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 by蒸汽桃

作者:蒸汽桃  录入:11-28

这该不是幻象的。
幻象不跟他玩这些敲门的把戏。
“什么东西?”燕知问他:“可以明天拿吗?”
“不行,我现在就得拿,等不了了。”牧长觉没走。
“那你等一下。”
燕知开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兜有点化了的鸡汤,两颊泛着异常的红,嘴唇却没有血色。
他却在假装刚睡醒,“那你进去拿,我在这儿等你。”
他想的是牧长觉进去拿完就走,自己直接在这等着他,不用来回走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他自以为挺熟练了。
过去燕知在斯大时租了一个转不开身的合租卧室,每次瞎起来也是照样可以烧开水泡面条。
要不是他肠胃不好怕添医药费,烧开水本来也可以省了的。
虽然现在学校的公寓大一些,他暂时还没有那么熟悉。但终归住了一段时间,结合着瞎久了的心得,装一会儿应该也问题不大。
燕知扭头指着房间里,“牧老师忘了什么东西?你自己找找在哪儿。”
他能感觉到牧长觉一直在他面前站着,但是看不到牧长觉在干什么。
燕知对任何事物都不如对牧长觉熟悉。
他按照默认角度仰起头,应该看到的就是牧长觉的眼睛,“你不是着急找东西?两点多了,找到了赶紧休息。”
夜已经太深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忘了。
所以燕知并不知道房间的灯全都没有开。
楼道里的声控灯从侧面照着他那双明亮而没有焦点的眼睛,让牧长觉从里面看见自己。
牧长觉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燕知被摸哑巴了。
他不确定牧长觉是不是叹气了,然后听见他走到房间里拿了什么东西,“你找到了,那……”
牧长觉拿大衣把他和他的台词一起裹住,弯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把门带上就一路往楼下跑。
等燕知反应过来已经被抱进了车里。
他看不见,下意识地抓着牧长觉的衬衫,“怎么了?现在是去哪儿?”
“你靠着休息,我开车,带你去医院。”牧长觉把自己的衣服也给他盖上,“我马上上车,就在你旁边。”
“我不用去医院,”燕知皱眉,“这大晚上的去医院干什么?”
他要下车,但是车门从里面打不开。
是上了儿童锁。
“牧老师,别麻烦了真的。”燕知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他过去也不是没发过烧,“我明天上午跟学生有讨论,你早点回去休……”
牧长觉的一只手压在他额头上,声音还是温和的,“你听话,靠好休息,到了我喊你。”
本来燕知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个头疼脑热的,多喝点热水捂着睡一觉就熬过去了。
在斯大的时候,他同学感冒发烧去诊所,医生都不会给开抗生素,发两粒泰诺就让回去休息。
燕知听人家讲了几回,亲自去诊所的钱都省了。
在国外那几年过下来,他也只有两次急救是因为发烧,是小概率事件。
幻象也从来不劝他去医院。
燕知说难受不想动,幻象就会哄他好好睡。
因为燕知用来刻画幻象的素材就是这样的:他要什么牧长觉都会给,他做什么牧长觉都纵容。
而不是像现在正在开车的那一位,让他觉得身上尖锐地疼了起来。
原本燕知觉得可以忍一忍的疼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酸液一样地腐蚀着他的肌肉。
他的眼睛看不见,两侧的太阳穴像是各插了一根针,断断续续地通过跳跃的电流。
眼泪从眼角滑出来的时候,燕知觉得太夸张了。
他被撞裂肋骨的时候没哭,胃疼得站不起来的时候没哭,现在只是有点着凉居然值得他掉眼泪。
燕知在高烧中思考着过去为什么没有这么难受。
有一次赶上大流感,燕知打了疫苗也没能躲过去。
从学校坐车回出租屋的路上,他难受得站不住。
赶上夜间高峰,公交车上没座位,燕知只能坐在车厢的台阶上。
他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在给一个小朋友讲童话故事。
