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把熬好的药端上来,云念一闻到那气味,分泌出来的口味都开始泛着苦,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叶菲芸刚张嘴,丈夫着急忙慌地拉住她,紧张地安抚道:“叶总,小点声,小点声,孩子心脏不好,再吓出个好歹来。”
叶菲芸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缓了缓神色,从善如流地开始哄孩子:“念念乖,妈妈不是故意那么大声。”
云孟齐附和道:“对对对。”
云念拧着好看的眉,半天没反应,云孟齐看得心都揪紧了。
最后云念终于开了金口,苦恼地吐出四个字:“我很无聊。”
云孟齐和叶菲芸齐齐一愣,有点跟不上节奏。
云念接着说:“我想去学校了。”
叶菲芸张了张嘴,“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云念提前堵住她的话头:“赵叔叔说我最近身体很好。”
因为身体原因,云念在学校跟挂名没差别,一学期也去不了几次。
叶菲芸聘请了最好的家庭教师,保证孩子不至于十几岁还是个文盲,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云孟齐更是夸张,担心他看书看得眼睛疼,写字写得手疼,坐得太久屁股疼,就连家庭教师上门时,也恨不得把云念抱在怀里亲自陪着上课,更何况是让云念一个人在学校呆一整天。
叶菲芸很不解,云念是什么时候对学校有了兴趣,他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几个。
云念抱怨道:“我在家里待得都快发霉了,只是去学校而已,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云孟齐一听,大惊失色:“这还不危险!?你是要担心死爸爸吗?”
云念略过他,直接去看叶菲芸的意思。
叶菲芸略作沉吟,点头同意。
云孟齐无奈地接受结果,对云念怜惜道:“宝贝,明天爸爸亲自开车送你去学校,顺便跟你们老师嘱托几句,你……”
云念和叶菲芸齐声拒绝:“不用!”
云念不满地咕哝道:“我又不是去上幼儿园。”
叶菲芸白了丈夫一眼:“刚好,明天念念和行砚一起,孩子们去上学,要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云孟齐被疏远,只能拉着周行砚千叮咛万嘱咐。
直到云念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地看着他,说:“我要去睡觉了,爸爸妈妈再见。”
云孟齐在他刚一起身就伸手将他拦腰抱起,扛上了肩膀,朝二楼去,“爸爸抱你上楼睡觉。”
云念怕掉下来,不敢挣扎,口中惊呼:“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路!”
叶菲芸有些无语,趁机向周行砚解释:“念念就是被他爸惯成这样的。”让周行砚不要见怪。
周行砚扭头望了一眼,只见云念细嫩的身体挂在男人肩膀上,挥舞着手臂,胡乱踢着腿,云孟齐不小心被踢中下巴,中气十足地大笑出声,笑声回荡在云家的客厅。
回房间时接近晚上十点,云念房间亮着灯,从门缝透出来,这和往常有些不同,过去的一周,这个时间点对面的灯已经暗了,里面的人已经早早睡下。
周行砚正要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对面门从里面打开。
云孟齐顺手把灯关上,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瞧见周行砚,很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把周行砚拖到一边,压低声音,愁苦地说:“我是真不放心啊。”
周行砚站在阴影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的满腹愁思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惆怅地说:“宝贝以前都是要我哄睡的,刚刚,就在刚刚,他竟然说我烦。”高大魁梧的男人越说越是忧伤,“小周,我跟你说,宝贝他胆子小,性格还特别善良,又爱哭,是绝对不能受半点委屈的,所以去了学校,千万不能让别人欺负他,叔叔就拜托你了。”
周行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种父亲,会因为孩子去学校发愁成这样。即便考虑到云念的病弱,也显得有点夸张。
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云孟齐看着他靠谱又稳重的样子,总算稍稍放下心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父母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像亲人一样,没想到分开多年后刚和他们相认就发生这样的意外……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或者叶阿姨。”
说完就转身走了,经过云念房门口,又变得蹑手蹑脚。
