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沉马上别过脸:“我不喜欢他!”
埃德加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眼下微红的皮肤,和带着半透明白色耳机的左耳,心里从未有过的发软。
他情不自禁,在春夜玫瑰的香气里,为他的小公主耳热心跳、方寸大乱。
在这一刻,他已彻底单膝跪倒在公主面前,向他宣誓效忠,成为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这个时而疯狂的金发暴徒,捧住兰沉的双颊,低头亲吻他的公主。
……是千辛万苦登上古堡顶楼才换来的一个吻,也是在危险中激增的肾上腺素消退后沉淀下来的一个吻,带着对爱情的渴求,像旅人汲取水源,他亲吻他,缓慢啄吻他的双唇。
原来这个金发的暴徒,也会这种细致温柔的吻法。
那两片总是言不由衷的柔软嘴唇终于被他攫取,兰沉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但他如此爱娇,十分受用他的吻,并没有推开他。
他吻得越来越深,像在前往电子代码层层构筑的数据高塔朝圣。
意识陷入晕眩,在这间赛博朋克风格的屋子里,他们一起坠入电子世界的碎片。
二进制代码被打破、像素点紊乱、程式栈溢出,窗外灯箱广告和荧光灯条点亮天际,世界是仿生人的一个美梦,灵魂被藏于世界的背面,生命被拍扁在宇宙最边缘。
他吻着他,手臂肌肉都绷紧,托住兰沉的腰,抬起兰沉的膝弯,理智已不受控,狂热地想要向公主宣誓效忠。
兰沉被吻得呜咽一声,惊起男人绿色双眼中惊人的狂烈,心脏和灵魂都同样炽热。
被灯光照成淡蓝色的窗外天空中,警笛声尖啸而起——
紧接着,警笛声开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鲜明,声音在空中盘旋,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警察已经在赶来抓他们的路上了,猫鼠游戏又将上演。
可他们还在亲吻,谁也不愿意停下。
理智在燃烧。
电子世界的碎片纷纷消解。
警笛在叫。
吻在深入。
爱意在探寻。
这个吻无法停止,直至世界的最终点。
绿色双眼终于含笑拉远视线。
他声音沙哑地附在他耳边:
“老婆,该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为宙斯之子。藐视众神的权威。他烹杀了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邀请众神赴宴,以考验他们是否真的通晓一切。宙斯震怒,将他打入冥界。他站在没颈的水池里,当他口渴想喝水时,水就退去;他的头上有果树,肚子饿想吃果子时,却摘不到果子,永远忍受饥渴的折磨;还说他头上悬着一块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来把他砸死,因此永远处在恐惧之中。
(3k1营养液三更)厉擎,你爹的,你是真的出生啊!!!!!
这条被人小心加密过的信息经过自动解密, 传到池皎光脑上的时候,他正在皇宫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光脑在手腕上微微震了两下,池皎低下头, 看了一眼光脑,立刻感兴趣地抬起手腕, 仔仔细细读完了这一条信息。
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随后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他放下手腕,若有所思地嗅了嗅肩侧枝头的一朵蔷薇,垂落的眼帘挡住某种深色。
唯独艳红唇角轻勾, 不经意间露出他的真实思绪。
信息是他在军部医院的线人传来的。
里面写了两件事。一件是宗霆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件则是另一个他原本并不关心的人,现在也生命垂危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摆弄着那朵蔷薇,神色淡漠地, 慢慢用指甲把蔷薇掐断。
他摘下这朵蔷薇,满不在乎地把它别在自己衣襟。
蔷薇孱弱, 零零碎碎掉下几片花瓣,他一路走, 花瓣便一路凋零。
这座世所闻名的皇家园林,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在夜风中尽情欣赏。
他穿过规整的草坪、鲜花盛放的花圃、开满的紫藤花道, 进入皇宫最大的一间主殿。
路上所有人都在听到他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向他下跪行礼, 如同层层叠叠的多米诺骨牌。
