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心尧坐下,打开琴盖,他的手放在琴键上的时候显得尤为漂亮,是天生就应该学钢琴的一双手,他的肤色还是随了他的母亲,看上去是粉白的,又细又长,因为清瘦而显得骨感,手背上的血管、骨节都很分明,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翩飞的时候好像在舞蹈。
“帕赫贝尔的F小调恰空。”钢琴老师听出来了卢心尧弹的是哪一首,她觉得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适合卢心尧的气质,卢心尧不适合明朗磅礴的大调,略带忧伤的小调出乎意料地与面前这个敏感又脆弱的男孩子相符。
这是一首不像是产生于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原作品是管风琴演奏的,钢琴老师越听越觉得缺少了什么,她皱着眉头,在思考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等到卢心尧弹完了,她说,“你和我去音乐厅去用管风琴再弹一遍。”
诺恩愕然地看着钢琴老师领着卢心尧出门去了音乐厅,他慌忙跟上。
卢心尧被钢琴老师拉着,她走得很快,他踉跄绊了一下,才跟上她的速度。刷了卡,进到音乐厅里面,这是个巨大的演奏厅。为了最好的演奏效果,穹顶极高,足足有五六米,他们的脚步声仿佛荡开的涟漪发出回声,极空旷,极盛大,像是一首未完的史诗。灯光像是紫藤花似的高低错落有致,主要的光源还是汇聚在了舞台之上,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只摆了个指挥的黑色谱架,木质的台面反射着柔和的光。
而舞台的最左面嵌入墙体的乐器看上去很像钢琴,但是卢心尧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钢琴——
那是最庞大的怪物,一个能够让整个建筑作为它的音箱振动的乐器之王!
它安静地在那里等待,有足足四排琴键,一旁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黄铜色的音栓。
“试试看。”钢琴老师微笑道。
卢心尧慢慢地走到它面前,跨过木凳坐在上面,像是束手无措似的交握了一下双手,手心略带潮意。当他觉得他自己做好准备的时候,便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钢琴老师说,“你不用踩踏板,就像弹钢琴一样演奏它。”
卢心尧按下第一个键,它醒过来了,就像是冬眠的猛兽被唤醒,演奏厅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那样庄严而宏大的声音,它最早是为宗教叹咏调而专门设计的乐器,哪怕只是一个音都仿佛涤荡了灵魂,升腾起如梦如幻的寄思。
随即卢心尧连上了第二个音,它没有他想象得那样粗糙,反之,由于巨大的共振箱它能够发出极其细腻丰富的声音,小小的过渡,缠绵的尾音都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卢心尧又弹了一遍F小调恰空,他的胸膛和心脏好似也成为了管风琴共振的一部分,他在按下键的那一瞬间就能听到、感受到,他什么也不去想,只需要跟着奏鸣一同狂舞。
待到卢心尧停下不再演奏,诺恩惊呆了,他说:“卢,你真的很适合管风琴。”
他之前体会不到这个作品的魅力,而在卢心尧的演绎下,他真的有被深深地触动到,深情而悲壮,情感的色彩恍若燃烧的向日葵,永远炽烈灼目,当你靠近的时候,你也会因此而留下伤疤。
卢说他最喜欢这个作品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卢心尧的钢琴老师刚刚和他沟通了未来的学习安排,她认为卢心尧非常适合学习管风琴,而她相对来说更擅长钢琴,说接下来会安排另一位老师来教导卢心尧,在下课之前她还特别强调了一下那位老师非常严格。
卢心尧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回家时间了,他匆匆和钢琴老师告别,拿上他的手提包就往外跑。
来接他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卢心尧打开车门上车,因为一路跑出来还有点喘气。
他到别墅的时候,卢从景并不在,他在玄关脱了鞋,窗外正好在能够看到落日,当太阳西沉的时候,站在落地窗前人的影子落在了地毯上,他没有开灯,能够慢慢地看着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寂寞如同野草疯长。
卢心尧盯着手心的掌纹看,告诫自己应该习惯孤独。
为什么喜欢弹钢琴?