周行砚也回了房间,他需要的睡眠时间并不长,随手翻完了床头那本书的最后几页,这才有些困意。
现在他已经不会一闭眼就梦见父母惨死的场景了,云家十分慷慨,从表面看,他曾经支离破碎的生活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无异。
第二天一早,周行砚准时醒来,一直到吃完早餐,司机已经等在门前,楼梯口才传来少年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困……我不想起……”
周行砚眼看着云孟齐把云念抱下楼,径直出门,送进车后座,瞧不出一点昨晚溺爱纵容的影子。
云孟齐一回头,与周行砚的目光对上,笑了一笑,道:“路上记得提醒他吃早饭。”
周行砚看到后面车座上,云念仍旧在打瞌睡,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接过家里给云念准备的早餐,上车后在云念身旁坐下。
车子缓缓驶出云家大门,朝学校出发。
云念睡了一路,周行砚翻完了学校新发的课本,还没见到对方有转醒的迹象,犹豫要不要喊醒他,车子颠了一下,云念的脑袋一歪,磕到他的肩膀上,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氤氲一层雾气,显得朦胧而又朦胧,愣愣盯着周行砚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拧了拧眉。
周行砚面无表情地把早饭递给他,说:“吃吧。”
云念刚睡醒的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拿眼睛斜斜地瞥了一眼,理所应当地使唤起人来:“喂我。”
周行砚怔了一下,依言照做。
他喂人的姿势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是生疏,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这种小细节上面。
没吃几口,云念就没胃口了,带着一丝毫无掩饰的嫌弃,将他伸过来的那只喂食的手推开。
司机停在一个路口,笑呵呵问云念:“小少爷,今天要绕路吗?”
云念懒洋洋的,朝外面扫了一眼,说:“绕吧。”
于是车子绕向更远的一条路,云念扒着窗户,面对窗外倒退的街景,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他又变得像一只第一次被抱出门的小狗,天真地对一切充满好奇。
到达学校,距离上课铃声还有十几分钟,不少人依旧三五成群地在校园各处闲逛,像是在期待平静如水的校园生活出现哪怕一丝波澜。
云家的车停下来时,并没有多少人留意,直到车门打开,一道又高又帅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我记得这不是云念家的车吗,那个病弱小少爷今天终于大驾光临了?”
“下来的那个看着不像啊,是谁啊?”
“我确定我们学校没有这号人物,否则我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云念还有个哥哥?”
“不会吧,长得好看的人都生到一家去了?公平吗!”
隔着一段距离,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没有传到周行砚耳朵里,他在等着云念下车。
云念慢吞吞地穿上外套,两手空空地从车上下来,随意张望一圈,面对一□□不出名字的同学的目光置之不理,优哉悠哉地双手插兜往前走。
他走得不紧不慢,气度从容,视察领地一般,周行砚帮他提着书包,放慢脚步跟着他。
随着靠近教学楼,耳边的说笑声变得清晰。
“好像真的是哥哥,他连书包都帮云念拿着。”
“我看过云念被他爸爸抱上车,只能说,小少爷不愧是小少爷。”
“我猜今早云小少爷是被哥哥抱上车的。”
“唉我们体弱多病的云小少爷哟……”
云念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来。
周行砚也及时停下,就看到对方苦恼地伸出左脚,低头盯着鞋面。
“我鞋带散了。”
云念平静地述说这一事实。
周行砚有了前面的经验,自然听出来对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在一群好事者的围观下,周行砚把对方的书包背上肩膀,蹲下去帮他系鞋带。
“系得漂亮一点,周行砚。”
他听到云念在头顶上方轻飘飘地说道。
他按照自己平常的系法给云念系好,站起身来,立刻比云念高出一截,居高临下地看向白皙的少年,音色有些低沉,说:“好了。”
云念仰脸看了眼这具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身躯,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压迫感,往后退了半步,草草瞥了眼鞋子,夺过自己的书包,率先走进教学楼。
“那你是要听我的话,还是听你叔叔的话?”
五分钟前,云念来学校的消息就在班级传开,他在班级的“人气”显然与他来学校的频率不匹配,他甚至还有自己的一群小跟班。
刚一下课,就有同学按捺不住好奇,将云念簇拥在人群中间,打听起来。
“喂,云念,早上那个给你系鞋带的转校生,真的是你哥哥?”
