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没等他悄悄捅邓绘一拳,这家伙居然还把话题给圆回来了:“公主命格,当真是贵不可言,配那周尚书家的公子,虽是能相配,却实在有些勉强,若公主不愿意屈就,也是情理之中。”
很好,端华公主很喜欢听这话:“那倘若我想分开呢?真人应该知晓,这门亲事是我父皇在世时赐下的,现下父皇已经仙逝,若我擅自提出和离,莫说是周尚书,便是朝中大臣都会参我一本。”
父母之命不可违,更何况还是天子之言,端华公主能忍周家大郎这么久,当然不是因为还有什么余情未了,而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
一是因为先帝赐婚,二则是因为周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新帝虽然面上跟她关系不错,但也仅仅是因为待她好可以博个好名声而已。
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一块儿长大,谁还不知道谁是方是圆呢,现在的皇帝陛下也就是装得比较好,论气度,恐怕那翼王还要稍大一些。
一旦她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新帝必然会给她点厉害瞧瞧,毕竟周家还有大用,自然需要皇恩安抚着。
光是想想,端华心里就呕得慌,这才一直勉强维系着这桩婚事。
若不然,这么一个要姿色没姿色、要品格没品格的男人,她哪里会容忍这么久。
“这个好办,我来替公主开口便是。”
端华公主闻言,先是一喜,继而却摇了摇头:“由真人开口,那周家自然不敢不应承,但百姓还是会说是我向仙姝娘娘祈愿求来的旨意,因为我厌倦了周驸马云云,我自问在这桩婚事里没做错什么,我虽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却也不喜欢替别人背负些什么。”
邓绘:……好家伙,看来坊间端华公主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公主何出此言?公主在坊间确实传闻比较强势,性情也不同于普通女子温柔谦逊,但在这之前,从未对外流露过要和离亦或是休夫一事,对吧?”谭昭温声开口,见三人都看向他,他也不怯,只继续说,“公主与宋家妹妹乃是性情之交,宋家妹妹前头愤而休夫,今日设宴款待公主,偶然得知公主近况,便瞒着公主回头叫邓真人传话,如此不应该是仙姝娘娘感念公主的好,所以特赐福公主吗?”
邓绘:……偷换概念这一手,可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端华公主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但不得不说,这越好看的公子心机越深啊,端华想了想,她还是更喜欢笨蛋美人多一些,会撒娇那种更好。
“而且,仙姝娘娘赐福,也没人规定一定只能赐福公主一人吧?”
邓绘立刻心领神会:“是极是极,那周家三公子不是曾经有恩于宋家妹妹,这回一并把恩情还了,还有其他的,都一并还上。”
因果这些东西,若是结缘太深,就算是回了原来的世界,也会被牵绊住。
他老早就跟宋馄饨说过这个,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宋嘉云一听,狠狠点头:“没错啊,是我听说了周家大郎的荒唐,居然还上公主府中跟你讨要我寄宿在你家的丫鬟小禄,这般男子哪里配得上我仙姝娘娘的好友,我自然是看不下去的。”
端华公主听得异色连连:“妹妹竟肯当这个坏人?”
“什么坏人?不过是拨乱反正而已。”漂亮姐姐配庸俗男人,岂可修!要她是皇帝,可下不去这赐婚的手!
“姐姐,就这么定了,事情包在我身上,他既然敢养第一个外室,就会有第二个,我先找人去……”
端华公主抬头:“不用去找人,他那些相好的我都知道在何处。”不动那些,其实是她懒得理会罢了,至于那个捅出去的外室,实在是过于嚣张,叫她容忍不得。
“……姐姐厉害!”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眼看着天色擦黑,邓绘才又租了热气球将端华公主一行人送回了城中。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出城前还去茶楼听了会儿仙姝娘娘的传闻,这才美滋滋地回来。
“你干什么杵在这里?天这么黑,怪吓人的。”
此刻山谷里的布置已经撤掉了,一切又恢复成了草木枯黄的模样,谭昭折了根草随手丢了过去:“你今天,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药?什么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邓绘果断装傻。
谭昭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星空:“需要我说得再明白一些吗?还是说,宋嘉云在这个位面的因果,到底还有多少?需要我帮你算一算吗?”
这对招子也太利了一些,邓绘忍不住咋舌:“你真不会掐算?”
