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师兄。
他不想永远活在江月白的影子里。
他想听到的夸赞不是“不输当年风雪夜归。”
而是让别人永不再提风雪夜归。
其他仙门长老纷纷应和:“云掌门说得好!早该如此!”
数百神兵利刃底气十足地调转方向,将穆离渊围得水泄不通:“绝对不能再放过这个魔头!”
方才那些话的冲击太大,穆离渊喉中全是血腥味,腿脚发软,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缓缓后挪步子靠在殿门旁的墙壁,才勉强撑住身子,没有直接跌到。
仙门修士早已个个祭出了法器,灵光缭绕的阵法奢侈地一层又一层地包裹。
穆离渊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围阵,苍白的唇微微弯了一下:“你们想把我怎样。”
归元长老冷喝:“自然是杀你以报仙魔宿仇!”
穆离渊仍是笑:“那你们倒是动手啊,光喊口号顶什么用。”
修士们纷纷看向云桦。
他们在等最该先动手的人动手。
云桦猛然抬手,天机剑的剑锋对准了穆离渊!
穆离渊连后退一步都没有。
他亲眼看着碧蓝的剑光如同急坠流星般一寸寸逼近他的前心、再凶狠地穿过他的胸膛!
在微凉的春风里爆开一阵滚烫的血雾!
下一刻,各家修士的无数刀剑纷纷接踵而至,一齐刺入了穆离渊的身体!
大股鲜血从撕裂的伤口里汹涌喷溅而出,将周围仙门修士的法衣全部染成血红。
可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看到魔剑出鞘。
连魔气都没有感到一丝一毫。
他们甚至在怀疑: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暴戾嗜杀的魔尊吗?是否搞错了人。
云桦用力抽回自己的长剑。
穆离渊身形踉跄了一下,吐出了所有淤积在胸口已久的血!
他看着云桦的剑,笑了起来。
从无声的笑,慢慢变作出声的笑。
云桦皱眉:“你笑什么?”
穆离渊没有看对面的人,像是在自言自语:“真好......原来被天机剑穿心是这种感觉,比风雪夜归痛多了......”
云桦长剑再出,将他狠狠抵在了殿外石壁上:“说什么疯话。”
穆离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云桦脸上,含着血低声喃喃:“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痛......”
云桦的剑再次凶狠贯穿穆离渊的胸口,将他的话淹没在血水里。
穆离渊抬手擦了把脸上的血,声音暗哑地说:“师伯......你要......拿好这把剑......”
云桦神色微变。
穆离渊已有很多年没有叫过自己“师伯”。
等他再回神抬眼时,面前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留传送阵的残光,在鲜血里渐渐暗淡。
云桦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陈仙殿内的守卫慌慌张张奔了出来:“云掌门!北辰仙君的尸身不见了!”
* * *
穆离渊将江月白带回了魔界。
这回不是带进阴暗潮湿的地宫密室。
而是安置在最奢华的宫殿、放在最柔软的床榻。
殿外飘落柔雪,殿内铺满软羽。
穆离渊亲自挑选床幔和锦衾的布料,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和粗纹都会被他下令重换。
他仔细替江月白换上柔软干净的白衣,半跪在塌边,指腹抚过江月白手臂的伤痕,轻声自语:“师尊身上的伤......不会再痛了吧......”
没人回答他。
天色渐晚,夜幕包裹寒宫。
殿外的魔侍小心翼翼地请示:“尊上,要点灯吗。”
穆离渊摇了摇头:“不点,师尊不喜欢。”
从前那些他疯狂发泄欲|望的夜里,江月白从没有哀求过一句。
只说过“别点蜡烛。”
他知道,江月白不想在遍布明镜的宫殿亲眼看着自己被人压在身下折磨的狼狈模样。
可那时的他从没有满足过江月白的请求。
他好恨那时的自己。
魔侍提着灯笼退去,关上了殿门。
残阳坠入山崖彼端,天地陷入彻底的漆黑。
殿中所有的蜡烛与烛台都熄灭着。
穆离渊坐在塌边,在黑暗中握着江月白的手。
每一寸骨节、每一个弧度,他都无比熟悉。
他与这只手五指交错,却再也感不到丝毫的温度,只能感受着冰冷的手指从自己的指缝间缓缓滑落。
穆离渊俯身,看着江月白平静的容颜,低柔地说:“师尊,听说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里有一种死生之花,花蕊碾碎可以做成九死回生丹。师尊以前不是说,想要用我的魔元去开虚空门吗,我明日就去找那朵花,师尊等着我,等着我,好不好......”
