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钧这人确实唠叨,一开腔停不下来,又说起和穆长沣捉迷藏被抛下,又说别的,也不知碎碎念了多久,他突觉得肚子隐隐作痛,才赶紧起身,主动和嫂嫂告别。
穆长钧晚上触动心事,七想八想坐了许久,刚要提裤子起身,便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隔着薄薄的棉帘一瞥,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提着个蟋蟀笼子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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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临时住的院子里灯火辉煌,仆人们将平素不怎么用的灯都点上,照得四下亮如白昼,脚踏进院子里的年轻男人,也被照的纤毫分明。
他见穆长沣站在廊下,挺拔高大的身形宛如沉默的山岳,手里攥着根紫檀木长手杖,腰杆比长枪还要直,依旧是记忆里岳峙渊渟的模样,心底某一处弦便被很轻的拨了一拨,发出战栗的微吟。
它们本来睡熟了,这会儿却被通明的灯光亮醒,叽叽啾啾的叫着,扑闪着胖乎乎的小翅膀,在笼子里上下来回飞。
“大将军在府里清闲数日,果然生出了好雅兴。”谢英知笑着说。他和穆长沣知交十余年,知道穆长沣从不养这些“闲散公子玩的无用东西”。
谢英知脚步一顿,低下头,须臾又若无其事的抬起,笑说:“嫂夫人想来是取比翼齐飞的意思,才会送这样特别的一双鸟儿。”
他原以为寒暄两句,接下来穆长沣会和他一起进屋叙话,谁知穆长沣像脚底下钉了钉子,逗鸟逗得不亦乐乎,还主动指头顶有呆毛的鸟给谢英知看,“这只比较像内子。”
今日看来,穆长沣还能拄着拐杖行走,伤势再重,应该也是皮外伤,不影响他养伤期间娶妻洞房,享受鱼水之欢。
“大将军足有半年不去军营转转,全靠我和副将们支撑着,我们每日巡营下来,总牵挂着大将军的安危,谁能想到,你竟在府里好好享受着!”
穆长沣如浓墨画就的长眉微微一拧,随即笑了,说:“内子从京城嫁到本地,多有不习惯的地方,我多关心一些也是应该。军营的事情,暂时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他语气里的幽怨已无法掩饰,穆长沣却恍若未闻,笑着说:“这份热闹等我过阵子回军营,兄弟们热闹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军中偷袭你的几人虽已被军法杖毙,但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谢英知提的是穆长沣第一次受伤情况。
那几个军汉武功了得,穆长沣与他们交手时立刻察觉情况不对,他们像是带艺投入的穆家军,而他自己身处险境却提不起精神,只昏昏欲睡,似是被下了药。
穆长沣当时受伤颇重,数度昏厥,被送回将军府养伤,他下令先把几个军汉们扣押着,等他伤势好些再亲自提审。
只可惜,不久他在将军府里二次遇袭,之后再听说几个军汉熬不住酷刑、死在了牢房里的消息,穆长沣也无暇多管。
“其实我一直在追查此事,我怀疑他们受人指使!从他们如何投进穆家军查起,果然破绽颇多。最近我查出眉目,竟发现他们和……”谢英知的手往头顶的苍天一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甚至有颜家人的影子,毕竟颜俭是吏部侍郎,管着人员调遣……”
谢英知的声音极低,说的话却石破天惊一般,穆长沣脸上犹平静无波,似难以叫人看透的寒潭,他俩身边只有何管家站着,何管家被吓得眉毛直跳。
谢英知早已习惯穆长沣的不动声色,桃花眼潋滟生姿的看了看他,又耳语道:“先帝在时,你我为着武状元殿前比试的事宜曾入京师一趟,为此我们和三皇子七皇子他们结识,因此却得罪了五皇子……也就是今上。”
“颜俭那时也觉得七皇子可堪大用,他明明和咱们一样押错了宝,如今为了释疑表忠心,悄悄派人袭击你,讨好帝心,也很自然。”
最后,他叹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和嫂夫人颜小姐的感情如此之好,刚才我好生犹豫,不知该不该和你说出实情,让你为难……”
穆长沣似是狂风大作、巨浪滔天依旧面不改色,淡淡说:“无妨。她父兄是她父兄,她是她,不可混为一谈。”
谢英知心道,穆长沣你能分得清,丁是丁卯是卯,你夫人一介女流,若父兄被你报复受苦,她能眼睁睁看着依旧和你恩恩爱爱,比翼齐飞?