燕知听了两句,发现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个故事在他很小的时候,牧长觉也给他讲过。
“小女孩划亮火柴,她看见了温暖的火炉和香喷喷的烤鸡……”
“……太冷了,她又划亮第三支火柴。‘外婆!’她惊喜地叫了出来……”
“为了不让这一切消失,她点燃了手中所有的火柴……”
燕知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当时他是为自己庆幸的。
因为他不需要火柴。
他只要闭上眼,就可以把身边冰冷的扶杆想象成温柔的肩膀。
那个时候燕知也没哭。
他甚至是幸福的。
牧长觉的车暖气开得足,远比充斥着流浪汉气味的拥挤车厢要温暖多了。
但是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流眼泪。
好在流眼泪没声音,他可以一直闭着眼睛假寐。
“到了,醒醒了。”牧长觉似乎相信了燕知在睡,轻轻揉了一下他的手,就从驾驶座下去了。
“嗯。”燕知假装鼻音是因为刚睡醒的惺忪,趁着牧长觉下车把脸擦干了。
“我抱着过去,你别动。”牧长觉的声音稍微严肃了一点,“我们快点看完医生,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燕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睑和耳朵全哭粉了。
他说话的时候除了有点鼻音之外,很冷静,“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牧老师先回去吧。”
他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一些了。
牧长觉出来得这么急,未必戴着帽子口罩,到时候又被网上的人议论。
燕知不喜欢。
“我也戴帽子口罩,不会被认出来,好不好?”牧长觉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尾地包严了,连头发丝儿都仔细理进帽子里,只露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在外面。
燕知没吭声了。
“燕老师搂着我一点儿,不然不好抱。”牧长觉抱着他,背身把车门关上。
燕知犹豫。
“好了好了。”牧长觉轻声催他,“生病了不舒服,还不可以靠着我?”
一句话说得燕知又难受。
他分不清是身体难受还是心里难受,枕着自己搂住牧长觉的手臂,把眼泪都洇了进去。
到夜间门诊的时候,燕知的眼睛恢复了一大半,至少模模糊糊地能看个轮廓。
值班医生恰好是上次给燕知做B超的其中一位,看见牧长觉进来,很诧异,“诶?这不是牧老师?”
“他发烧了,麻烦您给看一下,他在这儿有体检存档。”牧长觉把燕知放下,扶着他坐好,“没力气就靠着我,看一下我们就休息。”
医生给燕知量了□□温,听了听他的心音,“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牧长觉轻轻捋燕知的后背,“知道吗?”
燕知摇摇头,把眼睛压在牧长觉的衬衫上。
他太难受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牧长觉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应该是刚烧起来时间不长,凌晨一点的时候还没烧。”
“那也有一会儿了。”医生有点责备牧长觉,“大人烧这么高挺危险的,弄个心肌炎什么的不容易好。上次体检不就说他身体要养吗?怎么烧成这样没人看着啊?”
燕知伸手把牧长觉的衬衫抓住了。
“难受?马上了,等一下。”牧长觉先揉着他的后颈安抚好燕知,才抬头回答医生,“我疏忽了,没照顾好。他难受得太厉害,怎么能缓解一下?”
“先退烧输液,今明两天在医院观察一下。”医生翻着燕知上次体检的电子档案,“他循环和呼吸都不好,发展成严重的炎症就麻烦了。”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开下药。”牧长觉跟燕知商量,“马上就回来,行吗?”
燕知没觉得有什么不行,但是点头的时候不小心把眼泪掉出去了。
他想他可能是头疼疼得。
他抿了一下有点起皮的苍白嘴唇,“我没事儿,麻烦你。”
“算了,我不知道在哪拿药。”牧长觉又弯腰问他:“有力气给我带路吗?”
