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岚意动,佛神舍利便从冰莲的莲心出现。
盯着那舍利看了一会儿,命长苏道,“此物意义非常,你好好保管。”
莫清岚不可置否,将舍利收好,点了点头。
幕后之人来日月山的目的算是暂时了结,两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收敛神思,不再多留,原路返回。
令儒风等人还在来时的路上被捆着。
见出来的是莫清岚他们,心底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令儒风苦笑了一声,“这下可算完了。”
残存的令家人与那李姓男子也被关入浮屠冰莲。
回来的路上,有浮屠冰莲的震慑,原本蠢蠢欲动的鬼使和狱官不再敢多生事端。最后将离之际,寡公跛脚匆匆追来,紧紧盯着莫清岚,“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莫清岚回首看去,语气平静,“如果有一日我即冥君之位,会满足你我的约定。”
寡公倏然一愣,脸上顿时变得相当难看。
——他后知后觉他与莫清岚的约定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
纵然莫清岚是阴火体,可并非所有的阴火体都会即神之位,如果莫清岚一日不即位,那他的愿望就一日不能实现,这简直是白话约定!
可又如何?
天道之下,他们二人约定早已在他将人带到炼狱入口时终止,没办法改变。
寡公最终只能神色郁郁地看着莫清岚离开。
离开地狱,那股阴沉沉、血腥味布满的气息散去。阴间四处依旧无光沉冷,莫清岚辨了辨方向,往一个方位走去。命长苏跟在他身后,问道:“去哪儿?”
莫清岚回道,“沈向晚被我带来了鬼界。”
命长苏话语顿了顿,“你要去接他?”
莫清岚的脚步停下,转身与命长苏道:“师尊,我还想查一些事情,师尊如果有事,可以先用我的棺木……”
但话未落,命长苏就忽然抬手,指尖弹在了莫清岚的额上。
这种举动只在他幼年时有过,莫清岚一瞬怔然,便听命长苏道,“用完就丢,师尊这么不受你喜欢吗?”
“我与你一道。”
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额头,莫清岚神色莫名,抿唇,却没有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三生石。
不知道莫清岚究竟去了哪里,沈向晚早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模糊中他看到莫清岚的影子,顿时眼睛亮起,大步走来,但没走几步,就看到在莫清岚身后那道红影,沈向晚的脚步顿止停滞,睁大了眼睛,心中骇然,“……命长苏?!”
命长苏怎么会出现在鬼界?!
身体骤然生出几些冷汗,那一而再再而三都因为命长苏他从师兄身边被带走,沈向晚心里有不小的阴影,对他又惧又气。
原本跑得幅度渐渐变小,直到莫清岚走到他的面前,沈向晚才觑了一眼命长苏,讷讷道:“师兄、圣尊。”
莫清岚目光落在他身上,“抱歉,我有些私事,久等了。”
“不久等,不久等!”开了别处的窍,纵然心知师兄对他无意,沈向晚还是无法控制心魂荡漾,脸上不由露出笑色,“等师兄我怎么会觉得久?就算师兄让我在这里等几年,我也甘之如饴。”
此话落,察觉其中存在的调情之意,莫清岚眉心皱起,莫名看了一眼沈向晚。
沈向晚毫无察觉看着莫清岚。
“哦?”低沉的声音却从莫清岚身边响起。
沈向晚身体微僵。命长苏没有任何情绪看来,启唇道:“那你一辈子在这里等着,想必也乐意至极。”
命长苏的声音落下, 沈向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无需质疑,他是真的能干出将自己关在阴间的事。
笑容有些僵硬,沈向晚道:“圣尊大人说笑了。”
命长苏一双碧眸冷然,沈向晚越发不安, 还想解释几句, 莫清岚便开口道:“好了, 去三生石。”
沈向晚立刻转回头,小步跑到莫清岚前面, “我方才进去过,我给师兄引路。”
三生石, 是鬼界第一奇石, 一面平滑无比,一面崎岖连接鬼界无数山脉。魂魄站在三生石平滑的一面, 就能看到过去、现在,还有来世。无数的鬼魂在三生石上迟迟逗留,有的留恋今生, 有的思及前世悔恨,这里是魂魄停留最久的地方, 同时也是鬼界最宽敞的一道关。
三生石并非只有一块, 而是延绵看不清尽头的一条滑石长壁。
沈向晚担心前世的一切在三生石上映现,惹莫清岚不适, 而幸运得是并没有,那三生石上氤氲变化的, 在他眼中渐渐浮现的是一片雪景。
“这是哪儿?”莫清岚问道。
沈向晚辨清,抿唇道:“这里是我在不琼大陆醒来的地方。”
他的话, 旁人或许不明,但莫清岚却知晓。他曾以沈向晚的视角看过一切, 自然知晓他为异世之魂,在不琼大陆醒来的时间,就是所谓‘穿越’的时点。
三生石上的画面继续变化,在风雪之中的少年几乎被雪掩埋,毫无生机。
却不知过了多久,在簌簌落下的纷雪里,一道人影出现于壁上画面。
莫清岚的面色轻动。
出现的人身量拔高,穿了一身道衣,手中握着一只药瓶。
沈向晚看着也不觉屏息,身上鸡皮疙瘩忽然乍起——他根本不知道,在他清醒之前还有人来过这具躯体的身边!