——因为弹钢琴的时候他可以短暂地忘记他总是一个人。
卢从景回来的时候,卢心尧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卢从景敲了两下门,卢心尧迷迷糊糊听到了,应了一声。卢从景推开门,走上前来帮他压了压杯子。卢从景还是一身正装,袖口半挽着,看上去成熟而富有魅力,他正处于男人最有吸引力的年纪,隔着白衬衫都能看到肌肉的轮廓。
卢心尧半梦半醒,拉住卢从景的手,嘟囔道:“小叔叔,你对我真好。”他在这个时候意识都几乎是不清醒的,卢从景心里清楚,人在这个时候说不了假话,即便有人可以,但那个人不是卢心尧,这就是卢心尧的心里话。
他盖被子的动作一顿,不知怎么地,忽然回想起十二年前卢老爷子的葬礼,失控的引擎,还有那个容貌绝色的舞女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幕幕如同电影场景般在他面前闪现,他低头看着就在他眼前即将睡着的温顺驯良的卢心尧,又想起来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往事,一时之间,竟是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感受。
“是吗?”从卢从景这个角度来看,卢心尧鸦黑的头发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对比极其强烈,纯洁无瑕。
如果有一天,这孩子知道了我就是他的杀父弑母的仇人,他会怎么样呢?
还会如同现在这般柔柔地拉住他的手,说他对自己很好么?
卢从景听到内心的自己卑劣地笑了一下,他顺着卢心尧的动作把他的手塞会被子里,熄灭了台灯。
卢从景低沉道:“阿尧,我并不总是个好人。”
而这时,卢心尧已经睡着了。
第十六章 挑衅
卢从景丝毫没有睡意,他退出房间到吧台的玻璃酒柜里拿了瓶香槟出来,产自于法国的一处酒庄,根据客户的要求和特别培育的葡萄品种酿造的玫瑰香槟。卢从景倒了一些在高脚玻璃杯里,看着蜜酿一般通透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晃动。
诚然说,他在卢心尧身上花了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时间和精力。卢宗铭随母亲在美国长大,每年他会在美国待几个月,但那几个月他并不总是在家,在美国的军火事业刚刚起步。多数时候,他都在同科赫他们开会议,商讨流通渠道和谈判价格,同他的长子卢宗铭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反之,卢从景在港城那几个月是很放松的,他甚至有时间陪卢心尧吃晚饭,就像是个真正的亲人一样陪同卢心尧长大,卢心尧第一次去音乐厅听音乐会都是卢从景陪他去听的,虽然卢从景对这个毫不感兴趣,甚至在中途还差点睡着了。在他听来,这很安眠曲没什么大的区别,但是看到卢心尧陶醉的神色,卢从景勉强逼着自己清醒着听完了,以免叫小孩子伤心。他甚至都没有正经陪自己儿子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他小酌了一口,捏了捏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突然想起来那么多年前的种种往事。窗外的月光和夜色都如水般蔓延,过去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也蒙上了灰尘,提及时也就寥寥几句。
卢心尧第二天见到了他的新音乐老师,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身穿一身黑色丝绒收腰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都有珍珠做的扣子,她看上去极其严肃,没什么笑容。她身段极好,手脚修长,像是常年跳芭蕾。
卢心尧站在她面前不说话,他不太擅长应对不主动说话的老师,就低着头好像犯了错似的。
她上前一步,抬起卢心尧的下巴,逼他同自己对视,“为什么低头?”卢心尧被迫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头发是金棕色的,眼睛像是蓝宝石一样漂亮。
卢心尧保持沉默,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先向卢心尧介绍了自己,“我叫米娅,你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不用叫Professor米娅,听汉娜说你很有学习管风琴的天赋,这一点我还没有见识不能先下结论,不过,我得首先让你变得自信点。”说这话的时候,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卢心尧。
卢心尧已经领到了学校的统一制服,穿的是秋冬的那一套,德国一般是不穿统一的制服的,但是像这种专门提供精英教育的私人学校还是保留了统一的制服。
制式白衬衫,单边领口绣了学校的徽章,学生也可以选择再绣上家族的徽章,带藏蓝条纹的羊毛背心,外面是藏蓝色的正装外套,同色系的正装裤子,必须配黑色袜子和黑色的皮鞋。
卢心尧本来就瘦削,在这套制服里看上去更加缺乏自信了。可偏生他生得这样好,是在考虑到各民族审美差异下仍旧能被称之为好看的孩子。
面前这个孩子看上去过于软弱而缺乏对外展示自己的动机了,他就如同蜷缩在小小的壳里的蜗牛。
作为他的老师,她将会教会他以自信和勇气。
卢心尧没想到他跟随米娅上的第一节课不是学习钢琴,也不是学习怎么样演奏管风琴,米娅要求他一遍遍按照正式演出的流程上台和谢幕,直到她满意了这节课就算是结束了。
卢心尧没有大型演出的经验,他只能回忆着之前看过的音乐会里演奏家的行为举止,僵硬得像个机器人,手脚冰凉,绷着脸,好像是上刑场似的。他低着头,只看自己脚尖那一寸地面,走得特别急,甚至衣服的下摆都带起了一阵风。
米娅叫停,“不不不,小宝贝,你是要上台表演,你不是被迫出现在这里的,你明白吗?挺胸抬头,目视前方,要拿出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演奏家的气势来!”