他的耳朵贴在燕知嘴边,等他回答。
“嗯。”燕知又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
“慢点儿。”牧长觉扶着他的腰,慢慢把他往外带。
大概也就几步路,燕知给他指取药窗口的位置,“那儿。”
“好,我们一起过去拿。”牧长觉一边带着他走一边给他揉腰,“等会儿输上液马上就不难受了。”
燕知声音很小地答应,“嗯。”
护士拿着配好的药来给燕知输液。
输液针刚从燕知的皮肤上没下去,他抬头看牧长觉:“你先回去吧,我输完液自己回学校就行了。”
他眼泪掉得已经遮不住了,只好道歉:“对不起,我眼睛稍微有点不舒服。”
“我在旁边看一会儿,等这瓶输完换了药。”牧长觉在他床边坐下了,一只手在他后背搭着。
大概是被烧精神了,燕知现在一点儿也不困。
他盯着滴壶里一滴一滴往下落的药水,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来小女孩的火柴。
他忍不住地多看牧长觉。
看他被自己抓皱的衬衫,看他有点凌乱的头发。
燕知很懊恼自己现在眼睛的状态不好,又没有带着眼镜,不能把真正的牧长觉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得越努力,眼前就越模糊。
燕知忍不住非常遗憾地想,等一会儿牧长觉走了,他甚至无法在剥除害怕和不舍之后,延长这一刻的心安。
“怎么发烧了?”牧长觉轻轻拨了一下他的碎发,“洗澡着凉了?今天学校的热水好像不太好。”
燕知嗓子哑得说不清楚话,“嗯,可能有点儿着凉。”
牧长觉把他身上的被子仔细掖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刚才热了,马上不难受了。”
燕知没说话。
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想法荒唐至极。
明明难受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却希望自己的烧退得慢一点。
让他这一刻片刻的软弱和依赖理所应当一点。
这样等他好了,他就可以轻描淡写地跟牧长觉解释:“感冒的时候鼻腔被压迫,流眼泪是很正常的。感谢牧老师照顾我。”
“我手好冷,”牧长觉的手心一直贴在他额头上,“燕老师给我暖暖。”
他的手确实凉,让燕知沸腾似的大脑冷却了一些。
疲惫伴随着让人放松的凉意慢慢追上燕知。
他的意识淡了,但他的眼睛还在固执地看着药瓶里的余量。
“我不走。”牧长觉把手放进他手里,“我手太冷,出去也得跟你一样着凉。我哪儿也不去。”
这个理由对半睡半醒的燕知来说太合理了。
他说不出来话来告诉牧长觉不要着凉作为挽留,只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牧长觉一直在他床边坐着,手留在他手里。
等燕知慢慢睡熟了放松下来,他起身去找了一趟医生。
“我有问题想跟您请教一下。”牧长觉看医生没在忙,直接进了诊室。
“哦,牧老师不用这么客气,请说。”医生把椅子推给他。
牧长觉没坐下,直接说:“您记得上次我们俩体检是一起的吗?我想问问您关于他身体的问题。”
“报告是病人隐私,你是他亲属?”医生问他。
“我是……”牧长觉想了想,“他的体检报告我看过,但是只能看出来哪不好,看不出来具体怎么不好。”
怕医生不信,他主动提了一项:“我记得报告里说他心肺功能差。他小时候就有点这方面问题,稍微一着急就喘不上气。但当时医生跟我说是小孩子体质不够好,长大了就能慢慢好转。”
“一般来说是。”医生看他问得认真,也逐渐愿意回答他,“但也看具体情况啊,要是物质条件不够好,或者一直精神压力很大,那怎么好转?不恶化都算造化。”
牧长觉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一个问题:“有时候我觉得他似乎记忆力不太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他弄混了什么事情,尤其是在刚睡醒之后。这个能从报告里面找到原因吗?”
“这个可能的原因太多了,精神压力大,或者身体状况不够好,都会导致记忆力下降和思维上的迟钝。”医生看了看他,“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问题,结合他这个体检报告,我个人倾向于从心理和情绪方面找原因。”
医生声音放轻了一点,“一般说人到了十八岁生理就成熟了,但是我们看年轻人,或许是年纪差得多,就总觉得还是孩子。我不知道他当着别人什么样,但当着你那样,应该是信任你的。”
牧长觉稍微压了一下眼角,难得露出一丝忧虑,“但愿。”
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听见楼上那点动静,后果他都不敢想。
“你俩进来的时候我对你有点意见,是因为觉得才提醒过你像他这种身体需要人照顾,就碰上你俩半夜来急诊。”医生宽慰他:“但你真想帮他把身体养好,无非就是仔细衣食住行。”
“好,我知道了。”牧长觉脸上的情绪已经收敛起来,只剩下柔和的平静。
他又问了医生几个关于燕知肠胃的问题,道过谢就回病房。
刚一看见病床上的燕知,牧长觉感觉不太对劲。
他立刻跑到床边,轻轻抚摸燕知急剧起伏的胸口,“天天?”
