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声几乎破音的呵斥,崔绝无辜抬头:“我的衣领被弄湿了……”
“你!”阴天子气结。
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崔绝停下解扣子的动作,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白色衬衫领口被褐色药汤沾染,湿哒哒地敞开,露出一小片素白的肌肤和纤细分明的锁骨。
阴天子站起身,烦躁地移开视线,顿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抓过托盘上的缚灵索,催动法诀,一条红绳如同有灵识一般,套在崔绝的脖颈。
“……”崔绝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绳索,迟疑地出声:“陛下?”
阴天子背过身去,瞥了马面娘娘一眼,冷声道:“从今天开始,判官就在这里养病,除了补魂司,不许任何人跟他接触。”
马面娘娘:“呃……”
“听到没有?”
“那……”马面娘娘困惑地问,“陛下你自己呢?”
阴天子一顿,怒道:“当然不包括我!”
“哦哦是。”马面娘娘连忙点头,觉得陛下现在像个炮仗,一戳就炸的。
说完,阴天子回头看了崔绝一眼,咬牙道:“你最好趁这时间好好反思,再多编几个说得过去的谎言!”
“……”崔绝无奈,苦笑着道:“我怎么舍得骗你。”
“你还在花言巧语!”阴天子气鼓鼓地甩门而去。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马面娘娘被这气势震得几乎耳鸣,低头看向狼狈伏地的崔绝,恨铁不成钢:“你不能好好哄哄他,非把他气成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啊,”崔绝蔫头耷脑地坐在地毯上,叹气,“陛下越来越难哄了,唉,麻烦拉我一把。”
马面娘娘将他拉起来:“你没事吧?怎么搞得这么虚弱,陛下打你了?”
“他不舍得。”
崔绝蹒跚地走到沙发边坐下,靠在扶手上,轻描淡写道:“我强吻了陛下。”
“嘶……”马面娘娘倒吸一口冷气,竖起大拇指:“牛逼!”
“我也这么觉得。”崔绝眉眼含着一丝狡黠的笑,“真想跟白无常炫耀一番。”
马面娘娘:“他也喜欢陛下?”
“……”崔绝顿住,戏谑道:“那我会劝陛下雨露均沾。”
“扯淡。”
“是你先扯淡的。”崔绝笑了两声,言归正传:“以后冥府大小事务全都交给陛下,他虽然刚开始亲政,但七百年前也曾一肩挑起重担,你们切莫轻视了他。”
马面娘娘点头:“我知道。”
“我闭门养病的消息一旦传出,外面肯定要躁动,”崔绝道,“特别是白无常被关禁闭,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冥府开始权力更替,会有人贪功冒进,你和牛头公辛苦一些,密切关注这段时间的动态,看阎罗殿内是否有可疑的身影。”
马面娘娘:“是。”
阴天子怒不可遏地冲出判官院,足足冲了一百多米,才渐渐找回理智,回头看一眼判官院的方向,登时又怒火上涌。
——太恶劣了!不好好反省,还调戏自己!还不惜伤害魂体来调戏自己!!!
幸好只吻了一下,只有极微量浊炁传递了过去,但也对他魂体造成极大伤害!
这个人非要爱自己爱得这么深,爱得这么无怨无悔吗?
阴天子无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回味着刚才那一刹那的触感,那种湿润、柔软、微凉的感觉,舌尖灵活地撬开嘴唇,游进口腔时的感觉……
“陛下。”一个女声陡然响起。
阴天子蓦地回过神来,半秒钟恢复冥王威仪,发现是平等王正拿着一个文件夹从外面走进来。
“你脸怎么这么红?”平等王疑惑地问,“耳朵也红了。”
“咳,”阴天子清了下嗓子,“热的。”
平等王:“?”这是什么鬼话,你自己是天下至阴,热成这样?冥府要炸了吧。
阴天子板着脸看向她手里的文件夹:“你有什么事?”
平等王:“我刚参加完极炼炎狱的超大型刑具开铡仪式,这是总结,判官在办公室吗?”
想起自己刚才下达的命令,阴天子眼眸沉了沉:“他病了,给我即可。”
平等王不疑有他,取出文件递给他,关切地问:“怎么突然病了,病得轻重?”