他并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恭敬抑或恐惧, 都无关紧要,就像他并不在意这世界上许多人的性命。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是这些。
他穿过走廊, 走向最深处。
大型雕花门缓缓为他开启——
门后的房间光线昏暗, 所有窗帘都拉紧紧拉上, 空气中可以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四下悄然无声,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响动。
池皎走进这间明明布置得华美奢靡,却暗到看不见光的屋子。
这里,就是帝国现任君王的寝殿,也是他十余年来,一直所居住的墓穴。
池皎踩在厚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被笼罩在层层帷幕后的大床。
大床四周都放慢了各式维生装置,各种各样的管道从这些机器里伸出,连接到床上的君王身上,就这样每天耗费着千万资源,来维持着一位君主的生命。
池皎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图拉真·尤里乌斯。
这个永恒帝国的真正拥有者,一位君王,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一个……他的爱人。
年迈的君主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上已全是皱纹,白发斑斑,老朽不堪。
池皎闲闲地用指尖拂过对方的白发,眼神却狂热无比。
这双眼睛居然在发着光,手指颤抖,又似留恋,一点点抚摸着图拉真·尤里乌斯的头发、额头、面颊,最终按到对方胸口。
“姐夫,”池皎低声开口,脸上却在笑,“你儿子好厉害呀,都能把我软禁在皇宫了。”
——几天之内,陆昂从濒临崩溃,到接受义肢手术,再到暗中掌握整座皇宫的控制权,这一切变化,如此剧烈而无声,却是真的让他,十足意外。
陆昂的成长速度,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
他的手指放在对方心口处,手掌摊平,耐心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心脏的跳动。
只要心脏还能跳,不就是还活着么?
有什么不好,这么乖,这么听话地躺在床上,他只要想看他,就能见到他,而且再也不用听到他对他的任何一句斥骂……
池皎无论再见到躺在床上的图拉真几次,都会依然忍不住地笑出声。
他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俯身靠近床上的君主,完美精致、雌雄莫辨的面庞贴着对方的脖子,呵气如兰:“我一个个杀掉你那些孩子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你会留下一个这么优秀的子嗣。”
“我真恨不得他是我给你生的,”池皎笑容满面,柳叶眉抬起,眼神专注又痴迷,“他身上有你的影子,连讨厌我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真好啊……姐夫,你就算是想去死,都还要给我留下另一个你。”
池皎笑着说道。
他一头黑色的长发都铺在了床上,雪白的面孔蹭着另一个人松弛的皮肤,不仅丝毫没有嫌弃,反而迷恋又喜悦:“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池皎又笑了一声,用手指捂住嘴唇,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扣向自己下颌:“他就是你啊……他就是年轻时的你,那么恨我,又那么喜欢别人。”
含笑的凤眸忽然冷意森然。
“——你说,你这个孩子,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我能让你像这样一直陪着我,我该不该让他也像你一样陪我?”
池皎慢吞吞地说着,居然真的在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君主征询意见。
他自言自语道:“不……好像不行,这个孩子比你更恨我,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他恨我的眼神,我有多开心。”
池皎掐住手心,又从床上直起身,歪着头道:“你当初那么恨我,也不过是把我送到别的星系去,可你还是没想到,我不在帝都星上,也照样可以折磨你的孩子,折磨我的姐姐——我是不是很可怕啊?”