谢英知好心情的也逗弄了一回笼子里快睡着的两只胖鸟,便和穆长沣告辞,穆长沣面色冷峻,不发一言,也没有挽留。
她年纪不大,穿着薄薄的绯红春衫,别致的颇有异族风韵的短裙下,露出同色束裤腿的绯红长裤,脚上穿着双鹿皮软靴,嫩白如春葱的手里攥着个小孩子的玩意——草木编的笼子,里头是两只触须极长的蟋蟀。
那是一张秀骨姗姗的芙蓉薄面,灵动流转的双眼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恐,晚风吹的发动衣飞,缥缈婉约如画里的美人。
这人姓甚名谁,宴云方才魂儿一样的往回飘时,伺候大将军院儿的男仆们并没听见脚步声,说的闲话宴云听的清清楚楚。
——嘿,别说,你别说,要不是咱们大将军极宠少夫人,我还以为他俩的那点事,是真的呢,嘿嘿嘿。
——军营里头只有大老粗爷们儿,我虽没有龙阳之好,但若是我苦哈哈的在军营里呆着,有这么个美公子自荐枕席,我真不一定把持得住。
——那他气势汹汹的来见大将军,还嚷嚷说不给他通传的话,他要让咱们好看!他不会是嫉妒少夫人独占了大将军,来兴师问罪的吧?
但宴云集中不了注意力,他满心都是刚才发生的意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谢英知主动给他请安问好,他也不记得回礼,只是苍白沉默的站着,看着谢英知狐狸般勾人的尖脸长眼。
和她擦肩而过的一刻,他偏偏头,贴着宴云的耳朵,耳语:“你胜过我的唯一一处,不过你是女子罢了。”
宴云不是能忍气的性子,闻言他大睁杏眼,看向谢英知,“羡慕我是女人?想学我?有什么难的?听说你博闻广记,难道不知京城有专门骟人的地方?听说五六两银子就能彻底除去烦恼根,到时候像不像女人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不像男人了!
谢英知没料到,貌似温柔文弱的穆少夫人,突然牙尖嘴利起来,小嘴一开,叭叭个没完,旁边的仆役们各个掩嘴低头笑起来,想必是在笑自己。
见少夫人迟迟未归,外头又隐约有声响动静,何管家匆匆走出院门,正巧看见紫藤垂落的红墙边,谢英知“哼”了一声,摔袖子离开的背影,和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少夫人。
这事儿说来也巧,当时大将军已决定主动退亲,让何管家将当年老将军珍藏的颜玥儿庚帖找出来,送到军营里去。
将军计划修书一封,随庚帖一起送去京都。信上言明退亲事宜,老将军送到颜家的聘礼作为退亲赔偿,将军府不会收回。
何管家好一番寻找,总算在某个深夜翻出了庚帖,这时候大将军已经遣人回府问过两回,他知道大将军心中焦急,忙不迭叫堂侄赶车,送他去军营复命。
正好让他们一行人撞见谢英知在穆长沣房里,喝的醉眼惺忪,大半衣衫都解开了,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借醉一面帮穆长沣倒酒、一面往穆长沣怀里倒的尴尬场面。
穆长沣看似平静,熟悉他性情的何管家能看出,他眼底压着不耐烦,虽满身酒气,却完全没有喝醉,长臂一横,单手将谢英知整个人拎了回去,按在圈椅上坐好。
何管家堂侄看热闹忘了形,踩着石头崴了脚,穆长沣挑眉朝外看,箭步走到门口,“我未婚妻的庚帖找到了么,你找个先生算一算,看看什么日子办喜事合适,不会冲撞了她。”
大将军说那话,不过是为了拒绝谢英知的同时,好心给他留一点脸面。
用他的原话,是“等谢英知恢复正常,再把我的书信送去京城”。只是后头大将军受伤,大将军亲手写了一半的退亲书信和庚帖,便始终没能送出去。
他赶紧安慰少夫人,“少夫人,常言说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况大将军从无断袖分桃之好,亦不喜龙阳之欢,他洁身自好堪比寺里高僧,您千万别因为那起无事生非的小人嚼舌根瞎胡沁,就和大将军闹不痛快!”
他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微微颤抖,脚软的走不动路,只扶着墙无力的问:“穆长钧……他来过没有?”
何管家莫名其妙的摇头,这时院里突然传来响动,何管家失声叫:“大将军?!是摔着哪儿了吗?”