“当然不会,我要是会,早就去天桥下摆摊了。”
这话听着,还挺有怨气的,不过都说到这份上了,邓绘也不再隐瞒:“你这思维可真是够敏锐的,宋家妹妹当年掺和进了夺嫡之事,她手握重金,确实帮了现在的皇帝不少忙,须知漂亮国选总统时,还需要资本的推动,像是这种没有正宫嫡子的夺嫡,那就更加激烈了,光是花钱办事扬名声,恐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邓绘摸了摸还未摘下来的胡须,一副感叹模样:“该说不说,宋馄饨她妹妹,跟他一样会挣钱。”
所以他刚开始抬头看星图,就觉得晦涩模糊,盖是因为有外来的力量干扰了皇权的推进,现下这星图是越来越模糊,都快变成未知数了。
可见,如果没有宋家妹妹的掺和,现在坐着龙椅的那位大有可能会是个夺位失败者。
所以啊,这些天他都有些愁,这因果可不好斩断啊。
邓绘虽没把未尽之言说完,但谭昭是个聪明人,心里立刻就有了几分明白,况且他是做过皇帝的,虽然古代重农抑商,但钱真的是个好东西,他当皇帝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为国库空虚烦恼。
“嘶,这确实是有些难办。”
邓绘抬头看天:“难办也得办啊,总不可能为了这个,换个皇帝做做吗?这沾染的因果就更大了,那天雷不得照着咱们脑门子劈啊!”
谭昭闻言,一脸平静的表情。
“哦,差点儿忘了,你经常被劈来着。”
……倒也没必要这个时候还踹他一脚,被天雷劈怎么了,那是天道和他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谭昭摸了摸下巴:“其实,也不是不行啊。”
“什么玩意儿?你在说什么玩意儿?”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天道怎么不来道雷给你夸嚓了呢?
谭昭轻飘飘地摆了摆手:“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啊,咱们宋妹妹现在可是仙姝娘娘,她赐福于对她有恩之人,那必然要严惩戕害、薄待她的人,皇商宋家算一个,翼王算一个,那么收了她那么多钱却还要赐侧妃给仙姝娘娘夫婿的新帝,是不是也算一个?”
“所以?”
“所以,让新帝把钱还了呗。”以他过往当皇帝的经验来说,刚登记的几年,一般来说是国库和户部最空虚的几年,他敢打赌,这位新帝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邓绘想了想:“你说得也挺有道理,虽然中间的获利成本不太好算,但按照市面上的借钱利率,应该还清楚后,因果也会淡上不少。”
谭昭无辜地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唔,事实上怎么说呢,其实他当初是跟人提过他剑法不错的吧,斩断普通人之间的因果,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既然有更讨巧的法子,就不需要他这把老骨头提剑上阵了吧。
再说了,他这一剑下去,未免也太便宜皇家这两兄弟了,亏本的买卖,相信宋嘉云也不是很想做的。
第21章 穿越劝退指南(十七)
“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没做完任务都能退休了,就你这脑子活灵的,打脸系统没找你绑定,那是它们的损失。”
没有外人,邓绘换回了一身现代装束,毕竟深秋的晚上冷,又是深山,还是羽绒服可以保命:“兄弟,能稍微透露一下嘛,既然不是打脸系统,那难道是酿酒系统?习剑系统?”
谭昭疑惑:“还有习剑系统这种东西?”那要是搁个对剑道不感兴趣的,光有天赋不想练,那不得一辈子和系统双宿双栖啊。
“有的吧,甚至还有织梦系统,咱们小渡口不是有个鲛人嘛,特暴力那个,网上温柔和煦读书人,见了面做任务,好家伙暴力送人入梦,我长大后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宿主来着。”
谭昭:……听着感觉挺爽的啊。
“暴力,是指把人打晕吗?”
“你怎么还一脸好奇的模样?朋友,这可不兴学啊。”
谭昭略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没说要学,再说我也不会入梦术啊。”他现在都退休了,非常佛系的,没看他都不怎么掺和宋馄饨妹妹斩因果的事情,这要搁他从前,他肯定入世第一剑,先斩皇宫顶。
一剑到位,哪需要什么流言舆论引导啊,分分钟在天道愤怒的边缘来回穿梭。
系统:……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经常剑走偏锋啊。
[什么叫剑走偏锋?招式有用就行了,再说我都有好好收尾的。]
系统:你口中的好好收尾,是指干掉皇帝自己当吗?学废了学废了:)。
[要不你改名叫‘阴阳怪气系统’算了,你直接赢在起跑线呢。]
主统俩日常互相伤害完,谭昭抬头看天,愣是没看出什么星图什么轨迹来,算了吧,他果然没有去天桥下摆摊的命。
“怎么?你想学算命?要不要我教教你?”
