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出,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尧许尝了口茶, 语气平静道,“听宗主这话,看来并不清楚姜行渊究竟是何许人等。”
凌葛九一怔, 哑然失笑,“那小子小时候就被我收养, 落魄的神裔子弟罢了, 能是什么人等?”
命长苏没有情绪开口:“日月山炼狱冥君唯一的神裔,渊首。”
这句话落, 凌葛九顿时愣在了原处。他皱皱眉,狐疑看着命长苏, 又看向尧许他们,发觉他们并非玩笑, 神色的轻慢渐渐消退。
“此事当真?”
“你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与你开玩笑吗?”命长苏道。
“他是渊首……渊首,为什么会拜我为师?!”凌葛九有些迷茫。
思来想去, 忽然想到什么,他看向莫清岚。“是为了清岚?他竟伪装的这样好!”
尧许道:“也不算伪装,为了留存实力他将自己的记忆也一并封了,宗主那时候遇上他,估计也确实是白纸一张,的确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凌葛九:“……”
刚回来没多久,凌葛九就开始觉得头疼异常。他自然万万没有想到,他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这徒弟背后还藏着这么惊天的身份。
“所以,他和现在人间沸沸扬扬传的祸事有没有关系?”凌葛九问。
莫清岚道:“如今还不知晓。师叔在外界听闻了什么?”
凌葛九道:“我在外云游多年,前几年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就造了一洞邸闭关,也是不久前才出的关,一出关就收到了行伶给我的传信。人间的事情我了解不多,半知半解,但大抵听明,是与祟世有关?”
莫清岚颔首。他略加思索,与凌葛九讲明道:“前不久在人间有祟鬼之乱,如今我们查清,那些祸乱背后,有幕后者操控。”
“幕后者?”凌葛九不解道:“人间才安稳了多久,你说的这个‘幕后之人’,是想做什么?”
“这说起来,就比较复杂。”尧许插话。
他和妖圣与长苏细谈了几日,自然得知了所有的讯息。
浮世海溯回之术中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和现世的祟鬼祸事没什么干系,而细究却千丝万缕,最终都将根本的矛头指向了长苏。
幕后之人是恨极了命长苏。
想要毁掉祟世、想要操控清岚得到阴火体,为佛入莲铺路,不死不休,是曾经那楼兰古国中几乎让神裔灭绝的一场屠戮,留下的无穷后患之一。
林晟下亦步亦趋地跟着莫清岚,有些话他们不便细说,莫清岚察觉后便先行带着他离开了主殿。等人走后,尧许才徐徐道之,凌葛九听得面色越发沉然。
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凌葛九的胸口起伏,“可恨长苏恨便是了,这些事情与清岚有什么关系,从诸家开始,究竟是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为难一个涉事不深的孩子?!”
他此话落,满堂寂然。
任何人无法否认。
那弥十六恨的是命长苏,却从始至终,被利用、被伤的都是清岚。
凌葛九连带看着命长苏也不顺眼起来,语气毫不客气道:“当年我就说不如我收清岚为徒,你倒好,不让碰不让教,你如果能将他护好就算了,偏偏还就是因为你,生出这么多祸端让他承受。”
他的话中颇有迁怒之意,命长苏并未与他争论,凌葛九便越说越有几些火气。尧许听着直摸鼻子,却也着实不好插话。
当年最先知晓清岚在诸家受搓磨的事,实则不是长苏,而是凌葛九,只是因为诸家龙潭虎穴,他才叫上了命长苏一起。却不想,叫命长苏到了诸家这一遭,小清岚眼里就只装了这一人,那么乖的孩子糯米糕一样亲近着人,这叫凌葛九羡慕得够呛,即使他在尧家也有所听闻。
在清岚年幼的时候,凌葛九是想方设法哄着往自己的门下拐,却可惜到最后也没得逞。
如今自己那般疼爱的后辈就因为‘命长苏’这一个人,而受了那么多波折,可想而知,他心里的火气有多么大。
“都说师父如父,你这个父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凌葛九的声音如雷。
此话出,命长苏终于舍得看过来,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师父是师父,父是父。”
没料到他在意的竟是这个,凌葛九懵了一下,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
“哎哎!好了好了,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尧许终于逮到空隙出来圆场,“现在最要紧的,是尽早将弥十六找出来,不然他对阴火体有想法,清岚不还是会处于危险中吗?”