他一句一句和江月白说着以前从没有机会倾诉的话。
但周围太静。
不论说什么,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显得此地更寂静。
昏暗的月色透过薄窗,为江月白的脸上蒙起一层温柔的纱影。
穆离渊看着他长睫上的月色、看着眉眼鼻梁的曲线、看向那双没有血色的唇......
他想要俯身去吻。
但再一次停在咫尺之间。
泪水一滴滴落在江月白苍白的脸上,在月光下晃动着晶莹的亮。
湿痕沿着江月白的侧脸错乱地流淌。
穆离渊撑在床侧的手臂在剧烈颤抖。
泪水越积越多,江月白的双眼全部被打湿,沾着水汽的睫毛深黑。
好像哭的人是两个。
晚风吹起轻薄的纱幔,穆离渊将冰冷的人搂在怀里。
多年岁月里,他与心底人总是相逢在尸山血海,相见分外眼红。
他以为自己是恨得发疯。
其实是念得发疯。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江月白。
魔渊血红的月影里是江月白,醉生梦死的乱花丛里是江月白。
在寂静无声的地方想这个人,在人潮拥挤的地方也想这个人。
他越是想念,就越是装得满不在乎、装得仇恨万分。
他藏在心底十几年的人,却只残忍地让对方流过血、流过汗、流过泪。
他竟连一字的爱意都没说过。
连一个吻的动作都没有做过。
天上月静谧,枕边风无声。
穆离渊在微颤的吸气里闭上眼。
他与心上人,终于第一次温柔地共枕风月。
在这个为时已晚的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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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到达虚空门,需要走过一条极为漫长的鬼焰道。
鬼焰道不是一条路,而是一条滚烫的岩浆长河!
空中坠炽石, 河底翻烈火。
燃烧的熊熊火焰足以吞噬淹没一切——不仅能腐蚀兵刃、甚至能吸食灵息。
再修为高超的人,来到此间地狱阎罗, 都只能变为等待被烈火吞没的凡胎烂肉。
这条烈火岩浆铺成的路, 已经有千百年无人踏入。
就算真有金刚铁骨做成的人,能活着走过鬼焰道, 也没法打开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
因为开启虚空门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踏遍三界都难寻的钥匙。
钥匙要用混血的灵元炼铸。
不论是仙魔混血、还是魔妖混血,这样的灵元都凶邪无比。
没人能从这样凶邪的人体内毫发无损地取走灵元。
包括灵元的主人自己。
因为邪元离体便成了毒, 会凶残贪婪地侵蚀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直到将它们彻底腐蚀殆尽。
......
多年没有活物出现过的汹涌火河第一次迎来了它的挑战者。
穆离渊站在浩浪翻滚的河边。
赤红的天光将他的黑袍映成血色。
周围火星纷坠, 燎着他身后飘散的黑发、落进他的衣袍,在他身上燃起一朵朵冒着硝烟的血花。
恐怖高耸的焰山在红河投下巨大的阴影, 将来人笼罩成渺小的一点。
烈焰燃烧似群鬼叫嚣, 刺耳狰狞。鬼焰河巨浪滔天, 在岸边卷起通红的火舌, 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吞食即将到口的食物。
穆离渊迈步, 踏进了火河。
炽热的岩浆瞬间腐蚀熔化了黑靴, 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小腿,大口啃噬着皮肉——
比炽水更红的血刹那间爆开!又融进望不见边际的赤河里。
他只觉得整条腿像在同一时刻被成千上万的恶兽一起撕咬!
痛得他冷汗骤落。
突然出现的汗珠顺着鬓角和颈侧以恐怖的速度滚落, 将满身黑袍狼狈打湿。
他又迈了另一条腿。
这里的鬼焰结界场将所有魔息与灵气都禁锢。
想要得到那个难得的东西, 就只能用血肉一步步走、用性命去试。
九死回生, 能换回一条命的东西,似乎用什么代价都不为过。
惊涛拍岸声把此间无人的地狱填满, 显得吵闹。
穆离渊听见无数种喧嚣的吵闹。
远处鬼焰山的沉闷嘶吼声、岩浆沸腾的热浪声、脚底血肉的分解撕裂声......