对于这个,谭某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要学得会,早就学会了,再说了,你这小子坏得很,我很穷的。”
“什么嘛,你的酒那么好喝,以后肯定也像宋馄饨一样赚大钱。”
“真的吗?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起来,他也应该趁着还在古代买点儿酿酒的耗材,虽然酒越陈越香,但普通的利口酒也能摆上架,虽然便宜点儿,但蚊子腿大小也是肉嘛。
决定了,明天就去城里进货,毕竟系统商城里卖的食材是真的贵。
“很贵吗?我觉得蛮有性价比的啊。”宋馄饨凡尔赛发言,立刻就被邓绘和谭昭摁住了:“你闭嘴,有钱人不配加入我们的话题。”
宋馄饨委屈,但他不说。
“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城里,我去帮‘仙姝娘娘’办事,你呢就去买你的食材。”
对此,谭昭当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他有些好奇:“你怎么这么积极?宋馄饨给你钱了?”
“谈钱多伤感情啊,好吧,确实给了一些,他在我的杂货铺下了个订单,顾客就是上帝好不好,再说他那性子,我怕他自己上,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虽然是做生意,但也是朋友啊,邓绘表示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吧。
“来来来,咱们来聊聊明天的具体实施方案吧,你说我明天穿哪套衣服够唬人?”
谭昭:“皇帝的新衣?”
“你走开!跟你说正经的呢,决定了,就穿最贵的皮肤!”
……你都决定好了,简直多余问他这问题。
“就是不太好操作,要是说得太多,难免掉价,你说对吧?”
谭昭伸手摸桌上的瓜子,宋馄饨炒的,虽然只是普通的五香瓜子,但味道是真不错:“上次华海观的观主不是请你去清孽吗?你去找他当你捧哏的呗。”
“说得也对,不过要是你,你会怎么做?”邓绘总觉得以这位朋友的脑回路,不会做这么正常的打脸动作。
谭昭比了个“嘘”的动作:“可不敢开口,我是暴力打脸,建议文明打脸,幸福你我他。”
懂了,会挨雷劈。
“挑战天道的权威,真的很有意思吗?”搞得他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谭昭沉默片刻:“……不是这么算的,因为这样最快啊,什么样的措施,自下而上都是很慢的,但如果自上而下,就可以一步到位,你懂我的意思吧?”
邓绘表示不是很想懂,天也晚了,他就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两人AA热气球进了城,中途谭昭跳球找了个早餐铺子吃葱烧饼配羊汤,吃完才慢悠悠逛起了集市。
像是这种早集,农副商品都是很新鲜的,只是秋天这会儿没太多品类的瓜果蔬菜,秋梨倒是有不少,有些看着卖相不佳,却甜得沁人心脾,有些看着品貌出众,却十足是个样子货。
不过他酿酒惯来随性,说实话太甜的梨子不太适合酿酒,他买了十来框梨子,又买了些山民卖的野果,反正价格挺便宜的,他买来试试也不抛费什么。
唔,下次应该挑个瓜果成熟的季节来,深秋大半部分的果子都要下市了,他逛到集市的尾巴,倒还找到了一个卖柿子的摊子。
他尝了尝,干脆就直接包圆了。
“不用抹零,剩下的今日就请老伯吃茶了。”
反正有系统空间可以存放,谭昭出了集市使了个障眼法,就又轻轻松松逛了起来。早市结束得早,不过樟子街两边本就开了不少商铺,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甚至还有番邦来的物件,不过大部分开价很高,虽然谭某人不介意当冤大头,但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位客官,真不瞧瞧?今日刚到的新货,顶顶好的咧。”
“不瞧了,我是个俗人,不玩那些文人雅士才玩的东西。”
店家:……居然看走眼了,不应该啊,这通身的气派,就算不是王孙公子,那也该是饱读诗书的富家子弟,没理由不喜欢这种美丽废物啊。
“店家,我来取前些日子定的笔墨和纸张,今日可到货了?”