燕知没有醒,眼泪把一侧的枕巾全浸湿了。
他颤抖的手指凭空握住又松开,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快速流失的东西。
牧长觉把他的手指握住,“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燕知的手指里面全是冷汗,被牧长觉握住的时候仍然在抖,只是不再徒劳地抓握。
“你去哪儿了?”燕知的眼睛紧闭着,眼泪不断从眼角滑出来,“……你去哪儿了?”
他的呼吸几乎没有任何规律,完全是错乱的。
牧长觉看他缓不上来,小心把他从床上抄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肩头。
“我去找医生问了问,”牧长觉帮他顺着呼吸,“就在旁边,我没走。我说了我不走。”
“……骗、我。”半昏半醒间的燕知几乎是愤怒的。
“对不起,我不该出去。”牧长觉没有继续解释,“不着急,不着急。”
他把燕知连着被子抱到腿上,“这下行了吗?我走你肯定能发现。”
燕知没有像在车上那样犹豫,立刻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不许走。”
牧长觉护着他还在输液的手,“不走,睡吧。”
哪怕重新睡熟了,燕知的呼吸还是不太均匀。
牧长觉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一下一下地给他拍背。
等到四点半,燕知的手机响了。
虽然牧长觉关得很快,但肩头上的人还是有点被惊动了,很小声地说了点什么。
牧长觉仔细听了听也没听清,好像是一串数字。
他保持着这一整晚的姿势,轻轻护着燕知的后脑安抚,“睡吧,还早。”
燕知的手指蜷在他胸口上,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衬衫。
燕知在病床上醒了之后,除了昨晚出的虚汗有点黏和全身酸痛乏力之外,几乎已经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四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住这种很没必要的单人病房。
他又看着床边的人,心里忍不住遗憾。
果然自己已经记不清楚牧长觉昨晚穿的亚麻衬衫具体是什么颜色了,只能用一些差不多的旧素材来凑数。
反正是单人病房,不会有人看见。
“牧长觉。”燕知蜷在被子里没起来,做了一个划火柴的动作,“你真的一晚上都在吗?”
他眨眨眼,眼角的温热很快冷却,“我昨天晚上可疼了,幸好我有用不完的火柴。”
“如果我总是生病,是不是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燕知知道自己在病中总说傻话,立刻又加上:“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什么玩笑?我也听听。”门被推开了。
牧长觉走进来。
这次燕知看清楚了。
他身上皱得不能看的亚麻衬衫,是银灰色的。

燕知坐在床上一时没有反应,过了几秒才抬手蹭了一下脸颊。
他那一下没把眼泪擦干净,只是在眼睛下面涂开一片反光的水色。
“没什么,”燕知低下头,“刚才在跟学生发语音。”
牧长觉走到床边蹲下,仰视着他。
燕知的眼睛肿得很厉害,两侧的睫毛都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你跟学生说什么了?”牧长觉轻声问,试着捕捉他的目光。
“工作上的安排。”燕知偏开眼睛,没看他。
牧长觉揉揉他的手,“燕老师睡醒了不找我,先跟学生发语音?”
其实他刚才进门前不是完全没听见。
燕知想让什么人来陪他。
“有工作。”燕知一直低着头。
牧长觉握着他的一直暖不上来的手指,“你需要从学校拿什么东西吗,我回去给你拿一趟?”