雪越来越大,雪中无法看清一切,那道衣之人迎雪走到‘沈向晚’的身旁,将药瓶取出,不急不慢的将其中的东西倾倒在地上。
血液从瓶口流淌,黏腻的血接触地面渗入冰雪,雪白的一切染上了鲜红而变成了红晶。
他的手臂移动,繁琐的图案渐渐成形,命长苏看着,眼眸划过一丝暗色,启唇,“改命之术。”
沈向晚倏然看去。
三生石中的一切仍在继续,道衣之人将图案完全绘制,盯着脸上没有任何生息的‘沈向晚’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坐到一旁。血液渗入土壤,在冰天雪地中,生出一片娇嫩的叶,叶化为藤蔓缠绕上‘沈向晚’的身体,扎入他的血肉,将躯壳完全掩去。
似乎能感觉到细微的绒刺扎入身体,沈向晚浑身不适,但还是强迫自己看下去。
不过多久,他忽然开口道:“这不是我醒来的时间。”
莫清岚顿道:“不是?”
沈向晚指向画面中那完全被叶子掩盖的躯壳附近,“我醒来的时候,那儿没有树,只有几枚树桩。”意识初醒,沈向晚浑浑噩噩,被那埋在雪下的树桩绊倒,撞得头破血流,他自然印象深刻。
而在三生石映现的画面中,虽然干枯没有叶子,那几枚树却确实完好。
莫清岚盯着石壁之中那道人影。
不是沈向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那就是更久之前,此人很久前便开始图谋。
道衣之人形同入定,盘坐在大雪之中,没有任何反应。
沈向晚也一直盯着,直到眼睛发涩,忍不住吐槽:这三生石里的映象难道不会加速吗?就以这样的流速,他们要看到何年何月?!
而就在他心中腹诽之际,一成不变的画面终于变了。
仿佛察觉什么,道衣人不再入定,抬脚离开,穿过雪地,抵达崎岖的山旁。
沈向晚立刻认了出来:“我知道这里,我的阴火便是从中——”
而紧接着下一道画面,沈向晚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师兄。
是师兄,却又不是。
山洞之中,躺在冰棺中的人衣物华丽无比,无声躺在那儿,身下是犹如冰晶的骷髅,黑衣披散,额间神纹暗淡,似乎没有生息。
命长苏眉心皱起,“是冥君。”
身为神族的冥君,在陨落之后躯体为何没有消失,反而被封存于冰棺之中。
气氛一瞬陷入沉寂。
沈向晚嗓子发干,看向莫清岚,“冥君是谁?”
当年他来到这个洞穴,其中只有干枯的骷髅,难道他吸收的不是别人的阴火火种,从最开始就是师兄的?
他的大脑混乱无比,不由畏惧。
莫清岚道:“冥君是拥有阴火体的神族,是上一任阴火体。”
沈向晚愣了愣,紧绷的神经倏然松开,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不是师兄。
随着道衣人走近,那洞穴中的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新出现的一人头戴金勾玉砌遮面的暗纱,身披长袍,形如缟素,看不清面容。沈向晚注意被吸引,不觉道,“这又是谁?”
莫清岚眉宇微动。
是渊首将冥君的遗体保留到现在的?
他的目光移动,又落在那道衣之人身上,在他抬袖间终于看清什么,启唇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沈向晚看来。
三生石氤氲变化,画面依旧再延续,而莫清岚却无心去看,收回视线,看向命长苏。
命长苏轻轻抬首,“当年楼兰之乱后,我力竭陷入沉睡,再醒来时,楼兰国已经被浮世海吞没,我从废墟离开,就遇上了尧许,那个时候日月山已经出世。”
他醒来的时候,日月山已经出世近十年。
白冰剑为诛神之剑,由神地孕育,在主人陷入沉睡时它亦归山隐匿,直到命长苏再醒来,它才再次出世,这才有了第二次日月山的出现和泠光圣尊命长苏因为除祟在人间而声名大噪。
在这期间他封锁了在楼兰国的记忆,所以并不知晓冥君的遗体何时被渊首带走,又带去那一片荒芜的雪山。
莫清岚声音沉道:“师尊可还记得,在佛入莲身边那个小童。”
命长苏一顿,想了想,隐约想到是谁,“你是说弥十六?”