“一般。”阴天子含糊地说。
平等王:“回头我让阿菟去看看,她学过医,活死灵的医术对魂体最有效。”
“不用。”
阴天子淡淡地说:“是他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但需要静养,我已经让马面娘娘谢绝访客。”
“这样……”平等王眼神变了变,似乎从他的话中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平和地说:“那请他安心静养,我们就不打扰了。”
双方点头告别。
阴天子看着平等王扎着高马尾的飒爽背影,忽然想起那一晚在街上相遇时的情景,当时平等王和夜后携手同游,堪称一对璧人。
“你们……”阴天子突然出声。
平等王回过头来:“嗯?”
“你们一直恩爱的原因是什么?”阴天子诚心求教。
平等王错愕半瞬,哈地大笑起来,足足笑了好几分钟,才渐渐缓过来,笑道:“能够一直恩爱,大概因为……并不真爱吧。”
“什么?”阴天子一愣。
平等王却没有解释,远远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阴天子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慢慢皱起眉头,思索着她的这句话,简直怀疑是距离太远听错了。
——她们是冥府最般配的神仙眷侣啊。
判官抱病的消息传出,果然引起不小的躁动,众人不知就里,一波又一波地来探病。
按说判官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平日里就气短力虚,遇到棘手的麻烦就适时抱病,病得恰到好处,病得适可而止,等麻烦解决,立刻就痊愈。
但却从没有哪一次,是病到撂摊子的。
于是各级官员敏锐地嗅到不寻常气息,纷纷来探病,通通被马面娘娘拦了下来,说是陛下有旨,不许任何人打扰到判官大人静养。
这下气息更加明显了,一时间,冥府内部暗潮涌动、波诡云谲。
小府君表示喜大普奔,抱着酒坛子开开心心来找他五哥喝酒,把阴天子差点气出神经病。
“他生病,你这么开心?”阴天子冷着脸,恨不得把酒坛子套他脑袋上。
“嗨,谁不知道是假的。”小府君打开酒坛子,乐滋滋地倒进分酒器,再倒出满满两大杯,端着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了上去,递一杯给阴天子:“你既然夺了他的权,那之前他的□□也该终结了吧。”
阴天子正在批阅文件,没接他的酒,也没停下手底的动作,甚至眼皮抬都没抬:“楚江王确实该罚,我不可能取消他的圈禁,还有,下去。”
“哎你!”小府君突然伸手,把他桌上的文件打乱,然后在他暴怒的瞬间蹿上了窗台,手里的酒还一滴都没撒。
阴天子:“……”
小府君蹲在窗台上,施施然把两杯酒都喝尽,手指一弹,空酒杯稳稳落在阴天子办公桌上:“麻烦帮我满上。”
“你酗酒?”阴天子皱起眉头。
“没有没有,”小府君嬉笑,“小酌怡情。”
阴天子眼眸沉了沉,想起当初老府君就十分爱酒,他不动声色,拿起分酒器将酒杯倒满,一扬手抛给他。
小府君稳稳接住酒杯,却没有再喝,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转了转,饶有兴趣地问:“你跟判官闹崩了?”
阴天子:“让你失望了,并没有。”
“哈哈,没有就好,”小府君笑笑,突然道,“哎,哥,判官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他是真的疼你。”
阴天子的坏心情稍稍改善,看这厮也不是特别厌烦了,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小府君后背倚着窗框,仰头,喃喃道:“兄弟真羡慕你啊。”
“难兄难弟,有什么好羡慕的。”阴天子丧气地说,“还不如普通人。”
“我们是不同层次的追求,”小府君道,“你跟判官已经灵魂交融,追求的是灵肉合一,我还在初级阶段,想要的只是……唉,我多希望子衿也能疼疼我啊。”
阴天子知道横亘在楚江王和小府君之间的是什么,冥王淬灭后,到底是不是转生这个千古谜题绝不是轻易可以跨越的。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崔绝从阿迦奢手里要到了寻回记忆的术法,只要交给小府君,就可以解开这个千古谜题。
要这么做吗?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小府君一眼。
如果他不是老府君,术法必然会失败,到时楚江王能否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他确实是老府君,那么寻回记忆之后,眼前这个小府君还存在吗?
“喂,”小府君叫起来,“你偷偷打量我是几个意思?别是要算计我吧,你们夫妻还能不能干点正能量的事?”
阴天子决定还是暂时隐瞒他这个术法的事情,淡淡地说:“没有,子珏跟我都性格纯良,从没有算计,还有,我们不是夫妻,而是夫夫。”
小府君简直要晕倒:“你被判官带坏了,带得不要脸了!”
阴天子笑了一下:“你是特意来关心我们夫夫感情的吗?”