凌葛九自然知晓。他瞪了命长苏一眼,压下心中的火气,“可说得轻巧,天下之大,从何找起。”
尧许道:“如今我们面临两个法子。”
凌葛九道:“讲来听听。”
摸了把浮尘,尧许沉吟道:“一个是用‘鉴心锥’,将令儒风他们的神识敲开,找到他口中主人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凌葛九皱眉道:“鉴心锥在九凌宗已经有四十余年未曾启用,此前用过一次,那还是用在罪大恶极之徒的身上。用了之后,那人神魂剧裂,神智癫狂,这种手段过于残忍,以前就遭人非议。”
而且令儒风身为令氏家主,虽然令氏图谋不轨,但在外界看来,他们只是谋划未成,还没有酿成大祸,此法虽然便利,却不通礼法。
凌葛九问:“第二个方法呢?”
说至此,尧许面露犹豫之色,但最终还是开了口,提及了繁荻画。
凌葛九愕然,听明所有,许久,沉声道:“怎么可能?”
“现眼下,也由不得我们判断可能与否了。”
尧许苦笑。
对于昔日葬生的好友怀疑,他也心怀愧意,“想要找到一个人的转世,唯有驱动鬼界的‘生死薄’,可妄图使用生死薄,”说到这里,尧许声音稍顿,眉宇划过几些不忍,看向命长苏。
生死薄,顾名思义,记载了世间万千人的生生死死,它是轮回盘的器灵,属于神族麾下的神器之一,以前掌管生死薄的人,便是冥君。
想要驱使生死薄,那只有清岚接受他手中冥君的传承,继承冥君之位。
这些话说来轻巧,但一旦继任,他便属于神族,此后不会再着仙路,孤寂一人,更妄谈背后还有多少东西在盯着他。
凌葛九顷刻就想明了所有,立刻否决道:“这条也不行。”
“他小时候就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安生几年,又被连累成那般模样,不足百岁的小辈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何其忍心?!”
是,他们自然是不忍。
可不论哪一条路都行不通,难道只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佛入莲临世,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吗?
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
凌葛九看向命长苏,“长苏,清岚是你的弟子,遭受的一切也都应你而起,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命长苏眼眸抬起。
他看着人,语气平静道:“如果他想,就算天下人阻止,我也会助他即位。如果他不愿,佛入莲要来也无妨。”
凌葛九道:“可如果像你们所言,佛入莲本就承堕佛相之罪,他要是来到此世,对人间造成的伤害,也许不亚于曾经祟鬼从日月山倾泻之祸。”
命长苏淡淡道:“世有浮游朝暮死,人有天灾人祸,这是天命。”
碧眸之中没有任何情绪,尧许听言,察觉异样,倏然抬首。
一直沉默的钟岱安在此刻出声。
看着命长苏,他声音沉道:“倒不愧是天道监司。可命长苏,你也别忘了,如今的人间祸乱,本就是因为你过去绞杀神裔导致的后患。”
命长苏不可置否,“所以我自会处置。”
钟岱安脸色沉下。“你的处置就是静观其变?”
眼看他们气氛有些不妙,尧许道:“好了,虽说长苏站的立场与我们不一样,但他以前为人间平定尽心尽力,楼兰古国那一遭,你们不知道,但我亲眼目睹,如果不是长苏,现在的人间早已受佛入莲驱使,何谈有道法出头之日,留下后患也并非他的本意。”
“今天商议的时间够久,一时讨论不出什么,不如先散了,让葛九好好歇歇,此后之事,先放一放。”
“……”
他的话落,钟岱安率先起身,举止带着几分愠色,离开了殿中。尧许看了看命长苏,又看了看凌葛九,轻叹了口气,摸了把浮尘,也走了。
等他们都走后,凌葛九这才开口:“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可不是我初在人间结识时,一心为人间的圣尊会说出来的。”
“人总会变。”命长苏起身离去。
看着他慢慢远去,凌葛九的眉心凝起。
临道峰,静心堂。
莫清岚在堂中处理累积于案首的杂事。
朱笔披红间余光看到一道人影,握笔的手轻顿,他开口道:“师尊与各位师叔可有商议出什么?”
“商倒没商出什么,”命长苏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字迹,“倒被一顿臭骂,若非凌葛九真心疼你,我早将他丢到了山下。”
莫清岚抬头看去,“师叔才是九凌宗的宗主。”
命长苏却道:“一个甩手掌柜,何曾担过宗主的职责。”
看了人几秒,莫清岚淡淡道,“你心情不好。”
第92章
这句话落, 气氛有些安静,后厅中林晟下不耐翻书的声音明显,命长苏的目光落在莫清岚的脸上,“没有心情不好, 只是忽然觉得, 你师叔说的话, 也许有些道理。”
“他说了什么?”