她从旁边的台阶上到舞台上来,拍了拍卢心尧后背,亲自示范给他看应该保持什么样的仪态。
“上身要挺直,不要晃动,因为台下的人都是以一个较低的视角来看你的,为了看上去更加有自信,你可以稍微抬高一点下巴,从听众席的角度来看会显得更加挺拔,记得要收下颚。你太紧张了,不要咬牙,这里放松……”米娅点了点他的下颌骨,正因高度紧张而紧绷,显出骨头的轮廓,“对的,就像这样,你不驼背,你只是眼神看上去太过怯懦。”
卢心尧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的,像是进入了应激状态,他按照米娅的要求调整自己的状态,终于,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有了点演奏家的感觉。
“适当的步距,适合的节奏,记得要始终正视前方。”
米娅一边给卢心尧下指示,一边示意他再来一遍。
一遍又一遍……
卢心尧已经不记得他是几次从上台的地方走到这里来的,头顶的灯光映在他眼底,仿佛永不熄灭的业火。
“Well Done!”
卢心尧来上学的时间赶得很巧,正好是春季音乐节,因为所有学生都有音乐方面的专长,这个大型校园活动基本上所有学生都会参与进来。而作为学校的转学生,卢心尧并不怎么招人待见。德国是一个相当排外的国家,这个学校一共有一百多个学生,超过百分之五十都是德国人,他们有个默许的鄙视链,欧洲人鄙视没有历史的美国人,美国人鄙视黄皮肤的亚洲人,至于黑人,不好意思,这里没有黑人。
大抵是出于多年前的民族纠葛,乐团的钢琴首席是个犹太的小姑娘,长得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卢心尧对于首席没什么想法,但是诺恩替他愤愤不平,觉得他应该试着去争一下钢琴的首席。
卢心尧劝不动诺恩,像是这样的大型乐团演出,最多只需要一台钢琴做伴奏,即便能在演出中弹钢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第十七章 小提琴
他们到了音乐厅发现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难得这么嘈杂,时不时还夹杂着皮鞋鞋跟发出的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好像是知道自己的位置一样开始摆自己的乐谱,演奏用的乐器就放在一旁。
诺恩拉了一下卢心尧的袖子,小声说:“他们太过分了!”诺恩额头上的青筋在跳。
“怎么了?”卢心尧不明所以。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诺恩急声说,“你没看到他们的动作吗?很多人都讨厌外国人,他们的排外是无差别的。”
卢心尧哦了一声,站在台下不说话。
“诺恩!”台上有人在叫诺恩。
诺恩咬牙,“有我在,他们应该不至于让你太难堪。”但说这话的时候,诺恩心里也没有把握,越是出身好,尤其是像是这样家庭出来的小孩,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在歧视别人,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几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诺恩!”