“现在大家都在说,转校生用不到半天的时间,夺走了你的校草之位,你怎么看?”
“今天早上他真的像你爸爸一样抱你上车了吗?嘶,这种哥哥也太温柔了吧!”
云念被云家保护在温室里,没见过大世面,面对女生时有一些奇怪的偶像包袱,表现得格外“有礼貌”,连话都少了很多,听了半天,都没有出声,导致女生们在云念面前更加随性,什么都敢往外说。
云念身边的几个小弟听得很不甘心,“谁敢比我们云哥更帅,你们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造谣都造到我们云哥头上了,瞧我们云哥这通身的气派,这王霸之气,像是需要哥哥抱的样子嘛?”
云念抬手,打断双方混乱的对话,在众人注目下,放下刚尝了一口味道的新品奶茶,碍于有女同学在场,没有发怒,脸色略显严肃地解释道:“他不是我哥哥。”
“其实他是我妈从路边捡回来的,不认识字,是个哑巴,会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吃,还经常偷偷翻垃圾桶,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他当小弟了。”
“你们不会嘲笑他的对吧?”
众人愣了一瞬,轰然大笑。
“大哥,听起来你这个新收的小弟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啊哈哈哈哈!”
虽然云念说得有板有眼,但是没有人会觉得那是真的。
对面的女同学感觉好笑之余,对云念的话一个字也不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今早和云念一起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转校生出身良好家境优越,“就算不是哥哥,也要尊称一声学长吧云少爷?而且人家进的高三六班,最好的尖子班。”
云念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往外看,无聊得很,不想再继续聊了,嘀咕道:“你们爱信不信。”
刚说完,身边忽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原先的嬉笑声消失,云念疑惑地扭头,看到周行砚正朝他走过来,几秒后,停在他面前,把手里显示通话中的手机递给他,惜字如金地开口:“你爸找你。”
云念一点也不意外,但也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他觉得云孟齐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有时候真的是过于粘人了。
周行砚的手悬在半空中,两人僵持了一瞬。
耳边传来小声的议论声:“云念不是说转校生是哑巴吗?”
周行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他撇了下嘴,把喝了一口的奶茶随手往身边人手上一递,拿着手机去一旁接电话。
云念走远后,这里却变得更安静了,周行砚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和语言,却让人完全难以忽视,瞥了眼那个拿着奶茶的瘦高男生,对方莫名心中一慌,下意识把奶茶递过去:“还、还给你?”
周行砚收回目光,没有理会这人,朝云念走过去。
云念应付完亲爹的殷殷关切,飞快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周行砚,头也不回地准备走。
周行砚喊住他,在他背后低声说道:“叔叔让你以后不要随便关机。”
云念恼火地瞪着他,“轮不到你来管我。”
周行砚视线扫过他因为生气变得更加明亮的眼睛,沉默地绕过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云念气得要去追,刚迈出两步,察觉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停下脚步,转身回了教室。
走廊上的一群人见他回教室,三三两两陆续也回去了,问他怎么回事。
云念从书包深处摸了半天摸出手机,开机,挥手驱赶围绕在身边嗡嗡个不停的苍蝇,“别烦我了,一边去。”
众人唯恐惹恼这位骄横的小少爷,纷纷退开。
云念开机后没干别的,找云孟齐要了周行砚的号码,然后很热情地给他发消息。
一开始,周行砚以为他有正事找自己,认真回复了他几句,之后很快发现他是在故意狂轰滥炸,一会儿没看,消息就显示99+。
云念的热情从课间一直持续到课上,随着上课铃声响起,消息发得更加密集,打定主意不让周行砚好好听课。
周行砚倒是不担心课程跟不上的问题,高三的课程对他来说并不费劲,但不停看手机的动作已经让老师留意到他。
“不要闹了。”
他劝道。
云念愣是从这四个字中看出了服输的味道,说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关机吗,手机一直开着,不做点什么,怪无聊的。”
周行砚:“我只是替叔叔转达。”
云念:“那你是要听我的话,还是听你叔叔的话?”