他得意地握住了图拉真·尤里乌斯的手。
“谁让你喜欢折磨我呢?你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却看都不肯看我一眼,还要迎娶我的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他猛地扯过对方的手臂,把君王的手颤抖着贴到自己脸上,侧着脸,沉醉地说:“……不过幸好,我把所有人都解决了,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以后,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放心,我很快就可以帮你的儿子铲除所有对手,我一定会把你的儿子也留在我身边,我要让他吃过所有我吃过的苦,我要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
池皎着迷地说道,用脸再反复蹭了几下对方的手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站了起来,走向窗边。
常年不曾拉开的窗帘难得打开,月影与星辉透过落地窗洒入房间,落在池皎身上。
房间里顿时充盈着月光的清辉,夜色暗蓝如海。
池皎转过身,向床上的男人欠了欠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前,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来,姐夫,和我跳舞吧。”
池皎脸上带着幅度极大的笑容,挺直了腰,抬起双臂,手指向内弯曲,仿佛已经搭上某个人的双手。
他轻声地,哼起了一段琴曲。
那是舞会上的曲调。
他伴着自己哼的调子,开始一前一后地踏着脚步。
他在月光下轻轻旋转身体,目光注视着床上的男人,在自己的幻想中,与对方亲密共舞。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疲倦,也永不停歇。
这个高挑纤长的身影被月光投下长长的影子,映在地毯上,仿佛一个陶醉旋转着的灵魂。
似乎有人与他共舞,似乎这样畸形幽暗的爱恋,在月光中,已获得回应。
……舞步轻旋。
在这一刻,光脑上被解密的信息,已无声无息地,传输向另一个端口。
——天空塔之上,年轻的储君面色阴沉,看向了室内光屏上逐行析出的文字。
他的目光在文字上一行行下移。
直到看到了某个让他神色巨变的消息。
他骤然起身,拄着拐杖,大步走向门口,旁边待命的一群人都乌泱泱跟了上去,“殿下?您要去哪里?”“殿下,目前银河系那边情况不明,您贸然出宫会有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
陆昂站定,转身看向刚才说话的一个男子。
他沉沉地盯着对方,握紧手中拐杖,“你是想告诉我,我们的敌人,已经在帝国的心脏上,可以为所欲为?在帝都星?”
对方立刻噤声,忙向他下跪:“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
陆昂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道:“备车,我去军部医院。”
“是……殿下。”
B区。军部医院。
皇室车队悄然无声地从夜空中降落在医院顶楼停车坪上。
一辆深蓝色飞行车最后驶落,飞行车底盘上升出起落架,稳稳当当地支撑在地面。
车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根拐杖,随后才是年轻储君阴郁而苍白的脸。
陆昂拄着拐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深重的天空。
仿佛心有所感,他在夜色下,神情愈发萧瑟。
他垂下眼帘:“走吧。”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医院内。
陆昂的突然而至,显然让整间医院都措手不及。
值班的医护们都跑到走廊中,低头向陆昂行礼,全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医院院长急忙赶来,迎上陆昂,向他匆匆行礼。
军区医院的医护大多归属军方编制,所以他行的是军礼,也并未口诵敬辞,陆昂扫了一眼对方的军衔,直接问道:“兰安雅在哪?”
院长露出讶异神色,紧张道:“殿、殿下,兰安雅这位病人正在进行紧急维生抢救……”
他没有问陆昂是怎么知道兰安雅在他们医院的,作为军部医院的一把手,他自然有敏锐的政治嗅觉,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
现在是陆昂亲自来医院找一位病人,那即便这位病人和宗霆关系非同寻常,他也不可能会向陆昂隐瞒兰安雅的情况。
“在哪?”陆昂语气不耐,示意他给自己带路。
院长忙欠身点头,“殿下请跟我来,病人在另一层楼……“
他带着陆昂乘坐电梯,抵达抢救室所在的楼层。
陆昂拄着拐杖,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他那条机械义肢,走得越来越快,在看到抢救室的指路标志后,马上加快步伐,赶到了抢救室门口。
——他的脚步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前停下。
宗霆一身整齐的黑色军装,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双眸黑沉。
他身边还坐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见到陆昂,便慌忙起身,准备向他行礼。
可宗霆却伸出手按住了她。
陆昂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拐杖渐渐松开,不服输一般,把拐杖扔给了边上的侍从。
骄傲的天之骄子,怎会愿意自己在宗霆面前落任何下风。
即使他的那条机械腿此刻正啮噬着他的血肉,从关节连接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快要掐破自己的手心,他也依然不愿意拿起那根拐杖,让宗霆看到他残废的模样。
他直直地,站在宗霆面前,盯着宗霆的脸,开口道:“你知道了。”
——他并未直接说出口,可事实已心照不宣。
陆昂到现在,都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可宗霆的表情,分明地,再一次向陆昂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陆昂心里满是恨意与痛楚,他如此憎恨宗霆,早已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
因此看向宗霆的目光,愈发阴鸷和冰冷。
宗霆不答,沉默地站起身向他行礼。
姿势标准,身躯笔挺,行动见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陆昂冷笑了下:“听说你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宗霆仍是无言,沉着面色,眼神看向抢救室透明的落地玻璃。
倒是他身边那名女性有些生气地看了陆昂一眼,抓住宗霆袖管,似在安慰他。
陆昂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只是道:“她进了生命维持机,也不可能再活多久,你们确定能在把兰沉找回来之前,保住她的性命?”
