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含笑反问:“布莱克长官这是要和我叙旧?”
“怎么会?”布莱克合上档案推到伊容面前,道:“套个近乎罢了,这样才好问话。”
伊容笑道:“您可真是毫不掩饰。”
布莱克道:“在伊容长官的面前,我有掩饰目的的必要吗?”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来做正事。”布莱克翻开他面前的档案,开始例行问话:“10月5日,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伊容闻言挑了下眉:“您不是来探查档案库被入侵这件事的吗?”
布莱克倾身靠近他,低声道:“10月5日,洛迪赛中将被人秘密枪杀,上面压着这件事一直没有公布,正派人在查。”
伊容笑了笑:“布莱克长官难不成以为是我杀的?”
“怎么会?这只是一套流程。”布莱克坐回到椅子上,他扫了眼房间角落里的监控,低声道:“伊容长官,配合调查就可以了,我总要给审判庭一个回复,不论谁当这个替死鬼,死一个洛迪赛,我们都不亏。”
伊容抬手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对准了角落里亮着微微红光的监控,扬手将它扔了出去,监控的小屏应声碎掉,审讯室内只留下一片惨白的炽灯光影,照得伊容原本就白皙的脸愈发苍白,布莱克见状微微笑了一声:“你懂我。”
伊容抬起眼眸:“现在有什么话,你可以开门见山地说了,没有人会听见。”
布莱克全然放松了下来,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道:“审判庭怀疑是尤利西斯杀了洛迪赛。”
伊容挑了下眉:“怎么说?”
布莱克笑着反问:“谁会买票去三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只为看一场电影?这人要是其他军官我还就真信了,偏偏尤利西斯不可能。”
布莱克私底下调查过尤利西斯,他两年前来到贝尔加莫城驻守,对各种娱乐活动几乎都不怎么感兴趣,射击场军部驻地两点一线,直到一年多以前的一天,他开始频繁出入红灯区,如果5号那天尤利西斯的路径是去见他在异地的情人,这件事大概就要这么略过去了,偏偏他要欲盖弥彰地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尤利西斯这种人大概不会觉得看电影这种娱乐项目很有意思的。
伊容笑了一声,对他的猜测不置一词,直接承认道:“是他。”
布莱克闻言惊了一下,他险些站起来,手臂撑着伊容面前的桌子,只是低头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你有证据?”
伊容抬起一双平淡的眼眸:“我有。”
他有完整的尤利西斯承认枪杀洛迪赛的录音,是尤利西斯亲口告诉他的,为了得到这个证据,他还演了一场很长的戏,尤利西斯以为他们两个人都要死了,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布莱克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请给我吧,我交证据回审判庭,尤利西斯逃不了惩处,这件事也该落下帷幕了。”
伊容不紧不慢地拿起桌子上的钢笔,他支着下巴抬起头,笑问道:“你急什么?”
布莱克压低了声音:“怎么可能不急?尤利西斯是一只压不住的疯狗,他前些日子的战功累积已经足够升中将了,任何一个势力得到他都会导致权利的不平衡,不早点儿除了他,迟早要出大乱子。”
伊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问:“是谁这么说的?”
布莱克道:“所有人都知道。”
“哦,所有人。”伊容垂下眼眸,他的脸在昏暗的白炽灯下若隐若现,手里依然拿着那只钢笔,布莱克见状双臂支撑在了桌子上,劝告道:“这事不会把你牵扯进去,谁杀了洛迪赛不重要,反正他总要死的,但能把尤利西斯一起拉下水,一箭双雕……”
“布莱克长官以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能把我牵扯进去?”
伊容打断了他有些过于激动的话,微微笑了笑,眼眸却冷了下来,他慢慢问道:“您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布莱克愣了一下,手指蜷紧,“伊容长官要包庇尤利西斯?”
伊容眼睫轻挑:“包庇是什么意思?尤利西斯犯罪了吗?他杀了人,还是泄露了军密?你有证据吗?”