燕知立刻抬头看他,“你要走吗?”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手指就已经反过来握住了牧长觉的手。
“没有,不是。”牧长觉站起来搂住他,“我只是问你用不用拿东西,我让陈杰去拿也是一样的。”
他从上往下把燕知完全拢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不走,我没有要走。”
燕知没办法不承认。
他的身体太熟悉牧长觉的温度和触感,只要一被抱住就会立刻转换到相反的状态。
如果他原本是平静的,就会变得集中而紧绷。
而此刻,那种气息一包裹上来,燕知浑身叫嚣的酸痛和担心被察觉异常的焦躁在一瞬间偃旗息鼓,像是一身逆着的鳞片终于被顺了过来。
这是火柴带不来的温暖。
燕知的手指蜷了一下,还残留着曾经抓握的肌肉记忆。
但他手抬到一半就被理智向回收。
“燕老师不用客气,”牧长觉把他的手压到自己腰上,声音轻轻的,“这件衣服也不差这一两道褶子了。”
犹豫了半秒,燕知抓住了。
心里仅剩的几分飘浮感也逐渐降落。
当身体逐渐恢复平静,燕知有点不知道如何收场。
这时候他再说“谢谢牧老师”,显得有些那么不合适。
牧长觉稍微弯下腰,用手指很轻地碰了碰燕知红肿的眼睛,“没事儿,不舒服的时候需要我是正常的。燕老师已经非常厉害了,不用在这个时候还比别人坚强。”
燕知垂下眼睛强作镇定,“我好多了,没有不舒服了。”
牧长觉揉着他的后背,声音特别温和,“这么厉害?那我得多抱会儿,难得遇到燕老师这么品学兼优的小朋友。”
燕知被抱得脸慢慢红了,不动声色地把勾在牧长觉衬衫上的手指慢慢松开。
“医生说还得输一周液,防备你炎症上来会咳嗽。”牧长觉温和的语气里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你留院观察这两天,我都会在这里,燕老师好好休息就行了。”
“我自己住院可以的,”燕知说服他的同时也说服自己,“我不需要……”
“我需要。”牧长觉轻声打断他,“燕老师,我如果想着你一个人在这儿住院,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燕知又被他说哑火了。
牧长觉偏偏不停,“我昨天要是没上去找你,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燕知莫名其妙地心虚,低声解释:“我家里有药。”
“好。”牧长觉没有对他的回答发表看法,“如果燕老师不想年纪轻轻的背上人命,下次就别找药了,直接找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敲门,都可以,好吗?”
“其实我之前也这样过几次,只要吃点药就……”燕知看了看牧长觉的表情,没继续说完。
“我知道你身体棒了,也知道你吃点药就百病全消。”牧长觉低头看着他,“但是我年纪大了,我身体不好。燕老师权当可怜我,下次别这么吓我了,行吗?”
燕知看着他那副抱着自己随随便便跑几层楼不带喘的身子板,哑口无言。
牧长觉一定要一个答案,低头追问:“行吗?”
燕知冷静下来了,试图解析眼前这个场景。
他能想到的最乐观的结果,就是牧长觉终究还是把他当家人,念旧情。
对别人的好意燕知尚做不到辜负,何况是他。
燕知想可能昨天自己生病确实比较狼狈,让牧长觉意外碰上有点吓人。
但他每每面对选择都会先铺后路。
“行。”
答应也不是难事,只要两个人都别太当真。
“那燕老师跟我拉钩,”牧长觉用小手指勾住燕知的,“不然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燕知无由来的眼眶发热,“你让我答应什么?”
他小时候特别看重拉钩这件事,一旦拉了钩就必须做到。
尤其那时候的牧长觉总说如果燕知说到办不到,就由自己来受罚。
“天天不吃菠菜,罚我坐一百个俯卧撑。”
“天天不写作业,罚我过年收不到红包。”
“天天不乖乖睡觉,罚我三年戏红人不红。”
燕知为了不让牧长觉挨罚,努力吃饭睡觉学习,长成了一个很棒很快乐的小朋友。
所以他除了觉得牧长觉如此优秀很大程度是自己的功劳外,还一向觉得拉钩是绝对会应验的。
牧长觉勾着燕知的手指,已经准备好了“盖章”的动作,“如果燕老师需要我的时候我再错过了,罚我天打雷劈。”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认真。
燕知要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牧长觉的拇指已经印在了他的拇指上,把“章”盖好了。
“你有病吧牧长觉!”燕知用力推了他一下,“你怎么能咒自己!”
他一急就喘不上气,眼泪立刻充满了眼眶。
但他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他是不知道怎么办。
他永远需要牧长觉。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牧长觉。
而他到如今一直努力在做的,就是不让牧长觉知道。
“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燕知的眼泪止不住,语气却是质问,“你凭什么认为我需要你?”
他表现得愤怒,全是为了掩饰恐慌。
但是牧长觉却似乎很冷静,“如果你不需要,那这个约定并不会影响任何人。”
燕知很久没有被逼到这个境地,像是从一场平和的幻境里被刺醒。
他吃力地呼吸着,绞尽脑汁地想要用什么来解除牧长觉刚刚诅咒一样的约定。
燕知是做科研的,但他永远逃不出对口舌力量的迷信。
支璐曾经那么后悔,“我为什么没有早点给他改名字?是不是如果他不叫这种名字,你就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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