“如果当年你没有拜入我门下,就不会遭遇这么多事情。”命长苏话落, 移开视线,神色在明光下并不清晰。
莫清岚指下朱笔落下一抹红迹。
清冷无言的面容不露情绪, 他视线扫去, 取出白布将那抹红墨汲走,看着那抹红将那一小块白布晕染, 情绪不明道,“是。”
“如果我当年拜的是师叔门下,师尊常年在殉祟峰镇压裂缝, 我们二人或许空有师叔侄的名义,实际的关系, 也许还不如行渊与师尊。再任何事情, 我自不会……”
而最后的话未落下,白布从指尖滑落, 命长苏便倾身靠来,揉着莫清岚的指骨, 将他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腹中。
“胡说。”命长苏哑声道。
莫清岚后背抵上窗棂,那支被握着的朱笔终于被松开, 滚落于宣纸,留下凌乱的墨痕。
命长苏的唇落在莫清岚的喉结, 摩挲着掌下不知何时开始发热的肌肤,低声问道:“后悔吗?”
“可曾后悔,当我的弟子?”
莫清岚的眼睫湿冷。
“悔过。”
这两个字落下,命长苏的喉咙倏然干哑。
许久,他碧眸暗淡,嘶哑道:“那现在,可还后悔?”
周遭的一切却陷入安静。
后厅林晟下似乎察觉异样,收拾东西推桌起身的声音响起,脚步越发变近,而莫清岚却并不回答,一双眼眸情绪不明的看着人。直到推门声响起,命长苏好似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将人松开。
窗外的风忽起。
身后紧闭的门被打开,林晟下从后厅出来,看到在窗边站着的莫清岚,怔了怔,好奇道:“清岚,只有你一人?在吹风?”
莫清岚没有回首,只问道:“你写好了?”
已经外面秋意生冷,那裹着霜刮进来的风让林晟下都觉得有些不适,凝了凝眉,他道:“且早着呢。外面那么冷,虽说修士不容易生病,但毕竟咱们不是神仙,还是少吹冷风吧。”
莫清岚又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外界的漆黑,才将窗门关上,走回桌几旁。
林晟下抄书抄到大脑发直,如今正盯着莫清岚丢在桌上的朱笔发呆。他思维慢吞吞转过来,“我从来没见你这般……”
而说着抬头,看到眼前人的样子,他又愣住了。
作为九凌宗的圣君,莫清岚在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比起其他少主、少尊之类,清岚寡言沉稳、一身如月清雅绝伦的气质,广受修真界诸位长辈青睐,极少极少有不妥帖的时候。而如今眼前的人,那向来清冷的眉眼泛几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晟下所有想说的话都戛然而止,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莫清岚看着他神色变化,开口:“怎么了?”
林晟下心中空念几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移开视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欢。
估计是被外面的冷风吹红的。
佛子大人心中下了定论。
他写累了,便起了闲心坐到一旁,百般无赖的择了一只笔在纸上涂抹,不觉叹了口气。莫清岚看着人,开口问道:“可是在九凌宗待得不适?”
林晟下道:“不适倒没有,不过还是有些苦恼。”
“苦恼?”
“自然,”林晟下抬头瞧了他一眼,笑道:“你别看我没心没肺,多少生而为人,还是有些心事的。”
“愿闻其详。”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此前你与我说过的那些,你说如果我真的……”林晟下话语微顿,“我真的是坏人怎么办?”
莫清岚与他对视,林晟下自知问不出什么回答,自顾自笑了笑,而莫清岚却与他道:“你觉得你是什么样?”
林晟下移开视线,舔唇道:“好人吧……我觉得是。”
气氛安静下来。
前世也在这个时间,原本对于法相生疏的林晟下,会忽然掌握法相的使用,自此修为一跃千里,在重生之初莫清岚只以为是他的机缘,而如今回想,却从时间上就能嗅出几分端倪。
看着林晟下,莫清岚笑道:“你觉得是,那你便是。”
得到他的肯定,林晟下终于展颜。
他将莫清岚的笔放回原处,“我就说嘛,在人间我虽然游手好闲,但从来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在禅宗又日日抄书,哪有机会到处为祸呢。”说完,心里妥帖了一般,他摆了摆手,起身往后厅走,又继续去写那课业了。
人走之后,静心堂又归于平静。莫清岚低首看着桌几上笔迹凌乱的宣纸,听闻什么转首看去。
窗外缝隙,纷雪迭至,素如絮白一片,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静心堂外,命长苏一身红衣靠在树旁,手中拎着一壶春遇酒,尝了几口,亦发觉什么,伸手去接熙熙攘攘落下的雪,看向那处灯火弥亮的位置。
而也就在此时,一道巨响忽然从不远处响起,命长苏立即看去,便看到从雪地中毫无颜面直起身子的人,对方‘嘶’了一声扶着腰,哭笑不得的嘀咕喝骂:“谁在这儿按了一个墩儿!这是什么时候的墩儿?!”