在这一连串平淡至极的询问语气下,布莱克的后背却逐渐冒出了冷汗,他咬了咬牙,道:“伊容长官方才承认……”
“我没有说。”
伊容笑着推翻自己说过的话,语气十分淡定,他看着布莱克的脸越来越白,心情颇好地搁下手中的钢笔,轻声道:“布莱克长官,我认为今天的审讯该到此为止了。”
布莱克下意识看了眼房间角落里已经被毁坏的监控,伊容曾经承认的话现在完全藏在这间审讯室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他口中所说的“证据”,也没法认定真实与否,伊容完全可以说监控是他毁掉的。
可这场谈话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布莱克有些不甘心,他撑着手臂站在伊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低声道:“我是代表审判庭来这里审查,伊容长官……”
“你是审判庭的人吗?”
伊容再次打断了他,他坐在原处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却仿佛能看透一切东西,明明是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身居下位,布拉克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个所谓“情报官”的压迫感。
布莱克的手僵硬而麻木,他只是被审判庭委托来到这里,实际上并不是审判庭的一员,他咽了下口水,道:“如果尤利西斯真的杀了洛迪赛中将,那么他应该受到审判,这无关于我的职位。”
伊容抬着眼睛,轻声问道:“你有审判他的资格吗?”
布莱克的眼皮子跳了跳:“我是代表审判庭……”
“砰!”
一支钢笔死死地扎在了布莱克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缝之间,伊容牢牢握着钢笔,用力下压,布莱克被惊吓到,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住,笔尖深深陷入了木制桌子,明明没有扎到他的手,布莱克却觉得手背被什么东西狠狠扎穿,疼痛万分。
伊容按着钢笔,站起来抬眸低声道:“布莱克长官,据我所知,你的任务只是调查档案库入侵的事情,洛迪赛的死,不在你的任务范畴内。”
“怎么?私自调查,是觉得能靠这件事升军职?”
布莱克的额头上泌出了薄汗,他咬牙道:“……关于洛迪赛中将的案子,是审判庭下发的秘密任务,伊容长官不知道也很正常。”
“秘密任务?”
伊容收敛了所有笑容,他沉下脸道:“你不是审判庭的人,少用审判庭的名义来说事。”
“皇族后裔应当更爱惜自己身份的羽毛,该好好地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才对,就像霍斯蔓公主,乖乖地为帝国皇族的名声练习外交礼仪,做一个平易近人的贵族。”
布莱克没有说话。
伊容将钢笔拔出来放回原位置,站起来沉声警告道:“任何人都不配审判尤利西斯。”
“他,是我的猎物。”
他才是唯一可以审判尤利西斯的人,就算尤利西斯真的是一只疯狗,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疯狗。
布莱克身上冷汗直冒,那种原本游刃有余的气息完全散去了,借着审判庭的名义,他以为自己可以压得住贝尔加莫城所有高级军官,却忘了伊容虽然明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官,可实际上他才是真正审判庭的掌权者之一,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要审判尤利西斯,无异于和伊容抢这份军功。
能用致瘾性止痛药控制帝国所有高级军官的实习医师,从根本上说,即使他的母亲是皇室后裔贵族,但他在伊容的面前却简直连只蚂蚁都不如,审判庭忠且只忠于陛下一个,对其他所有人,都拥有先杀后报的权利。
“……是,我明白了。”
布莱克收起僵硬的手臂,道:“审查到此结束。”
伊容站起来去拉开审讯室的门,他的腿伤似乎更严重了些,走得很慢,布莱克耳边是他深浅不一的细微脚步声,伊容听见他的话,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提醒道:“所有的,全部结束。”
“不需要再查了,按我的原话回复审判庭,尤利西斯是我的目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人参与。”
布莱克沉默了一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低声道:“预祝您获得帝国金鹰勋章。”
伊容笑了笑:“借你吉言。”
黄昏时分,街道上空飘起带着硝烟味道的雪花,仅剩的最后一点儿光亮铺在清白的地面上,伊容打着伞,沿着高一点儿的人形旁道一深一浅地走着,黑色磨面的军靴上沾了不少雪渍,口中呼出的热气全部散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止痛药的致瘾作用太强了,伊容只尝试停了两天药,就觉得小腿痛得他有些受不了,时常烦躁犯困,记忆力迅速下降,关于两年前他和尤利西斯的初遇,早就记不太清了,几乎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别的事情,那剩下的半瓶止痛药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这原本是属于尤利西斯的。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伊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他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把药吃了再回去,可身后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伊容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暖着,雪地上狭长的黑色影子正铺在脚底,尤利西斯闻声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自己和伊容之间的距离,轻声道:“亲爱的,我没有靠近你十英尺之内,这应该不算不听话吧?”