诺恩挣扎的神色看在卢心尧眼里。
“你先去吧。”卢心尧说。
“那你怎么办?”诺恩追问。
“没关系。”卢心尧淡淡地说。
诺恩看了看台上呼唤自己的朋友,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卢心尧,还是对朋友摇了摇头。
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站出来,她看上去娇小,头发如同燃烧的烈火,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她大声说:“欺负新同学不会让你们感觉羞愧吗?你们是否知道什么叫做天赋人权?”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直直地看着旁边那群傲慢的同学,重重地敲了一下身旁的定音鼓,鼓声像是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耳膜疼痛。
这时,负责彩排的老师进来了,正是米娅。很多学生都怕她,音乐厅一下子安静许多,不少人从琴箱里取出自己的乐器。
以指挥的位置为中心,呈现向外的放射状,最左边的是小提琴,而最右面的则是中提琴和大提琴,偶有几个低音提琴。而正对着指挥的那一牙则是长笛和双簧管,再外面一圈是单簧管和巴松管,这里是木管乐器的阵营,再外面一圈就是声音更响亮的铜管乐器了。而占地面积最大的那些打击乐器就在最外面的那一圈。
米娅一来,诺恩就不能和卢心尧在台下一起站着了,他慌忙溜上台,他的乐器方才已经摆过去了。
米娅说,“你怎么不上台?”大家都知道卢心尧跟着米娅学习,没想到米娅没有给他特殊待遇,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卢心尧环顾了一圈,只剩下最边缘的一个空位,在小提琴声部。他慢吞吞踱步过去,那里摆放着一个调试好的小提琴。他摸到小提琴的时候都感觉有些陌生,。
卢从景在这上面总是很舍得,家里柜子里摆了不少他只上过一门课就再也没用到过的乐器,买的时候都是买的很好的配置,也没考虑过一个小孩子初学用不用得着。
钢琴和小提琴是他比较喜欢的,最开始是一起学习的,后面由于时间、精力的缘故,卢心尧就只学钢琴了。
他颇为生疏地把小提琴架在左肩上,下巴放在腮托上,周围的人看到他不熟练的动作小声地嗤笑了一声,鉴于米娅在场,他们才没有出言嘲讽。
卢心尧把下巴放上去的瞬间,想起来他五六岁时的某个下午,那是他第一次可以完整地拉一整首曲子,所有人学小提琴一开始都像锯木头,卢心尧也做过一段时间的伐木工,学了一段时间才能够正确地用琴弓。不过这时候等同于咿呀学语的小孩子,时不时蹦两个音。
过了三个月,他终于可以拉最简单的《小星星》了,他说要表演给卢从景看,卢从景那时候非常忙,还是答应了他。他从天一黑就坐在那里等,等到迷迷糊糊都睡着了,卢从景才回来。
他是被卢从景抱起来的时候,才猛然醒过来,身上还穿着为了表演给卢从景看特别换的迷你燕尾服,姆妈还给他领口别了个酒红缎带的双层蝴蝶结,打扮得特别精致。
他黏黏糊糊地趴在卢从景的肩头,说他要下来,卢从景把他放下来,他便跑过去打开琴盒,拿起来小提琴,右手拿起琴弓,摆好拉琴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
那时候,卢从景没有坐下,站在一旁看着他。
他其实因为太过紧张只偷偷地瞟了卢从景一眼,看到卢从景在看他,立即把目光移开到别处。
原来曾经那么喜欢过小提琴啊,卢心尧想。
收到指挥的指示,所有小提琴声部开始演奏,卢心尧左手压弦,第一下发出来的声音略涩,显得有些刺耳,随即便跟上了节奏,浑然一体。他旁边的盯着他准备看他出丑的学生瞪大了眼睛,他们都知道他学的钢琴,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肯尼,拉错音了!”米娅瞪了一眼因为吃惊而失误的学生。
肯尼立刻回过神来,调整动作,把左手压在正确的弦上。
等到排练一结束,诺恩立刻跑过来找卢心尧,“卢,你好厉害!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你学过小提琴?”他的语气带着兴奋和些许的埋怨。
“你没问。”
诺恩被卢心尧梗得说不出来话,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他今天的打脸行为干得漂亮。
二人本以为这算是画上了句号,没想到只是个开始。那些人不能在米娅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他们就用了更卑劣的手段来整卢心尧。
卢心尧在交完了生物课的纸质报告后,却被生物老师叫到办公室,说他的报告上有许多乱涂乱画的痕迹,这一次,卢心尧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这种行为的动机。
他们非常讨厌他。
卢心尧在上体育课的时候,被人故意绊倒了,他摔得那一下非常地重,膝盖都擦伤了;有人在他的座位上倒水、倒胶水,卢心尧只好去换衣服,胶水粘到的地方是数学老师帮他剪掉那块布料才去换了条裤子……
理论上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校园霸凌,负责保护卢心尧的那两个保镖应该汇报给卢从景,但是卢心尧要求他们不要近距离跟着,从远程瞄准镜里根本看不出来这么细微的差别。