“谁特么管你们!”小府君嫌弃地哼哼,拿着手机滑动两下,对他道,“看我发给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阴天子拿起手机,确实有一封小府君发过来的文档,他没有多想,直接打开,神情忽然一滞。
——是一份秘密监控文件,有人暗中做手,准备弹劾崔绝。
“看到了吧。”小府君道,“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跟判官闹崩了,要是你说崩了,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坐等判官翻车,但你说没崩,那好嘛,虽然他不仁,欺负子衿,但到底还是我五嫂,是不?那么我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阴天子看着那份文件,眸色阴晴不明,半晌,对小府君道:“谢了。”
小府君:“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怎么样?”
“是真兄弟。”
小府君一拍大腿:“那既然是真兄弟,我家那个还在被关着,你说说你该怎么做?”
阴天子拿人手短,更何况是这样重要的大礼,于是松口:“我跟子珏商量一下。”
“还要商量?”小府君不满意,“你都把他权给夺了……”
“没夺!”阴天子恼火,他讨厌一切将自己和子珏对立起来的说法,怒道,“他只是病了,等病好,他依然是执掌大权的摄政判官!”
小府君:“我信你哦!”
“信不信由你!”阴天子没好气,想了想,正色道:“我怎么舍得伤害他?他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他,就算用整个冥府做嫁妆,我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小府君听到这样的宣言,深度震惊,盯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阴天子懒得跟他纠缠:“上班时间不许饮酒,带着你的酒赶紧走,别在这里烦人。”
“哦。”小府君跳下窗台,老老实实抱起自己的酒坛子,木然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忍不住道:“我一直以为……”
“什么?”阴天子不耐烦地看他。
“我以为……”小府君吞吞吐吐,半晌才说出话来,“以为是判官嫁你,没想到……咳,你五大三粗的……”
阴天子眼皮狠狠一抽。
“可见爱情果然是多元的。”小府君说完,一脸富有深度的沧桑。
“管得着么你!”阴天子暴怒,“我们无论谁嫁谁娶,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数三声,你还不快滚,这辈子别想放楚江王出……”
话未说完,小府君直接身影一闪,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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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府君走后, 阴天子沉思许久,又一次打开那份文档,里面除了详细记录了参与此事的官员之外, 还有他们起草的檄文。
——《讨崔绝十四宗罪》
独断罪一、暴虐罪二、奢靡罪三、滥刑罪四……连不张罗给阴天子和活死灵联姻都是罪。
阴天子强按着怒火, 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 终究没忍住,烦躁地扔了手机, 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抬步走了出去。
外面众鬼卒均已下班,阴恻恻的阎罗殿里还有牛头公在整理文件, 见他出来, 问:“刚才转生司送来本周的轮回记录和提升死生驿投递效率的改革方案, 陛下要今晚给出批示吗?”
阴天子:“明天再说。”
“是。”牛头公点头, 又看了一眼笔记本,犹豫了一下。
阴天子疑惑:“还有什么事?”
牛头公:“刑狱司手头有两个重案,案犯拒不交代作案细节, 请求动用九生眼……”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陛下的脸色一秒钟从冷漠阴沉变得狰狞恐怖。
“这……”牛头公解释,“这也是当初老府君赐给判官九生眼的用意, 看一眼即可轻易勘破以往需要花费大力气才能查清的细节问题……”
“告诉刑狱司,”阴天子平静而冰冷地说, “如果离开九生眼就破不了案,那么冥府要他们何用。”
这话似乎太过分了, 牛头公忍不住为刑狱司喊冤:“他们也是从节约办案资源角度出发的, 毕竟九生眼……”
“毕竟九生眼消耗的是判官的魂力, 跟他们无关, 他们只需要坐享其成,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是吗?”阴天子声音漠然,眼中的愠怒却已经俨然想把刑狱司那群庸吏集体开除了。
牛头公识趣地不再多说。
阴天子却突然问:“判官呢?”
“什么?”
“他……”阴天子顿了顿,语焉不详地问,“他干了……嗯……没让人……表示什么?”