他说着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了一些,尤利西斯没有打伞,衣服也只穿了那身黑色军装,雪花顺着冷风飘在他的头发上,像是染了一层白,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轻佻——伊容所认为的轻佻,并非是他笑得不好看,整个军部都没有人比尤利西斯长相更张扬桀骜,但他明明是个战场上厮杀无数回的军官,却故意在他面前装出类似天真小孩子的笑容,故意在他面前示弱,故意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把自己完整地交给另一个人生杀予夺……
就像是,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一样,但凡离开了这个控制他的人,尤利西斯就会变成谁也压不住的疯狗。
伊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在这种没有药物压制情况下,他其实很有可能抑制不住自己当街做出一些失去基本礼节的事情来,可是他沉默地看了尤利西斯一会儿,却向他招了招手,道:“尤利西斯,过来。”
尤利西斯蓝色的眼睛亮起来,他快走几步来到伊容身边,却站在伞的外缘,轻轻地叫他:“亲爱的……”
伊容将手中的伞递给他,道:“拿着,左手拿。”
“右手伸出来。”
尤利西斯接过伞只打在伊容的头顶,静静地站在原地,乖乖向他摊开了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右手。
第81章 温情
伊容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将军装袖子往他的胳膊上捋了捋,露出他手臂上新旧交错的疤痕,原来那块烫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周边的白色皮肤有些溃烂,伊容的手指抚过他皮肤上的点点伤疤,然后用力掐在了他那块还带着血渍的烫伤上。
尤利西斯眼睛都没眨一下, 认真地看着他垂下的眼睛,乖乖伸着右手叫他摆弄, 左手拿着黑色的伞,为伊容遮住了所有的雪花,伊容抬手将伞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掐着他的伤口轻声问道:“疼不疼?”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伊容这是在关心他还是……
他的眼睫迅速颤了两下, 握着伞的手抖了抖,伞下就趁机飞进来一簇雪花,落在了伊容黑色的风衣领口上,不过一时片刻便融化在细绒中, 这时候他方才察觉到, 伊容的手居然是有暖意的, 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冰冷。
伊容看着他发愣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沉声道:“走什么神,问你话呢,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犹豫了片刻, 问道:“亲爱的…希望我说疼还是不疼?”
尤利西斯精于演绎, 这两年间,即使伊容把他折磨到崩溃他依旧能笑着和面前的爱人调情, 即使伊容对他再不好甚至疼痛已经超越了他承受的范围,他都能笑嘻嘻地凑上去讨他欢心,只是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候大不相同了,伊容对折磨他这件事好像忽然失去了兴趣,已经好多天没有理过他,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叫伊容把目光重新放在他的身上。
说不疼,伊容可能会认为这很没意思,他很无趣,不展现出痛苦的样子,讨不了他的开心,他会被丢下的——伊容大概早已经不想要他了,被丢掉的玩物想要再被他的主人拾起来,这是件多困难的事,坏掉的枪会被丢掉,坏掉的人也会被毫不留情地遗弃。
伊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声斥道:“尤利西斯,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不疼你不知道吗?”
“不是。”尤利西斯看着他,往他的方向凑近了小半步,手中的伞倾斜在伊容的头顶,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伊容把他倾斜的手掰回去,问道:“不是什么?”