好熟悉的声音,谭昭一扭头,果然看到了周叔颐的端方脸,不过相较于前两次见的愁眉不展,这次看着倒是没了烦忧。
不过一想也是,人烦恼的是宋嘉云的未来问题,现下仙姝娘娘的未来,一看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谭兄?好巧啊,你也来买东西啊。”
“不是,路过进来瞎看看,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就是随便瞧瞧。”
周叔颐心想我也志不在此啊,可惜还得继续努力读书,好羡慕哦,但他不说。
店家很快取了周叔颐定的货出来,他付清了尾款,谭昭见此,刚要告辞,就听得人开口:“谭兄今日有空吗?我想请谭兄喝酒。”
“大白天的喝酒,是烦忧解决了?”
周叔颐没否认:“差不多吧,虽不是我解决的,但她过得好,我心里头就踏实许多。”
有人请喝酒,谭昭自然不会拒绝:“有酒无菜,我可不应啊。”
周叔颐便笑着作了个请的动作:“这是自然,谭兄可吃过三讲斋的素烧鹅,那可比真正的烧鹅还要好吃,他家还有一道盐水鸡,先卤后烤,你绝对喜欢。”
别说了,他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那还不走着!现下还没到饭点,咱们争取早点到,占个好位置。”
谭兄当真是个妙人啊,若是宋兄……在,必然也能同谭兄相谈甚欢,更甚至谭兄比他乐观豁达,周叔颐自忖,他确实是个很轴很拧巴的人,在书院里交的朋友也多是泛泛之交,出门游玩参会可以,但聊更深入的,他却不愿意了。
两人到了三讲斋,确实人还不多,两人占了个靠窗的雅间,这里不是朱雀大街,窗下的小街人流没那么多,但古色古香,也挺好看的。
“客官,菜齐了,请慢用。”
素烧鹅被小二摆在正中间,这要不是名字在这儿摆着,他还以为是吃真肉呢,连里面的骨骼都复原了,这价格难怪卖得这么高。
再说另一道盐水鸡,卤汁确实已经完全被烤进去了,但昨天宋馄饨做过一道虾鱼露鸡,那滋味鲜得简直要命,相比之下,这道盐水鸡就有些黯淡了。
但要说好吃,那必然是好吃的。
“这酒是我上次存在这儿的,虽比不上谭兄自家乡带来的佳酿,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会酿酒的必然都是会品酒的,谭昭并不贪杯,但酒好不好,他几乎是一闻就能闻出来:“确是好酒,看来你的烦忧是真的解决了。”
周叔颐笑了笑:“谭兄昨日,可见到了空中显灵的仙姝娘娘?”
“嗯,见到了。”
“谭兄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谭昭心想,这是我搞的,我能意外才有鬼了,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有吗?须知神仙的日子只有神仙会过,我一个市井小民,顶多瞻仰拜一拜,就像今日京城的道观寺庙里挤满了人一样,但天下百姓这么多,神仙却没几个,我日子过得尚算可以,就不去占用神仙帮扶的名额了。”
“你看,既然我无所求,又与仙姝娘娘在凡尘时并无瓜葛,我自然就没必要太过在意,你说对不对?”
周叔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轻易说出我对神仙无所求这样的话?太帅气了吧。
第22章 穿越劝退指南(十八)
“若世人都像谭兄这般乐观旷达,或许这天底下就不会有失意人了。”周叔颐脸上全是赞叹,他完全能够想象到谭兄活得有多快乐,可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牵绊和枷锁,他很想成为这样的人,却恐怕永远都做不到。
所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可这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若有一日谭兄遇上无法解决的困境,是否会后悔今日没有向神佛祈求庇佑?”
好唯心的说法,谭兄并不喜欢这种表述:“什么叫无法解决的困境?周兄你做人真的很悲观,凡事都喜欢往坏了想,你做事是不是往往会思考到最坏的境地,然后行事的勇锐就会被一削再削?”
完全被说中的周叔颐:……
对方没说话,谭昭就当人承认了:“很多人都觉得,安于现状、不做不错是一种非常有用的处事规则,官场中人应当也有不少人喜欢这般明哲保身,但你真觉得这样的经验值得被人借鉴吗?”
这对于没有野心的人来讲,确实是一种非常舒适的生活状态,但很显然周叔颐不是这种人,有野望有梦想的人试图去套不属于自己的壳子,这就会非常难受。
要是在现代,以周叔颐的家世,未尝不能有更多的选择,但这是“惟有读书高”的古代,周家又是书香门第,延续家族的传统是后代子嗣必须要遵守的规则。
周叔颐立刻摇头:“不,我不这么认为!”