牛头公不明就里,觉得陛下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出了点问题,这是想问什么?于是公事公办而又简洁明了地回答:“他在静养。”
阴天子显然不满意:“我问的是,他……算了。”说罢,转身走回办公室,闷声吩咐,“刚才转生司的改革方案,拿给我看看。”
“是。”牛头公将文件送进办公司,看着阴天子一脸躁郁的模样,不赞同地皱了皱眉,直言进谏:“你想判官了就看他去,别自己闷在屋里矫情。”
阴天子的笔一顿,哼道:“看到他就生气。”
牛头公:“看不到他你更生气。”
“!!!”阴天子把笔摔了。
牛头公将笔捡起来,放在桌上,淡淡道:“爱情中患得患失是正常的,但因患得患失而猜忌却最要不得,你想他,他也想你,但他在‘被静养’,关在判官院里出不来,也没有联络工具,只能思念,却又百思而不得见,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七百年,但永远不可能习惯……”
阴天子渐渐攥起拳头,脸色却比刚才缓和很多:“你说,他也在想我。”
牛头公:“你认为呢?”
“他确实在想我。”阴天子笃定道,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久远而又熟悉的感觉,仔细追寻过去,猛地想起一件往事,“以前在人界的时候,判官在都城天京,我游历去了塞北,有一天半夜突然梦到他,晨起时房门被敲响,驿使送来他的信。”
牛头公:“……”
“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他的思念比我预想更早一些。”阴天子回忆道,“信里夹着一片海棠花瓣,路途遥远,花瓣早已经干了,但细嗅仍有清香。”
牛头公忍不住皱眉道:“海棠无香。”
“有的。”阴天子笃定地说。
牛头公:“……”
阴天子将桌上的文件一推:“收好,明天再说。”说完,抬腿就走了。
崔绝刚洗完澡,正倚在床头看书,就听到外面警卫说话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打开,阴天子走进来。
“啧,”崔绝挑了下眉,“怎么不敲门。”
阴天子刚要说话,闻言神情一僵,怔了两秒钟,转头走出去,在外敲了敲房门,清了清嗓子:“我可以进来吗?”
崔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在外面大声哼:“不许笑,快请我进来。”
“好吧。”崔绝提高声音,“请进。”
阴天子这才再次推开门,崔绝笑得书都掉了下去。
“有这么好笑吗?”阴天子不高兴了。
崔绝努力忍住笑声,轻声道:“其实我刚才问陛下‘怎么不敲门’,是觉得陛下会回答‘我进你房间为什么要敲门’。”
阴天子负着手慢慢走过来,答道:“就算我们是夫夫,我进你房间仍然需要敲门,刚才是我不对。”
崔绝:“不,你可以不敲,你是陛下。”
阴天子脸色霎时沉下来。
崔绝立即改口:“你是家主。”
“家主也需要敲门。”阴天子脸色放晴,捡起掉到地上的书,石饮羽的诗集《红尘魔爱——宠妻二十八行诗》,动作不由得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这是上次陆行舟强行塞给我的,不是我故意要的。”
“咦,陛下也有这本诗集?”崔绝笑道,“这本是我特意找人代购的,早知道陛下有,我就可以省下这笔费用了。”
阴天子哼道:“你买这东西干什么,还没有你自己文采好。”
崔绝:“我会告诉陆行舟的。”
“哈。”阴天子笑起来。
崔绝往里挪了挪,拍拍床沿:“陛下要来一起躺一会儿吗?”
阴天子刚要答应,余光扫过他淡色的薄唇,蓦地想起被这片嘴唇吻住的美妙感觉,耳朵悄悄红了,板着脸道:“不要。”
“我不撩你。”崔绝郑重承诺。
“哼。”阴天子才不会相信,因为只要他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只要他的声音……只要想起他,就是对自己极大的挑逗。
他懒洋洋地坐在床边一张单人沙发里,淡淡道:“你反思好了吗?”
问完话,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看了看,印象中崔绝卧房里并没有这样一张沙发——崔绝早猜到自己一定会睡前来看他,并且一定会拒绝他一起躺床的邀约?
也就是说他早猜到自己会对那个吻十分在意。
那他为什么还要吻???
甚至不惜使自己受到浊炁侵袭。
“我早就反省好了。”崔绝乖巧地说,“就等着陛下来验收呢。”
阴天子随手翻开诗集,状似不经意地表示:“说来听听。”
“第一,我不该试图和阿迦奢做交易,”崔绝道,“不论是否缔结魂契,他都有可能会伤害到我,而我是陛下的,我应该为陛下保护好自己。”
“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当然,你确实是我的。”阴天子哼哼。
崔绝抿唇低笑:“第二,我不该布局时将陛下排除在外,甚至花言巧语将陛下支去人界,因为陛下是我最真挚的队友和最坚固的后盾,有陛下在身边,我才安全。”
阴天子:“你也知道自己是花言巧语。”
崔绝:“哈。”
阴天子惬意地躺在沙发里,看着崔绝笑起来时微漾的梨涡,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两人笑着对视。
半分钟后,阴天子温柔地笑道:“继续。”
崔绝:“啊?”