尤利西斯垂下了眼睛,头顶白色的雪花已经消融,化做一片湿润,微微卷曲的头发有些凌乱,尤利西斯虔诚低头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道:“我是你的。”
身体和思想都是。
尤利西斯是伊容手里的玩具,是他操纵的机械木偶,拆解下来的骨头只需要伊容一句话就能完美地重新组装,他可以变成新的一个,他能学会所有伊容喜欢的花样,如果能讨得爱人开心,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伊容沉默了半晌,他松开了尤利西斯的手臂,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尤利西斯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曾经敢趁着伊容熟睡偷亲他的人,曾经敢公权私用在他的门上加自己指纹的人,曾经被虐打过无数次却依旧笑吟吟地想要和他约会的人,现在被松开了手,连追上去再次拉住都不敢。
尤利西斯大可以用他所谓“间谍”的身份来威胁他,或者是命令他给他一个爱人的身份,伊容在确定使用这个身份之前,甚至是在他遇见尤利西斯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曾想尤利西斯把自己坦诚地送给了他做礼物。
军装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躯体,冰冷的皮肉下是一颗灼灼燃烧的心脏,这两年来伊容对他称得上是肆意虐待,他的性格在药物的影响下阴晴不定,破碎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差,所有的暴行却都被尤利西斯全盘收容,他故意学那些轻佻下贱的男妓模样,在巴掌落下时泪光盈盈,下一秒却依旧搂着他娇笑。
为了讨爱人的欢心,尤利西斯作为帝国军官,他做了很多错事。
是他把尤利西斯变成这样。
伊容知道自己忽然断药的弊端绝对不比那止痛药的副作用小,情绪过度波动对他的任务没有好处,他沉默着闭眼定了定神,然后睁开眼睛抬手捏住尤利西斯的下巴,沉声命令道:“张嘴。”
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张开嘴,他蓝色的眼睛轻轻抬起,有冷风灌进他的喉咙中,尤利西斯听见他说:“既然你是我的,那就应该由我来好好检查一下。”
尤利西斯的眼睛眨了眨,他任由伊容的手指掐在他嘴里的伤口上,一动都没有动,露着伤疤的手臂却微微颤抖,在冰天雪地里产生了些许热意。
他是伊容的,他承认了,伊容承认自己是他的东西了,伊容没有丢掉他,伊容还要他的……
伊容被单独审查完回到会议厅,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严刑逼供,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回到座位,伊容的眼睛却看向了被他摔在桌子上的配枪,顺着那把枪的方向,他看见了尤利西斯染了血渍的右手,最终移开了视线。
尤利西斯被他的冷漠定在原地,直到伊容起身拿了伞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最后却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十英尺,是曾经他追求伊容时,伊容拒绝后给他划的距离。
伊容的手指摸到他嘴里的一颗小尖牙,尤利西斯半睁着眼睛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凑近了一些叫他继续摸摸,口水顺着舌尖染到伊容的手指上,尤利西斯试探性地舔了舔他的手指骨节,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别乱动。”
尤利西斯含糊地“嗯”了一声。
伊容摸到他唇内破掉的伤口,只轻轻触摸着感觉了一下,就知道尤利西斯大概是把这一块肉全部咬下来了,尤利西斯这个疯子,一旦不管着他,他就能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只有他偶尔给一点关注,这人才会安分那么一段时间。
他自觉忽略了尤利西斯身上大半伤疤其实都是他给予的,尤利西斯身上最重的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伤口在嘴里,好得慢,自己去拿点儿药。”
他说着把手指抽了出来,尤利西斯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用军装的衣袖认真擦干净他手指尖的水渍,然后放在唇边轻吻了一口,轻声道:“我知道啦。”
他知趣地没有提最近以来伊容莫名其妙对他的冷淡,只是那种小心翼翼慢慢褪去了一些,像冰层一样被破开了,尤利西斯的确是一个不长记性的人,甚至不需要伊容给他一点儿好,只要伊容能理会他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尤利西斯就能自觉回到以前他们心知肚明的关系中去,做一个被丢掉又重新捡起来改造的旧玩具。
伊容伸手想拿过尤利西斯手上的伞,却被他微微抬高躲避了一下,尤利西斯把他整个人罩在伞下,隔绝了所有厚重的雪花,他捏着伞,道:“亲爱的,我送你吧?”
伊容看了眼他明显偏着的伞,把他右臂的袖子捋下来,拉着他的右手彼此靠近了一些,尤利西斯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到伞下,他仰头看了一眼手里那把黑色的伞,微微把手柄倾斜了一点儿,伊容发现了他的动作,按住他的左手,道:“尤利西斯,你拿不稳就给我。”
“拿得稳。”
尤利西斯用力捏紧了伞柄,如果没有这把伞,一他定会现在就被伊容赶走的。
伊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他看了眼前面堆满积雪的车道,又有些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来路,拉着尤利西斯的手,问他:“艾利顿餐厅是哪个方向?”