能对九凌宗摆设指指点点的人,自然是那位甩手掌柜,凌葛九。凌葛九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墩儿旁边收拾起来,一抬头正看到命长苏好整以暇瞧着他,先是一惊,而后看清是谁脸上又黑又紫,“你大半夜不在殉祟峰待着,跑到这儿做什么?!”
命长苏道:“凌葛九,十几年没见,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凌葛九顿时不悦,瞪着他道:“别叫我全名!”
“你去哪儿?”
“我要去做什么?”凌葛九冷呵一声,“你这做师尊的不上心,那自然是由我这个当师叔的去安慰安慰小清岚。”说完,他抬脚就往静心楼走。
而刚走几步,命长苏就挡了他的路。
凌葛九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好狗不挡道?”
命长苏淡淡道:“他在看东西。”
“大晚上能看得东西,那必然是九凌宗公务了,我这么多年也没管过宗里,倒正好,帮帮清岚,交流交流。”
凌葛九企图绕路而行。
命长苏握着酒壶,慢条斯理又挪了一步。
论武力,凌葛九实在不如人,只看着命长苏唇角抽动,恨得咬牙。“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小气至极!”
自从将清岚收成弟子之后,就再不让人碰。
小气如斯,狗东西。凌葛九心里大骂几句,但多年以来倒是习惯了,干脆坐到了方才绊了他的那墩儿上,伸手过来,“山下的春遇酒?倒是许久没喝过了,来坛尝尝。”
命长苏新取了一瓶丢进了他手中,旋身倚在树杈上,视线划过静心堂的灯火,神思淡薄。
许久没有回宗,除去质问,凌葛九倒是有不少的事情想问。他坐着石墩,仰头看了看天上落下的雪,以酒热喉,“你体内的瘴毒如何了?”
命长苏道:“老样子。”
凌葛九哼声道:“我劝你爱惜些自己的身子,咱们这些长辈中,属你的年纪最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都已经快百年了,连钟岱安都娶了两任妻,你这老树为何不开花啊,难道真的准备守着裂缝过日子?”
他的话落,命长苏将春遇酒握在掌心,“你与我有什么不同?”
“胡说八道,我怎会和你一样?我隐姓埋名周游天下,遇到的佳人数不胜数,作陪的人多了去,哪儿像你孤家寡人。”
命长苏无甚情绪地看向他。
看着他不信任的模样,凌葛九道:“我并非玩闹。”
“并非玩闹,那便祝你美梦成真。”命长苏冲他提了下酒。
凌葛九虽然觉得他并不真心,但此情此景,也懒得与他多舌,干脆利落也喝了一口酒,又问起别的。
他们二人相识已久,仅在尧许之后,将九凌宗从无名小派扶持到如今在修真界的庞然大物,自然数不清的话可以说,一句‘想当年’,就能下半壶酒。
时间过去,原本是秋冷雪夜,喝多了酒暖身,倒不觉的冷,凌葛九将落在身上堆积的雪抚走,脑子有些昏沉。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知觉的时候地上的酒壶已经堆满。许是觉得热,凌葛九干脆解开手上的护腕,开口嚷道:“长苏,再给我来一壶……”
却说着,眼前出现一只素色银勾的靴。
凌葛九护腕解了一半,抬头看去,就看到一身白衣的人执着伞站在他们面前。寒夜下,纷雪作景,更将人衬的清隽如画。
凌葛九愣了愣,颇有些新奇道,“清岚?”
“现在外面天冷,师叔今天才回来,一路舟车劳顿,不若早些去歇息。”
凌葛九后知后觉确实有些累,揉着眉心,笑道:“也好……还是小清岚会关心人。”他的话落,莫清岚抬首,看向他的身后。
风卷披帛,命长苏倚在树上,垂眸看来。
两人的目光相触,莫清岚收回视线,“我送师叔回去。”
凌葛九愣了愣,有心拒绝,却恰此时看到命长苏看来的视线,一种满足之意顿时悠然而生,脸上带笑道:“小清岚,我和你师父之间,你先送师叔?”