周行砚没理他。
云念催促道:“回答我。”
周行砚见识过他小孩心性发作时胡搅蛮缠的样子,道:“我要上课了。”然后不再回消息。
云念本来打算继续,被隔着过道的邻座男生挤眉弄眼,紧接着从课桌底下扔过来一本杂志。
杂志封面色彩绚丽夺目,一看就不是乏味的课本可以比拟的,云念的注意力被这更有趣的东西吸引,放下手机,弯腰去捡。
向小少爷供奉了礼物的瘦高男生脸上露出荣幸的笑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云哥,绝对是个好东西。”
云念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别人嘴里说的好东西,大多数和价格挂钩,但还是第一次见一本纸做的杂志被称为“好东西”。
翻开看了几页,他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刚提起的兴趣荡然无存,把杂志扔了回去,“里面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
对方感到茫然,“云哥,这可不是一般的人,都是漂亮姐姐!”他很疼惜地擦了擦美女写真照片上沾到的灰,第一次觉得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原来这么不懂欣赏!
云少爷嫌弃地扭过头,不想和这群没见识的高中生说话,长着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大街上到处都是,几张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云少爷不解风情,男生转头去找另一边的同学,兴奋地交流青春期的躁动。
午休时,周行砚又一次主动出现。
班上同学各自找地方吃饭去了,云念趴在课桌上,很有兴致地听着前桌说校园怪谈,时不时被那一惊一乍的样子逗笑。
周行砚把张姨准备好的午饭放在他桌上,他依旧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就像没发现多出一个人的存在。
云家对云念一向照顾得小心翼翼而又无微不至,一日三餐的食谱都反复找专业医生调整过,生怕吃出好歹,周行砚只负责把热好的午饭送到云念手上,别的倒也不归自己管,转身欲走。
云念忽然喊住他:“你就这么走了?”声音带着十足的不满,但是因为先天体弱,显得软绵绵的。
周行砚回头,目光带着询问。
云念把午饭的盖子打开,抬眼看向周行砚:“这怎么吃啊?”
白嫩漂亮又稚气未脱的脸蛋没什么威慑力,像是在跟家里的哥哥撒娇。
说故事的同学纷纷噤声,看向两人。
周行砚只好返回他身边,问:“你想怎么样?”
云念支着下巴,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要吃学校食堂的饭。”
“像他的那样。”云少爷随手指向一个同学桌上从学校食堂窗口拿回来的午饭,指使周行砚,“你给我买回来。”
周行砚垂眼看着病弱苍白的少年,有些踌躇,他看得出来,云念并不是真的犯馋想吃食堂的东西,即便这座学校的食堂向来以美味丰盛著称。
云念恼火的时候,顺带着就想起来,这已经是周行砚今天第二次不听自己的话了!
当他准备发作,周行砚却忽然服软,说:“我去给你买。”
云少爷的心情好了很多。
四周看戏的人心提心吊胆地等着一场交战,没想到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周行砚把云念指定的午饭买回来,很丰盛,和云念刚才随手指到的那位同学的午饭一模一样。
云念瞟了一眼,继续玩手机上的游戏,过了刚才那阵兴头,食堂的饭或是家里的饭对他来说都变得没所谓了。
他两只手都捧着手机,眼神专注,两片柔软的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喂我。”
周行砚知道他这又是在命令自己。
有了早上的经验,周行砚的动作稍稍熟练了些,云念吃饭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或者说,是心不在焉,需要时刻盯着,因为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想要吃下一口。
和早上一样,很快他又蹙着眉,撇过脸,不想再吃。周行砚收回手,把饭盒什么的收拾好,默默地走了。全程云念都在玩游戏。
傍晚放学,司机等在学校侧门,这条路上走的人少,清净。
道路两旁有几棵高大的落叶乔木,深秋将至,落叶失去水分,坠落更加汹涌。
周行砚走出校门,没有发现云念身影。
司机疑惑:“念念呢?”
周行砚说:“没在教室,他没出来?”
司机在云家工作很久了,看着云念长大的,对这位小少爷的作风有所了解,一听周行砚这么说,拍了下脑袋,惊道:“不好,肯定是一个人先跑了!”