卢心尧不主动说,卢从景也不会知道,更何况这段时间卢从景去了美国。
第十八章 断弦
卢心尧如同往日一般打开琴盒,夹住琴身,把琴弓架在弦上,琴弦震颤了两下。他觉得不是很舒服,又换了个姿势。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什么东西甩到了他的脸上,千分之一秒不到的反应时间,避闪不及,他只来得及闭上了眼睛。断掉的琴弦啪地一下打到了他的脸上,刚开始只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谁甩了他一巴掌,被琴弦扫到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痕。顷刻间,红痕处便肿起来,火辣辣地疼,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断弦的铮鸣十分突兀,在优雅的琴声中就好像有人猛力把玻璃杯摔在地上。米娅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过来查看卢心尧的伤势。
“我送你去校医室。”她当机立断说。
卢心尧知道这种程度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无法消肿,缓了缓,眼角挤出了那滴眼泪,说:“没关系,有人来接我。”
最多不超过三分钟,有人推开音乐厅的门,也不一定是推开,因为门上明显出现了暴力消磁的痕迹。两个保镖迅速跑过来,离得近了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卢心尧脸上的伤痕。
卢心尧看到他们的手已经压在了腰后的位置,他摇摇头,他不想吓到老师和同学,并不是所有同学都讨厌他。
在这种情况下,保镖的优先级是听从卢心尧的指示,他最终还是把手从后腰那里移开了,检查卢心尧脸上的伤。
“小少爷,”保镖说,“您需要尽快就医,我们这边也会通知到景爷的。”
卢心尧还是摇摇头,“不要告诉小叔叔。”他的声音听上去泠泠的。
他起身,抚平皱了的外套,从出口那里下了舞台,两位保镖跟在他身后,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和米娅说再见,就那样非常随意地走了,小提琴和琴谱都留在了音乐厅。
出了音乐厅,脸更疼了,像是泡了辣椒水似的灼烧似的疼痛,一说话都会牵扯到那里的神经。来接他的车已经停在了音乐厅门口了,学校是不让家长随便开车进学校的,但规则也并不是完全不可变通的,尤其是在非常强势的大家族面前。
卢心尧一走,那几个故意在他琴弦上做手脚的学生明显慌了,面面相觑。之所以卢心尧拉到第二小节琴弦突然断裂是因为他们在卢心尧来之前他们把内部的螺母拧得松松垮垮,堪堪固定住了琴弦,一旦施加了外力,就会因为受力不均匀琴弦崩断。
他们本以为这样能给卢心尧一个教训,之前他们也这样对付过别人,但是随即出现的两个黑衣保镖让他们仓皇起来,让他们重新评估卢心尧和他出身的家庭,欺软怕硬这个逻辑永远适用。
卢心尧拒绝了保镖说的去医院的提议,这只是皮肉伤,并没有到一定要去见医生的程度。保镖拗不过他,但是这么矜贵的卢家小少爷是万万不可随意对待的,还是叫了私人医生上门。
私人医生检查了一下,正如卢心尧所说的,只是由于刚好抽在脸上所以显得格外可怕,实际上只是毛细血管末端的破裂出血,让他拿冰袋敷一敷,第二天一早就可以消肿,最多还有一点红肿的痕迹。
卢心尧嗯了一声,边敷冰袋边打开投影仪找了部老电影来看。桌子摆着送过来的吃的,是熬好的海鲜粥,放在砂锅里,还是温热的,旁边的保温饭盒里还有几样喝粥的小茶点。他还不饿,所以天黑了都没有去吃东西。
他是随便播了个电影,是《泰坦尼克号》,屏幕上正演到了Jack和Rose因为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沉没,两个人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从头发丝到裸露的皮肤都被深蓝的背景映得蓝幽幽的,Jack正对着趴在木板上泫然欲泣的Rose作最后的道别,两个人呼出来都是白气。
突然,他听到了有人在开门。
他蓦地站起来,转头刚好看到了卢从景进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抬起来了,又强迫自己放下去。
方才卢从景在放车钥匙,没有看到卢心尧退后一步的动作,“阿尧,我回来了。”
卢心尧僵了一下,说,“小叔叔,你回来了。”他感觉有些坐立难安,如果他刚才在床上躺着就好了,拉起来被子就不用解释了。
卢从景非常自然地走过来,问:“你吃过了吗?”卢心尧想继续往后退,但是他知道卢从景会看出来行为的反常,勉强定住了没有继续后退。
“还没……”卢心尧鲜少磕巴了一下,“我不饿,小叔叔吃过了吗?”
“刚下飞机,他们送过来放在哪儿了?”
“餐桌上。”
卢从景作势就要去餐厅,卢心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没成想,卢从景却逼近了一步。
“阿尧,你在躲什么?”
“没有……”卢心尧又退了一步。
月光那一刻刚好照在他脸上,卢从景借着月光看到了他脸上那条狰狞的红痕。
“阿尧,抬头给我看看。”卢从景强硬到不容拒绝,伸手扣住卢心尧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