莫清岚看着他,语气不清道:“师叔醉了。”
凌葛九倏然大笑,扬眉吐气道:“那倒是沾了多贪了酒的光。师叔确实感觉,这个脑袋有些昏沉,腿脚也有些不利索,便不客气了。”他边说,边往外走,“林晟下呢?”
莫清岚的语气平静:“课业写累,他趴在桌上睡了,我设了一道结界看守。”
凌葛九恍然,脸上笑意怦然,刻意看着命长苏道:“小清岚,师叔走了这么久,你可有想师叔?”
莫清岚看着他, 许久,倾伞为凌葛九挡去几分风雪,低声道,“自然。”
他话落, 凌葛九如愿以偿看到命长苏晦涩难明的神色, 倏然便笑了, 拍了拍莫清岚的肩膀,高兴道:“好!”
他转身就走, 与莫清岚一道,人影不过多时就消失在命长苏的眼前。
等走了一阵, 凌葛九那些微淡酒意就已退下。侧眸看了看在他身边沉默不言跟着的青年, 仿佛无意,他慢条斯理道:“我来之前, 长苏就在喝酒了,比起我,他可是喝得更多。”
莫清岚却声音清淡, “修士怎会因俗酒自醉。”
凌葛九不觉想笑。修士很少能喝醉,长苏不会, 那他更不会, 没有喝醉的人,怎需要被特意相送?
“这一遭回来, 长苏倒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冷情。你以前就喜欢黏着他,却异于寻常, 不管他了,将他丢在那儿, ”凌葛九背手而走,忍俊不禁道:“怎么, 你师尊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我们清岚不开心了不成?”
凌葛九停下脚步。
此处已经远离静心楼,命长苏的身影在很久前就消失不见。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来时路,唇上带着无奈的笑意,“让师叔猜猜。”
“长苏莫不是今日与你说,当年你要是拜在师叔名下,就不会被连累,问你后不后悔……这些话?”
莫清岚的神色轻顿,无声抬眸。
凌葛九一脸‘果不其然’的笑了两声。看着莫清岚,又想起什么,他的笑意敛去,神色变得有几些沉然:“清岚。这些话不大适宜,师叔却非说不可。长苏惹你不开心了,话却没有说错……现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本都与你没有关系,你被连累至此,而直到现在那幕后之人还在暗中没有浮现,离开长苏门下,也许真的可以暂避锋芒。”
空气中变得几些沉寂。
许久,莫清岚唇角微动,嗓音清薄,“我未曾后悔,也无惧其他。”
凌葛九怔然。他的眉头轻挑,明白了什么,似是无奈,却又似欣慰,那副沉然之色顿时化去,弯唇道:“好。我们清岚倒不愧是让这天下人信赖的圣君。”
想到他们二人如今的状态,不知怎么忽然想笑,凌葛九劝道,“你师尊对你关心则乱,又生内疚,用那些问题问你,也不为怪。”
他看着莫清岚,而莫清岚只是平淡的笑了笑,没有多言。
凌葛九眉头挑起,又观察了一会儿,有些奇怪,猜测道:“清岚看起来倒是不恼,难不成......你特意送师叔,是在故意气长苏?”
这句话落,一切沉寂忽被打破。
莫清岚视线微停,倏然抬眸,声音清冷,“未曾。”
凌葛九看着他,再忍不住倏然生笑。
未曾什么未曾,已经如此明显,什么时候眼前人学的这般口是心非?
“真是小孩子心性,好了,师叔替长苏给你道歉,原谅他吧。恩?”
摸了摸莫清岚的头发,脸上尽是笑意,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再停留,凌葛九抬脚准备离开。莫清岚欲跟,而走了几步,凌葛九又回头,摆手,语气洒脱道:“好了!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心都不在师叔这里,送什么?”
“且回去看看你那小心眼的师尊吧!”
莫清岚的脚步一顿,眉心皱起,又解释道“我并未......”
而不等他说完,凌葛九大步离开,身影早已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静心楼前。
雪仍然萧冷,树上红衣依旧。
依稀的脚步声响起,察觉异样,命长苏身体倾斜,垂首看去。
树影之下,白衣之人脚步停滞,亦仰首,抬眸看来。
纷雪飘散的天地,四处皑皑,天空中雪飘扬落下,只余下二人。
无声对视,命长苏的嘴唇轻动,低哑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莫清岚看着他衣上落雪,却语气平静,“晟下还在静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