莫清岚将此前去南疆国从尉迟于飞手中拿到的画卷取出,铺展在他们面前,指向画中人手腕上犹如桃花的胎记。
“这片胎记,小童弥十六有;取走弱水的人身上有;那石壁中,在沈师弟体内下改命之术的人身上也有。”
命长苏眼中变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幕后之人,是当年佛入莲的那个小弟子?”
“师尊可记得他去了哪里?”
命长苏眉心紧拧,摇首。
一个年岁不过七岁的小童,并未参与佛裔的叛乱,在那一片混乱和厮杀中自不起眼。那时候佛神已死,佛入莲入弥勒佛路,即使他存活下来,体内的佛神之力也会渐渐消去,命长苏没有在意,也没有想过要在意。
他就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莫清岚脑海中的一切渐渐明晰。
在溯回之术里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可以察觉弥十六虽然年幼,却对佛道极为尊崇。
他少小不知事,见到命长苏将他的族人、世间的神裔杀灭,逼佛入莲遁走,会如何?
所以才会为佛入莲来到现世不断铺路。
他恨命长苏,也恨命长苏拥有的一切。
沈向晚在一旁听着,隐约辨出什么,倏然看向莫清岚。
他终于明白前世自己为什么总会在命长苏与莫清岚之间阻碍。
改命之术将莫清岚的气运偷渡给自己,让自己不断侵蚀他拥有的一切。
在前世,莫清岚还在九凌宗时,有他的插足,他与命长苏之间就误会频生,后来命长苏瘴毒复发,此时玄武大堂事出,命长苏不惜于让自己炼药压制,暂保他无虞才离宗闭关解毒,莫清岚却一概不知。
在那时他受系统蛊惑,让师兄对命长苏的误解愈深。
诸家又事发,命长苏再归来时,一切已迟。
他对命长苏隐瞒了莫清岚离开的真相,受‘系统’的蛊惑,不断地、恶意地揣测师兄的心意,看着命长苏无数次找到见面却不相识的人,直到最后祟世裂缝前,那一剑下,从头至尾都受欺瞒的人含恨而死。
沈向晚浑身的骨骼都开始细密的颤抖,一种恶心感从腹中涌起,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系统是谁?
如果那本‘书’是假,前世得知的‘系统’是劣质品也是假,如果这本就是一场谋划已久恶毒至极的报复。
——他的出现,一直都是幕后之人加害命长苏、加害莫清岚的武器。
莫清岚发觉异样看去,看到沈向晚脸色的惨白,他顿了顿,启唇道:“沈师弟,你我都是局中人,我知晓一切非你的本意,不必在意。”
沈向晚的耳朵轰鸣,眼中滚烫阖眸,彻底明白所有,惨然笑了。
命长苏的目光从沈向晚身上划过,开口道:“但也有些蹊跷之地。”
莫清岚问:“蹊跷?”
“改命之数,需要用被改命之人的大量肉胎血液,沈向晚既受了你的命,那说明当时弥十六用得是你的血。”
一个人不可能毫无知觉失去大量血液。
他从何时拿到的血?
在凡间、诸家,还是……九凌宗?
无法判断出弥十六使用改命术的时间,命长苏视线落在莫清岚掌心浮屠冰莲的印记上,收敛神思,“不急在这一时,详细的事情等离开鬼界,我们出去再说。”
莫清岚没有否定,点头。
想要得知的一切已经明了,三人便不在鬼界逗留,往鬼界门口走去。
而走到门口,他们却驻足不前。
原因无他,满打满算,他们手中也只有两幅死人棺,无论如何,总要有人挤一个棺。
莫清岚站了一会儿,道:“沈师弟年纪较小,体量不大,我与他……”
说着,莫清岚抬脚便欲往他身边走去。
沈向晚抬首看来,正要说一句“好”。
却话未出,命长苏便伸手扯住了莫清岚的衣带,将他往后拉去,手指按在他的腰骨。
“若是觉得挤,师尊也可以用少年体与你一起。”
他自然不知道兰淆和命长苏的关系, 无声息看着莫清岚,唇上的苍白还未消去。
命长苏垂首,“如果少年体不行,还能……”
“我们两个一道。”莫清岚开口, 截断了命长苏的话。
他嘴唇微抿, 将棺木取出, 站在那前方许久,才踏入其中。
沈向晚还在棺木前看着这里, 命长苏冷眸看去,他便知晓最终的安排, 也并未反抗, 钻进棺木以灵力推动,往海中飘去。
等他走后, 再没有碍眼的人,命长苏才看向莫清岚,抬脚走去。
这幅棺木不大, 本就是为了殓尸随意打造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狭小, 若非来的路上一只以灵力支撑, 早已散架。两个成年男子缩在其中,无法避免的会挨在一处。莫清岚在命长苏进棺木的一瞬转眸看来, 眼中虽然没有什么情绪,但命长苏还是从中看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不是少年体吗?