他看向身旁的院长。
与此同时,宗霆的目光也落在了院长身上。
院长被夹在这两个人之间,早就紧张得后背都在冒冷汗。但好在他作为专业医生和军人心理素质过硬,外表仍然十分镇定,欠身答道:“殿下,这并非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全看病人的求生意志是否足够顽强,生命维持机最多可以让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多存活一周——”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别的,我只想知道,你能确保她还可以活几天?”陆昂打断他。
“这……”院长征询似的看了看宗霆,面露难色,“三、三天……这是我们可以保证的时间。”
“三天,”陆昂思索片刻,“要是三天之后呢?她会死?”
院长战战兢兢:“我、我们还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陆昂心里盘算着在封锁全帝都星的情况下,他能用多快的时间找到兰沉。
他知道兰沉的身世,兰安雅已经是兰沉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希望让兰沉错过和兰安雅的最后一面,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告诉兰沉这个消息!
陆昂心下一沉,又急又痛,转而想着:……可要是,兰沉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不,陆昂横下心,他知道没能见上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滋味。
他自幼失怙,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一个多大的遗憾。
他于是冷声道:“要是维生机也没用,就把她的意识上传吧。”
——意识上传,是一种很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医学手段。
医院可以通过脑神经活动捕捉仪器,将停止生命体征不超过三小时内的逝者的意识数据上传,复制到数据储存中心,成为数字档案。
之后,逝者家属可以选择根据这份意识数据,为逝者建立虚拟AI模型,AI模型会具备逝者的记忆和思维模式,仍然可以与生者进行沟通对话。
这也算是一种对于生者的人道主义关怀,但在伦理学意义上,意识上传所引发的争议一直未曾平息过。
很多人认为,这一举动是侵犯了逝者的人格权益;也有人主张,具备逝者记忆和思维模式的AI模型,已经是一种类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是一种道德悖论,并不应该被大肆鼓励和宣传。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因为家人、朋友或者爱人的逝去而痛不欲生的人,会选择将逝者的意识上传,用这个手段,来让逝者留在自己身边。
院长怔住,他被陆昂提出的这个要求惊了一下,反应了几秒,才磕磕绊绊道:“可是、可是意识上传,是一定需要直系亲属本人签名确认的,我们没办法在没有确认文件的情况下这么做……”
“国玺可以替代签名。”陆昂冷酷地说。
“可——”院长还在试图挣扎。
一直沉默着的宗霆终于出声:“殿下,我反对您的意见。”
陆昂冷冷地斜眼看他:“你反对我?”
年轻的储君眯了下眼睛,又问一句:“你说你反对我?你觉得你是谁?”
……他言语之中,已尽是一个君王的压迫感。
他在质问宗霆,作为君王的臣子,用什么资格去反对他的意见。
宗霆抬眸,仿佛并不在乎陆昂的沉声威胁。
“意识上传需要兰沉自己来确认,殿下不必再过问此事,后续事宜,将由我全权处理。”
陆昂道:“哦,你能以什么身份?她是你的家属?”
宗霆脸色阴沉,黑色的双眸中像刮起风暴。他看向陆昂,看向这个高傲而冷漠的储君,眼中的怒火一寸寸点燃。
“殿下,她是兰沉的母亲,也曾是我法律意义上的母亲,我有义务在兰沉不在的时候,替他照料她。”
“那你告诉我,兰沉为什么会不在这里?”
陆昂咬牙切齿地质问。
他拖着那条机械仿生义肢,一步一步,走到宗霆面前。
两道怒气冲冲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彼此都不肯退让。
陆昂死死看着宗霆,眼神是几乎要将宗霆处死的恨意:“是你,没有把他救下来,是你,把他拱手让给了别人。”
宗霆握住双拳,脸色黑到吓人。
陆昂一字一句,都似匕首,插向他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他,竟无法回应,无法反驳。
因为就是他,亲手,将兰沉推了出去。
可是……
难道陆昂,还能比他更有资格,站在这里诘问他吗?