他生于锦绣周家,从小就与官宦子弟来往,而家中也常有朝中官员进出,他在京中看惯了觥筹交错,加上父亲的影响,他对做个文官渐渐起了逆反心理。
他不喜欢跟纨绔衙内们打马游街,也不喜欢高谈阔论,所以他并没有入国子监读书,反而是隐瞒家世去了城外的书院读书。
可即便如此,书院里的文人相交他也不喜欢,这里就是入朝的预备役,很多人都会将“市侩”写在脸上,果然相较于文人,他更喜欢直来直去的武人。
可他是父亲的独子,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从父母到祖母,甚至是隔房的大伯小叔堂兄,都坚决反对他从军。
为了这个,他不止一次跟父亲争吵,甚至为此拒绝娶亲生子。
可……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相较于爽朗直率的谭兄,周叔颐觉得自己太瞻前顾后太扭捏了,以至于到这个年纪,他还一事无成,执拗地在坚持一些别人觉得毫无用处的东西。
“谭兄,介意我多说两句话吗?”
谭昭放松倚在窗边,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倘若酒管够,自然是可以的。”
人往往会羡慕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周叔颐也是如此,那日在湖边出言相邀,就是被谭兄身上的恣意旷达所吸引,及至现在他们不过只见了三面,他就已经愿意将家世和心中的苦闷坦诚相告了。
这对向来谨慎、不愿意透露家世的周叔颐来讲,实在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体验。
只是话说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却没得到对方半点儿的回应,周叔颐脸色有些微红:“谭兄为何这般看着我?”
谭昭就说:“周兄如此赤子之心,你爹应该欢喜才是。”
“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天真很懦弱吗?”
“天真并不是什么贬义词吧,你生在锦绣人家,本来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选择,你想选一种让自己更加舒适的生活状态,这无可厚非。”
周叔颐立刻忍不住开口:“真的吗?你认同我?还是说好听话,叫我心里高兴?”
谭昭却摇了摇食指,然后指了指周叔颐自己的心:“这是你的人生,何须我的认同!我的认同,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能帮你的除了神佛,只有你自己。”
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眼神无比认真:“但我想说的是,你想投身军旅,到底是为了报效朝廷、实现理想,还是为了逃避庸俗的人际关系、离开京城?”
周叔颐愣住了,看着这双眼睛,他仿佛觉得最丑陋的自己在对方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或者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单选。
“既然彷徨困顿,无法挣脱,那就出去看看吧,京城的世界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而城外的广阔天地,也会完全呈现在你的面前。”谭昭冲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也是当读书人的必经之路。”
这顿酒吃得当真叫人开心,不过周叔颐带着点微醺回到家中,就被父亲逮了个正着。
趁着这股意兴,他直接开口:“父亲,我想过段时间,出门游学去,去南方看看。”
周御史的眉头就忍不住蹙起:“再过几日就天寒地冻了,你要出门游学?谁怂恿你的?”
“父亲,没人怂恿我。”周叔颐抬头,好叫父亲看到他此刻的决心,看到他并没有喝醉的双眼,“您总不可能一辈子将我困在这方寸天地里,或许我在外头哪天栽了跟头,知道读书学文的好处了,就会回京走您给我安排的路。”
周御史打眼看亲儿子,他思想守旧,认为儿子就应该听老子的,可他这儿子从来就没听过话,现在话说到这等地步,他若是还拒绝,怕是又要闹一场。
他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不像大哥子嗣甚多,游学总比投军好:“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您总得让我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吧。”
这就是惯的,周御史脸色巨臭:“去可以,但你必须答应为父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后年的科举考试,你必须参加。”
周叔颐面露排斥:“我的文章,先生说还未到火候。”
“那就成亲,这两者选一,你必须做到一个,要是一个都做不到……”
……周叔颐无法,只得答应了前者,毕竟如果真选了婚配,他爹他娘肯定会给他选个事事得体大方的媳妇,要是天天有人在他耳边规劝,他怕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可是你说的?”
周叔颐狠了狠心:“是我说的。”
周御史满意了,第二天出门时心情都是不错的,可惜他午后小憩醒来,京城的天忽然就变了。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