命长苏低笑了一声, 又是想笑,又是无奈。“好。你先躺还是我先?”
莫清岚收回视线, 背对着他躺了下来。命长苏的体形在几息间渐渐缩小,伸手碰上莫清岚的发顶靠下。
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 莫清岚眉首稍纵,感觉到命长苏的手,偏首给他让了位置。
依稀的光芒在棺盖合上的一瞬消失殆尽,随着‘吱呀’的声音,棺身一震,到了海中。
在海中的棺木不如岸上平稳,棺木随着水流轻轻摇晃,随着棺木微小的幅度变化,其中人的身体也随之挪动。肩抵肩,腿触腿。
身后的气息滚烫,莫清岚阖眸欲动,却在此刻身后微哑的声音响起,“枕着师尊的手。”
气氛陷入沉寂。
“一直低着头怎么能舒服?听话。”
依稀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温热的手划过脖颈,在黑暗中呼吸声极为明显,莫清岚的头被轻轻垫起。
却越发难捱。
命长苏一只手在莫清岚的发间,另一只手搭在棺木上。
他垂眸看着人,黑暗中模糊不清,却能嗅到他身上一阵又一阵传来温热清幽的气息。
黑暗催生不易见人的欲望,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更让那种欲望肆无忌惮的滋长,陷入昏昏沉沉几乎让呼吸都艰难的燥热。
忽一阵急流,莫清岚猛地向身后之人倒去,而后眉心不觉皱起。
“师尊。”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许久,命长苏回道:“怎么了?”
莫清岚道:“白冰剑收回体内。”
“……”
身后之人似乎动了,半晌,那不适的冷硬感消失,莫清岚的眉心才松了下来。
“清岚。”命长苏的声音又在莫清岚身后响起。
既然已经破冰,在冥海中长途漫漫,莫清岚无法一直沉默下去,便声音很低地回了一声。
命长苏低低道,“不论以前还是现在,师尊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莫清岚的神色一怔,并未答话。
有些事情,横在他们之间,虽都已经心知肚明,却从未被点破过。
思来他们也很久都没有如此坦然平静的谈过,一人意起,便掀开了一直尘封的那道裂口。
“你以前与师尊说,辅峰冷清,我只以为是同门单薄,便收了不相关的人当弟子,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命长苏哑然。
收徒,是前世之事。
莫清岚曾醉过,醉言过后心事昭然,而那时候的命长苏,只以为他们二人是师徒。
莫清岚的呼吸一瞬微乱,却很快,情绪就被淹没于冥海翻涌的浪潮。
而那只是开始。
“……只有半年。”
只有半年,却都迟了。
他最后的话语落下,一切陷入沉凝,原本逼仄的空间在此时忽然失去原有的拥挤感,其中人心浮乱,乱得或许不止一人。命长苏从始至终只对他亲手养大的弟子动过尘心,却自以为是天道监司,为人师表,不该妄动欲心,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将自己最在意的人推向了深渊。
一步错,便步步错。
命长苏转眸看去,在黑暗中看着莫清岚微微弯曲的后脊,指尖屈起,触上一片温热。
昏暗又狭窄的空间,让知觉渐渐麻木,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碰到的温软渐渐化为滚烫,仿佛昭示着眼前人的情绪亦不宁。
命长苏意识到什么,怔然片刻,神色掩下。
许是短暂失神的放纵,又或者是那一只潜伏着、不可见人的欲望在驱使,他起身,手臂撑在莫清岚的耳侧,指尖触上他的眉睫,低声道:“清岚。”
棺中几乎没有光线,在黑暗中沉浮上下,两个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命长苏就要垂首,莫清岚却立刻避开,伸手抵在他的胸口。低沉的音色带着不明的哑,命长苏的声音在沉闷的空气中响起,“不愿意吗?”