伊容的记忆力迅速下降,就连一年半年前情人节和尤利西斯一起吃过的一家餐厅的位置,都记得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当初是尤利西斯假借军事公务的理由约他出来,伊容到时他正在用打火机点桌子上的雕花蜡烛,发觉被欺骗的伊容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泼了他一身茶水,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尤利西斯笑嘻嘻地上来想拦住他,下一刻却被伊容手中的枪抵住了喉咙。
尤利西斯笑着举起双手讨饶,却非但不远离枪口,甚至还更加凑近了一些,枪管就压在他的喉咙处,夺命的子弹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就会炸开鲜红的烟花,尤利西斯站在他身边,低声对他说道:“亲爱的,你杀了我,我就不会再骚扰你啦。”
“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做,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伊容当场开了枪,他转移角度打碎了桌子上的高脚酒杯,子弹穿透了红木桌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弹孔,他的本意为威慑,尤利西斯却走过去蹲下用刀子撬开碎掉的大理石,他捡起子弹,准备递还给伊容的时候,在子弹尾椎部看到了联邦的武器编码。
也就是这一天,伊容准备的假身份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的任务这才刚刚开始。
尤利西斯思索了片刻,他轻声询问道:“亲爱的,不如我带你去?”
伊容点了下头,他的小腿疼得厉害,交握的手支撑着他不要倒下去,几乎半个身体的力气都压在了尤利西斯手上,尤利西斯看了他一眼,没对此发表一个额外的字,只是用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把他身上的力气卸了一些给自己。
他们两个人撑一把伞,慢悠悠地走在雪地里,尤利西斯感觉这浪漫得就像一场梦一样,他心想大约伊容想要和他交易那密码的第二个数字了,他其实很愿意告诉他的,只是如果伊容知道了那两位数的密码,他可能就要立刻回联邦去了,而他作为泄露军密的少将,会被押上绞刑架,执行死刑。
死亡不可怕,但尤利西斯想要再和伊容玩一次泰瑟轮/盘,他需要六颗满满的子弹,换取生命消逝前的六个亲吻,然后满足地死在伊容的手下,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的结局。
宝石蓝色的瞳孔彻底散开,伊容在他眼前的影子逐渐模糊,他最后感受到的会是他的爱人唇上的温度,在他死的那一刻,伊容就可以完全属于他了。
欲望与血的交融,就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光是想想,都叫人期待得心脏震颤。
凌乱的脚印蜿蜒曲折,伊容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谁都没有放开手,尤利西斯沉浸在他所想要的结局幻想里,丁香花的气息杂着碎雪散开,伊容仰头看着雪花散落下来,轻声问道:“尤利西斯,我再问一次,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尤利西斯的手抖了一下,上次他回答完这个问题,伊容好多天都没怎么理他,这无疑是一个简答题,确切的答案也许只有伊容知道,他说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他说是错的,那么尤利西斯也认为这是错误的。
可是他只思索了不到三秒钟,在下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之前,他握紧了伊容的手,回答道:“你。”
“我最重要的,永远是你。”
伊容沉默了半晌,笑道:“长官,我以为这一次你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呢。”
尤利西斯的手不停发抖,他在害怕,已经被判错的答案再次写在纸上,他等待着伊容平静表面下的另一次波涛,可是伊容只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使了些力气下压,道:“别发抖,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问道:“我又回答错了吗?亲爱的?”
伊容没回答。
尤利西斯呼了口热气,轻声乞求道:“我回答错了,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什么都不怕的,但是别不理我,求你了……”
太阳已经完全垂到了地平线以下,黑暗笼罩了整个贝尔加莫城,路灯还没有点亮,雪下得更大了,伊容的手冻得有些僵,尤利西斯用手心包裹住他发冷的手指,低声道:“你不理我,我会死的。”
他能做伊容最称心的玩物,却忍受不了哪怕一秒伊容将他当做陌生人,被心爱的人置之不理,这种痛苦他早已经受够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他只有伤害自己感受到疼痛,才能当做伊容还在他的身边,伊容最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惩罚他才有用。
他的嗓音带了些微微的哽咽,尤利西斯轻轻捏了下伊容的手,低声道:“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不理我,你把我栓在门把手上当狗我也乐意的。”
伊容闻言忍不住笑了,他没回答尤利西斯的话,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伤口疼得厉害的时候,会向艾伦要一颗止痛药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