每一种刺耳的声音都是拦路的刀, 让本就难捱的这段路更加艰难。
撕咬他的火河太凶猛, 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
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
他整个人都在烈焰里渐渐熔化。
他开始害怕。
不是怕死在这里。
而是怕自己这具身体的血肉太少, 不够脚下的火河吞噬。
怕撑不到鬼焰道的尽头。
他拼命地在翻滚的火河里向前走。
长河中心的炽烈深水埋住了胸口。
他听到自己浑身的皮肉骨血都在发出溶解开裂的声音。
沿着血脉和骨髓传进双耳、传进心里——在警告他,他做不到。
黑袍下摆大部分已经变作了灰烬。
穆离渊在翻腾的岩浆里看到了自己手臂和腿脚的白骨,在红色的岩浆腐蚀下冒出诡异的烟雾。
他已经什么痛觉都没有。
他只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在下一刻散裂成一堆骨粉肉沫。
他就要到了!
他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乌云滚滚,云层里垂落滑下暗红的岩浆,像是恶兽嘴角滑落的血。
黑云翻滚中似乎有一双残酷血腥的眼眸。
在死死盯着这个快要成功的不速之客。
身后的岩浆烈焰猛然高涨,巨浪从后袭来,将他整个人狠狠拍进滚烫的河中!
视野瞬间被撕心裂肺的血红淹没——
炽热的岩浆顺着耳鼻每一个缝隙灌进他的体内,心肝肺腑一起开始灼烧。
他猛地呛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向外滚热的血和往里滚热的岩浆撞在喉嗓里,绽开爆炸般的剧烈疼痛。
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被岩浆拉进了深不见底的赤河。
他没有力气了。
不仅是身体,他的五脏六腑、经络骨髓、灵元血脉......全部都被滚热的岩浆灌满——它们贪婪地顺着每一条血管攀爬漫延,要残忍地将这个已经到手的猎物分食殆尽。
穆离渊感到河底尖利的碎石扎进了自己腿脚还未融化干净的骨头。
这才是真正的“刻骨”的痛。
原来也并没有多痛。
还比不上他每个夜不能寐的晚上。
他不能死......
他绝对不能死......
起码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若是他死了,这天底下,就再没有能进入虚空门的人了。
就再没有能救江月白的人了。
江月白......
江月白。
这每晚让他痛不欲生的三个字,
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稻草、成了救命的药。
他用尽全力从滚烫的河水中挣扎出来!
皮肉模糊的手指扒住了鬼焰河彼岸的泥土。
虚空门前阴风四起,吹来远处的沸水与火星。
吹得他浑身的撕裂伤口再次一齐叫嚣。
可他只感到欣喜畅快。
他还没死透!
他就要拿到那朵花了。
鲜血淋漓的腿脚已经站不住,只能跪着向前挪。
虚空门黑云缭绕,电闪雷鸣,在用嘶吼吓退来人。
血色的雨水从黑云中滚滚而落,将本就浑身是血的人浇得更加狼狈。
穆离渊颤抖着去自己怀里摸索。
却发现放在胸口的匕首只剩下了残破的刀柄。
金石打磨出的利刃,竟在方才的赤河中被腐蚀得丝毫不剩!
他扔掉刀柄,只余白骨的指节在四周的泥土里翻找。
他要找足够锋利的东西。
能划开自己丹府的东西。
可是周围除了泥土与鲜血,什么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
穆离渊看着自己翻抓泥沙的手,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白骨......
对,这里还有他自己。
穆离渊深吸了口气,用血肉模糊的右手颤抖着攥紧了血肉模糊的左手,而后咬牙用力一拽——
将自己的指骨狠狠拔了下来!
伤口处鲜血溢涌,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只在想:这根骨头还不够锋利。
他俯身将这根指骨在身下的沙砾上摩擦。然而沙砾和泥土都太软,根本磨不锋利这根骨头。
他举目四望,远处的崇山上似乎有锋利的怪石。可那些山太远了,他根本爬不过去。
他又想起鬼焰赤河里有尖利的礁石。但他的身子就要散裂了,支撑不住再回到那样炽热的沸水里。
他重新看回自己的手......
鲜血模糊,可他的骨头不止一根!