周行砚和他分开两个方向,往四周寻找。
小少爷身体不好就算了,偏偏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人玩,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出了点好歹,怎么向云总叶总交代?
司机一边往另一道校门口找人,一边已经急得打算找云孟齐和叶菲芸求助了。
周行砚的反应镇定很多,先是看了眼手机上的聊天框,和云念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最后那句,他尝试给云念发过去新的消息,询问位置。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电话打不通。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过去那段时间颠沛流离时经历过的种种社会阴暗面,已经开始想象那位顽劣幼稚的小少爷遭遇不测的画面,那么细皮嫩肉、脆弱不堪,可能一碰就碎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着急,无论如何,他正在承受着云家的恩惠。
视线搜寻过路边,围墙边,一棵比腰还粗的大树下,周行砚看到树干后闪过一道纤弱的身影。
他几步追上去,抓住对方肩膀,手上传来单薄的触感,他下意识松开手劲,错愕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未落,云念很不耐烦地将肩膀上那只手推开,“关你什么事啊。”
周行砚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云念没有别人,这里距离云家来接他的车并不远,刚刚司机陈叔喊他的时候,他不可能没有听见。
“陈叔在找你。”
“别烦我。”
对于周行砚的出现,云念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或者说,是直接无视。他旁若无人地在这几棵巨大的树木下来回踱步,不紧不慢。
一开始周行砚没看懂这位小少爷到底是在做什么,后来意识到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单纯地感受踱步时双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脆响,不时地抬脚在落叶堆中踢上几脚,落叶纷飞时在其中奔跑,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那张平时没什么血色的瓷白脸蛋上都染了嫣红,显得生机勃勃。
周行砚低头,给司机打电话,告诉他人找到了。
挂了电话,附近某处又传来一道来电铃声,周行砚目光落在云念丢在树下的书包上,是云念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见云念视若无睹,他走过去把手机拿出来,果然,上面显示云孟齐打来的电话。
“你爸打过来的。”
周行砚在云念面前站住,把依旧在震动中的手机递给他,示意他接。
云念飞快地从他手里夺过手机,趁他不注意,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冲他得意地笑:“现在不能接了。”
周行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垃圾桶边,里面装的也都是枯黄的落叶,手机一扔进去就深深陷进去。
从里面将云念的手机扒拉出来后,抬眼看见云念停下来回跑动的脚步,站在原地的身形晃了晃,紧接着身体一软,失去平衡朝落叶堆里倒下去。
周行砚眼疾手快,几步奔上前,接住了那具单薄又绵软的身体。
低头一看,怀里的人此刻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失,嘴唇白得像纸。
周行砚见惯了对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这是第一次亲自感触对方其实是有多么弱不禁风,这张漂亮的脸上,嘴唇白得像纸,身体也像一片纸,轻飘飘的,禁不起一场微风一阵细雨。
他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司机急匆匆赶过来,从他怀里把这位小少爷接过来,又很熟练地喂了药,把人抱上车。
周行砚跟在后面,坐上车。
“小心点抱着他,十分钟后要是还没缓过来,再喂他一颗药。”
司机把昏倒的云念小心翼翼放到周行砚怀里靠着,又把一个小药瓶塞到周行砚手上,启动车子送两人回家。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周行砚充当人肉靠椅,浑身有些僵硬,怕自己松手会让云念摔下去,又怕自己搂得太紧会让对方破碎。
云念晕晕乎乎地转醒,闻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但是一点也不难闻。
周行砚发现怀里的人醒了,睁着眼睛,却依旧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肩膀,玩着他卫衣上的拉链,拉上来,又拉下去。
司机在前面看到了,松了口气,问:“念念你醒了?好点了吗?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念从周行砚怀里起来,靠回自己的座椅,嘟囔着:“陈叔,你问题好多。”
司机轻笑一声,道:“那还不是担心你。”接着板起了脸,严肃地开口:“算我求你了我的小少爷,下回可千万不能一个人乱跑了。”
云念有点累,没说话,算算时间,现在还不到他领盒饭的时候呢。
周行砚的余光里全是他不以为然的姿态,有些好奇,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面临随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危机,难道不会害怕?