,脸上没了肉显得眼睛格外地大的,下巴变得很尖,身上也瘦得有点硌人了,由于太瘦,甚至变得有点丑。
他意识还是昏昏沉沉的,半眯着眼睛,被邓鸣抱在怀里。而这一次邓鸣的心情大有不同,兴许是见过三少为了卢心尧求人的样子,他还特地备了一块绒绒的毯子,把卢心尧包在里面。
卢家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邓鸣用手护着卢心尧的后脑勺避免磕到车子边缘,钻进车子。
时隔多日,卢心尧再次回到主宅。
卢心尧的姆妈有幸躲过一劫,听闻今天卢心尧出院,她早早守在主宅门口。远远地瞧见邓鸣抱着他走进来,她只能看到他圆圆的后脑勺和柔黑的头发,趴在毯子里像个小宝宝。她接过卢心尧,用手圈住他支棱的手腕,一下子眼睛就红了,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她养了三年的小孩,从他还在吃奶的时候开始带起,现在已经能跑能跳会说话,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几乎瘦脱了形。
卢家上次受到袭击时弄坏的物件已经换成了全新的,走廊处摆放的瓷瓶,地上的波斯地毯,就连雕花木屏风都找了年代相仿的款替换上了,虽然和之前的有些不同,但是整体上还是保持了大家族的庄重威严。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佣人,卢从景给上次死伤的佣人家属发了一笔抚恤金,又调了一批之前不在主宅的佣人到主宅,好几个人之前都没有见过卢心尧,他们都好奇地看了一眼邓鸣抱着的小孩子。
邓鸣在场,他们不敢嘴碎,只有眼神里能够看出他们的惊讶。
第十一章 流言蜚语
又过了几日,卢心尧的状态好了不少,虽然还是瘦削,但是已经可以像往常一样正常行动了,只不过午后要多睡一会儿,恢复精力。
一日,卢心尧抱着刚做好的手工,要展示给卢从景看,在走廊上刚好遇见几个佣人。
其中一个佣人眼尖,认出来他就是那日的小孩,道:“这不是那天三少手下抱的孩子吗?”旁边几人也认真去瞧他,卢心尧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他们,距离离得太远,卢心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一人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三少的儿子吗?”她说话声音极低,生怕叫人听到了的样子。
有认出卢心尧的佣人嗤笑一声,声音提高了一点:“如果真是三少的孩子还能让你们这么讨论,你们没看到主母没在,是姆妈在照顾他吗?他叫卢心尧,是二少的儿子,就是那个出交通事故死了的二少。”
他们丝毫不避讳卢心尧,当着面谈论,他靠着柱子听他们的对话,低着头,庭院里紫兰色的睡莲极其安静地盛开着。
“二少?”
“对,就是卢老爷子的二儿子,前几年死了的那个。”
她又问道:“可我不是听说卢二少一家都出事了吗,这小孩哪儿来的?”
“是二少的种,”解释那个佣人顿了顿,以极其刻薄的语气继续说道,“野种,他妈妈是在那种地方卖的。”像这样大家族里做事的佣人见惯了这样的事情,说话格外尖刻。
卢心尧没听过这样的话,他默读了一遍记住了那几个他不懂的词,方才做好手工的兴奋荡然无存,慢慢地踱到卢从景房间门口。
正巧碰到卢从景打完视频会议出来,他见到卢心尧抱着手工站在门口,“阿尧,怎么了?”
卢心尧不知道要不要说,纠结地咬住下唇,手紧紧抓着手工,指甲因为太过用力都是青白的。
他小声问:“小叔叔,什么是野种?”他说话声实在是太小了,卢从景没有听清,让他稍微大点声再问一次。
“小叔叔,什么是野种?”
卢心尧仰着头,睫羽轻颤,像个漂亮的小女孩。
“什么叫出来卖的?”
这一次卢从景听清了,习惯性地双手交握,皱了眉,薄唇压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因为克制下颌骨愈发鲜明。
他问:“阿尧,是谁和你说的?”
卢心尧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十指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刚刚遇到的姆姆。”卢心尧声音温柔,喊人也又软又糯,他管卢家的佣人叫姆姆。
卢从景暴怒,但卢心尧在这里他不能吓到他,硬生生压下来火气,把卢心尧抱起来放在他大腿上,右手拨内线让邓鸣滚过来。
“小叔叔,我不问了,你别生气。”卢心尧小心翼翼地抓着卢从景的手臂,听上去好像他犯错了。
卢从景倏地难受了一下,他看着卢心尧的眼睛,耐心地解释:“小叔叔没有在生阿尧的气,是那些姆姆在阿尧面前乱讲。”
邓鸣赶过来了,卢从景说:“把主宅的佣人除了阿尧的姆妈都给我换了,我看谁还敢嚼舌根,嫌命长了是吧?”邓鸣眼皮一跳,看到坐在卢从景腿上的卢心尧,这小家伙生得那样好看,又那样精致,像个橱窗里售卖的人偶。
卢从景在他面前总是温和而友善的,而同邓鸣说话的时候卢从景没有表情,杀一个人就好像碾死一直蚂蚁那样随意。卢心尧抖了抖,眼睛水光粼粼,抱着他的手工。
邓鸣已经做好准备把卢心尧抱走了,没想到,卢从景接着又主动问起了卢心尧怀里的手工,卢心尧颤抖着声音说是他自己做的,卢从景表扬他做的很好,直到把卢心尧逗得在他怀里咯咯直笑才让邓鸣带他回去睡午觉。
邓鸣这时候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小家伙,短时间,三少是不会杀了。
自打卢从景这次大洗牌,没人再敢那样轻视卢心尧,他们都随邓鸣一起喊卢心尧一句小公子,把他当卢家的主人伺候。
卢宗铭被卢从景送到美国后,一直在美国学习和接受教育,有几个月卢从景会去美国分公司办公,剩下的几个月再回到港城。因为卢家的总部还是在港城,因而卢从景在港城的时间要比在美国的时间长,卢家主宅实际上只有卢心尧一个小孩子,被卢从景像是亲生孩子一样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