宴云一进去,便看见满院光华流转的灯光,将院里的枇杷和芭蕉树叶都照得润亮,似一张张流光溢彩的碧玉盘碟,穆长沣挺直腰背站在廊下,他身形高大,头几乎能碰着滴水檐边的辟邪垂兽。
——听说谢英知和穆长沣是知交好友,所以……刚刚一听说他来看他,穆长沣便撇下自己和穆长钧,生怕谢英知等得太久,匆匆赶回来见他么?
——穆长沣是不愿让谢英知看见自己狼狈受伤的样子,才在双脚没恢复的情况下,强撑着病体,拄着拐杖站起来见他么?
——所以,谢英知才会说,他唯一胜过他的地方,在他是女子。可是……可是他和谢英知一样,都是男儿身啊。
穆长沣原本拄着的手杖滚落台阶,摔在白石堆砌的甬道上,他高大却脆弱的身体微微摇摆,没了支撑后,尚未康复的双脚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快要从台阶上滚下来。
穆长沣无声喟叹,将脑袋靠在妻子肩头,鼻尖埋进妻子长长了的柔软乱发里,闻着妻子身上清浅而美好的馨香。
但他惦记着谢英知轻言细语抛下的雷火弹,却也不离开,悄悄窥视,只要情况不对,就打算冲进去救火。
大将军没说话,何管家见他两条手臂如死囚犯身上甩不脱的锁链一般,死死的扣住少夫人的脊背,他那么修长强壮的手臂压在少夫人瘦弱见骨的脊背上,让何管家有一点点同情起少夫人来。
接着,何管家便听大将军用低沉磁性、却能让他生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撒娇似的说:“你之前都能一个人抱着我洗澡,今天怎么会抱不动了?”
晚上和宴云独处时,穆长沣很不喜欢有仆人在旁伺候,因此他们俩一进去,何管家便赶紧把院门从外面关上,自个儿也快脚离开了。
给他擦洗好身体,两人洗漱完之后,宴云格外的无力,穆长沣似乎看出了他的脆弱,竟然两手把着太师椅的椅背,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你……?”宴云惊疑不定的赶过去搀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木系疗愈异能真有这么大本事,这么快能让彻底断裂枯死的筋脉全部恢复,穆长沣却一手搂着他,跌跌撞撞靠着他自己的脚力,带着宴云跌进了柔软的床里。
经过数度练习,他的吻技越发的娴熟,宴云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承受不住的双手紧攥着穆长沣肩头衣服,发白的指尖把那团素白中衣攥的稀皱,却并没有什么用处,依旧在对方的攻城略地里节节败退。
穆长沣宽阔又恢复了部分肌肉、力量感十足的胸膛紧贴着宴云的胸口,他俩身上那点薄薄的衣裳根本无济于事,不能隔开一点烫热的温度,男人肌肉的纹理像印章一样烫在宴云的皮肤上,而这还不是最危险的。
“你、你亲够了没有?还……不睡觉么……”宴云涨红了脸,扭到一侧不敢继续看穆长沣,声如蚊蚋的说。
穆长沣浓黑狭长的眸,似能吞噬人的深潭,贪婪的盯着宴云,盯着他被自己吻得鲜红微肿的嘴唇,挂上细泪的睫毛,绯红似桃子的面颊。
宴云抵御的双手无力垂落,甚至于在这一刻,他自暴自弃的很想看到彼此赤诚相见、穆长沣惊吓得瞳孔放大、吓得抱头逃跑的样子。
啊对了,大将军的腿还没好利索,不一定跑得动呢,万一碰上他心一横,反过来强了大将军,那大将军会不会吓得恸哭流涕啊?