宗霆想起那天他拔剑时看到的一切。
他沉沉地看向陆昂,忽然开口:“——敢问殿下,爆炸发生的时候,为什么会和兰沉在那间房间?”
陆昂一下愣住。
……爆炸发生的时候。
他在和兰沉…… 他在那间社团活动室里,用那样一种方式,羞辱着兰沉。
他让兰沉穿上了朱利安的衣服,坐在靠窗的画架前,模仿他记忆中朱利安的模样画画。
他在告诉兰沉,他已经剥夺了兰沉的身份和名字,以后兰沉就只能成为他的“朱利安”,兰沉再也无需去学校上课——
而他明明早已看见了,兰沉苍白的面容,和绝望看向他的双眼。
这几天里,他都刻意没有去想这件事,就好像记忆已经识别到那是一个炸弹,自动将它封存,让他免于受伤。
可现在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
他的指尖开始发抖,突然觉得那条早已消失的腿、被碾成血肉模糊的腿,仍然在膝盖下方鲜明作痛,他痛到手发抖,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他都对兰沉,做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对兰沉说出那些话,要那样去伤害一个爱着他的人?
高光宇给他的录音里,兰沉用那样淡然的语气说着:“再过几个月啊……我可能会等不到吧。”
少年声音柔和,语气坦然:“我向你保证,再过几个月,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陆昂面前。”
陆昂在听到录音的第一时间,就气得砸碎了一个水杯。
坐在他面前的高光宇无声地抬眸,又迅速垂下视线,什么话都没有解释。
陆昂却已经觉得自己听懂了一切。
听完录音后他简直要气疯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那么快乐地把自己的奖牌扔给兰沉,他在阳光下看到兰沉的双眼,他以为那一天他拥有着整个世界——
然后有人走过来,告诉他,其实兰沉早就想离开他。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录音里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他的怒火上。
他当时以为是兰沉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身边,所以他怒气冲冲、大发雷霆,他又气又难过,满脑子只想着去报复兰沉,去让兰沉知道他有多么生气,让兰沉知道胆敢擅自离开他是什么后果……
可他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兰沉,早就知道了自己活不久了啊。
……那竟是兰沉,在向他告别。
而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选择用那种方式去报复兰沉,如果他没有把兰沉拉到那间教室里,是不是兰沉也不会被别人抢走,爆炸也不会发生……
陆昂本来就是凭借意志力站稳着身体,此刻心神一乱,身体立刻晃了晃,让随侍们急忙伸手搀扶。
他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在心神俱裂中,一下向后倒去。
埃德加拉着兰沉就走。
他们跳上摩托车,兰沉再次带上护目镜,坐到了摩托车前方。
机车引擎启动发出轰鸣,仿佛一头凶悍的野兽冲出天幕,在居民区内躲避着警方飞行车的追捕。
很快,他们周围的建筑密度开始降低,建筑高度也越来越矮,灯光也变得稀疏,说明他们已经穿过聚居区,进入郊区边界——
埃德加想要带着他,离开W区?
帝都星上各区之间的分界线大多是一些人工制造的自然景观,前方W区与V区的交界线处,就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遥遥望去只能看到黑暗起伏的一条不规则曲线,完全看不清另一边的景象。
机车并没有减速的意图,还在往那片森林边缘进发。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进入森林的时候,忽然从黑黢黢的树冠中,“嗡嗡”地升起了一片由无人机组成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亮着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连缀分布在天空中,像是一张遮天盖地的巨网,拦住了他们向前的路。
每一台无人机上都安装着一颗可以全方位转动的镜头,就像是一只只眼睛从树林中升起,生物成像自动对焦,全都转向了他们。
紧随其后的,是正在从V区赶来的飞行车车队。
夜色中依稀可以辨认出飞行车车身上喷涂的“BW“字样,那是帝国军队专用车才特有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