阴天子笑容渐渐浅了:“第三呢?”
崔绝:“还有第三?”
阴天子惊愕:“你反思了好几天,就反思出两条?”
崔绝扁嘴:“反思在精不在多嘛。”
“你!”阴天子气结,郁闷地低头看着诗集生闷气,用力翻了两页,手指一顿,只见书页的空白处,用铅笔画了一幅小小的场景。
——山寺,矮墙,盛开的海棠树,还有树下抱剑听经的少年。
崔绝记忆中的初遇。
阴天子发现自己突然就消气了。
崔绝观察他的神态,猜出他看到了图画,佯装羞愤地叫道:“哎,你怎么乱翻人东西呢。”
“你刚才说了,我是家主,”阴天子愉悦地板着脸道,“我可以进你的房间不敲门,当然也可以乱翻你的东西。”
崔绝:“咦,我刚才说了吗?”
阴天子:“哼。”
崔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又看了一会儿图画,想起之前在办公室和牛头公的对话,有些怨念地说:“牛头公非说海棠无香。”
崔绝一眨眼便猜到他指的是当年自己遥寄一支海棠花去塞北的事情,笑着道:“牛头公不懂植物,有物种差异的嘛,海棠也有带香气的,前几年妖界有一株百岁海棠成妖,修出妖灵当日不但艳冠群芳,香气也弥漫了全城。”
“哦,是么?”阴天子兴致缺缺,毕竟阅尽世间所有海棠,都不会有当年在山寺里盛开的那一株更美。
崔绝见他没有兴趣,便不再说那个海棠妖:“话说,你居然会和牛头公谈论花草?”
“你说得没错,他不懂植物。”阴天子道,“不过他关于你的几句话,倒挺在理。”
崔绝:“啊?”
“他说你也在思念我,但因为被禁足,也没有联络工具,只能思念,却又百思而不得见,他还说你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七百年,却永远都不可能习惯。”
“啊。”崔绝怔了怔,本以为牛头公会评价自己的工作能力,毕竟他是阎罗殿的行政秘书长,却没想到居然是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一时有些愕然。
阴天子极少见他露出这种出乎意料的表情,不禁觉得有意思——他的子珏笑也美、嗔也美,连惊讶的表情都是如此迷人。
他慵懒地半躺在沙发里,欣赏了半晌,才说:“他的话点明了我,我总是从你身上索取,却从来没有体贴过你……”
“噫,”崔绝笑盈盈地横了他一眼,“你何曾从我身上索取?”
“我一向……”阴天子回答了半句,才蓦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登时红了脸,怒道:“正经说话!不许胡说八道!”
崔绝抿唇轻笑:“是。”
“也不许笑!”
“是!”崔绝竭力忍住笑容,小声嘀咕:“真是霸道呢。”
阴天子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是霸道总裁。”
“哼,那你是什么?”阴天子斥了他一句,心想你要说你是“总裁夫人”我就原谅你,要是敢说你是“总裁的助理”我就关你七百年!
却见崔绝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表示:“我当然是总裁的娇妻啊。”
“……”阴天子皱眉:“胡说八道!”
“哈。”崔绝笑了起来。
阴天子跟他一起轻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沉声道:“你就是太能胡说八道,才会招惹别人的恶意,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崔绝笑问:“你指的是督察处长等人弹劾我的事情?”
阴天子蓦地皱眉,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他已经被关在判官院里十几天,不许与外界接触,却仍然能获知自己都难以获知的消息。
“我该赞你算无遗策,还是赞你的情报网出神入化?”
“倒是陛下居然也知悉此事了,”崔绝神态自若地说,甚至还有点小愧疚,“都怪我没处理好同事关系,给你惹麻烦了。”
阴天子故意恐吓他:“什么麻烦,我只要把你交出去定罪,就立刻迎刃而解。”
崔绝笑道:“你才不会。”
“哼,怎么不会?”阴天子对他笃定的态度十分受用——自己就该给他这样的安全感,就该让他这样肆无忌惮——于是内心舒畅、面上不悦地哼道,“你实在可恶,我让你老实静养,你都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