穆长沣终于如愿以偿,掀起了绣着鹦鹉衔樱桃的桃红色肚兜,他看清春光的一瞬,也不自觉感叹:“啊……”
但他没再进一步做任何事,他看出了妻子强撑着镇定,却全身都在瑟瑟发抖,重又紧闭的双眼沁出泪花,滴进枕巾,分外可怜。
“别怕……”穆长沣轻声安慰,“我知道你害怕,别怕,我不会强迫于你,直到你愿意彻底接纳我……所以别怕我……”
那沉重锋利的宝剑依旧悬挂在头顶,今天也没有落下。只有灵识里的小树,欢欢喜喜的迎面抱紧穆长沣,啜吻着男人双腿,生出无数新的枝蔓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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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宴云暗暗发誓,第二天一定要早早起床,最好是天光未亮时就悄悄收拾好行李包袱,从后花园处少人巡视的矮墙翻出去逃走。
穆长沣长臂搂紧他,大半身子压在他身上入睡时,宴云也跟着他合拢双眼,伪装出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头还在盘算着自己的全部身家财产。
唉,任务未完成,颜靖臣承诺的五千两金子尾款肯定拿不到了。好在头款他好生收着,票据一直藏在贴身戴的荷包最深处。
此外就是颜靖臣入府探望那日,送给他的零碎小玩意和银镯银簪,拿去当铺换钱的话,应该能凑出五六百两银子,足够他路上花用,找到落脚地方后再开一家医馆糊口。
想到明天一睁开眼就再也见不到穆长沣了,宴云心中黯然伤神,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阴错阳差当了穆长沣的妻子,从第一晚开始两人同塌而眠、形影不离,今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难耐寂寞、却无法挽回暗转的流年……回忆着《花为媒》那出戏里的唱词,宴云更觉凄凉。
他的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得多,心灵还伤感着,手已经熟极而流的掀开穆长沣的衣襟,在他日渐丰隆的胸肌上捻了一把。
大概是双腿没恢复、想移动身体全靠核心发力的关系,短短月余时间,穆长沣的腹肌线条比之前更加分明,手指触碰上去,微微收紧的腹肌如龟甲一般沟壑分明。
干了半晚上坏事的穆长沣惊喜交加,他极怕自己过于急躁,吓坏了妻子,让可爱单纯的妻子厌憎疏远自己。
看来,妻子仍旧无法抗拒自己身体的诱惑……穆长沣竭力放平缓呼吸,暗夜中,烧红的双耳也不会暴露他的心情。
原因在于——临时搬过来的院落,卧房没放漏刻,不知具体时辰,可明媚的阳光已透过糊着薄薄茜色纱的窗户照在他的脚上,照的他圆溜溜的胖足趾就像桃花瓣一样可爱。
宴云心中警铃大作,翻身刚趿拉上软底鞋,拢上散漫的衣襟,便见何管家正把一碟一碟早点亲自放上八仙桌。
这话肯定不能对其他人说,除了观察入微的何管家,所有人都觉穆大将军冷酷无情,哪怕再疼爱少夫人,若有一日少夫人出了什么意外,比如难产或生病而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只有何管家明白,像大将军这种从没动过心的纯情男人,一旦认真起来,那就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
连少夫人的家人可能是导致大将军身受重伤的元凶,大将军都能原谅隐瞒,大将军对少夫人的爱很深了。
何管家见宴云面带惶色,笑着说:“少夫人莫要担心,大将军说昨晚少夫人累着了,今早不要惊扰到您,让您好好睡一觉。小演武堂上课也给您放了一天假,您先慢慢吃早饭,吃完了再去小演武堂转转也成。”
他设想了逃跑的每一个步骤,没想到栽在第一步上。到这个世界生活了一个来月,他的警惕心竟已经薄弱到如斯境地。
他食不知味的吃完了几碟点心、虾仁银丝面,起身回房,关好门窗,赶紧翻出包袱皮,又打开衣柜,指尖流连的抚摸过几件穆长沣的衣裳。
宴云心虚的左右看看,迅速的卷起几件穆长沣的贴身衣裤塞进包袱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去挖埋好的银簪子银手镯前,宴云莫名其妙还是绕去了平日上课的空地,遥遥的看坐在轮椅上的穆长沣,和鬼哭狼嚎的穆长钧。
与此同时,正在一千零一次训斥无能弟弟的穆长沣,莫名的回头,看向摇曳的花丛,没想到春日便有一只凤尾蝴蝶,早早的扑闪着翅膀,盘旋过桃李花枝。
他们见大将军有彻底复原的架势,又听说刘夫人把公库的钥匙都还给了大将军,少夫人虽不怎么管事,府中大小事务的决断权还是回到了大将军这一脉,顿时积极起来。
宴云正挥汗如雨的挖坑呢,就冲过来俩中年男仆,一人扛锄头,一人扛铁锨,热情洋溢的说:“少夫人,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您挖这么大一个坑,是要葬花吗?”
宴云无奈的看天,明明已经看见首饰匣子的一角了,赶紧喊:“停,停!就这么大够了……对,我就是为了葬花的。”
等这一拨人刚走,宴云在那坑里埋了好多桃花杏花梨花花瓣,正要重新把坑掘开,又有几个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还有一人笨拙的举起响板,“啪啪”两声响,另一个仆人紫棠色面孔堆笑,说:“少夫人,我们怕您一个人在后花园赏花无趣,特意学了段书,给您说一说哈。”
足足折腾到黄昏时分,林木扶疏的后花园早早暗了下来,有差事的仆役们各自散了,宴云才万念俱灰的拖着脚往矮墙边走去。
只是他爬墙的技术着实不咋地,又连续翻爬两次,两次都直直的摔下来,指甲还把墙上挠出两道白印。
到第四次,穆长钧彻底急眼了,往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穿着软靴的脚来回蹭地,然后豁出去的疾冲,身体借着冲跑的劲头跃翻过墙头之后,从另一侧摔得头晕眼花,屁股快成了八瓣。
眼冒金星的当口,穆长钧望着天,迷惑的问自己,这附近明明有个西南角门,我为什么不从角门出去呢?