穆离渊忽然看到了希望,慌忙用发抖的手握紧这根指骨,在自己左手的骨头上拼命摩擦。
赤焰灼烧的伤口和灰烬还没褪去,骨头之间的摩擦迸溅出更多骨粉与血沫。
诡异的“沙沙”声在阴风里传得四处打旋。
但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像这已经不是他的身体。
狂风被鲜血的味道填满,血色的夕阳照着血雾里卑微匍匐的人。
穆离渊终于将自己的指骨磨成了尖锥,迫不及待地去解身前被赤河水侵染到残破的衣衫。
骨锋划开皮肉,流了他满手粘稠的血。
只剩下白骨的手指有些不受他的控制,几次在自己的血液里打滑。
他体内的魔元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牢牢地缩在丹府深处。
他的手指拼命向自己腹部深处抓着,只抓出了断裂成碎条状的灵脉。
他开始愤怒。
愤怒为何自己的身体如此不听话。
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要用尽全力下死手!
但他又忍住了。
他还得活着。
他还要活着拿到那朵花、再活着回到魔界去、再看着江月白吃下去。
才能死。
穆离渊的手在自己体内不顾一切地翻搅,终于抓住了自己的魔元。
他的指节深深刺进魔元内,不让它再躲。
酥麻痛痒的古怪感觉顺着手指骨肉向上,沿着手臂漫开全身。
他只觉得从天而降一张带着尖锥利刺的网,骤然将他包裹!
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不痛的!
原来自己魔元凶邪到连自己的主人都不放过。
穆离渊终于忍不住这样的痛,战栗的牙齿不受控制,猛地错位,双唇喷出了一股血!
可他吐血的瞬间,想的不是自己。
他想到的是秦嫣说的话——
“你知道他剖开自己丹元的时候有多痛吗。”
“他用自己的灵元交换了你灵元内最凶邪的那根妖藤。你体内的魔妖之气侵蚀他的灵体,他又失去了自己灵元,浑身的灵脉全部腐烂......”
穆离渊手指狠狠一用力!
将自己的魔元连根拽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溅而出,将遍地的黄沙泥土都染得变色。
魔元刚刚离体,还带着跳动的生命。
散发着凶煞腥红的魔藤如毒蛇在魔元内蠕动。
可与它交错缠绕的却是一根晶莹洁白的灵藤——灵藤冰凉温和的雪白灵息包裹着凶恶的红,将杀气与血腥温和地覆盖在凉雪下。
秦嫣说的,竟是真的。
可穆离渊宁愿她是说谎。
如果当时他真的死在谪仙台上就好了、或者死在尸体堆积的阴骨渊里......
或者干脆直接死在十多年前仙魔之战的战场里!
他要是早早就死了,他的师尊也不用受那么多伤、不用受那么多苦。
虚空门前的黑云感受到了仙魔交混的魔元,骤然从黑云中窜出了数条张牙舞爪的触手!
如巨蟒血口的烟雾瞬间包裹住了穆离渊手里的魔元!
在漫天血雨里疯狂地啃咬。
穆离渊从半跪的姿势挣扎撑起上身,双手捧着自己的魔元,向前递给那些争相撕咬的黑雾——
祈求着它们能快点吃干净、祈求它们能吃得满意。
好能行行好,让他进去这个门。
黑雾幻化出的巨口獠牙挑碎了他的魔元,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嚼成血肉横飞的齑粉。
吸食了魔元的黑云渐渐变色。
从漆黑变成血红、又从血红变成晕染开的淡粉、最后在一场冷雨里褪色成苍白。
雾霭消散,门内之境豁然开朗。
不同于门外的赤焰焚天、岩浆火山。门内竟然冰天雪地,尽是一望无垠的洁白。
万条垂下晶莹剔透的冰丝绦,像冰、像云、像师尊温柔坠落的衣摆。
这是死生之花的藤叶。
雪色的叶、雪色的沙、雪色的草,白茫茫的尽头,是一朵同样颜色的花。
万分遥远,又触之可及。
他终于撑到了门开。
穆离渊费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雪地。
门内寒风呼啸,刺骨冷意瞬间让他千疮百孔的皮肤凝上一层冰霜——
似乎是虚空门故意在与来者作对,故意要用冰火的温差来狠狠惩罚受伤的人!