“这里附近有暗流,要用灵力穿行。”莫清岚声音不清:“别闹了,师尊。”
命长苏的手碰上他抵着自己的手背,视线落在外面,“无妨,我来看着。”他碰上莫清岚手掌的弧度,微微用力,便低身靠近。
细微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清冷之人神色在黑暗中无人可窥,呼吸声变得沉闷滚烫,须臾片刻,莫清岚倏然用力,将身上之人推开,声音嘶哑道,“命长苏,够了!”
空气中陷入一片安寂。
莫清岚此刻莫名有些想笑,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低声道:“你可还知道,你是我师尊?”
命长苏道,“我宁愿你只将我当成命长苏。”
看着在黑暗中与记忆中少年如出一辙年轻的轮廓,莫清岚声音哑道:“如何当。”
“命长苏,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只愿意当我的师尊。”
黑夜无光波澜的海域,一叶扁舟般的棺起伏,即使再风轻云淡、即使再冷漠处之,在昏昏沉沉的空间中,其中人神思微乱,或气或郁,终于失态。
少年期艾,春潮懵懂,莫清岚曾经倾慕的时间何止那最后一年。
“可我对你倾慕,最终换来的东西。”
是众目睽睽之下,系相思昭然若是。
从无人敢轻易接近的圣君,变成天下笑柄,而终之一生都在追寻的身影,却在别人口中与旁人如神仙眷侣。
清冷的声音在海潮中沙哑无比,莫清岚握在命长苏肩上的手生出青筋,“爱慕之心尚且不论,当年我想见你,可那时候你哪怕不是师尊,不是命长苏……哪怕只是山间野犬、只是悬崖旁的石子。”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的声音化为粘稠的喑哑:“任凭是谁。”最终都没有出现。
命长苏喉咙刹那干哑,猛地将莫清岚紧紧拥在怀中。
他的眼尾嫣红,密密麻麻的痛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却极力冷静。他知晓莫清岚一直藏匿于心中的苦闷与郁火,终于等到他愿意吐之于口,便不能错失,极力安抚着怀中人的情绪,逐句逐句与他解释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样,清岚。”
“当年的系相思有问题,沈向晚连在我身上的是被人刻意放错的红麻线。”
系相思之后他就对沈向晚的身份起了疑心,所以带去琉璃宫看押,前世亦唤来尧许鉴别。他初知自己弟子的心意,无措有之、惊愕有之,但唯独没有置之不理,“我那时候已拟好了请侣书,若是当年你未被操控。”
很快天下人就会知晓。
不只有莫清岚爱慕他的师尊,他的师尊亦对他思慕至极,难以克制,暗生狎昵,妄为尊圣。
可玄武大堂事发突然,又值日月山怨魂蚕食剑体,无数人的质疑声涌来,那些横死的仙门弟子其中不乏钟鸣鼎食、势力庞大之族的继位骄子,命长苏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在折磨之下,能让所有人对自己心爱的弟子缄口不言,能让他免受牢狱之苦,能暂压所有心绪,只等此后一一处置,却无法预知,在他闭关暂解怨毒后又生祸端。
诸家的一切都在他对外界毫无知觉时发生。
再后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明晰。
前世命长苏就去过临海道。
繁鸢是他所屠,那百枚祟鬼之种,也大多数被他剿灭,在途中他一直在找莫清岚。
命长苏的额首低垂,声音嘶哑:“……师尊找到过你,可你不认得我。”
棺外的海啸声愈发变大。
轰隆的巨响,吞噬一切的水流几乎让棺木破碎,‘吱呀’的声音在耳畔震响,而与之相应的,却是在激流之下,那最后一句话、与那最后轰鸣于耳畔的心跳。
棺木陷入无可挣脱的漩涡,濒临极点,才被一道姗姗来迟的灵力笼罩。
棺木外壁被水流刮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在汹涌的浪潮中挣脱出来,甩了一道浪花,进入平缓的水域,徐徐前行。
一切平静。
而棺中愈发混杂的,却是此起彼伏的心跳与呼吸。
莫清岚的喉结滚动。
许久,他的呼吸变重。
不知从何时开始,滚烫又混乱开始交缠。
唇舌的热度灼人,莫清岚的手背绷起,握着命长苏的肩骨的手曲松往复,眼睫湿润。
细密的触觉在唇舌蔓延,仿佛挣扎的呼吸声深深浅浅,唇齿被滚烫的舌敲开,下颚受力抬起,稀薄的冷化为热流,细碎的呼吸声断又续,续又断,最终淹没,失去抵御的能力。
冥海的海域宽阔,要离去的时间很长。长到激荡的情绪慢慢平静,清醒过来的人忽然转首躲避,命长苏的吻就落在他的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