想也不想,穆长钧爬起身便玩儿命的跑,起码追出去二里地,才终于气喘吁吁的揪住了宴云的袖子。
穆长钧给他气乐了,但怕极了少年的连环掌、撩阴脚,五指还是松开一点,虚虚的揪着少年袖口,说:
“我发现你是男人,我吓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你就给了我一脚,正中我的子孙根,差点让我当不成男人!我都没委屈呢,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可这种姿势吧,难免别扭难受,那日他以为小演武堂偏僻,旁边的茅厕肯定没人,便放纵了一回,结果就被穆长钧窥见真相。
穆长钧眼睁睁看着秀丽少年双眼越来越红,眼底水光荡漾,终于大大的眼眶也盛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珍珠般扑簌簌的往下落。
宴云还穿着女装,乍一看就是妙龄的美貌少女,被浪荡倜傥的男人无赖的扯着手,还哭的梨花带雨,行人们纷纷侧目,小声议论。
穆长钧被盯渣男一样的盯着,头皮阵阵发麻,顶不住的扯着宴云,信步走进一家酒肆,要了个雅间,随即小声说:“我们好好谈谈……哎呀,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叫你,小嫂嫂?天下哪儿有男嫂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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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钧还记得母亲刘夫人的吩咐,不可在外暴露行踪,进酒肆时半佝偻着腰,躲躲闪闪的藏在宴云身后。
进了四面垂纱的雅间之后,穆长钧熟练的点了七八个下酒菜,又要了一壶好酒,等小二将饭菜、热毛巾都上齐了,这才抬起头,对上目光闪烁不定的宴云。
“好了,现下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你可以把情况好好的和我讲一讲了。”说着,穆长钧抬起手,警惕的挑高眼帘,“提前说明啊,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有事说事,不要在酒楼里……闹笑话!”
穆长钧对嫂嫂这张艳若桃李的脸蛋爱极,哪怕知道他是男子后心生别扭,可只要一对上这张娇憨又清丽的脸,他便忍不住帮嫂嫂编织理由,预先原谅一个男人嫁进将军府的荒唐行为。
和嫂嫂聚首数度,他挨了耳光若干、拳打脚踢若干、被嫂嫂好心开小灶差点训练得口吐白沫若干次、撩阴脚险些断子绝孙一回。
“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身体特殊的人,兼具男子和女子的……器官,接生婆接生的时候若眼花……可能会误认为是……”
穆长钧尴尬的停下来,那日匆匆一瞥,他并未真正看清宴云的秘密,但论常理,这接生婆的眼睛得多瞎,才能看漏那一坨啊。
宴云终于艰难的开了口,讷讷说:“我没什么特殊的,从生下来起就发现我自己是个不掺杂的纯正男人。”
他知道瞒不过去,一闭眼连珠炮似的说:“我其实不叫颜玥儿,我叫宴云。因为真正的颜玥儿逃婚出走,颜大哥怕误了婚期吉时,全家人都背负上抗旨的罪责,所以让我临时冒充颜玥儿,暂且顶上。”
“我不会……不会耽误穆长沣传宗接代、诞育子嗣的,因为颜大哥说过,他会一刻不停的寻找颜玥儿,直到将她送回将军府。”
说到这儿,宴云心里难过。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追问穆长钧:“顶多再过两个月。两个月后,真正的颜玥儿就会回来,颜家满门就不用一起死掉,毕竟那么多人命呢!
可是穆长沣的双腿还没康复,若没了宴云的疗愈异能,不管再珍贵的老山参还是奇珍异宝,都无法让穆长沣经络枯死的双腿康健如初,健步如飞。
一想到威风凛凛的穆长沣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残生,宴云就心如刀割,疼的钻心彻骨。
穆长钧愕然,半晌才说:“所以,你是男孩子这件事,目前将军府只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包括我大哥?”
穆长钧思忖着,颜靖臣能抓颜云顶缸,十有八九因为他是颜家的旁系子孙,和真正的颜玥儿有八九分相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