强烈的温度反差刺激尚未愈合伤口,穆离渊双腿一软,摔倒在雪地里。
本就快要断裂的腿骨这次彻底崩裂!
他已经完全无法走路,只能在雪地里爬行着向前。
冰晶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迹,通向那朵开在白雪深处的花。
洁白、柔软、无瑕,在轻风中摇曳着细雪。
飞溅起的血水污染了白瓣——穆离渊残破的手指抓住了那朵花。
刺骨的寒意猛地冻住他的手!
冰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凝结,将他整只手冻成冰块,再猛然碎成血色的冰屑。
断手处在瞬间迸溅出热血,打湿了洁白的花,极寒的冰晶在这股热血里微微消退。
穆离渊急忙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这朵花。
他将花紧紧攥在手里,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他撕下衣衫的碎片,将它裹了一层又一层,再颤巍巍地收进怀里。
冰凉的霜雪气息让他感到熟悉。
他在心里想:这样雪白无瑕的花,就应当是属于江月白的。
他终于拿到了!
直至此刻,穆离渊终于松了一直紧绷的一口气。
他仰面躺倒在雪地里,舒心地大口喘着气,又被回流的血呛得再次吐血。
但他好开心。
浑身的炽热火点还没消散,岩浆的残液在深雪里融化,响起诡异的“嘶嘶沙沙”声。
他却觉得无比悦耳——像是这里的万物都在庆祝他的成功。
虚空门内的大雪还在下,千缕万缕的冰丝藤叶像漫天的飘坠的繁星。
穆离渊望着这些闪烁冰晶光泽的丝线,第一次觉得世间竟能有景色如此好看、如此美妙。
他微颤着伸出手,去碰那些垂下的银雪丝线。
冰凉又柔软——霎时间熄灭了他指尖剧痛的烈焰余温。
温和的凉意,让他想起那个同样温柔的人。
这些东西这么好看,应当拿回去一起送给师尊。他在心里想。
他们这样轻、这样柔顺、还会发出银色的微光,适合编成剑穗,坠在如冰似霜的风雪夜归剑上。
师尊风雪夜归剑柄的剑穗,是他十四岁那年亲手编的,编成紫藤花垂下的形状。
他特地去请教了晚衣师姐,记住每一个丝线的编法走向,每晚缩在被子里悄悄地编,几次被突然闯进他屋里的师兄抢走大声嘲笑......
但他仍然坚持做好了那个剑穗。
因为风雪夜归从不离北辰仙君的身,他做的东西坠在风雪夜归的剑柄上,
就能永远陪在师尊身旁。
可风雪夜归被他弄坏了,剑穗也被弄坏了。
他要重新给师尊做一个、做一个更好、更漂亮的。
等师尊服下死生之花醒过来,他要为师尊拿回风雪夜归,再将冰丝藤叶编成的剑穗送给师尊。
死生之花的冰丝藤叶可以驱毒疗伤,师尊身上的伤一定会好得很快。
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从前没有伤痛、没有仇恨的美好模样。
穆离渊想到此处,撑起身子,拽下了那些飘荡的银丝。
冰冷的叶如刀,割破不能再破的手。
他的手指全部已经见骨,但他的手指还记得剑穗的编法。
他控制着颤抖的手臂和指节,单手艰难地将银线一根一根编成结。
他的身体在流血,但他的唇角止不住地微弯。
冷风变得温柔,凉雪如同轻抚。
他在温柔的雪里想着温柔的心事。
等回去之后,他不仅要给师尊死生之花和冰丝藤叶,还要给师尊许多许多,给师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师尊想要什么,他就去找什么。
他在想他该如何向师尊认错,该如何与师尊诉说这些年隐瞒在心底的东西......
他已经把话想了无数遍,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反复斟酌着每一个词、每一个字。
师尊也许会原谅他,还像从前。那他就乖乖听话,再不会伤师尊的心。
也许会不原谅他,会生气和失望。那他会好好认错、好好悔过、好好弥补......哪怕从今往后,只做江月白身后的一个奴仆。
虽然失去魔元意味着要变回会生老病死的凡人,甚至会比凡人更快地失去五感和生命。
但他起码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陪着江月白。
那就够了。够他把之前的一切都偿还。
虚空门的世界里也有日升月落。
赤焰与火河在夜色里沉寂,变成逐渐静谧的画。月色流淌下赤焰群山,在雪里铺开淡红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